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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就是,林莎莎,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朱亦雪笑道。 这个朱亦雪是婺州知府家的千金,其兄朱志旻五官精致,长相俊美,是同龄人里公认的美男子,不少小姐的梦中情人。 “哪有,你别瞎说。”林莎莎脸上一红,嗔怪道,“不是我说,像令兄这样的样貌,谁见了不喜欢?” “我看未必。”朱亦雪看了眼身边的周水月,笑道,“周姐姐,你看他们这些男子为何喜欢斗蛐蛐?特别是朱志旻,总拿这些虫子捉弄我。” 只见她皱起了纤细的眉毛,哼了一声:“有辱斯文。” 这个周水月是朝廷大臣之女,要说朱志旻是公认的美男子,周水月便是公认的小美女了,小小年纪已出落得肤白貌美,明艳动人。 “那周姐姐喜欢怎么样的?”朱亦雪奇道,忽而看见了静静坐在一边的一位公子哥,“你看那位公子好生面善,我似乎在哪见过?” “这位好像是吏部尚书家的吕公子,我听爹爹说他年纪虽小文采却很好,只是身子弱了点,一直养在家里,你怎么见过?” 朱亦雪眨了眨眼道:“那周姐姐觉得吕公子如何?他可不像那帮只会斗蛐蛐的纨绔子弟。” 周水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朱亦雪又捧着脸道:“依我说,方才见到的苏夫子的两位公子也是一表人才,苏大哥文质彬彬,苏二哥风度翩翩,啊呀,竟叫人挪不开眼。” 周水月扑哧一笑:“我就知道,你方才那副样子肯定是看上了人家两位公子。还是你机灵,故意打翻了茶盅,两位哥哥想必是看到你了。” “周姐姐你说的什么话,我哪有……”朱亦雪脸上一红,嗔怪地推了周水月一把。 “咳咳……” 一旁坐着一位白白胖胖的小姐,似乎憋了很久,忍不住咳了起来。 朱亦雪一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苏……苏依枝,你怎么好意思听人家说话!” “我一直坐在这里,是你们太过入迷,没发现我罢了。”苏依枝顿了一顿,做了个鬼脸,“放心,我不会把你暗恋我两个哥哥的事说出去的。” “你……!”苏依枝这番话说得十分暧昧,朱亦雪气急。 这个苏依枝便是苏家的幺女。 周水月忙拉住朱亦雪安抚,随即皱起一弯柳叶眉,冷冷对苏依枝道:“亦雪并无此意,大家相识一场,你大病初愈,何不积些口德!” 苏依枝一时哑口无言,但想起早晨这个朱亦雪拜见父亲的时候,为了引起两位哥哥的注意,故意将茶盅打翻在自家丫鬟的身上,害得小屏被父亲责怪,她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听朱亦雪那么说才忍不住出声。 思及此,她硬着头皮道:“怎么,这些话不是方才你们亲口说的吗,可不是我造谣!” 说着亦气呼呼地转过了头。 过了半晌,只见朱亦雪怒极反笑道:“我说呢,方才那位吕公子如此眼熟,这会儿想起来了,去年来你家拜年的时候,我分明见到你与他在一起,是不是?” “我……”苏依枝一时语塞,她确实认识吕公子,只不过那时见他身体不好又总是一个人,这才跟他一起玩了一会,她又道:“你,你瞎说什么……”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喜欢吕公子是不是?” 朱亦雪逼近了一步,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吕公子怎么会看上你?”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跟吕公子只有几面之缘!” “那就是我哥了,方才你不也一直在看他?” 苏依枝涨红了脸道:“胡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他,他是我义兄,他说等我长大了就来找我!” 朱亦雪一惊:“这是哪家公子如此轻浮?可有名有姓?不会是你编出来骗人的吧?” “他,他是一个大侠客!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武功,武功你懂不懂,反正,反正他很厉害,他说过会来教我武功的,他就一定会来……” 苏依枝越说越激动,周围的小姐都围了上来,听她说完,哄堂大笑。 “哈哈,瞧瞧这个苏家小姐,病的不轻呐。” “是啊,我看她的病还没好全。” “你说苏夫子这么博学,苏家两位哥哥一表人才,怎么这个苏依枝长得如此碍眼,还傻头傻脑的……” “可不是吗,口口声声想着一个男人,真不害臊!” “哈哈哈哈,不害臊,真丢人……” “你,你们……别欺人太甚!”苏依枝气得浑身发抖,“朱亦雪,你,你以为自己是谁……我的两个哥哥,一个都不会看上你,想做我苏家的媳妇……没门!” 朱亦雪二话不说,一把拿起桌上的茶壶,劈头盖脸泼了苏依枝一身。 一时间一座小小的亭子鸦雀无声,谁也没料到朱亦雪竟有此举。 朱亦雪自己也愣住了,她一向嚣张跋扈惯了,可这毕竟在苏府,要是传到了大人耳中,少不得要挨骂。 “你们在说些什么,这么热闹?”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原本聚在一起斗蛐蛐的一帮世家公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便来瞧个热闹,为首的便是朱志旻。 他看道苏依枝这副模样,露出了一个讶异的表情,伸出手去抹她的脸:“这不是苏小妹吗,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苏依枝忙退开了一步,低着头没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亦雪,是不是你又在胡闹?” 朱亦雪拉住哥哥,撒娇道:“哥,你怎么这么说呢,明明是这个苏依枝,她,她说你坏话!” 此言一出,亭子里的这些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哦?她说我什么?” “她,她总偷偷看你,我便说你看不上她,她就生气了,她说……” “什么?” “她说她喜欢的是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男人,你,你投壶总投不进,斗蛐蛐也没赢过,她,她可瞧不上你!” 有几个小姐听了心中诧异,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被朱亦雪一瞪,谁也不敢说话了。 “哦?真有此事?”朱志旻沉下了脸。 哪知一直没有说话的苏依枝突然上前两步,照着朱亦雪扬起手来。 围观的小姐们张大了嘴,手掌却没落下,半路上被朱志旻一把抓住。 只听他冷笑道:“怎么,想动手?” 朱亦雪反应过来,踉跄地倒退一步,躲到了朱志旻身后:“哥,我没说错吧,她现在恼羞成怒了!” 苏依枝抬起头来,不知为何,朱志旻那张俊美的脸此刻越看越倒胃口。 “放手!” 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直愣愣盯着他,朱志旻从来没见过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苏小姐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愣了愣,反而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道歉。” “对,道歉,快道歉……”其他的公子起哄道。 “好……”朱志旻放开了手,苏依枝收回手,抚了抚自己仍在滴水的几缕头发,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道,“是,那些都是我说的,不只是我,还有你亲妹妹朱亦雪,连她都这么说。朱志旻,你,还有你们,自以为了不起,都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连我义兄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说我喜欢你,真是天大的笑话!” 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苏依枝捂着脸跑了出去。 花园角落的莲花池,因为无人打理,已荒废了许久,池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膝盖,一抖一抖地抹着眼睛。 “苏,苏……依枝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来的人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吕庭文。 苏依枝将脸埋进臂弯里,没有抬头。 “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吕庭文也跟着坐下。 “我,我现在不想见你……”苏依枝抽噎着道。 “受人欺负了?”吕庭文摸着她的头发。 苏依枝妹妹看起来胖胖的,却很可爱。 “我……”苏依枝刚说了一个字就又哽住了。 “什么?”吕庭文柔声道。 苏依枝终于抬起头看他:“吕哥哥,我,我没事……” 吕庭文看着她这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蛋,笑了,将随身带着的帕子递了过去:“嗯,我知道。” 苏依枝毫不客气地接过,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终于顺了气:“我,我有几句话,可是他们都不信,吕哥哥,你信我吗?” “我信。”吕庭文点了点头。 “朱,朱志旻,是长得很好看没错……” “嗯?” “可我怎么会喜欢他?难道全天下的人都该喜欢他?” “是。” “我早就有心上人了……”苏依枝脸颊微微发热。 “哦?” “那人就是我义兄!是他救了我,他长得可不知道比那个朱志旻好看多少倍,人又好,又给我东西吃,还给我讲故事,会吹好听的笛子,还会漂亮的武功,哪里是那些纨绔子弟能比的……” “吕哥哥,吕哥哥,你怎么了?” 吕庭文回过神来:“没事,你继续说。” “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苏依枝露出了一个难过的表情,“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会遇到这样的人?” 吕庭文看着池子,满池残荷,稀稀疏疏。 “……信。” “没关系,我相信就好,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在出现,到时候你们便知道了,不是我编的,他会保护我……” 吕庭文的脸色本就苍白,此时弯了弯唇角,更显文弱。 “苏依枝——”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话音刚落便走至跟前。 苏易柯拉起妹妹,对她没好气道:“我都听到了,你又在说什么胡话,看把周姑娘、朱姑娘和朱公子气得不轻。” 旋即又对吕庭文道:“吕公子别见怪,舍妹年幼无知,加之前些日子连日惊吓,尚未好全,她的话,当不得真的。” 吕庭文点了点头:“苏二哥哪里的话。” 苏易柯亦点了点头,将自己妹子拉走。 “二哥……” “乖小枝,方才的话千万别跟娘说,否则她又觉得你是中了什么蛊,才会胡言乱语,她要是再请些法师来家里,便有你受的。” “可是我真的……” “二哥知道……” 小小的苏依枝边走边想,二哥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他知道半年前,法源寺中她被坏人掳走之后,是谁救了她吗? 他知道那人光凭手中一只骨笛,便从坏人手中救下了她吗? 他知道那人吹奏的笛声悠悠,就如他的目光,悠远绵长? 他知道他的声音温醇,笑容清冽,十指修长? 他知道…… 其实没人真的信她的吧? 他们不明白便罢了,只要她愿意等,一年也好,两年也好…… 他会来的,会来的,终究会来的…… 第2章 第一章 私塾 “啪”的一声,一把戒尺落在眼前,苏依枝猛然从梦中惊醒。 “苏依枝,又是你!” 许先生那张大脸近在咫尺,苏依枝被吓了一跳,连忙直起了身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作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周围已经响起了其他小姐的偷笑声。 她所念的是女子私塾,学生们个个都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夫子许有德则是父亲的同窗好友。 许夫子原本以为世兄这样人物的女儿必定才貌出众,没想到苏依枝一样都没沾上,还屡屡破坏课堂纪律,令人头疼不已。 “把我刚刚说的话复述一遍。”许夫子黑着一张脸。 苏依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地等着看她笑话,只有坐在她身旁的严家小姐严芷彤使劲给她使眼色,对口型。 苏依枝不敢正大光明转过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一眼,那口型好像是…… 苏依枝突然灵光乍现,这可难不倒她,便自信满满地开口:“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只见夫子的脸色越来越黑,周围的笑声也越来越盛,苏依枝知道自己这回又错了,渐渐止住了声音,低下了头。 “好好好,这三岁小孩都会背的《对韵》倒是背得滚瓜烂熟,当朝文豪写的诗词却一首都说不上来,苏依枝,你再这样下去我怎么向令尊交代?罚你下课后在这把诗文誊写一百遍!”许夫子已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下课后,许夫子回了内室休息,苏依枝叹了口气开始趴在案上奋笔疾书,嘲讽声却大得刺耳。 “水月姐,你今日的眉画得真好看,怎么画的,可要教教我们。”朱亦雪道。 周水月用衣袖掩起了那张精致的面孔,却露出一双秋水一般的眸子,波光荡漾:“哪里,亦雪妹妹莫开我玩笑,不过是家里的丫鬟新调制出了一种黛粉,改明我带来分给大家。” “怪不得,像水月姐这样的大美人当然用什么样的黛粉都是美若天仙,不像有些人……就算描出了花来,还不是一坨……”朱亦雪拿眼睛斜斜地一扫,话说到一半便先阴阳怪气地笑了开来。 苏依枝只是挑了挑今天画屏给自己新画的眉毛,仍是坐得稳稳当当,眼观鼻鼻观心,在纸上刷刷刷落下几个字。 “啊呀,亦雪妹妹哪里学来的污言秽语,可别被那些粗野丫头给带坏了。”周水月状似责怪地推了她一把。 苏依枝略一思索,继续落笔。 “姐姐说的是,妹妹知错了。”朱亦雪话锋一转道:“听说吏部尚书家的吕公子前些日子来姐姐家提亲,正遣人挑日子呢,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说到婚姻问题,这小小的女子私塾一下炸开了锅,在婺州这个崇文的地方连女子都要会吟诗作对,为的就是将来能觅得名门望族、达官显贵的少年公子为郎君,甚至皇亲国戚也不无可能,彼此不免有些攀比的意思。况且婺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谁人有个风吹草动大家便都知道了,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这……妹妹瞎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周水月羞红了脸。 “姐姐,这有什么不可说的,听说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文采出众,样貌俊秀,又是那样的好人家,没想到最终他还是选了姐姐,算他有眼光,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不像有些人,连个提亲的人都没有,整天神神叨叨的,我可真怕她会嫁不出去。” 朱亦雪掩着嘴,笑得眉眼横飞。 苏依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在纸上落下几个字。 苏依枝如此淡定,在一旁的严芷彤却听不下去了,她气呼呼站了出来。 “你们够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我知道你们针对依枝,可她又没做错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说她!” “哦?我们刚刚说她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呢,不知我那句话里有‘苏依枝’三个字了?严芷彤你何必急着跳出来替她承认呢?” 朱亦雪抱起双臂,挑起一边的眉毛,笑得一脸得意。 “你……你们!” “芷彤,你别理她们,有些人就是自以为了不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依枝连忙拉住严芷彤,朝着朱亦雪做了个鬼脸。 “好你个苏依枝,说谁呢你,嘴里给我放干净点……”朱亦雪哪容得下苏依枝埋汰她,走到跟前正要发作,却突然瞥到苏依枝面前的纸上落着可疑的字迹,便从她手中一把夺过,一看之下,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只见上面落着几个大字,写的分别是“庸脂俗粉”、“徒有其表”、“趋炎附势”…… 不知是谁先偷偷笑了出来,又马上被人制止,谁都知道她这纸上写的是骂谁。 朱亦雪拽着苏依枝的手臂恨不得捏死她,周水月也大骂着苏依枝“胡言乱语”…… 一时间学堂里乱成了一锅粥,惊动了里面的许夫子。 许有德见状,气急败坏道:“都给我住手!你们……你们这是想干嘛,小姐没有小姐的样子,都不想回去了是吗!” 未等别人说话,朱亦雪便眼疾手快地先将字递上去:“夫子你看,这就是苏依枝背地里说我们坏话的证据,您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又是你苏依枝!你……” 这时跑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适时打断了许有德的话头,跟他耳语了一番,许先生立刻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转而笑眯眯对苏依枝道:“依枝啊,令尊传话说家中有事,快随画屏回去吧,其他人也都散了。” 苏依枝早就习惯了许夫子的变脸,不以为意地整理着自己东西,朱亦雪见没得到好处,便愤愤瞪了她一眼,拉着周水月走了,其他人也都各自回家。 最后剩下严芷彤与她一起走了出来。 “依枝,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刚才谢谢你了。”苏依枝道,“下回可别那么傻了,他们针对的是我,每次翻来覆去都是那么些话,我都听烦了,你可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严芷彤叹了口气,因她姐姐是苏依枝的嫂嫂,加之两人年纪相当,脾性相投,因此苏依枝受欺负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出言相护。 接着两人各自上了轿子,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行去。 苏依枝让画屏也坐了进来,画屏是她的贴身丫鬟,年纪又比她小了几岁,两人素来亲近。 画屏将苏依枝的衣袖卷起,只见苏依枝原本白白胖胖的手臂上出现了几道红痕,原是方才被朱亦雪抓伤的,画屏心疼道:“小姐,刚才朱小姐和周小姐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可不是,还能有谁。” 苏依枝皱起了眉,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开始,她便和那几位小姐结下了梁子。 苏依枝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可不怕她们,要真打起来,她们那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打不过我,最多她们人多,大家平手咯。” 画屏:“……” “对了小屏,家里出了什么事?”苏依枝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画屏支支吾吾道:“小姐我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苏依枝顺势做了一次深呼吸,郑重道:“你说吧,我受得了。” 画屏一口气道:“干老太爷带着未来姑爷来家里看你啦。” 苏依枝噎到了自己的口水。 “什……什么未来姑爷?我怎么不知道?”苏依枝一脸茫然。 “这,这我也不清楚,总之小姐去见了便知。” “咳咳咳,小屏我……我可能有点不舒服,能不能……” “小姐,别难为小屏,小屏要是不能将你带回去,老爷夫人不会饶了我的。” 画屏拉住苏依枝的衣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而且小姐不是最喜欢干老太爷的吗?你小时候最爱听他讲故事了。” 苏依枝心想,干爷爷她是要见的,只是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未来姑爷,她可没兴趣。 俩人正说着话,不多时轿子便停在了苏家大院里。 苏依枝稍作休息,换了一身衣服便去见客。 还未走进前厅便听见一阵年迈而爽朗有力的笑声,果然一进门便看见了坐在首位的老人。 坐在一旁的是苏依枝的父亲苏代贤,一张严肃的虬髯大脸,粗犷豪迈的长相倒有些与他读书人的身份不符。 苏依枝从小就很怕自己的爹爹,便先见过爹爹,才朝着老人行了一礼。 “干爷爷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许久不来?” 这位所谓的“干爷爷”名唤江远博,正当耳顺之年,须发斑白,面庞柔和,一双眼睛却如年轻人般神采奕奕,是一位老而可亲的爷爷。 江远博并非苏依枝的亲爷爷,而是苏老太爷的拜把兄弟,据说许多年前江远博偶然间救了苏依枝的爷爷奶奶父亲伯伯,因此两人结为异性兄弟,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苏老太爷死后,一家人仍十分敬重他,而他的另一重身份却是如今江湖上第一大派“岳云楼”的长老之一,因此苏依枝小时听他讲过过许多江湖故事。 “依枝长大了,恐怕就忘了爷爷了,来,陈端,快来拜见苏小姐。”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人从老人身后走了出来。 只见这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虽是江湖人士可身上却多了一份儒雅之气,真可谓端方君子,温润如玉。 这人就是苏依枝的未婚夫婿,岳云楼楼主的高徒,陈端。 苏依枝一愣,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怕她嫁不出去,父亲才许了这门亲事? 因为无论陈端的名号在江湖中如何响亮,在自家当官的这些亲戚朋友眼中却永远是一介武夫,与贩夫走卒无异。 这件事一点都不像是父亲的作风。 只见陈端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苏小姐,别来无恙。” 这陈端与苏依枝也算是旧相识,记得六年前找回苏依枝之后没过多久,江远博便领了与她年纪相仿的陈端到她家中,与苏家少爷们一起上了私塾,几年前才被接回了岳云楼,两人不算陌生。 正因为相识,她才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与他结亲。 “小女子还是老样子,多谢陈公子挂怀。”苏依枝不咸不淡地回道。 “依枝你怎么如此对陈公子说话。”苏代贤出言呵斥苏依枝,转而对陈端道,“陈公子别见怪,都怪我教导无方,小女素来无礼惯了,还请陈公子多担待些。” 陈端笑道:“世叔言重了,这也正是小枝天真烂漫的地方。” 一声“小枝”让苏依枝浑身起了不少鸡皮疙瘩,陈端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喊出来,令她好生佩服。 几人又说了会话,江远博便示意两个小辈,令他们自行退下。 苏依枝如蒙大赦,大踏步走了出来,没走多远回头一看,陈端竟在她身后跟着。 第3章 第二章 陈端 苏依枝不动声色地走在前面,心里滴溜溜地打着主意,走到自己院子门口时,突然转过了身,一拳挥出,竟是向陈端发难。 陈端摇着扇子,不慌不忙地闪身避让,苏依枝回身另一只手再次出拳,陈端退了一步躲了过去。 苏依枝有心逼他出招,欺身上前,两只手一同挥出,陈端举起扇子挡了一档,接着一个俯身,苏依枝揉了揉眼睛,面前的人突然消失不见。 她疑惑地转了一圈,愣是没看到人影,难道被她吓跑了? 自从她六年前被掳又找回之后,便跟着江远博学了几个月的功夫,虽然是花拳绣腿,强身健体还是绰绰有余。 那时她与陈端也时常过招,不过陈端总是让着她,从没见过他动真格,如今年纪是大了,胆量却变得更小了。 苏依枝摇了摇头,正要沿老路回自己的院子,一转身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身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慌忙倒退一步,瞥见手边的花盆,便下意识甩出。 她定睛一看,这人不是陈端是谁? 不过谁让他不声不响站在她身后装神弄鬼? 没有听到预想中花盆落地的声音,又一个身影飞身而出,后发先至,在半空中堪堪接住了花盆,一个闪身稳稳落在了地上。 “二哥!” “小枝,好端端的你又在欺负陈端。” 来人声音散漫,这人便是苏依枝的二哥苏易柯。 苏依枝没好气道:“这话你该问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跟着我?” 苏易柯代陈端回答:“小枝,这话你就问错了,你们几年未见,陈兄当然是关心你了。” 苏依枝愤然道:“二哥你胳膊肘往外拐,不帮亲妹妹说话,却帮着一个外人!” “此言差矣,小枝你也太不懂事了,陈兄是你未来的夫婿,怎能说是外人呢?”苏易柯走过来,熟稔地搭上了陈端的肩膀,“对吧,陈兄?” 陈端自然是没有回答,摇着他那把折扇,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依枝哼了一声:“可有此事,我怎么不知?” “咦,爹娘没跟你说?” 苏依枝摇了摇头。 “是了,方才陈兄也在,他们自然不好当面说破,反正这事已八九不离十了,你们啊,等着成亲吧。” 苏依枝尴尬地看了眼陈端,只见他仍气定神闲。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莫名其妙就……” “这不好吗?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年纪相仿,陈兄会来提亲有什么可奇怪的?”苏易柯拍了拍陈端的肩膀,又对苏依枝道:“陈兄可是岳云楼的高徒,你又偏生喜欢舞刀弄枪,不是正相配?” 苏依枝听了二哥这番话,反倒更糊涂了:“可是……为,为什么,你会来提亲……” 陈端想了想,收起了折扇:“苏二哥所言甚是,咱们正是嫁娶的年纪,我觉得小枝很好。” 苏依枝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消化了一番,低下了头,结结巴巴道:“你,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会不会有点,有点草率?你也看到了,其实我,我并不好,没人愿意娶我的……” 陈端挑了挑眉道:“小枝何必妄自菲薄?” 苏依枝脸色又白了一分,咬了咬牙齿,拉住自家哥哥道:“二哥,我,我有事找你……” 苏易柯房中,只剩了兄妹二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 “二哥,你忘了我从前说的话了吗?”苏依枝露出一丝苦笑。 “什么?”苏易柯一脸狐疑。 “……我说过,我已有了心上人,我不能跟陈端成亲。” “什么?!”苏易柯满脸错愕,“这是为何?” “总,总之我不喜欢陈端,我不嫁他。”苏依枝偏过了头。 苏易柯沉默了半晌:“难道是为了六年前那人?” 苏依枝低着头。 “……你还在等他?” 苏易柯叹了口气,道:“我以为过几年你便能忘了,没想到你还……你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知他还会来?” 苏依枝叹了口气没说话。 苏易柯又语重心长道:“我以前在江湖上行走,如你所说的这种侠客天下何其多,他既答应了你,你可有想过他为何没来找你?那人会不会出了意外?会不会被仇家追杀?又或者已有了妻儿,早已忘了你?” “我的傻妹妹,你这样心心念念记得人家又是何苦?可陈端不一样,他是岳云楼楼主的徒弟,日后要是接管了岳云楼,你可就是楼主夫人了,你们两人在江湖中做一对神仙眷侣,难道不好?” 苏依枝的眼神动了动,心中模模糊糊勾勒出了一幅画面,却在想到那人时心中一痛。 她收回心神,还是忍住没说话。 “你回去想一想吧,”苏易柯将她扶了起来,又道,“你不想嫁给陈端,其实也不难,二哥一定帮你,可是小枝,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没有陈端,爹娘迟早也会将你许给别人……” 苏依枝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画屏服侍她吃了晚饭便退下了,她心中郁闷,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一个人望着月亮发呆。 她虽然是死脑筋可也并不真笨,二哥说的话,又何尝没有想过,也许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月色无垠,渺渺茫茫,不禁想到六年前的那天见到的少年侠客。 雨水绵绵,笛声潇潇。 是他将她从坏人手中救下,是他给她吃的,是他吹笛子给她听,是他在她冷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握着她的手将内力一点一点渡给她。 她记得那时他说过,说以后会带她去关外看看,带她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可为什么如今她好好地活着,他却还不来兑现自己的诺言? 他一遍一遍吹着骨笛,她也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音犹在耳,而那人的眉目却似乎被岁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飘飘忽忽,看不真切。 其实她知道他有名字,叫做骆潇,他的名号,是“败絮公子”。 这么多年她不敢说出他是谁,只因为败絮公子,是鼎鼎有名的邪教“天音教”的教徒。 她的干爷爷是武林名门正派,岳云楼的长老,她无法想象,这要是被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她也知道陈端的性格向来温和,不愿违抗别人的意思,今天无论干爷爷让他娶谁他都不会反对,而他真正的想法又有谁知道? 她倚在石榴树下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问题,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不知何时竟自睡去,模模糊糊中不知又梦到了什么,连半夜风雨大作都恍然不知。 第4章 第三章 六年前上 六年前,大轩,婺州。 雷雨过后,碧空如洗,柳间蝉鸣,小塘荷开,婺州城里夏意正浓。 农历六月十九,正是观音菩萨的诞辰,城中大小寺庙皆香火盈门,信徒络绎不绝。 婺州素来人杰地灵,当地人又笃信佛教,相信菩萨保佑婺州,才有如此书香鼎盛。 当朝为官的大人中,十人中有六七人必定是婺州同乡,为了拉近同僚之谊,剩下的三四人则会想方设法地编出几个婺州的远房亲戚。 东北角半山的法源寺今日却门庭冷清,偶有来客,刚走至门口便被小沙弥劝回,原来是城东苏家携着女眷前来上香。 这苏家是婺州的书香世家,历代出过不少贤臣良将。 此时,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趁人不备,翻墙进入了法源寺。 不多时,他越墙而出,肩头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树梢间。 一个时辰之后,法源寺乱成了一锅粥,到处寻找一个十来岁的女童,而男子已带着人来到了城外一处破庙中。 “哎哟妈呀,重死老子了,破小孩竟如此之重。” 放下包袱打开一看,孩子安安稳稳躺在其中,只是个头比寻常同龄孩子大些罢了。 这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大盗王成败,他不偷别的东西而专挑孩童下手,偷来又将他们虐杀,手段十分丧心病狂。 王成败在几年前一时大意被衙门捕获,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不久便越狱而出,他思来想去,江湖上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太多,唯有关外的天音教或许是个不错的容身之所。 说起这个天音教,那可是人人唾骂的邪教,专门收容庇护江湖上的大恶人,作风诡异,与武林正派屡屡交锋。 可是这个王成败入了天音教不久之后,又受不了那么多规矩,偷了教主一本武功心法,叛出了天音教。 正巧他这几天为了躲避仇家行到婺州地界,居然有人看中了他这一身偷鸡摸狗的本事,要他去偷个小孩。 这事正中他的下怀,重操旧业,何乐而不为? 本以为会有些难度,哪知今日轻易得手,他心中不由起疑。 正在思忖之时,那孩子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叔叔,我渴。” 脆生生软绵绵的声音忽而响起,王成败心中一惊。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小孩自己坐了起来,向四周打量了一圈,转而将视线定在王成败身上。 这个怪叔叔穿得比家里倒夜壶的伯伯还要破烂,脸上黑乎乎的,头发根根朝天,微张着嘴,表情僵硬,不像是正常人的样貌,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她的脸霎时挤作了一团,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歪着头缓缓开口:“叔叔,我真的很重?” 王成败心里又是一阵哆嗦,重新审视起面前的这个孩子。 浑圆的脸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头上梳着双髻,一身鹅黄的襦群,外表上看实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孩。 可不知为何,王成败头上的汗越流越多。 “叔叔,我想回家。”小孩见他没有回应,此时倒有些害怕起来,两道娥眉一皱,嘴角往下一拉,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王成败抬手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镇定下来,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苏依枝。” 她记着父亲说过的话,对于别人的问题都要如实回答。 “你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你喊我小妹妹,我自然是女娃娃。” 苏依枝瞪了他一眼,这个叔叔好生奇怪,莫不是二哥所说的“智障”之人? 王成败心里暗暗叫苦,人家明明让他抓个男孩。 当初在法源寺中,他料想用蛐蛐之法引出的必定是个男孩,因此也没细看,怎知眼前这位恐怕只是个个头大些的小女孩罢了,眼见时辰渐近,教他如何再去变个男孩出来? 苏依枝见他没说话,又问:“叔叔,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你是不是干爷爷说的丐帮啊?啊呀不好,我的大将军呢,我……” 王成败一开始还能神色复杂地盯着她没说话,最后实在忍不住起身将她摁住,苏依枝这才露出了一丝惊恐,长着嘴正要呼喊,王成败随手拾起一块布条一把塞进她嘴里。 他眯起眼睛,压低了嗓音,阴森森道:“你知道像你这样多话的小姑娘,最后都是怎么死在我手上的吗?” 这人与方才的柔和判若两人,饶是苏依枝再如何没头没脑,此时也明白自己处境不妙,她用尽浑身力气想要挣脱王成败的钳制,可惜都被轻松化解,想要喊叫救命,嘴上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王成败拿过绳子,利落地将她捆在柱子上,再用麻袋和稻草掩盖住,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待他回来揭开布袋一看,小姑娘灰头土脸的脸上挂着几道泪痕,脑袋歪斜在柱子上,似乎是闹累了睡了过去。 这倒是省了不少事情,他顺势点中了苏依枝的睡穴,将她解了下来,动手除去了她身上的裙装,换上了一套平民男孩的衣裤。 突然门外树梢声动,王成败立刻警觉地将孩子重新握在了手中,他知道,生意上门了。 时辰已过午时,外头艳阳高照,破庙里的门窗早已破败不堪,阳光一览无余地照射进来,室内一片狼藉,只有一尊面目全非的佛像斑斑驳驳,王成败闪身躲到佛龛边上的角落里,静静等待。 不消多时,脚步声渐重,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门边。 只见两个身量相当的男子,全身上下统一一身乌漆抹黑的打扮,上身一套紧衣短打,手上套着黑皮手套,握着把沉甸甸的宝剑,脸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一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冒着精光。 王成败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人,原以为这两人不过是江湖世家养的死士门徒,但听他俩言语间提及什么大人,交谈时又说起这个主子,那个公子,加之出手阔绰,不像是武林中人,难道这桩买卖还与当今朝廷有关? 情况越来越棘手,他还不想为了这点钱财就断送自己的性命,好不容易从大牢中逃出来,官府衙门的人他可招惹不起,如今保住小命蒙混过关才是上上之策。 “王成败,咱们说好今日午时,老槐树见,你躲在这么个鬼地方,想耍什么花招?”当先一人首先开口,声音沉沉稳稳,听不出个起伏。 王成败闪身出来,嬉皮笑脸道:“大人息怒,两位大人能找到这里想必是看了小人留下的记号,小人此举绝对是为了大人考虑,一来,那老槐树无遮无掩的,容易被人发现,二来这烈日骄阳的,晒着了小世子可……” 话还没说完,后面那人忽然以诡异的身法逼近王成败的身边,“叮”的一声,宝剑半出鞘,反手架在了王成败的脖子上。 这一招一气呵成,王成败愣在了当场动弹不得,他也不敢动弹,此时倘若稍稍打个喷嚏,便把自己小命送到了别人的剑下。 拔剑的人没有说话,倒是先前那人幽幽开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想你比我们清楚,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王成败虽极不愿意承认,可就这么一招,江湖上就鲜少有能躲得过的,绝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对手太高明。 可见他先前猜得八九不离十,看来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难以善了了。 “小……小人知错,求……求大人手下留情,小人胡言乱语,确实什么也不知……”像王成败这种亡命之徒,自然熟知能伸能屈,见风使舵之法的要义。 说话的人拍了拍拔剑之人的肩膀,宝剑入鞘,那股压迫感也随之消失,王成败双腿一软,退了几步,靠着佛龛大口喘气。 “人呢?”两人用尽了耐心,并不打算再跟他废话。 哪知原本乖乖听话的王成败突然暴起,一把将藏在佛龛之后的苏依枝抛了出来。 变化来得太快,来不及细想,两人双双跃起接住孩子。 王成败瞧准时机,手中暗暗使劲,“唰唰”两枚暗器飞出,一枚正中一人的腿部,一枚却落了空,他便趁着这个空挡闪身夺出门外。 另一人则顺利接住了孩子,落地后查看了同伴的伤口,眼见整条腿都涨成了紫红色,形状异常恐怖,显然暗器上喂有剧毒,受伤之人一把推开了同伴,大吼一声:“追!” 跃出没几步,王成败便被背着孩子的黑衣人截住,他没想到这些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孩子已得到了,居然还不肯放过他! 两人即刻斗在了一处,王成败武功不敌,便看准了对方的弱点,专对背上的小孩下手,因此也没落了下风。 双方一时僵持住,身上都各自负了点伤,谁也占不了便宜。 青天白日的,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阵抑扬顿挫的笛声,混在窸窸窣窣的虫鸣声里,说不出的诡异,王成败的脸色瞬时变得很难看。 两人又你来我往过了几招,被黑衣人绑在背上的苏依枝竟在此刻幽幽转醒,眨了眨眼睛,看清了身边的刀光剑影之后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黑衣人的身影却随着这哭声顿住了,别人可能分不清楚,可他再熟悉不过,这绝不是一个男孩的哭声。 就在这失神间,王成败的剑也送到了眼前,不偏不倚地贯穿了他的喉咙。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缓缓跪倒在地,高手过招就是这样,不得有半分犹豫,可怜他至死也没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成败不敢久留,正转身欲走,却被一支白玉骨笛拦住了去路。 竹林尽头,那人身着一件青绿的长衫,手持骨笛,长身玉立。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便落了一身斑斑驳驳的树叶的剪影。 眉如染墨,鬓若刀裁,正是好一个唇红齿白,面庞俊美的少年郎。 王成败不用看也知道,来者必定是天音教教主骆拓然的徒弟,近日来江湖上名声大噪的“败絮公子”,骆潇。 只见他挑唇一笑,缓缓开口:“王叔叔,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王成败不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别看这小白脸年纪轻轻,举手投足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可论起缠人的功夫,十个黑衣人都不及他一个,这骆潇已追了他十来天,为的自然是被他偷走的那本叫做《九曲断肠》的武功心法。 王成败一边不着痕迹地捂住了受伤的腹部,一边眼珠滴溜溜一转,嘴上说道:“侄儿来得不巧,都怪叔叔不中用,《九曲断肠》早就被那几个黑衣人夺走啦,看叔叔怎么替你讨回来。” 骆潇闻言收回了骨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原来如此。” 王成败见他肯信,喜出望外,拔腿就走。 没见什么动静,哪知一转身骆潇又出现在了眼前。 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王成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看来王叔叔还是不太了解我。”骆潇状似为难地叹了口气,“不知叔叔三天前在望春楼可还快活?两天前的糯米排骨味道如何?昨天那黑衣人给的五十两银子不知今日还剩几两?” 骆潇每说一句,王成败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这臭小子已跟了他三天,他知道单凭武功还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等到此刻自己和黑衣人打到两败俱伤才肯现身,此人年纪轻轻,却已有如此心智。 “哈哈哈,好一个‘败絮公子’,难为你这么有耐心了。” 不等骆潇回答,王成败忍着伤痛抢先出手,身形却早已不如先前灵便。 骆潇闪身躲过,第二脚扫到,骆潇向后跃出,正好落在了黑衣人的尸体一侧,顺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把宝剑,堪堪接住王成败接下来的一招,两人你来我往,斗了起来。 然而不知是骆潇武功精进还是王成败重伤不敌,二三十招之后王成败已破绽百出,被骆潇一剑刺中左胸,他后退了几步,踉跄倒地。 骆潇见状心生不忍,不论这人多么十恶不赦,在天音教中却并没有那么多道理,也没什么长幼尊卑,大家秉性相投便一起喝酒一起吃肉,自己喊他一声叔叔,没有十分的交情,也不至于要置对方于死地。 他放下了剑,蹲下身去查看王成败的伤口,只见他双目紧闭,面颊青灰,显是已经不行了。 忽而传来一声惊呼,躺在地上的王成败突然睁眼,右手发力,早已藏在衣袖下的匕首破空而来。 骆潇听到惊呼已然做了准备,他瞪大了眼睛稍一偏头躲过了匕首,而锋利的刀锋还是在他面颊上蹭出一串血花。 不容他喘气,此时的王成败一点也不像重伤之人,只见他敏捷地一跃而起,见一招未得手,三枚银针便又发出。骆潇手上已没有了剑,便下意识抽出腰间骨笛向前横扫,“叮叮叮”三响,银针被反弹而来。 王成败已是强弩之末,本以为用尽余力的一击必能得手,哪知被一个小姑娘坏了好事,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反弹回来的银针正中自己眉间,瞬时毒气蔓延,这回他倒下之后,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生气。 变故发生地太快,骆潇单手撑地不停喘着粗气,这王成败好狠的心肠,自己有意放他一马,没想到他却利用自己一时的仁慈反倒要取他的性命! 方才电光火石之间若非那声惊呼,今天躺在这地上的恐怕便是他自己了! 思及此,骆潇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黑衣人的尸体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人,这正是原本被黑衣人背着的苏依枝。 她虽看起来傻头傻脑,可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的场面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便一直躲在黑衣人背后不敢动弹,也没人发觉。 她偷偷观望着战局,对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 黑衣人死后骆潇突然出现,她眼见这人身姿如此潇洒,而先前这个坏叔叔又如此狠毒,两相比较,自然恨不得骆潇能打败王成败。 而后在发现王成败装死之时便下意识惊叫出声,这才在无意间帮了骆潇。 骆潇走过去,推开尸体,只见一个小孩正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簌簌发抖的身体,听到动静抬起头,警惕地盯着他。 骆潇也没管她,他先搜了两人的尸体,一无所获,这才又走了回来,蹲下身。 “喂,你是谁?” 苏依枝的双手紧紧扣着自己的膝盖,愣愣地盯着他,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骆潇上下打量着“他”,没错,苏依枝一身男孩的装扮,加上肉肉的脸蛋分不出男女,骆潇便想当然将她认作了男孩。 骆潇见她没答话,便伸出手掌拍了拍她的脸蛋:“是个傻子,不会说话?” 苏依枝这才回过神来,拍开了他的手,向后瑟缩了几分,犹豫了片刻才答道:“苏……我叫苏依枝!” 看来这个小胖子年纪不大,脾气可不小,骆潇收回了手,心里想道:“苏一只?好奇怪的名字。” “好,苏……苏一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依枝想到这个问题便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我,我不知道……有一个坏叔叔,把我绑了起来,然后……然后我一醒过来,就,就看到这个叔叔,杀……杀了……他还要暗算你……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骆潇怕被王成败发觉,这几天一直远远跟着。他知道王成败早晨去法源寺偷了个孩子,却不清楚他与黑衣人的交易,之所以能说出黑衣人给了王成败银子的事情,也是从他后来突然的挥霍无度中推测出来的。 骆潇并非善男信女,自然早就知道王成败素来喜欢虐杀幼童,可没听说他喜欢这么大的孩子,而且是个男孩,而且还这么胖,没想到王成败有这等癖好。 他皱了皱眉,继续问:“你家在哪?” 苏依枝仍自顾自哭着:“……不,不知道……” 骆潇又问:“令尊令堂怎么称呼?” 苏依枝依旧摇头,她是真的被吓蒙了。 “不……不知道……” “……” 天色渐渐转黑,说话间便落下雨来,骆潇本想再问,奈何雨势渐大。他见苏依枝被王成败拐到此处,着实有些可怜,便将她一把拎起,运起轻功,不到片刻便已回到了方才的破庙中。 而原本该出现在此处的另一个黑衣人此刻却不翼而飞,苏依枝本不知此事,而骆潇也没想到此节,两人都没有深究。 他将孩子放下,又出去拾了一堆柴火,抓了一只野山鸡,捡了几颗野果,回来生火。 他怕小孩会想起白天的血腥场面,便在外面将山鸡放血拔毛洗干净,才拿进屋来。 不一会肉香四溢,苏依枝原本坐在远一点的草垛里,闻到香味便主动爬了过来,从早晨到现在,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骆潇没说话,直接撕下一只烤熟的鸡腿递了过去,苏依枝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了句谢,便不客气地一把接过啃了起来。 苏依枝吃了个半饱,一抬头便看到骆潇仍专注地盯着火苗,那侧脸被火光那么一映,说不出的好看。 第5章 第四章 六年前下 这人长得好看,又给她吃的东西,不像是坏人。苏依枝暂时放下了戒心,目光围着骆潇滴溜溜地打转,嘴巴也开始闲不住找话说,忽而见到骆潇脸上的红痕,便凑了过去。 “大哥哥,你脸上……我替你擦擦。” 骆潇毕竟年轻气盛,全然没有将一个孩子放在眼里,便由着她在自己的脸上抹着,想是先前被王成败暗算留下的伤口,他自己倒毫不在意。 苏依枝专注地用肉肉的手指卷住袖子,拭去他脸上的血痕。 靠这么近,她不禁脸上发烫,还好夜色和雨声掩盖了她的异样,骆潇浑然不觉。 苏依枝不禁又胆大了几分,她放开了袖子,用指腹揉了揉伤口周围淤青的地方,凑过去,轻轻吹着气。 骆潇不知她是何意,微微侧过脸来,将眼神从烤肉上挪开,落在她圆嘟嘟的脸上,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嗯?” 苏依枝一怔,小声道:“我……我受伤的时候,娘就是这么做的,她说吹吹就不疼了。” 骆潇没有娘,从小由师父师母抚养长大,师母死后师父便疯得厉害,如今更是没人管他了,因此听闻此言他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想到小男孩心思到是细腻,并没有拒绝。 又由着她吹了一阵,骆潇这才拍了拍她的后背:“行了,已经不疼了,你坐下吧。” 苏依枝放下了手臂,乖乖依着他坐下。 距离又被拉近几分,她大着胆子开口:“大哥哥,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骆潇。” “‘骆萧’?”苏依枝奇道:“可你名字里明明有个‘萧’字,为什么却拿着一支笛子?” 骆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腰间那支白玉骨笛,将手上的烤鸡搁在了一边,毫不在意地拉过她油腻腻肉呼呼的手掌,一笔一划在掌心划下一个字。 “是这个字。” 苏依枝拍手笑道:“这个字我认识,是‘潇湘’的‘潇’,对吧?我听夫子说过,古时候有两个漂亮的姐姐,叫做什么‘娥皇’、‘女英’的,她们的丈夫死啦,她们便投入了湘江中一起死了,那眼泪洒在竹子上,便叫做‘潇湘竹’……夫子还说,还说什么忠贞不渝,可什么是忠贞不渝呢……” 骆潇静静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话,没有答话,突然注意道那支白玉骨笛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血,便捡起地上的干草轻轻擦拭。 见骆潇没说话,苏依枝渐渐止住了话头,脸上一红,这才想起来道谢,结结巴巴道:“谢,谢谢你救了我,还给我吃的……” “该是我谢谢你。” “什么?” “白天若不是你出声提醒,可能我已经找了王成败的道了。”骆潇看着她,“所以是我要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没想到骆潇说得这么认真,苏依枝怪不好意思的:“不,不用谢……” “好,那咱们便算是扯平了。”骆潇笑了笑,继续擦着笛子,一边问道,“你不怕我?” “为何?” “我杀了人。” 苏依枝想了想道:“可你要是不杀他,他便会反过来杀你,他杀完你,就会来杀我……” 说到此处,苏依枝自己不禁打了个寒噤,幸好这些事情都没发生。 骆潇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你胆子倒不小。” “我爹也这么说。” 苏依枝又看上了他手中的笛子,问道:“骆大哥,你的笛子真好看。” 火苗的倒影在镶着羊脂白玉的骨笛上扭动着,隐隐灼灼地映出上面歪歪斜斜的暗纹,以及绑在尾部花式繁复的金丝绦带,整支笛子说不出的精致妖冶,可见做笛子的人是如何的心灵手巧。 骆潇盯着笛子的眼神格外专注:“是吗?” “这支笛子的样式我从没见过,是你自己做的?” 一丝浅笑爬上他的嘴角:“朋友送的。” 收拾干净,骆潇收回了骨笛,又掰下另一只鸡腿给苏依枝,自己则吃了余下的部分。 隔了一会,雨渐渐止住了,苏依枝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那个坏叔叔为什么叫你‘败絮公子’?” “你听到了?” 苏依枝点了点头。 骆潇笑道:“还能为什么,那些人无非说我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苏依枝一面飞快看了他一眼,一面气鼓鼓地说道:“我可不这么觉得!” “哦?”她这反应倒是有趣得紧,骆潇又问,“那你觉得什么?” 苏依枝不假思索道:“我当然觉得骆大哥是‘金玉其外,金玉其中’了,他们肯定是嫉妒你!” 骆潇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可不管什么‘金玉’还是‘败絮’,只要我高兴,‘败絮’又有什么做不得,要是不高兴,做一辈子的‘金玉’又有什么好的?” 苏依枝也笑了,她从没听别人说过这话,只觉着这番话说得畅快淋漓。 “好!”苏依枝拍手称快,“骆大哥果然是爽快之人,不如我们结拜吧?” “什么?”骆潇被她噎住了。 “就是拜把子的意思!”苏依枝又道,“听说古时候有一个什么‘桃园三结义’的,今天骆潇和苏依枝来个二结义,怎么样?” 苏依枝说完,自顾自得意道:“二结义,哈哈,有趣有趣。” 骆潇素来爱结交朋友,而且这个小胖子小小年纪便胆识过人,除了吃得略多了些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妥之处,若是真有一个小跟班愿意跟着他,将他当做知心大哥,人生岂不少了许多乏味,多了许多乐趣? 他笑了笑道:“好啊,那么苏……” “苏依枝。” “好,苏一只小兄弟,既然今日你我有缘,不妨结为异性兄弟,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骆大哥,我便叫你苏小弟,咱们也不需要焚香叩首,歃血为盟那一套,不如就击掌为势,如何?”骆潇伸出了手。 “可我不是……”苏依枝这会想起哪里不对劲来,她似乎是个女孩儿来着? “嗯?”骆潇将手伸了过来,“你不愿意?” 苏依枝看着这只干净修长的手,哪里还有工夫想那么多,小兄弟便小兄弟吧,外一他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儿反倒后悔,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啪”的一声,小手和大手击倒了一处。 苏依枝总觉得自己占到了天大的好处,得了个便宜哥哥,高兴极了。 “对了骆大哥,你认识今天那个坏叔叔?” 骆潇此刻已全然将苏依枝当做自己的小兄弟,也不刻意隐瞒,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将两人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若有所思道:“不知被他偷走的那本武功秘籍现下落在了何处……” “怪不得,原来他就我娘说的专门拐骗小孩的坏人!”苏依枝听了个似懂非懂,又问:“骆大哥,你再跟我说说江湖的事吧,武林盟主的功夫到底有多厉害,真的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连败昆仑三老?天下第一美人是怎么死的?天音教教主真的是个吃人的大魔头?还有还有那个岳云楼扫地的三姑婆的侄子的小女儿真的……” 骆潇被他一连串的发问逗笑了:“我便是天音教的,你看我像个大魔头?” 苏依枝看着骆潇那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蛋,倒是真的在心里反复琢磨了一番,最后模模糊糊地想到:现在看起来不是,过几年可就说不定了……可小姑娘小小年纪很有几分看人识色的本领,因此反倒腆着脸道:“不像!骆大哥长那么好看,怎么会是大魔头!” 骆潇没想到这小子嘴还挺甜,拍了拍她的脑袋,哈哈大笑。 “你一个小孩儿,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苏依枝得意道:“那是,我跟你说,我干爷爷那可懂的真多,我从小最喜欢听他讲故事了,他什么都知道,他……” 苏依枝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捂住了肚子,一张肉呼呼的小脸皱到了一处:“骆大哥,我想,我可能想……” 骆潇见状莞尔,挥了挥手道:“小心点,遇见什么事你便喊我。” 苏依枝的心也是真大,一个小姑娘家半夜一个人跑到破庙外面如厕,竟没有半分害怕。 一个人哼着小曲一边排泄,一边用指头在泥地里扣扣挖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赶快将自己收拾妥当,兴冲冲跑回了破庙里。 骆潇吓了一跳,立马扔下吃了一半的鸡肉,将白玉骨笛握在了手里,以为出了什么事,哪知苏依枝只是将一样东西举到他面前。 “骆大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骆潇接过来一看也大吃了一惊,这不就是他要找的《九曲断肠》吗?原来王成败将它埋在了破庙外的土中,雨水一下便把泥土冲掉了不少,苏依枝如厕的时候无事可做便用手指在地上东扣西扣,没想到阴差阳错,还真被她挖出了这本秘籍! 骆潇放下了心,重又拉着苏依枝坐了下来,借着火光翻开了秘籍,苏依枝好奇地凑了过来。 “骆大哥,这到底是什么书,什么‘上’、‘尺’、‘工’、‘凡’,我怎么看不懂呢?” 骆潇拿出了笛子,索性向她演示了起来。 原来这本《九曲断肠》是一本曲谱,天音教在很久以前本是关外一群乐师创立的教派,旨在切磋琴技,信奉的是随乐声而舞动的九天玄女。 哪知后来混进了不少武艺琴技兼通的中原侠士,便将音律与武功结合了起来,创下了这套《九曲断肠》的曲谱心法。 苏依枝若有所思道:“原来这是本曲谱,那个王成败必定是个音痴咯,否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偷一本曲谱?” 骆潇摇了摇头道:“王成败本身并不通音律,只是听说家师有门厉害的武功心法便将它偷了出来。本来这本《九曲断肠》落在王成败手中全然无碍,只是被他盗去的这本竟是师祖的真迹手稿,家师十分爱护,自己都不舍得翻看,怎能容他人偷了去。” 苏依枝也感同身受般叹了口气:“还好找到了。” 骆潇想到师父那副疯狂模样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依枝又叹了口气,骆潇问道:“怎么,想家了?” 苏依枝摇了摇头:“本来想的,现在却不想了,我既不爱读孔孟又不爱做圣贤,我爹却非逼着我每天读书写字,写不好就打手心,或是关着我不让我出去玩,还不如跟着骆大哥你行走江湖来得有意思。你说的这些事,这什么武功心法我听都没听说过,更何况是亲眼所见了。” 苏依枝的干爷爷虽也是武林人士,顶多与她讲些英雄事迹,像天音教这样的“邪门歪道”又怎会提及呢? 骆潇闻言皱了皱眉:“这可不成,你家在哪?明日我便带你回去。” “这……”苏依枝的一张圆脸皱成了一团,“可我们已结拜了啊,我以后要跟着你的。” 骆潇摇了摇头:“你还小不懂事,要是真的跟我走了,我怕你长大了恨我,咱们既已结成了兄弟,便是有缘,有缘,日后必会相见。” 苏依枝听了个似懂非懂,但总之是不要她的话,她咬着嘴没说话。 骆潇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笑,将骨笛凑到嘴边,“呜呜”地将《九曲断肠》上面的曲调吹奏了出来。 这本心法共有九重境界,从小师父便教他修炼,不过碍于阅历体悟,始终停滞于第三重“东奔西走”,无法突破。 因此在曲谱的演奏上也颇有些障碍,他翻来覆去只能演奏前三章的内容。 苏依枝不懂音律,只觉得笛声悠扬柔和,令她一会儿想起小时候和父母耍赖,和兄弟玩乐的情景,一会儿想到私塾里父亲要自己背诗的情景,一会又是跟着干爷爷偷偷跑到山头上去玩耍,她的身子本来靠着骆潇,却渐渐滑了下来,就这样枕着骆潇的双腿睡了过去。 半夜骆潇睡得浅,突然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醒了过来,天还未亮,被苏依枝枕着的双腿有些发麻,他本想将她挪动,哪知一碰到她的肌肤便感到一阵滚烫。 骆潇忙将她扶了起来细细查看,只见她紧闭着双眼,眼珠子却在眼皮底下翻滚不休,睫毛颤抖着却无力睁开,嘴里不住地梦呓,满脸通红,气息格外地沉重,整个身子都散发着热气。 原来苏依枝白天受了惊吓,冒了雨,晚上吃了点鸡肉尚未发作,睡到半夜却发起烧来。 骆潇连忙拍着她的脸颊将她摇醒,苏依枝好不容易将眼皮挣开了一条缝隙,若有似无地看了他一眼,又沉沉闭上,嘴里哼哼叽叽地呢喃了一声:“骆,骆大哥……” 骆潇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小孩的命太轻,他在关外见过许多,那么小的孩子,病着病着便再也没能从睡梦中醒来,就好像大漠之中的黄沙,风一吹便散了。 他自己很少生病,只记得小时发烧的事情,便依着记忆中师母为他降温的法子,将自己的衣服除下,尽数披在了苏依枝身上,就着晚上用剩的木炭烧起了火,给苏依枝取暖。 他将她放在怀里,拍着背轻声安慰。 “骆大哥在。” “苏小弟,坚强点,你是我骆潇的义弟,可不能这么脆弱。” “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父母家人,要听他们的话,下次可别被坏人骗了。” “往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上我的名号,你就说天音教那个什么公子的,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他这个人武功没什么特别,脾气可不小,哈哈,看谁还敢欺负你。” “最重要的还是要练好武功,练好了功夫,你就能保护自己,而且也不会生病了……” “要是以后见面,我就带你去天音教看看,天音教的功夫五花八门,什么样千奇百怪的都有,保管你全没见过,有趣得紧,要是不能亲眼去看一看,可不是太遗憾了吗?” “乖,闭上眼睛,睡一觉便好了……” 苏依枝身上难受地厉害,听了这话只能在心里傻笑。 她偶尔睁眼去看骆潇,只见他在朦朦胧胧的火光下越发眉目俊秀,闭上眼睛感受到自己被温暖的怀抱包围,哪怕是他身上的味道都能令她好过许多。 苏依枝觉得自己肯定是病糊涂了,否则心怎会跳得如此之快? 她有时又害怕自己一睁眼骆潇便不见了,便迷迷糊糊地不停唤着,而骆潇呢,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答应着她。 两人就这样坐了半宿,直至天光大亮,苏依枝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热度也减退了不少。 似乎感受到了光线,苏依枝睁开了双眼,对上了骆潇那双干净清澈的双眸,看得人心里暖洋洋又湿漉漉的。 苏依枝顿时觉得心慌得更厉害了。 他淡淡地看着她,看她还有何处不适,正要说话,苏依枝便连忙道: “我……好多了,骆大哥……” 骆潇摸了摸她的额头,干燥的指尖扫过她的脸颊,弄得她痒痒的。 “骆大哥,谢谢……我……” 骆潇于是放开了她,稍稍打开了她身上层层叠叠的衣服,好让她透气。 “没事就好,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苏依枝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露出了一个难看的腼腆的表情:“……我想喝水。” 骆潇点了点头,将她放在一边的垫子上,自己起身去寻水。 “呆在这里,哪也别去。” 不知为何,苏依枝瞧着他的背影心中升起些许不安,刚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却牵动了唇角裂开的口子。 她只能伸出舌尖一下一下地舔舐着那道裂口,像刚出世的小兽一般,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 “你昨晚说的……都是真的吗?” 苏依枝的声音像一只被毒哑了的鹦鹉一般,难听极了,骆潇却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当然。” 他又蹲下,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起身出了门。 破庙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树林,地势极高,周围却并没有溪流经过,骆潇不知走出了多远才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水源,用荷叶接了一些,摘了几颗果子,又捉了一只山鸡,想着苏依枝肯定爱吃,便运起轻功赶了回去,荷叶中的水却是半滴都没有洒出去。 他料想此时苏依枝一个人呆着无聊,必定是睡去了,便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苏……” 一个红衣身影闻言欣喜地转过身来:“骆潇。” “师姑……!”骆潇见到熟人自是欣喜,只是环顾了一周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小孩童。 “我收到教中线报便连夜赶来,怎么样,王成败有没有伤到你?” “我没事。”骆潇放下了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些东西,是为我准备的?”少女接过了荷叶,一口饮尽了里面的水。 “师姑……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儿?” 少女摇了摇头,去翻余下的东西:“我来的时候倒是有个小孩在庙中,不过不多时便被人带走了,可能是他的家人吧。” 骆潇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有些隐隐担心。 “怎么,你认识那孩子?” “……才刚认识的小兄弟罢了,被家人找到了也好,也不知他的病好了没有。” “别担心了,咱们得赶快回去。照你这认路的本事,恐怕要走上一年半载都回不了家,到时候又被你师父好一顿说教。” 骆潇听闻此言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天音教,便把一切抛到了脑后,他倒是想家了。 “好,我这就跟你一同回去。” 这一别,天大地大,山高水远,一个在江湖上浮浮沉沉,一个在深宅大院中浑浑噩噩。 骆潇再也没听到过一个叫做“苏一只”的小兄弟的消息,他或许曾经有意寻找,然而终究一无所获。 一晃眼六年过去,这六年对一个大人来说太长,对小孩来说又太短。 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人事几何。 这段故事也许不过是他骆潇纷纷扰扰的一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而苏依枝却心心念念,一刻也未敢忘却。 第6章 第五章 神医 苏依枝这一下便病倒了,一病便是半个月,高烧不退,时好时坏,苏家上上下下都急坏了。 这天早上苏易柯去见过苏代贤,饶是平时苏老爷再怎么严厉苛刻,如今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生病受苦,也如天下的普通父母一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他只好宽慰了几句。 接着便去看望妹妹,只见苏夫人守在苏依枝床边,两眼含泪,面色憔悴,而苏依枝额上覆着帕子,双颊通红,人事不知。 苏易柯见此情形心中亦不好受:“娘,您去歇息吧,我来守着妹妹。” 苏夫人见是小儿子来了,便偷偷摸了摸眼泪:“柯儿,你来了。” 说罢,苏夫人起身,探了探小女儿的额头脸颊,苏易柯连忙接过帕子,走到一旁拧了一把,递给了苏夫人。 苏易柯问道:“小枝怎么样?” 苏夫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拉着苏易柯走到外间。 “半夜醒过一回,说了会话又睡着了,梦里又不安稳,胡言乱语的,都好几天了,饭也吃不下,药都吐了出来,人越来越虚弱,这可如何是好……” 苏夫人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 苏易柯忙问:“她胡说些什么?” 苏夫人道:“什么‘公子’、‘哥哥’,一会说什么要吹笛子,一会说要学武功,一会又说要走……谁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莫不是……莫不是魔怔了?” 苏夫人连忙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苏易柯闻言皱起了眉,又问:“大夫怎么说?” 苏夫人摇了摇头:“已经瞧过三个大夫了,都说吃了药便能好,可这如今……” 那日别后,第二天苏易柯便听说苏依枝半夜在外头淋了雨生了病,联想到头一天的种种,便以为苏依枝只是为成亲之事拖延时间装病罢了。 起先瞧她装得挺像并未拆穿,可时间一久,换了几个大夫都未见好,显然是真的病重了,心里也不禁着急起来。 苏夫人又道:“大夫还说,若是普通的寒症恐怕早就好了,可这病了那么久,恐怕……恐怕有性命之忧……你说原本这次义父和陈端上门提亲,本是好事……” 苏易柯自然知道苏夫人的意思,连忙扶着母亲坐下,借机宽慰道:“娘您别多想,我看小枝这几天已经比前些日子精神许多,想是快好了,而且干爷爷已经带着陈端去另寻名医,听说江湖上的那些神医可以起死人而肉白骨,这些天也该回了,小枝的病一定能医好。至于成亲之事……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苏夫人正想再说些什么,这时画屏快步走了进来。 “夫人,二少爷,干老太爷回来了。” 苏夫人和苏易柯都站了起来。 只见江老爷子和苏代贤一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老人,陈端走在最后。 “你们看,我请到了谁?”老爷子卖了个关子,闪身露出了身后的人。 苏夫人定睛一看,激动道:“这……这不是吴神医吗,没想到能请到您。” 吴如铁哈哈大笑道:“苏夫人、苏公子,一别数年,别来无恙啊?” 原来江远博请来的这位老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铁血神医”吴如铁,这吴神医祖上是前朝御医,家传绝学深厚,早年救人不计其数,只不过近年来年事已高,早已退隐江湖,而且与苏家并非素不相识,不知有何渊源? 寒暄过后,苏夫人便带着吴如铁到苏依枝房内看病,江远博、苏代贤等人在外等候,片刻功夫他们便走了出来。 苏老爷急忙问道:“吴神医,小女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可还有得治?” 吴神医一捻胡须,点了点头:“苏夫人给我瞧了先前的方子,若是一般的伤寒,这些日子早已痊愈,苏小姐的病却并不简单。听说小姐夜间淋雨,阴寒之气如体,初时伤寒,高烧不退,又加之郁结于心,不能安心修养。我瞧小姐如今舌绛少苔,脉数为热象,时有谵语,显是寒气转为毒邪,伤寒早已转为热入营血之症,因此之前的方子也就不管用了。” 苏夫人忙问:“那……那不知这热入营血之症该何解?” 吴如铁略一思索道:“要解也不难,稍后我开一副方子,每日需服三剂,连服三天,便可退烧解毒,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苏易柯顿一顿又道,“是否与几年前的蝎花之毒有关?” 吴如铁沉吟道:“苏公子莫急,苏小姐的身体我再清楚不过,蝎花之毒不仅早就解了,而且服用我的同心丹,体质比旁人强上许多。即便是热入营血之症,理应几日便能痊愈,如今连病了许多日,看来这旧病也不可不防,也许蝎花之毒远比我想的要厉害。”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 原来苏依枝六年前并非是在破庙之中被家人找回,而是不知何人将她放在了苏府门口,彼时已双颊发黑,人事不知。 当时全婺州的大夫只知苏小姐中了毒,却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苏依枝命悬一线之际,多亏了吴神医相救,将身上仅有的可解百毒的同心丹赠予她服下,才保住了一命。 想起这蝎花之毒,苏夫人险些背过气去,幸而苏易柯在旁相扶,苏老爷也变了脸色,一时无人问话,只听江远博道:“吴兄,你也不必拐弯抹角,大家都是熟人朋友,我这位孙女又着实可爱,只要你出手哪有不药到病除的道理,又哪会有什么病根?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法子,何不爽快道来。” “江兄说的是,我这大夫当久了,总是改不掉这些坏毛病,并非有意吓到各位,还望见谅。”吴如铁道:“这根治的法子也简单,只需寻一处天然温泉,加入黄芪、当归、山药等药物,苏小姐病愈之后,只需在其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压制蝎花余毒。” 苏夫人连日劳累身子虚弱,听吴神医如此说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大石落下,身体却不听使唤,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苏易柯见母亲晕倒,连忙扶住,苏老爷亦大惊失色。 吴如铁立时为苏夫人诊了脉。 “不用担心,苏夫人只是疲劳过度,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 “那便好。”苏老爷点了点头,道,“易柯,扶你娘下去休息吧。” 待他们走后,房里只剩下了苏代贤、吴如铁、江远博、陈端四人。 沉默了半晌,几人之间的氛围,一改方才的缓和,显得有些凝重。 “吴神医,内子和犬子现下都不在,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苏代贤顿了顿道,“我们都知道,小女六年前中的是春心蛊,而并非什么‘蝎花之毒’。” 在座的几人对此事都心中有数,但听到“春心蛊”这三个字,心中俱是肃然。 苏代贤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小女中了此毒,必死无疑,六年前多亏了吴神医用同心丹压制,才有命活到了今天。” 吴如铁粘了捻胡须,点头道:“不错,只是这么多年瞒着苏夫人苏公子,小老儿心中不安,况且这‘春心蛊’本就与我有些渊源,当日救了令爱也并非巧合。只是当时情急之下,只能将我身上仅有的同心丹赠与令爱服下,哪知后来太子也中了毒,只好用苏姑娘的血中残留同心丹药力为太子解毒。如今两人皆余毒未清,苏姑娘的身体始终有亏,我吴如铁有负‘神医’之名。” 苏代贤神色一黯。 江远博道:“老伙计,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这下毒之人,当时他们要害几个孩子,皆未得逞,但愿这几年能收敛一些,只是苦了小枝这孩子。” 陈端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道:“说起来,小枝中毒,全是为我,她和太……太子的仇,我一定会报!” 他顿了顿,又问道:“吴神医,难道春心蛊此毒,真的是无解?” 吴如铁摇了摇头道:“也并非无解,我想若是这世上能有第二颗同心丹,也许还有法子。” 半晌,陈端皱眉道:“这么多年我们遍寻药草,只剩了寄生莲和扶苏草这两位药材,便能炼成同心丹。” 江远博道:“只可惜这两味药材皆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我们从没见过。” 吴如铁点了点头:“寄生莲,生于死人埋骨的极寒之地,扶苏草,需要生人的精血养成,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大煞之物,寄生莲或许还能出世,扶苏草却难以培植。”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 是了,在座的江远博和陈端,乃至背后的岳云楼都以武林正派自居,怎会有人会用如此邪门的法子培育药草,即使有,也难容。 “不过事无绝对,也许,快了……”吴如铁一人喃喃道。 苏依枝依着药方喝了三天之后果见好转,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第三天已能自己吃饭,下地行走了,她正要去感谢之时,吴如铁竟不告而别,连江远博也并未察觉。 苏依枝大病初愈,脸颊消瘦了许多,面色倒是恢复了不少。 这一番折腾,三月之期已到。 自从六年前中毒痊愈之后,苏依枝便每三月排毒放血一次,从未中断。 这日江远博、陈端,并苏代贤、苏夫人、苏易柯,几人来到苏依枝院中,碰巧瞧见画屏拿银针将苏依枝的指尖戳破的这一幕,血顺势滴入了早已准备好的瓷瓶中。 记得小时候,需要画屏和母亲哄着,哭着喊着才肯扎针。 十指连心,怎会不疼? 如今却早已习惯,苏依枝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苏代贤皱了皱眉,别过了头。 待血放满整个瓷瓶,苏依枝已脸色发白,画屏连忙拿帕子给她止血,又将瓷瓶盖住。 忽然一阵风起,冷风灌入,苏依枝便感到喉中异样,一连串地咳嗽起来,画屏又忙递过茶水。 苏夫人见状忧心忡忡,苏易柯道:“娘可是为了小枝的余毒操心?” 苏夫人叹气道:“可不是,要说这温泉也不难找,只是如今这天然的温泉多半被王孙贵族霸占享用,想要寻一处可任意使用的也并不容易。” 苏老爷也摇着头叹了口气。 江远博道:“我道是什么事,若是温泉的事那大可不必操心。” 苏依枝并不知情,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温泉?天气尚热,如今并不是泡温泉的时节。” 这事并没有瞒着苏依枝的道理,苏易柯便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苏依枝听闻自己可能余毒未尽,心中不忧反喜,她这一病,爹娘便不能再逼她成亲,自己虽受了苦,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爹,娘,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温泉的事,找的到是好,找不到也不必着急,横竖我现在好了过来,可见老天并不愿意收我。” 苏夫人瞪了她一眼,训斥道:“病才刚好,又开始说胡话了,你能捡回这条小命,全靠老天保佑,贵人相助。” 苏易柯向江远博道:“不知干爷爷方才为何说‘不必操心’,莫不是有什么妙计?” 江远博哈哈大笑道:“妙计是没有,温泉倒是有一个。我早替你们想好了,岳云楼的后山便有一处天然温泉,平时都是楼主享用,但若是我与陈端去说情,楼主必定能够应允,是吧,陈端?” 陈端作为苏府的未来姑爷,苏府中事他不便插嘴,一切全凭江远博做主,苏依枝生病以后便一直跟在江远博身边寻医问药,此时听到询问才出声应答:“长老说的是,我们楼主向来通情达理,小枝去岳云楼调养身体再合适不过。” 第7章 第六章 玉麟 苏夫人和苏老爷思来想去,并无他法,第二天便命苏依枝带着画屏,随江远博和陈端前往岳云楼。 苏依枝倒没想那么多,听说能去岳云楼,开心还来不及,跟画屏收拾了行李,坐上了马车,画屏却被苏夫人拉到一边,不知在叮嘱些什么。 江远博、陈端也跟苏老爷留在厅里没出来,只有苏易柯此时得空,他百无聊赖地倚着苏依枝的马车敲了敲门,苏依枝闻声探出了头。 “二哥,你怎么在这?” 苏易柯面色不善道:“你没有话对我说?” “什么话,我怎么不知?” 苏易柯咬牙切齿道:“是吗,苏依枝,你是不是以为此刻危机解除,不再需要二哥了?你觉得我现在告诉爹娘你根本不想和陈兄成亲……会是什么结果?” 苏依枝腆着脸道:“哪能啊,二哥,我跟你开玩笑呢,我可舍不得你。” 苏易柯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手指扣起敲了下苏依枝的额头:“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吗,嘴里说着会想二哥,心却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到时江湖上那么多形形□□的少侠公子,我看你早就将二哥抛到脑后啦。” 苏依枝可怜兮兮地揉了揉额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拉住了苏易柯的手道:“二哥,千万别这么说,旁人再好,又怎么及得上二哥从小到大待我的好。” 苏易柯叹了口气,扳过她的脸,替她揉了揉,自家的妹子自己怎么欺负都好,却舍不得别人动她分毫。 “知道就好,你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在外不像家中,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无论碰到什么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切不可伤害自己。” 苏依枝脸颊微微发红:“二哥,我这次……这次生病纯熟意外,房中闷得恨,本来只是在外面坐坐,哪里知道就睡过去了,又碰巧下了雨……并不是故意淋雨的。” 苏易柯闻言略一思索便想通了,自家妹子平日里笨得很,怎么会想出这种自残的法子? “原来如此,是二哥想多了。”苏易柯又道:“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我看你和陈兄相配得很,往后可要好好与他相处。” 苏依枝做了个鬼脸,苏易柯见四下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锦囊偷偷塞到她怀里。 “这是什么?” 苏易柯神神秘秘道:“这是我一个江湖朋友送的,若是遇到危险没准能救你一命,快收起来,别被别人看见。” “原来是好东西,那我便不客气了。” 苏依枝依言将锦囊收入怀中:“放心吧二哥,我会好好保管,不会有危险的。” “没有那是最好了,我还盼着你回来的时候能原物奉还。”苏易柯摸了摸她的脑袋,叮嘱道:“在家中怎么疯都可以,哥哥总是让着你看着你,在外可不能再如此没头没脑、没心没肺了,要是谁敢欺负你回来一定要跟二哥说,二哥替你报仇。” 苏依枝闻言眼眶一热,她连忙用手揉了揉。 “二哥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我这又不是不回来了,这话,这话还是留到……留到我出嫁的那天再说吧。” 苏易柯复又笑道:“好好好,咱们不说这些了,父母这边有二哥照应着,你也不必担心,外面太阳大,快些回车里吧。” 两人正说话间,苏夫人和画屏终于说完了话,江远博、陈端和苏老爷也走了出来。 苏老爷道:“义父、陈公子,小女就拜托你们了。” 江远博道:“代贤,你就放心吧,我老爷子在江湖上还说得上几句话,谁敢欺负我江远博的孙女?更何况只是去泡个温泉,至多两三个月,我们就会把小枝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陈端也道:“苏伯父、苏伯母放心,小侄定会保护好苏小姐。” 画屏扶着苏依枝上了车,苏夫人递了块方帕子给她,柔声道:“你毕竟是苏家小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便以此帕蒙面,别教别人看见了你的容貌,平日里也不可随意走动,画屏会照顾你的起居,一切都听干爷爷和陈端的,一路小心。” 苏依枝为难地瞧了瞧这块素色的手帕,又望见母亲严肃又端庄的面容,只好不情不愿地收下。 “娘,我知道了,你和爹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小枝不日便回。” 众人一一别过,陈端驾着马车,江远博在一边骑马,缓缓离开了苏府。 一行四人赶了几天的山路。 白天苏依枝坐在马车里,与画屏有说有笑,偶尔和陈端拌几句嘴,并不觉得疲累,一时间只觉得天大地大,无论看什么事物都新鲜有趣。 江远博年纪虽大,体力却好得惊人,连着走了几天山路,仍然精神抖擞一马当先。 如此行了五六日,终于走出了山林,来到了中途的玉麟镇。 玉麟镇是个不起眼的乡野小镇,整个镇子三面环山,只有一面出路,形状神似麒麟,背靠的大山之中又盛产玉石,因此得名“玉麟”二字。 镇中民风甚是淳朴,既无达官贵人的府邸,又甚少有江湖人士走动。 江远博显然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带着他们径直来到小镇上唯一的客栈落脚。 风餐露宿虽新鲜有趣,可时间一久,多日不曾沐浴更衣,苏依枝和画屏两个女子便开始受不住,于是先在房里梳洗一番。 一炷香之后,苏依枝换了身新衣,坐在镜子跟前,画屏为她梳理长发。 “小姐,你这几日看着终于精神了些。” “是吗?我看是比从前更胖了。” 苏依枝看着镜中,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画屏自责道:“都怪小屏照顾不周,那晚要是我没有走开,小姐也就不会淋雨生病了,幸好干老太爷和未来姑爷找来吴神医,否则小屏就算死一百次也不够赎罪的。” 苏依枝撇了撇嘴,不高兴道:“小屏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我生病全是咎由自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什么死啊活啊的,这话我可不爱听。” 苏依枝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笑道:“你说这事要是让周水月、朱亦雪她们知道了会怎么样?” 画屏不解道:“小姐怎么会想起朱家小姐,你平日里不是最不喜她们的吗?” 苏依枝叹了口气道:“不喜归不喜,少了她们在耳边叽叽喳喳,我都不习惯了。” 画屏道:“算起来,小姐与私塾里的几位小姐也是一起长大的,徒然离开了许久,想她们了罢?” 苏依枝啐道:“她们这些凡夫俗子有什么好想的?她们不喜欢我,我更加不喜欢她们。” 画屏笑道:“那末,小姐如今身边有未来姑爷陪伴,自然是不会寂寞的。” 苏依枝道:“我的好小屏,快别来取笑你家小姐,你知道我巴不得能和陈端撇清关系。” 苏依枝虽极少与人提起自己的心意,对这个贴身丫鬟却什么话都说,而画屏也乖巧懂事,从未将这些话与苏夫人禀明,苏依枝很是放心。 画屏放下梳子道:“我知道小姐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可这几天相处下来,小屏觉得陈公子也不差,待人彬彬有礼,进退皆宜。小姐你和他过不去,人家也笑盈盈的不计较,反而处处体谅,虽不是什么世家公子,那风度气质可比世家公子强一百倍一千倍。” 画屏此言非虚,她只是苏府一个丫鬟,却着实见过不少达官显贵。苏老爷作为婺州的教书先生,当朝的文武百官有不少是他的学生,这些人与苏府常有往来,画屏时常被使唤去端茶倒水,在看人这方面确实比苏依枝强上许多。 苏依枝扑哧笑道:“好你个小丫头,陈端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处处为他说话,我看你这么喜欢,不如做一回主,把你许给他了罢。” 画屏脸上一红,嘴上却毫不相让:“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小屏只是就事论事,可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小屏说过一辈子伺候小姐,便会说到做到,除非有一天小姐不要小屏了。” 说着画屏眼圈一红,苏依枝自小把她当做姐妹,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起身道:“我跟你说着玩呢,我怎么舍得把我的小屏随便嫁掉?我要你永永远远陪着我,刚才那些糊涂话,你就当我没说过。” 画屏这才收起了眼泪,重又为苏依枝整了整衣服。 两人到饭厅之时,江远博与陈端不知说到什么高兴处,正哈哈大笑。 江远博见她走来便道:“小枝,身子感觉怎么样,这几天赶路累坏了吧?” 苏依枝道:“干爷爷不用担心,小枝身体已好多了,并无大碍,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江远博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和陈端正说起你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吗,从前我教你们学武的时候,你天天嚷嚷着要和陈端比试,结果真到了人跟前,陈端一只手抵住你的头,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说到高兴处,江远博哈哈大笑起来,陈端和画屏也跟着笑了,苏依枝没想到他们在说这件事,不禁羞愤道:“干爷爷……好好的说这些干嘛,这都是……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陈端可不是我的对手!” 江远博犹自笑着,陈端收起折扇应道:“是是是,小枝现在的功夫可精进了不少,特别是甩花盆的功夫,那可是一绝。” 江远博奇道:“甩花盆?那是什么功夫,小枝这你可得让干爷爷见识见识。” 苏依枝瞪了陈端一眼,正要说话,却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客栈门前,他们正巧坐在门对面,恰能看见。 驾车的是一名头戴斗笠的灰衣老汉,他将马车停稳后走了进来,跟掌柜的耳语了一番,便立在柜台前等候。 引起苏依枝注意的是随着这架马车而来的异香。 苏夫人也爱用香,苏依枝却从未闻到过如此清幽的香味,这必定是车主人的独门秘方。 她不禁定睛看去,只见这辆马车乍看平平无奇,可车顶上杏色的绸缎光滑亮丽,车沿上雕刻的卷草莲花纹雅致大方,并不一般,可见车主人必定是有心之人。 那老汉等待的时候环顾着四周,这个时间,在客栈用餐的都是本地的百姓,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他们这桌。 江远博也注意到了他,遥遥点了点头,那老汉也并不见怪,面无表情地回了一礼,陈端这才反应过来,也对着他抿唇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没过多久,小二便将干粮准备妥当,用一方干净的帕子包起来,交给了他。老汉给了银子便没多说什么,径直走了回去。 他在马车边上轻轻扣了两声,只见一只白玉一般的手腕伸了出来,十指芊芊。 里面似乎坐着什么人,苏依枝的视线被半扇车门挡住,并未看清。 老汉忙打开包裹,那人从其中挑了一只馒头,便又坐了回去。老汉合上车门,收好干粮,扬起鞭子催动马匹,远远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不知将车驾到了何处。 苏依枝转过了头,这才注意到陈端正要拿起桌上折扇的手微微一顿,又放了回去,他那从一开始便一直一动不动盯着门外马车的眼神终于收了回来。 苏依枝问道:“干爷爷,那车上是什么人?你认识他们?” 江远博看了一眼陈端,支支吾吾道:“也不算认识,行走江湖嘛,哪能少得了几个朋友。” 陈端不动声色地招了招手道:“小二,菜都凉了,拿下去热热。” “来来来,咱们接着吃,接着吃……” 被这么一打岔,方才想问的问题便也忘了,苏依枝一时管不了那么多,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饭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第8章 第七章 仙子 苏依枝生病以后,画屏自知责任重大,不敢离开半步,便是在夜里也与她同塌而眠,而画屏睡相又极不老实,这天夜里苏依枝并未睡熟。 直到半夜,将梦将醒之际,苏依枝突然听到一阵乐声,飘逸悠扬。 她心中一动,为何这声音如此熟悉? 来不及细想,苏依枝轻手轻脚地移开画屏压在自己肩头的手,从她身边爬下床,蹑手蹑脚地穿了鞋,披上外衣。 偷偷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正要抬腿迈出,突然在静夜中画屏不知说了句什么,骇得她手一哆嗦推上了门,“嘭”的一声,格外响亮。 苏依枝尴尬地转身,小声道:“那个,小屏,我……” 只见画屏只是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梦话,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苏依枝拍了拍胸脯,定下了神,慢慢转回身体,这回一鼓作气闪身跨了出去,轻轻将门阖上。 她沿着走廊循着声音来到后院,乐声越来越清晰,心也跟着砰砰乱跳起来。 来到一个转角处,突然定住了脚步,苏依枝对音律没什么研究,也不擅长,尚能分辨乐器而已,这锵锵瑟瑟的音色,明显是琴的声音。 这弹琴的人,会是他吗? 苏依枝既期待又害怕,她出神地望着面前的路,只要走过这个转角便能看到院内的情形,可这仅有的几步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了。 若真是那人,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可还记得自己?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 可这人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来,身体贴住墙根,悄悄探头望去。 简陋的篱笆小院中散乱地种植着的几株低矮的琼花树,月色朦胧中白色花瓣迎风散落。院子东边坐落着一座破败的茅草亭子,亭中坐着一位白衣女子,抚着面前案几上放着的一把玄色的焦尾瑶琴。 远远看去,女子巴掌大的脸颊上双瞳剪水,精致小巧的鼻翼之下一方樱桃小嘴微微抿起。长发用丝带随意系于脑后,白衣飘飘然,身似弱柳扶风,在月下整个人状似谪仙。 苏依枝闭起眼睛再睁开,眼前的人仍旧好端端坐在那里。 这姑娘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莫不是琼花花神,还是月宫仙子?饶是同为女子的苏依枝一时也看入了迷。 书上说的“花容月貌”便是这样了罢。 突然琴声渐急,一阵千回百转之后又忽而归于寂静,一曲终了,不知何处响起了掌声。 苏依枝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原来在廊下还有一人,只要转过这个转角便能见到,竟未曾发觉。 只见那人从廊下走出,展开了折扇,朗声道:“顾姑娘,没想到真的是你。” 那“顾姑娘”的声音也如人一般冷冷清清:“没想到子夜时分,能在这里遇到陈公子,是青曼打扰了。” 陈端轻声道:“可不是吗,若是能有顾姑娘这般的美人夜夜入梦来叨扰,陈某便是不睡又何妨?” 原来是陈端,苏依枝鼻间已闻到了一阵异香,想来这位顾姑娘便是白天马车里的那人。 并不是那人,苏依枝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她心中又不禁疑惑,少见陈端如此轻佻,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打定主意按兵不动,又怕被发觉,便刻意放慢了呼吸,尽力隐去身形。 只听那边厢顾青曼冷冷道:“什么?” 陈端摇了摇折扇轻笑道:“没什么,陈某说笑罢了。只是夜半在房中听闻这难得一听的曲子,没想到真的是姑娘,陈某如何能够不来相会呢?” 顾青曼颔首道:“那便是轻慢的不是了。今日经过此处看琼花开得甚好,不愿花落无人识,便趁夜前来,全没想到一时兴起抚琴叨扰了公子。” 陈端在离亭子几步远处站住,遥遥道:“巧了,陈某今日亦是路过此处,不愿姑娘的琴音无人能识,便趁夜前来,姑娘便当我是解闷的罢。” 顾青曼的目光在琼花与月光之间一一掠过,忽而垂首,轻声道:“已够热闹的了。” 陈端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姑娘说的是,这皎皎星月,纷纷琼花,也只有姑娘一人能赏得,如陈某如此无趣之人本也无闷可解,姑娘的闷只怕只有这琴音能解了罢?” 顾青曼道:“公子过谦,青曼献丑了。” 陈端的目光忽而定在了她身上:“姑娘所思恐怕不在琴音吧?” 顾青曼脸色微变,没有说话。 陈端缓缓道:“若陈某没有记错的话,这乐曲世上会奏的人并不多,而陈某有幸听过那么一回。” 顾青曼冷冷道:“是吗?那必定是陈公子听错了,青曼只会弹些寻常小曲罢了。” 陈端叹了口气,转而道:“如此便是陈某唐突了,只是方才听闻琴声中有郁结不畅之处,姑娘有何事不快呢?” 顾青曼面色微愠:“与你何干?” 陈端收起了折扇,敛了眉眼,叹息般轻声道:“陈某并无恶意,只愿姑娘欢喜罢了,若姑娘不愿看见在下,在下告辞便是。” 顾青曼不知将目光移到了何处,没有说话。 陈端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苏依枝赶紧将头缩了回来,幸而早有准备,并没被发觉。 陈端又顿住,并没有回头:“更深露重,还望姑娘保重自己的身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未等顾青曼回话,便大步踏上了回廊,几步之间便消失在视线尽头。幸而他与江远博的房间在另一头的男客厢房,并未撞见苏依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依枝以为院中的仙女快要凝固成一座雕像之时,终于听她喃喃道:“多情……无情……” 苏依枝此时也有些头昏脑胀,听得并不分明,她靠着墙壁勉强撑起眼皮望向院中,却已不见女子的身影。 莫不会真是仙子? 陈端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连仙女都认得? 苏依枝在墙头听得糊里糊涂,似懂非懂。 难道陈端喜欢的是这位仙子?那为何他又要向自己提亲?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不过看方才这位仙子不冷不淡的态度,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可惜了陈端这颗多情种子…… 苏依枝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壁回到房间,只见画屏仍在呼呼大睡,对于今晚发生之事全然无觉,苏依枝轻手轻脚地脱去外衫,爬回床内,已是累及,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切如常,陈端神情自若,白衣女子也不见踪影,早起之后一行人便启程往下一个镇子出发。 苏依枝几次想问陈端昨晚的事情,可又一想,自己该问些什么? 陈兄昨晚睡得好吗? 陈兄昨晚可曾听到过什么琴声? 陈兄昨晚可去偷偷幽会? 陈兄昨晚可是背着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和门中耿直的长老,去见了一位天仙一样的美女? 陈兄昨晚…… …… 苏依枝最后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又行了数日,离岳云楼所在的嘉陵镇还有几十里地,四人便在小镇的茶馆里略作休息。 因已进入关州地界,官道上的江湖人士渐多了起来,在画屏的坚持下,苏依枝被迫蒙上了面纱,因而话也见少,大家总算清净片刻。 苏依枝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子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原来江湖人士都长成这样。 这几日已见识过一个头上点着六颗戒疤,一手托着一个银钵,一手搂着个花姑娘的和尚;三个束发盘髻,手持拂尘,一脸肃然的道士;五六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乞丐;七八个脸上长着刀疤,披发左衽,手持砍刀、菜刀、水果刀……的彪形大汉;以及若干衣着光鲜,佩环带剑,进退有礼,如“陈端”一般,满脸写着“我是名门正派”的侠男侠女,这不,正巧就有这么一队人朝他们走来,苏依枝远远便瞧见了。 只见领头一人,是一位二十来岁身着蓝袍的男子,面目端正,一脸木讷。 随后一个十四五岁身着黄裳的小姑娘倒是十分打眼,一双闪闪发亮眼睛滴溜溜地在他们几人身上打转,最后终于停留在了苏依枝身上,古灵精怪的样子,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这两人身后跟着二十几个青年男子,衣着、步伐、表情都很一致。 这群人在离他们五步远的茶棚外站定,遥遥对着茶棚行了一礼。 “弟子余春南、史秋竹奉楼主之命,恭迎江长老、陈师兄、苏小姐。” 身后的一行人也跟着行礼,齐声道:“恭迎江长老、陈师兄、苏小姐。” 苏依枝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什么“愚蠢男”、“死臭猪”,这两人的名字取得也忒好。 这几位恐怕就是岳云楼的弟子了。 江远博也早就看到了他们,眼神随意一扫便收了回来,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陈端开口道:“春南、秋竹,众位师兄弟,不必多礼,我前日才向楼中发的飞鸽传书,你们今日便到了,大家辛苦了。” 余春南上前一步道:“师兄不必客气,我们也是奉了楼主之命,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那史秋竹也扑了上来,两手缠住了陈端的手臂,嗔怪道:“陈师兄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小竹担心死了。” 陈端拍了拍她的手,似乎颇为熟稔,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史秋竹将目光转向苏依枝,奇怪地瞧着她的面纱:“师兄,这人是谁,脸上生了什么病吗,青天白日的,为何要蒙面?” “这……” 此言一出,连陈端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谁都没想到少女竟突然向苏依枝出手! 只见她突然从陈端身边离开,逼近苏依枝,五指变爪,向她的面巾探去,幸好苏依枝反应快,偏头避了过去,这一下没站稳,连退了数步,已经跨出了茶棚的范围。 史秋竹趁机飞身而上,一连数掌拍向苏依枝。 苏依枝先前还能格挡几招,用小时候江远博教过的法子借力将迎面而来的手掌格开,可手臂一碰到史秋竹的手腕便只觉一阵钝痛,似乎触及的是一根木棍而非血肉之躯。如此只堪堪接了两三招便不敢出手,只能运起轻功连连躲闪,心中暗暗叫苦,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史秋竹虽只有十四岁的年纪,可修习的是岳云楼不外传的独门绝学“飞沙掌”,每一招看似以相同的角度发出,落到对方身上时又变化无穷,着实是一门高深的功夫。加之史秋竹在武学方面天赋不浅,出手如电,每一招每一式都刚劲有力,这才让苏依枝碰了壁。只是史秋竹年纪尚小,掌力不济,身形还未长开,而苏依枝在轻功上又确有几分造诣,因此脸上的面纱一时并未被夺下。 而苏依枝其他的功夫也非常有限,同样阻挡不了史秋竹,只能步步后退,终于退到了一方水缸上,眼看史秋竹下一掌就要够到她的面纱! 这时,一个身影以极快的步伐跨出了茶棚,几步挡在了苏依枝面前。 史秋竹的掌心堪堪停在此人面前一寸的地方,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史秋竹看清眼前的人,大惊失色:“师兄,我……” 陈端放开了她的手腕,柔声道:“秋竹,这位小姐是岳云楼的客人,不可无礼。” 史秋竹收了手,委屈道:“秋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这位姐姐脸上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画屏这才惊魂未定地跑过来护住了小姐,不满地瞪着史秋竹,从前哪里遇到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姑娘,还没说上话,一来就要动手,若是苏依枝出了什么闪失,她可怎么向老爷夫人公子交代。 “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苏依枝摇了摇头。 画屏匆匆检查了一遍,见她安然无恙,便转而气呼呼地对史秋竹道:“史小姐有什么话大可好好说,为何出手伤害我家小姐……” 苏依枝此时也回过了神,不着痕迹地放下了衣袖。 众人只见她弯下腰来,盯着史秋竹柔声道:“小妹妹,姐姐脸上是没病,可身体里有病。蒙面呢,是怕一不小心传染给了别人,特别是像你这样年轻美貌的小姑娘,那可就不好了。既然你想看我的脸有没有生病,那我现在就摘下面纱给你看好不好?” 史秋竹闻言不禁打了个冷战,后退了一步,不自主地躲在了陈端身后。 陈端当然知道苏依枝在捉弄师妹,安抚道:“秋竹莫要害怕,这位姐姐跟你开玩笑呢。小枝,我这个师妹年纪还小,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这时余春南也上前对史秋竹道:“这位是师兄未过门的妻子,婺州苏家的千金大小姐,别胡闹。” 又转而对苏依枝拱了拱手:“苏小姐好俊的轻功,师妹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苏小姐看在陈师兄的份上,别和她一般见识。” 苏依枝扯了扯嘴角,瞥了眼陈端,只见他亦十分陈恳地看着自己。 按理说以她目前和陈端的关系,要是真看在他的面子上,自己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丫头才是,况且有江远博给她撑腰,岳云楼也未必能拿她怎么样。不过若是看在这位“愚蠢男”师兄如此识相的份上,她便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这个小丫头一般见识罢了。 苏依枝蒙着面,众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见她思索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史秋竹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别过了头没再说话。 江远博向来不爱客套,也不喜欢季楼主搞的长幼尊卑这一套,因此先前一直坐在茶棚里喝茶,并未说话。 后来史秋竹向苏依枝出手,他没阻止,一来想试试苏依枝的身手,看看自己几年前教的功夫有没有白费,这二来嘛,机会难得,为何不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 眼看热闹收场,江远博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拉过苏依枝,跟其余人道:“闹够了没有,别在这废话了,赶紧赶路吧,再耗下去,天都要黑了。按我老头子的意思,你们根本不用来接,我老头子还没瞎到找不到岳云楼的路,再说咱们四人脚程还能快些,你们楼主就爱搞这些表面文章。” 余春南、史秋竹、陈端几人自是不便接话,岳云楼的季翻云季楼主德高望重,在江湖上的声望只仅次于当年的武林盟主,他说的话谁人能不给几分薄面?也只有江远博这位岳云楼的长老,季楼主的师叔才敢说出这番话来,他们可不敢随意附和。 苏依枝自然没有意见,乖乖上了马车,陈端驱车,江远博跟随在旁,余春南与史秋竹在前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继续上路。 第9章 第八章 谣言 马车上,苏依枝立刻拿下了面纱透气。 “小姐为何又将面纱取下?” 画屏责怪她。 苏依枝道:“这又没有别人,我还戴着它干嘛。娘也真是的,非要我蒙什么面,这下惹事了吧?” 画屏道:“话是这么说,可小姐这几日也看到了,江湖上鱼龙混杂,还是小心些为妙,夫人这么做当然有她的道理。” 苏依枝道:“是是是,反正娘说什么都是对的,你什么都听她的。” 画屏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又道:“小姐,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看刚刚那个什么秋竹嚣张的样子,摆明了要你难堪。” 苏依枝扑哧笑道:“你说那个‘死臭猪’?一个小孩子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咱们别跟她一般见识。” 画屏疑惑道:“‘死臭猪’是谁?” 苏依枝得意道:“就是刚才那个小丫头啊,‘史秋竹’不就是‘死臭猪’吗?” 闻言画屏也咯咯笑了起来。 马车外的陈端突然咳嗽了几声,他坐在前面,虽有木门挡着,可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主仆二人的对话。 “怎么,堂堂陈公子也会偷听别人说话?” 并未听到答话,却见他突然从门缝里递了件东西进来,苏依枝下意识接住。 只听陈端的声音又在车门外响起:“在下并未偷听,而是正大光明地听,秋竹她……行事确实鲁莽了点,出手不知轻重,在下在这替她和小姐陪个不是,还望小枝口下留情。” 言语之中并未解释刚才的举动,苏依枝狐疑地闻了闻手中的瓷瓶,传来一股浓浓的药味,像是外用的化瘀药。 画屏也认了出来,突然脸色微变,一把夺过,拉住苏依枝的手臂将衣袖掳了上去,果然露出了上面的一大块淤青。 苏依枝讪讪一笑,画屏瞪了她一眼,一边给她上药,又想起方才史秋竹的所作所为,愤愤不平道:“那个‘死臭猪’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来就跟未来姑爷如此亲密,明明是她先出手伤人,大家却都护着她!” “咳……” 苏依枝闻言差点一口气被噎死,看来她平日里太宠画屏,如今居然什么话都敢讲,她使劲给她使眼色,画屏只当做没看见。 她和陈端的关系本就不清不楚,虽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却并不恩爱,要说只是朋友,可也并不投缘。画屏这番话摆明了说给陈端听,将她这小姐置于何处? 她苏依枝是会为了这事吃醋的人吗? 可画屏不这么想,临行前夫人嘱托她撮合两人,就算会被小姐怨怼,也不可将夫人的话抛于脑后。 况且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刚才那史秋竹对陈端可不一般,可陈端好歹是自家未来的姑爷,怎可与别人暧昧不清?小姐可以不介意,她画屏可咽不下这口气。 眼见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苏依枝别无他法,只好无力地往车壁上一靠,两眼一闭,双腿一蹬,一心装死,只盼陈端什么都没听见。 哪知陈端在门外静默了半晌,开口:“陈端只将秋竹当做师妹而已,并无其他非分之想。秋竹无父无母,从小被楼主收养,大家难免照顾她些,若是小枝介意,今后陈某不再见她便是。” 画屏哼了一声,手上为苏依枝上药,低声道:“最好是这样。” 苏依枝无奈地睁开眼,坐直了身体,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画屏,低声对陈端道:“你……你多虑了,别说我们现在并不是夫妻,我本无权管你,就算有天是了……那也没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无可厚非。” 三妻四妾的生活她自然从未想过,又如何接受?不过今天说了这话,又确是真心,大概是因为她真的不在意罢了。 她也不怪陈端,反倒有些同情,不论是那天清雅高妙的白衣女子,还是今日机灵可爱的小师妹,若是陈端有朝一日真的娶了一位像自己这样的世家小姐,恐怕与这些江湖女子都彻底无缘了罢。 就算她愿意,这些江湖女子肯吗? 所以她更应该在这短短几月之间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来解除婚约,她自己无法如愿也就算了,可不能再害了陈端。 可这样的法子,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找到? 一路无话,几日后便到达了岳云楼。 关州的位置已经靠近边关,嘉陵镇是关州一个繁华的小镇,来往商人、江湖人士络绎不绝。 而岳云楼作为如今武林第一大帮派,远离镇中繁华之地,坐落在岳云山中。 山顶一座六层的阁楼耸立云端,楼中藏有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神兵利器,岳云楼之名由此而来。 苏依枝身份特殊,她的到来并未惊动他人,而楼主季翻云外出办事,此刻并不在楼中。 她被安排在江远博的院子中,不远处便是温泉所在之地。 接下来几日苏依枝便依着吴神医的法子,日日泡在加了药草的温泉中,院子里清净无人,一日三餐都由陈端直接送达,日子过得也算轻松,只是苏依枝白日里都蒙着面纱,有江远博在她不敢随意走动。 这天晚上苏依枝正自无聊,趁画屏睡着后偷偷溜出来透气,正巧碰到院中的江远博。 “干爷爷,你也还没睡?” 江远博站在院中的樟树下怔怔发呆,闻言回头看着自己的孙女微微一笑,此刻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竟露出几分顽童的俏皮可爱。 苏依枝好奇地走到近旁,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今夜星辰稀疏,烟雾迷蒙之中只见一弯下弦月高悬中天。 就在她出神之际,江远博忽而扶住了她的肩膀,只听苏依枝一声惊呼,江远博便带着她来到了屋顶上。 站稳以后,苏依枝拍着胸脯定了定神。 江远博也没管她,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吓到了?” 苏依枝拢了拢衣袍的裙摆,也挨着他坐下,嘟囔道:“干爷爷还是那么喜欢捉弄人。” 江远博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半晌问道:“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苏依枝不禁环顾,周围都是山路,夜里看起来黑黝黝的怪吓人的。 “好是挺好的,可惜……” “可惜什么?”江远博随即道,“我知道了,这里太无趣了。” 苏依枝道:“干爷爷,原来你骗我,你跟我说江湖上都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可这里这么安宁平和,半个江湖人都见不到。” 江远博道:“你的面前不就坐着一个江湖人吗,陈端不是吗,这些天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江湖人。可是你真的喜欢打打杀杀的日子吗?” 苏依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恨的人,也没有想杀的人,别人也不会想来杀我,恐怕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江远博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打打杀杀可一点也不好玩,现在干爷爷有些后悔跟你讲那些故事了,故事终究只是故事,快意恩仇也要付出代价,干爷爷真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苏依枝不解道:“干爷爷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人活一世不就为了‘痛快’二字吗?” “痛快?没有谁能真正的痛快……” 江远博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苏依枝小声道:“干爷爷是想干奶奶了吧?” 江远博出神道:“是啊,她走了几十年了,你从没见过她,难为你还想到她。” 苏依枝见江远博露出了伤感的神色,不自觉靠过去安慰道:“干爷爷是不记得了,小时候经常讲起干奶奶,她一定是个很美的人,小枝很想见一见她。” 江远博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也想再见一见她,好几十年啦,老头子的记性越来越差,就快忘了那丫头长什么样啦。” 江远博开始讲述那个讲了千百遍的故事,他的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脸上闪现的熠熠光彩让人不禁想到,那究竟是怎样一段意气风发的旧日时光? “她叫娜仁,是个外族女子,从小在关外牧马。没有读过书,也不会武功,高高壮壮的,在咱们中原人来说,根本算不上美貌……” “那年我游历天下,年轻气盛,为了追一头野马竟不觉追至了关外,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遇见了那个皮肤黝黑的驯马姑娘,我记得那天,她骑在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上,身上穿着五彩的袍子,头上编着无数的小辫,戴着一顶缀着缨子的皮毡帽,一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竟觉得分外可爱……” 这故事苏依枝已听了许多遍,每次想到那时的情景,都会忍俊不禁。自己的爷爷如今虽年事已高,仍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一个豪放粗犷的小伙子,遇见了另一个同样的姑娘,那画面定然十分有趣。 苏依枝依然如小时候那般,习惯性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我相中了她,她也相中了我,在草原上我们拜了天地,我将她带回了中原。可是你也知道,在这地方,正邪不两立,视外族为邪祟,娜仁没有家人朋友,过的当然不开心,可她为了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那时我竟天真地以为我们真幸福啊,直到后来……我被仇家追杀,娜仁和孩子都被害死啦。” “再后来,我虽手刃了仇人,可仍然是不开心,之后就算在遇见多少年轻美貌的姑娘都不能使我开心,因为每一个人,都让我想到了娜仁……” 江远博说得一脸平静,苏依枝每每听到这里便要落下泪来,她连忙宽慰道:“干爷爷别难过,娜仁奶奶若是知道你仍这么惦念她,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江远博苦笑道:“这些事,我老头子有好些年不曾记起啦,原以为老糊涂便能忘了,可这个院子又让我想起许多事来,我们在这里住过好些年。” 他转向苏依枝道:“小枝,干爷爷明天便要离开这个地方,不能再陪着你了,你不会怪爷爷吧?” 苏依枝知道的,通常干爷爷说完了自己的故事,便是要离去的时候,便如往常般问道:“你要去哪里?” 江远博笑道:“我也不知道。” 苏依枝又问:“什么时候能回来看我?” “想回来的时候便回来了。”江远博又道,“你在这里只要别乱跑便安全得很,陈端能照顾好你,有什么事就和他说,陈端是个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苏依枝瘪了瘪嘴:“干爷爷,你这话不应该找陈端说吗……” 江远博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接着两人又闲话了一会,苏依枝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什么时候□□爷爷送回了房,一概不知。 果不其然,第二天江远博便离开了岳云楼,苏依枝心中虽十分不舍,但是也知道干爷爷这样的人习惯了逍遥快活的日子,哪里都呆不住,自己也留不住他。 不过没过几天她便发现,江远博不在便没人管她了。 关于她的到来,岳云楼里早就风言风语地传开了,之前因为有江远博坐镇,一直没人敢来一窥究竟。 这老爷子前脚刚走,便有一群好事之人靠近了江远博的小院,为首的就是一早就看苏依枝不爽的史秋竹。 还好苏依枝在画屏的逼迫之下日日戴着面纱,没人能瞧出个究竟来。史秋竹还不甘心,这天午时,用过了饭,算准了苏依枝泡温泉的时间,竟带着几人悄悄潜了进去。 温泉在一处巨大的溶洞之中,这地方原本便人迹罕至,天然开凿的温泉只供楼主使用,因苏依枝的到来,特地将泉水引到了旁边的一座小木屋中供她使用。 苏依枝自然是毫无防备,如往常一般除去面纱,褪去外衣,只着一件干净的中衣便踏入木桶中。 这加入了草药的药泉水呈黑色,味道难闻无比,这几日苏依枝已渐渐习惯。 画屏正替她从不远处的院中取了衣服回来,不经意间便见到溶洞外有几个可疑的身影。 按理说史秋竹和几个师弟师妹的功夫远在画屏之上,没道理会被发现,只不过他们一心防范苏依枝,没有在意一个小小的丫鬟。 画屏走进屋子,放下干净衣服,走过去为苏依枝加药。 “小屏,你在想什么?” 画屏若有所思道:“小姐,我刚刚在外面好像看到史小姐,你说我是不是看走眼了?” 苏依枝略一思索道:“你眼力向来很好,就怕并不是看走了眼。” 画屏急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那个史小姐肯定没安好心。” 苏依枝道:“若是别人肯定没有那么无聊,不过要是那个‘死臭猪’的话……” 画屏一拍脑袋站了起来:“是了,那个‘死臭猪’定是上回没有见到小姐的容貌,还不甘心,这回是专门偷窥来的,小姐你等着,我去把他们轰走。” “慢着,咱们不如将计就计。”苏依枝一把拉住了她,盯着窗户的方向小声道,“我脸上本就没有什么好看的,既然有人要看,何不看点新鲜的,小屏,你去把角落里的屏风拿出来。” 画屏依言将屏风放置在苏依枝与窗户之间,苏依枝则坦然大方地继续沐浴。 这样过了几天,这天午后画屏又兴冲冲跑了进来。 “小姐,你猜我刚刚听说了些什么?” 苏依枝奇道:“什么?” “现在整个岳云楼都在讨论小姐你的样貌,有人说你长得像妖魔鬼怪,歪瓜裂枣,不忍入目才日日戴着面纱,还有人说你美若天仙,怕看见你的人爱上你才蒙面的,小姐你说好不好笑?” 苏依枝拍手笑道:“好极了,一定是他们这几天看够了屏风,咱们继续这样下去,他们越是要瞧,我偏不让看,让他们猜去吧。” 原来那天几人透过窗户都没看清苏依枝得模样,只看到了屏风上的画像,因光线晦暗,隔得又远,窗户上的缝隙就那么大,因此人人都以为那便是苏依枝,而画像上的人千姿百态,容貌良莠不齐,他们回去后各执一词,才会谣言四起。 第10章 第九章 听书 苏依枝对捉弄了史秋竹的效果十分满意,这几日江远博不在,陈端似乎也忙得不见人影,这日子过得憋闷,吃过晚饭苏依枝又心生一计。 “小屏,中午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苏依枝叫住收拾屋子的画屏。 画屏掰着手指如实答道:“厨房里煎鱼总是糊的做饭王大婶、采办的张大哥、看起来凶巴巴其实人很好又八卦的看门赵大爷、陈公子那个总是因为早课迟到而被罚的小师弟小陶、还有……” “额……够了够了。” 苏依枝听得头都大了,看来她这个做小姐的天天被看着不自由,她这个做丫鬟的倒是收获不小,不过幸好是这样。 苏依枝嘿嘿笑着,凑近画屏耳语道:“小屏,这几天你看我这个小姐过的比牢饭还不如,咱们不如这样这样……你看怎么样?” 画屏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家小姐。 苏依枝只好使出杀手锏,拉着画屏的袖子撒娇道:“小屏,我的好小屏,咱们过去在婺州家里不也时常出去走动吗?我保证绝不惹事,就只是出去散散步,好不好嘛?” 最后画屏当然抵不住苏依枝的百般哀求,只好从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嘉陵镇的夜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街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少年的身影,他们身着粗布短衣,却不像是干粗活的,走在前头的那位皮肤白皙,小圆脸上一双眼睛灵动非凡,跟在后头的那个则总是东张西望,畏畏缩缩。 显然两人都面生得很。 然而在这充斥着各色人等的大街上,他们也并没有那么惹人注目。 走了几步,画屏便拉住苏依枝道:“小姐,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身衣裳怎么穿得这么别扭。” 苏依枝将食指摆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小屏,别太大声,记得现在叫我公子!” 这两人便是苏依枝和画屏,她们这身衣服便是苏依枝命画屏向看门赵大爷借的两身男仆服装。 这位赵大爷为人豪放,不拘小节,恰逢这日又喝醉了酒,便糊里糊涂地把衣服借给了画屏,主仆二人便换了男装。 苏依枝是客人,用饭时间早些,等她们用完饭换好装,楼中众人才开始吃饭,因此一路走来并没撞见几人。即使遇见,大家也都不认识苏依枝,只当做新来的仆役没有在意,于是两人意外顺利地混出了岳云楼。 要说夜市,婺州城中多少书香世家,夜市当然也极尽风雅,放眼看去,大街上尽是摆着文房四宝、诗书字画的摊子,剩下的才是女孩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发簪香囊之类的小物。路上的行人皆是羽扇纶巾的风雅名士、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还有身着锦绣罗衣,低眉敛目的大家闺秀。 关州不愧是中原武林的大本营,嘉陵镇的夜市则截然不同。少见书画摊位,取而代之的则是琳琅满目的武器铺、药材铺,路边还有不少杂耍艺人,来来往往的都是带刀佩剑的侠男侠女。 苏依枝对什么都非常感兴趣,刚看完一个喷火吞剑的,又挤进人群中看胸口碎大石,围观群众多的是如苏依枝一般没见过市面的平头老百姓,不时爆发出捧场的喝彩声,而这是真正身怀武功的武林人士不屑观看的。 一场表演方罢,有过一点修为的苏依枝也看出来了,这人若不是内外兼修便是这石中有古怪罢了,奈何江湖经验尚浅,并不能瞧出个究竟来,便入乡随俗地掏出几文钱,拉着画屏去了别处。 正走着,前方突然产生一股骚动。 画屏要拉着苏依枝离开,哪知苏依枝却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小姐,人多眼杂,我看我们还是别瞧了,回去吧。” 苏依枝挣开了画屏拉着自己的手:“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让我再看看。” 苏依枝踮起脚尖,隔过四五个人,依稀看见人群中两个男子不知为何大打出手。 她拉住身边一个大哥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架?” 这位大哥倒是并不见怪,热心解释道:“这位小兄弟一看就是初来乍到,你看这个拿剑的使的是‘千堆雪’,这是苍山派的独门绝技,这个使刀的刀法诡异,看起来竟像是几年前灭了苍山派何长老全家的‘夺魂妖刀’铁一刀,听说这人已入了天音教,不知为何今日出现在此。你说这仇家见面自然分外眼红,这不,都打了百来个回合了,还未分出胜负,看来这位苍山派的兄弟武功也甚是了得,能与几年前成名的铁一刀打成平手,不知究竟是谁……我已有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高手过招啦,精彩精彩……” 正说话间,两人又过了十来招,一时剑气四溢,街边的酒楼房屋已有不少损毁,行人多有误伤,一时间噼里啪啦,哀号怒骂,乱成一团。 苏依枝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只能在人群中被推搡挤压地随波逐流,不知被推到了何处。头晕眼花之时,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人群才稍稍散开。 苏依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傻了眼。 这是一条从没见过的大街,本来打得火热的两位主角已不知到了何处,哪里还有看热闹的人影?而且小屏也不见了。 她只好站起身来,身上有些狼狈,摸了摸腰间,还好银两还在,回去应该不难。 可她现在也不急于回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回忆着方才看到的打斗,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一家酒楼门口。 走了许久也有些乏了,便一抬脚垮了进去。 苏依枝穿着普通,长相也普通,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酒楼中人多嘈杂,位子稀缺,小二只好将她引到唯一有空位的那桌。 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坐在那里,身上冒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怪不得无人敢与他同桌。 苏依枝渴得不行,腿脚酸痛,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位大哥……你看这楼里已没有位子,小……小弟我只想歇息片刻,喝口茶水便走,你看,可否拼桌?” 那人头低得很低,苏依枝站着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她说完之后那人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仿若未闻。 苏依枝想看清他的样子,便又耐着性子凑近道:“这位大哥……您,没睡着吧?” 旁边的小二一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在苏依枝快看清的时候,那人突然出声。 “坐。” 就那么冷冷的一声,已吓得小二赶紧捂嘴,苏依枝也不敢再看,目不斜视地坐下。 甫一落座,便听惊堂木的声音传来,酒楼正中的戏台上端坐着一位老人,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这场面苏依枝熟悉不过,说书是她最喜爱的节目之一,这时茶水备齐,苏依枝的注意力全被戏台子吸引,无暇再顾及身旁的黑衣人。 这嘉陵的说书人所说的内容果然与婺州的大有不同,在婺州,苏依枝听到的大多是什么才子佳人、封侯拜相的故事,而在眼下这人讲的则是江湖传说、野史八卦、小道消息,内容随意,想到哪儿便讲到哪儿,并没有什么剧本。 从二十几年前武林盟主带领江湖正派攻打邪教天音教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武林盟主不知所踪,武林盟没落,岳云楼如何在江湖上名声鹊起,这几十年间天音教和中原武林正派的恩恩怨怨。 说了半盏茶的功夫,这位老先生惊堂木那么一拍,话锋一转。 “俗话说得好,‘江山代有英雄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英雄如是,美人更不例外。” “自二十六年前那场大战,当时的‘天下第一美人’乔岚烟香消玉殒之后,近几年来,又有一位姑娘风姿卓绝,气质清冷,令人望而却步,却心驰神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天下第一美人’顾青曼。顾姑娘不仅生得美若天仙,琴艺更是一绝,据说三日后便会在咱们嘉陵的‘凤仙楼’弹琴献艺。” 闻言满座皆是一片哗然,想必大家对这“天下第一美人”皆有所耳闻,谁都想要一睹她的芳容,此番消息一出,想必三日后的凤仙楼必定热闹非凡。 这时老头儿的惊堂木又敲了数声,众人一时安静下来,不知他又有什么新闻可说? “说来这顾青曼的身世亦十分坎坷,她并非流落风尘的青楼女子,而本是朝廷大官的千金小姐,由于六年前的一桩命案,一朝满门获罪,贬为艺妓,流落江湖。这位小姐在音律上的造诣非凡,苦练数年,琴艺无双,三年前在凤仙楼中弹奏了一曲《凤求凰》,瞬时一鸣惊人,当时在场的多少少年侠客,江湖元老无不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多少名门富豪一掷千金,为的不过是顾姑娘的春宵一刻,奈何顾姑娘生性刚烈,只卖艺不卖身,没见谁真的得到她。几年来在风月场所流连,却仍能保持冰清玉洁,世所罕见。”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美人虽看起来冷若冰霜,可毕竟豆蔻年华,这么些个少年公子追云逐月的,怎能不芳心暗许呢?可惜啊可惜……” 在座的不少男子,听美人的故事正听得心驰神往,见老人家此时顿住,不禁齐声问道:“可惜什么?” 小老儿一捻胡须道:“这美人儿忒没眼光,看上不是别人,而是天音教杀人如麻的‘败絮公子’——骆潇!”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又是一阵喧哗,有惊叹的,有惋惜的,有破口大骂的。 六年之后再听到这个名字,苏依枝心中微微一颤,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身边的黑衣人隔着斗笠看了自己一眼,待她望过去,又只能看到那张被斗笠遮住的半张脸,皮肤白皙,薄唇微抿,其余的却怎么都看不到。 真是个怪人。 她稳住心神,握紧茶杯,放到唇边,继续听下去。 “这个‘败絮公子’七年前便踏足中原武林,与‘碧泉四隐’一战成名。这‘碧泉四隐’却并不是四个人,而是碧泉山庄庄主金碧泉,自小排行老四而已。可能许多年轻人都不知道,但说起他另一个名字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人便是二十六年前在天音教之战中斩杀了天音教长老的‘碧泉四侠’,自那以后,他便归隐山林,这才被称为‘碧泉四隐’。骆潇和金碧泉那一战,虽未取胜,可打成了个平手,在他那个年纪实属难得。又听说一年后他仅凭一人之力便除掉了天音教的叛徒王成败,从此名声大震。” “骆潇出身邪教,初出茅庐那几年与正道不少少年英豪结交,行事作风还算正派,但是邪教终归是邪教,这骆潇也不过是包藏祸心的假君子罢了。” “大家都知道,三年前正是骆潇引发了正道三十六派与天音教在蓝雪关的那一战,几乎无人生还,武林正道元气大伤。而这大魔头也从此暴露了本性,不仅武功日进千里,而且性情大变,变得不男不女,杀人如麻,手段毒辣。听说他惯用笛音引出毒虫,专门吸食人的精血,令人防不胜防,多少人在他手下家破人亡,特别是参与过二十六年前天音教那一役的武林前辈,不少都惨遭他的毒手……连‘碧泉四隐’也已经死于他手!” 众人都露出愤愤的表情,说书人话锋一转道: “可惜啊可惜,可惜这邪门的邪教公子却生得一副难得的好皮相,又生性风流,据说有不少江湖侠女、青楼名妓,不辨是非黑白,对他一见倾心,如今连这‘天下第一美人’都没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听到此处,心中“咯噔”一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整个人都不快起来。 ……生性风流?生性风流是什么意思?她的骆哥哥怎么可能“生性风流”?那个老头是怎么知道的,亲眼所见吗? 而他所说的三年前蓝雪关那一战又究竟发生了什么?骆潇为何突然嗜杀? 据她所知,骆潇绝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六年前她碰到的那个嘴硬心软、桀骜不驯“败絮公子”又会是谁? 苏依枝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那说书人又说了些什么,只听身旁一个男子冷哼了一声,大喝道:“什么狗屁‘败絮公子’,我看叫他‘败絮魔头’才是,这些年来他杀了我们多少武林同道,他配叫‘公子’?‘杀人魔头’、‘嗜血丑怪’还差不多!”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余人纷纷应和。 苏依枝再也听不下去,一时没忍住,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拍。 “你放屁!” 一时间整个酒楼都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了她的脸上。 话一出口苏依枝已经后悔了,奈何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要收回去已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看你们……你们只配在这说说风凉话罢了,哪天要是真的遇见骆……骆潇,只有屁滚尿流的份!” 这名男子收起了笑容,一脸狐疑地盯着她,一手渐渐握住了剑柄,上前一步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帮那魔头说话?” 周围一圈人都刷刷站起,渐渐向苏依枝靠拢,将她围了起来。 只有与苏依枝同桌的黑衣人仍然好整以暇地坐着,巍然不动,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苏依枝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艰难地咽了口吐沫,也缓缓地站起来,随着她这么一动,大家都“唰”地一声拔出剑来。 她只好重又坐下。 苏依枝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结结巴巴道:“小、小……小生不过是个读书人,不懂你们武林上的这些打打杀杀,不过……不过你们也不能仗着人多势众,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男子又逼近了一步,眯起眼睛逼问道:“这么说来,你跟那魔头是一伙的?” 苏依枝道:“当……当然没有!你们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可见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 “一派胡言!你……你果然是邪教同党,还废什么话,拿命来!” 被这话一激,男子一剑向她门面刺来。 苏依枝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哪里碰到过真刀真枪的场面,正要闪躲,小腿一软便摔在了地上。 她这一下正摔在了黑衣人身旁,这黑衣人没有躲开,也没有要出手对付她的意思,不知是敌是友,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她正要伸手求救,有一把扇子从斜里挥出,“啪”的一声将先前那剑挑开。 男子一剑刺偏,并未罢手,还未看清来人样貌便又是一剑刺到。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十来招,后来那人忽而脚步踉跄,卖了个破绽,男子果然上当,上前一步,那人早有准备,一招“学以致用”迎了上去,手腕翻转,扇脊迎上剑背,一路向上,折扇缠住对方手腕转了几圈,剑柄顿时脱手而出,“噗”的一声,钉入柱中。 男子手上一时失力,滚倒在地。 “你……!” 这一招使得行云流水,行如端方君子,点到即止。 围观之中有不少人不禁大声喝彩。 突然出现在苏依枝面前的白袍少侠缓缓展开折扇道:“这位想必是‘飞星山庄’的赵见晨赵师兄,在下岳云楼陈端,久仰大名,方才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另有几个飞星山庄的弟子眼疾手快,连忙跑过去将赵见晨扶起,赵见晨狼狈地挥开众人,盯着陈端,面色阴沉地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岳云楼大名鼎鼎的‘君子扇’陈端陈兄,怎么,如今陈兄帮着邪教同党,岳云楼也要与我们武林正派为敌了吗?” 此言一出,楼里又是一阵哗然。 陈端连忙道:“赵师兄何出此言,武林正派向来同气连枝,我们岳云楼为了对抗邪教,这些年来折损了多少,大家都有目共睹,何来‘为敌’一说?” 陈端边说边扶起了苏依枝。 “没事吧?” 苏依枝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能摇了摇头。 陈端转过身对赵见晨缓缓道:“恐怕这之间有些误会,这位小兄弟是陈某的远房表弟,这几日来岳云楼中做客。他是个书呆子,平时读书读得有些头昏脑胀罢了,陈某敢打包票,他绝不是什么邪教同党。” 其实从认出陈端那一刻赵见晨便有些动摇,再看看苏依枝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哪里像是邪教余孽,便又信了几分。 况且就算不看在陈端的份上,也不能真的拂了岳云楼的面子,刚刚交手已输给了陈端,此时再追究也没了底气,只好罢手。 见赵见晨愤然离去,看客们心中虽仍有疑惑,可这毕竟在岳云楼的地盘上,瞧这陈端刚才那几招又着实精妙,看来这岳云楼并非徒有虚名,真有什么也不敢再对这位小兄弟出手了,便陆陆续续地散去。 苏依枝转身一看,桌边空空如也,那个黑衣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陈端也有意无意地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便趁别人不注意,拉了苏依枝结账出了门。 第11章 第十章 少侠 苏依枝上了岳云楼的马车,不久陈端也钻了进来。 苏依枝不觉低下了头,自己差点闯了祸,如果刚刚不是陈端出手相助,如今她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刚刚……谢谢你。” 陈端倚在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沉默着没说话,不知在思索什么。 苏依枝连忙问道:“你怎么正巧在这?” 陈端闻言这才回过身,凉飕飕道:“并不是正巧。” 苏依枝满脸不解。 “画屏告诉我你不见了,我便立刻通知了附近的岳云楼弟子,这才查出了你的所在。” 苏依枝咋舌道:“岳云楼果真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办事效率也忒高了,对了,你是怎么遇到画屏的?” “还记得之前苍山派师兄莫长天和铁一刀的比试吗?我当时也在附近。” “怪不得……”原来这场热闹也吸引了岳云楼这位高徒,苏依枝想起了走丢的画屏,连忙掀开帘子望向窗外:“小屏在哪?” “她受了点伤,已经被送了回去。” 苏依枝闻言急道:“小屏受伤了?伤了哪里?严重吗?” “暂时还不清楚,我将她交给了陶师弟,回去一看便知。” 苏依枝没再问什么,心中隐隐有些内疚和担忧。 陈端叹了口气道:“小枝,你想到镇上去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我怕你不让。” “是我疏忽了,本该早就带你出来转转,嘉陵镇不比婺州,这许多江湖人士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些。今日幸亏让我遇见了画屏,若是晚来一步,我该怎么向江长老和苏伯父苏伯母交代?” “这……”苏依枝自知理亏,讷讷道,“今天之事只是个意外,下回不敢了……” 陈端沉着脸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苏依枝坐在一边紧张地不敢出声,生怕听到他说要将她提前送回去的话。 两人一路无话,马车很快驶回了岳云楼。 江远博的小院里。 画屏折腾了一晚上已经睡下,郎中走后,苏依枝也送了陈端出来。 秋夜凉爽,两人在院子里坐下。 陈端宽慰:“张大夫医术高明,多年来一直给楼中的弟子看病,对外伤特别在行。画屏这次虽伤到了骨头,可张大夫说将养几个月便能恢复如初,你大可不必担心。” 苏依枝愁眉不展:“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一时为了瞧热闹没有保护好小屏,小屏也不会被人趁乱踩伤了小腿,我倒宁愿受伤的是我自己。” 陈端叹息道:“你们谁受伤都是陈某照顾不周,还望小姐保重自己的身子,切莫以身涉险。如今画屏受了伤,不便走动,只是这样一来,只能推迟回家的时日,明日我便修书一封,向苏伯父告知此事。” 幸好不是要提前送她回去的事,苏依枝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希望爹爹不会写信来怪我才好,你可千万别告我的状。” 陈端这才莞尔一笑:“只要你别再鲁莽行事,我便不提此事,只说画屏一时大意自己受了伤。难怪方才画屏也嘱咐了我此事,果然你们主仆同心。” 苏依枝不禁有些感动,小屏因她受了伤却还处处为她着想,自己该好好照顾她才是。 苏依枝又忽然问道:“方才那声‘君子扇’叫的是你吗,原来你也有名号?” 陈端莞尔:“哪里算什么名号,只不过是江湖兄弟见我使扇,学的正是‘务本扇法’,这才起的诨名罢了。” 苏依枝回想起方才的事来,哼了一声:“‘君子务本’的‘务本’?怪不得叫做‘君子扇’,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讲究。你这把扇子使得如此好,方才将剑挑开那招叫什么?我从没见你使过这套扇法,是瞧我不起吗?” 陈端哑然失笑:“小姐冤枉,陈某岂敢。小枝与我比试,多半只是争强好胜,可是江湖中人比试,每每性命相搏,陈某怎敢不使出浑身解数。” 苏依枝听他说到与自己比试不过是“争强好胜”倒并不生气,方才赵见晨那一剑已让她见识到了什么是“性命相搏”。 此时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说‘性命相搏’确实不假,出手毫不留情面难免会有死伤,你可曾因此杀过人?” 陈端没料到她会有此问,略一沉吟道:“我记得以前江长老说过,学武并非只为了杀人夺命,那是邪教所为,强身健体,精益求精才是正途。方才赵师兄出手凌厉了些,不过是将你当作了邪教中人。有人杀人为了一己私欲,有人是为了替天行道,这便是正邪之分。” 苏依枝听他答得如此一本正经,如夫子所说的状元参加殿试一般,不禁莞尔。 过了良久,陈端似乎想起一事,问道:“你认识那人?” “谁?” “刚刚坐在你身旁的人。” 苏依枝没想到陈端问的是那个怪人:“那个黑衣人?他是谁?” 陈端皱了皱眉,又问:“那你认识骆潇?” 苏依枝早知会有此问,打算装傻到底:“不认识。” 陈端展开了他的折扇,若有所思,又问:“那你刚刚为何替他说话?” 苏依枝一时语塞:“我只是……刚才那个赵什么口出狂言,张狂得很,看不过眼罢了。” 陈端叹了口气,看来苏依枝于正邪之分根本毫无概念,幸好她出生在书本网,并不参与江湖恩怨。 “罢了,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这几日画屏行动不便,我会另派个楼中的婶婶过来照顾你和画屏,不便之处只管告知在下。” 苏依枝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送陈端出了门。 三日后,凤仙楼。 莺歌燕舞,宾朋满座。 凤仙楼的老鸨今日笑开了花,天下第一美女顾青曼虽只是一名艺妓,并不挂牌在哪家青楼名下,却因三年前在凤仙楼一曲惊艳四座,每年总会挑个时候再到凤仙楼来,生意自然比平日里好了许多。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这时,一个公子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老鸨见其稚嫩,似乎未及弱冠,便一时有些怠慢。 这小公子还未说话,一锭银子便砸了过来。 老鸨立时不再起疑,她这凤仙楼在嘉陵城中又不是一日两日,江湖上形形□□的怪人见过不少,只要有银子,管他是谁,来者是客。便立刻将其引到中间的位置。 前排的位置则早在十天半个月之前就被熟客预订了出去。 “客官是第一次来吧,咱们这里个个姑娘都美若天仙,善解人意,我给客官找一个,保管您满意。” 苏依枝看似沉默寡言,其实心里着实捏了把汗。 这次出来,衣服是管陈端新派来的刘婶借的,至于刘婶,她管的正是岳云楼平日的换洗衣物,要讨到这么一件衣服并非难事。 据说这身衣服是那个小陶师弟的,穿到苏依枝身上恰好合身。 况且画屏这一受伤,苏依枝行动更加方便,此次凤仙楼之行她在三天前在茶楼听说之时已打定了主意,便刻意讨好拉拢了刘婶、赵大爷。 而陈端这时也不知怎么不见踪影,岳云楼里的众人更是早就在传言楼里来了个大美人,不知与天下第一美人相比如何,大家都闹着要去看,不知此时来了几人。 苏依枝的目光从老鸨那张五颜六色的脸上挪开,用衣袖掩住口鼻低咳了几声,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道:“美若天仙?有‘天下第一美人’美吗?” “这……” 老鸨哪知这小公子说话如此直接,一时语塞。 苏依枝不知老鸨心中所想,她早就听说过青楼这个地方,这次难得可以见见世面,不“入乡随俗”似乎说不过去。 “好,姑娘就姑娘吧,给本少爷找个会讲故事的来。” 老鸨脸上又是一僵,这听过客官要美的,要俏的,要身材好的,要功夫棒的……可就是还没听说过要个会“讲故事的”。 不过老鸨就是老鸨,很快反应过来,堆笑道:“爷您放心,咱们这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讲故事’是吧?没问题,咱们闻莺姑娘人美声甜,最会逗乐,我这就给您叫来。” 老鸨下去不到半刻,便领了个绿衫姑娘走了过来。 “闻莺见过公子。” 果真声音甜脆,苏依枝抬头一看。 嗯,身材消瘦,腰肢柔软,模样倒也清秀,只是脸上的粉抹得略厚,眼睛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眨呀眨的,难道是没见过本公子如此英俊潇洒的客官,看傻了眼,抽筋了? 要说美,在她所见的人之中,这闻莺自然不及她的美女同窗周水月的一半,勉勉强强能和朱亦雪打个平手,还算凑合。 更何况她此次在路途中更是见识到了一位白衣仙子,面如桃李,出尘绝艳,不知这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比不比得过? 不过若是让周水月和朱亦雪知道,苏依枝将她们和一个青楼女子做比,恐怕又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苏依枝思及此不禁“扑哧”一笑。 “客官?” 闻莺站了半晌,哪里会知道她心中所想,眼看苏依枝一个人在那旁若无人一般,一会痴一会笑的,料想这位客官小小年纪,没见过美女罢了,自然想不到这会功夫苏依枝已为她划好了等级。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这位“公子”缓缓点了点头,闻莺又福了福身,在其身侧坐下。 老鸨想到她之前的话来,尤不放心,又对苏依枝道:“奴家自然知道公子是来看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可美人虽美,看得到吃不到总少些趣味。哪像咱们家的姑娘,任君品尝,包君满意。” 说罢这才腰肢乱颤地离开。 任君品尝,包君满意? 怎么个“品尝”法,“满意”法? 难道会说很多的故事? 是了,这青楼据说是风流名士、江湖侠客最爱来的地方,这些姑娘都见多识广,会讲几个故事自然也不足为奇。 闻莺为她斟了杯酒。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苏依枝脱口而出道:“叫我少侠!” 闻莺一愣:“什么?” “咳……那个,我……我叫邵侠。” 苏依枝本想过把大侠瘾,哪知这位闻莺姑娘只是将她当作了公子少爷,只好给自己取了个“少侠”的名字。 闻莺复又笑道:“那这位……邵公子想听什么?” ……孺子不可教也。 苏依枝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道:“什么都可以吗?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不就是唱个戏吗?果真还是孩子,真是个怪异的说法。 闻莺便依言唱了一出《西厢记》。 苏依枝不好打断她,只好拖着腮默默听完,天知道她最讨厌这出戏。 一曲方罢,苏依枝勉强拍了拍手,闻莺见她喜欢,缠住她的胳膊,眉开眼笑道:“公子可还要再听一曲?” 苏依枝实在不想再听,余光瞄到旁边那桌,便依样画葫芦,挑起闻莺的下巴,轻佻道:“你可还会些别的?” 虽说对方还是个孩子,闻莺还是被这个举动弄得脸红心跳,细看这个公子细皮嫩肉的,模样倒还俊俏。 闻莺娇羞地一低头,凑近苏依枝,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待她的双唇离开,苏依枝便立刻面红耳赤起来。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女儿身来,细细打量周围,这才发现那些叫了姑娘的男子形态放浪,举止暧昧,再加上闻莺方才在耳边的几句话,苏依枝再迟钝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这便是“狎妓”。 苏依枝窘迫地将视线移开,无法直视闻莺的目光。 “那个……闻姑娘,我……我有些内急,茅厕在哪?” 闻莺嗔怪地推了她一把,给她指了个方向。 苏依枝慌慌张张地离了席。 第12章 第十一章 合奏 苏依枝当然更不敢去茅厕,只好跌跌撞撞在楼里乱转,不知怎么爬上了楼,这楼里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也没人管她。 二楼皆是一间间被隔开的雅间,少有人走动,倒是清静得很。 转了半晌,碰到两个小丫头红着脸从一件房中退出来,苏依枝百无聊赖,便跟在了她们身后。 “这位客官好生俊俏,我从没见过长得如此精致的男子。” “可不是,不知哪位姑娘有幸能被这位看上。” “你还说呢,这位客官性情古怪得很,全身穿着黑衣,从踏进门槛起就不声不响,据说先前早已有三位姑娘被‘请’了出来,有一位还是咱们楼里的红牌。” “‘请’了出来,怎么个‘请’法?” 先前的那个丫头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听伺候柳眉姑娘的小翠姐说,姑娘们根本来不及近身,那客官黑袍的袖子那么一挥,人就不知怎么被推了出了门外,你说邪不邪门?” “可还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据说当时柳眉姑娘的脸色霎时就白了,哭哭啼啼地跑开了。这楼里来来往往的虽都是粗人,见了咱们这几位姑娘哪一个不是俯首帖耳的,何时见过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主,也难怪她们伤心了。” “这位客官虽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说话,可方才我们进去添酒的时候不是还点头示意了吗,可见并没有什么恶意。可他却也不点楼里的姑娘,难不成真的只是来看天下第一美人的?” “哎,我也觉得奇怪,这种人真是少见。这爱慕美人的大有人在,可有几个到了咱们青楼里还能坐怀不乱的?说得好听来看天下第一美人弹琴,可其实还不是找乐子来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美人只能看看罢了,终究不能一亲芳泽,这享乐嘛,还是得摸得着碰得到才好。” 那丫头闻言哼了一声道:“你说那个顾青曼有什么好的,总是冷冰冰的不说话,好像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怎么,这些臭男人就是犯贱,放着千依百顺的不爱,偏喜欢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另一个闻言扑哧一笑:“你又没贴过,可怎知咱们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屁股是冷是热?” 闻言苏依枝也笑出了声,那俩丫头察觉有异,纷纷回过头来四处查看,却并没看见旁人,苏依枝早就隐在了一旁的柱子之后,她们自然没有发觉。 先前的丫头低声道:“快别说了,这话要是被妈妈听到了不知会怎么教训我们,快走吧。” 另一个丫头亦神色紧张地点了点头,两人快步下了楼。 苏依枝闻言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们口中黑衣人倒是不知怎么与自己不谋而合,莫不成其实也是个女儿身? 思及此,苏依枝更是心痒难忍,想要一窥究竟,便掉转方向,走回了方才那间房。 她靠在门口,透过门缝偷偷向内望去。 只见确有一位黑衣长发的男子倚在窗边,雅间的窗户正对着楼下表演的方台,此时天下第一美人尚未出场,表演的是些跳舞唱曲之类的助兴节目。 房中桌上亮着孤零零一缕烛光,他坐在窗边的阴影里,一手支着额头,目光幽幽的不知落在哪里,那姿势好像几百年都不曾变过似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唯有空中的尘埃在微弱的烛光中浮浮沉沉。 而苏依枝只看了那么一眼,对方那凌厉的目光便扫了过来,苏依枝心中一惊。 “谁?” “我……我路过的,不好意思……打搅了!” 苏依枝被吓了一跳,胡乱说完话,不敢多呆,便心慌意乱地顺着楼梯下了楼,溜得比兔子还快。 一楼大堂中依旧人来人往,苏依枝挤进人群中才放慢了脚步,那人并没有追来。 不知怎么,此刻她心中犹自“砰砰”乱跳着,刚刚那人只那么一眼就将她吓成了这样。 可那眼神……那眼神明明是波澜不惊的,却又令人惊心动魄,仿佛做了亏心事被抓到了一般,无所遁形。 这人好似在哪里见过? 就在苏依枝惊魂未定之时,一阵有别于之前嘈杂管弦的悠扬琴声徐徐传来,一时喧哗声渐渐远去,她的心神平静了下来,不由被这琴声吸引,靠近了方台。方台的另一端是一级级的阶梯,连接着二楼的另一侧回廊。 然而前面人多拥挤,她好不容易也只挤进了中间的位置,伸长了脖子向上望去。 只见一名白衣女子抱着一把玄色的焦尾瑶琴,从楼上踏下一级又一级的楼梯,缓缓走来。发髻上的金步摇熠熠生辉,白裙上的珍珠璀璨夺目,眼波流转,金丝摇曳,足下生莲。 她将琴小心翼翼地放置于花梨木的桌上,收拢裙摆坐上椅子,素手轻拨,琴声泠泠。 白的是衣衫,是珍珠,是脸庞,是指尖,黑的是瑶琴,是眼眸,是乌发,是云鬓。 而那如血色夕阳一般嫣红的,是缀着长长缨穂的,随风飘动的幕布;是一直从楼上蜿蜒而下铺设的步步生莲的长毡;是房梁上被琴声鼓动而相互撞击的玲珑玉石;是顾青曼那将启未启,欲说还休的滟滟唇瓣。 乐声绵绵不绝地从指间流淌而出,时而是江河湖海,万马千军奔流而来,时而是泉水溪涧,缱绻反侧蜿蜒绵长。 乐声渐渐缓和,那淙淙之声仿佛带人置身于深山老林之中,拨开重重雾障才窥见空谷中的那抹寂寂幽兰,历百劫而犹弥香,无人来而自绽开。 没有多余的话语,也没有多余的修饰,顾青曼的一举一动都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美。 人和琴似乎融为了一体,就要飘飘仙去。 苏依枝瞪大了眼睛,这人她竟见过的! 鼻间传来阵阵异香,这香味她初次闻到时猜不出其中那味独特的香料是什么,今天一见之下忽而想到,可不是那晚上所见的琼花花香吗。而现在在台上徐徐抚琴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正是那晚在玉麟镇的客栈小院见到的赏花女子,顾青曼! 怪不得,既然是“天下第一美人”,当然只有一个,断没有一时间能见到两个的道理。 要说美女,苏依枝也见过不少,周水月不仅是她们私塾里的美女,便在整个婺州城里也算公认的大美人,可周水月的美只能叫做小家碧玉。 苏夫人沈氏年轻时也算是个美人,苏依枝很小的时候便听说母亲家里出过一位被天子看上的贵妃娘娘,可见家族遗传的容貌并非一般。母亲是大家闺秀之美。 大嫂严芷瑶自小出身书本网,与自家门当户对,与大哥意趣相投,美得蕙质兰心。 这些人虽各有各的美貌,可要说出个天下第一来却很困难,而顾青曼的模样气质,令人见了皆飘飘然不辨方向,哪里都好看则说不出到底具体是哪里好看;她若是抚起琴来,那风姿举止更让人觉得翩若惊鸿,叹为观止,无怪乎见过她的人心中便只有她一人,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并不是浪得虚名。 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难怪陈端也对她倾心不已,这样的人,不消说男人,就是苏依枝这样的女人见了,也不免欣赏。 就在苏依枝啧啧称奇之时,忽而在琴声中夹杂了另一种声音,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大家都抬头望去。 悠扬灵动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与琴声配合地恰到好处,细细分辨,竟是笛声! 没等众人找到这声音的来源,便有一个黑衣人从二楼的窗户上一跃而出,衣袂翩翩,落在方台一边,嘴边横笛,气息不断,与顾青曼的琴声遥相应和。 这轻功着实漂亮,轻盈潇洒,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这人突然而至,初时顾青曼只是迟疑了一阵,待看清来人的面目,脸上竟露出了少见的欣喜神色,手上指法未停,反而与之配合。 一时一琴一笛的声音意外和谐地交织到了一处。 苏依枝认了出来,这人便是她方才在二楼误打误撞看见的那位眼神凌厉的客人。 他脸上虽被散发遮盖了些,仍能看出神色朗朗,面如冠玉,果真俊美得很。 这两人都生得如此出众,站在一处演奏怎能不令人赏心悦目,因此在场的观众虽好奇此人的身份,却沉浸在乐曲中,一时并未打破。 乐声渐渐进入了尾声,楼上又飘下一个人来,扇子一挥,迎面击在了对方的左胸。 这一招袭来,怕有七八分力道,黑衣人见状并不惊慌,左肩微微向后一缩,扇子未能触及。 那使扇的人力未用尽,上前一步,扇子展开,转而袭向他的脖颈,黑衣人向后一仰,扇面从他面前堪堪划过。 两人此时贴得极近,那人连连出扇,或刺或砍或挑,扇子或开或合,攻击对方的左臂、右胁、右肩。而这黑衣人竟身法诡异,忽而向前,忽而向后,对方若攻其左侧,则反向左进,若击其举着笛子的右臂,则偏向右退,方寸之间左挪右摆,速度奇快,竟无一招落在身上。 而两位过招之时,黑衣人的笛声仍能未乱,且每一招都惊险万分,堪堪躲过,引得台下众人阵阵惊呼。 乐声终于渐渐停止,闭上眼睛吐出最后一口气,黑衣人缓缓放下了他手上那支白玉骨笛。 那人也顿住身形,收起了扇子,面色严峻,缓缓开口:“骆潇,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已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此人不是陈端是谁?而他所说的天音教“败絮公子”骆潇,作恶多端,“声名”在外,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人群中的苏依枝,双目紧紧地锁住他手中的白玉骨笛,一时愣在当场。 是他……这人竟是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那个骆潇! 可这个周身冷冽的人真的是骆潇吗?是那个令她动心不已的骆潇? 苏依枝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刚刚,就在刚刚,两人仅就一门之隔,咫尺之遥,她却为何被吓得掉头就走? 自己心心念念了许多年,不就为了此刻吗? 苏依枝像疯了一样奋力拨开人群。 想要再靠近一点,好看清那人的脸,想走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可人群却反将她挤开。 想张口喊他的名字,好让他看见自己,可熙熙攘攘之中,哪里还有她的声音?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之时,顾青曼起身走到了两人中间。 “陈公子,今日骆潇是小女子请来的客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苦动手。” 此言一出,又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大家都看得出来,刚刚那几招骆潇虽步步躲避,一招未出,但陈端也并没占到便宜。顾青曼此言看似是为骆潇求情,实则怪罪陈端得罪她的客人。看来那日说书人说的没错,这天下第一美人顾青曼属意“败絮公子”骆潇,此言非虚。 而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邪教公子竟然真的为了赴约,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诸位武林正道面前,可见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顾姑娘有所不知,此人正是三年前杀害我大师兄的凶手,此仇不共戴天,岳云楼上下都曾发誓见其必诛之,我与他,没话好说。” 顾青曼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们中间有何等恩怨,我只问你,怎知他今日会来?” 陈端避开了顾青曼的目光,低声道:“姑娘可记得那日在玉麟镇,我见姑娘之前,姑娘想必早已见过骆潇,并邀请他今日务必到嘉陵镇来,听一听姑娘新谱的曲子,作为音痴的骆潇岂有不来的道理。” 此言一出,大家便都知道了顾青曼与骆潇私交匪浅,还有不少好事之徒随之编排出了桩桩风流韵事。 苏依枝听及此亦阵阵发昏,差点背过气去,难道那日她在睡梦中听到的,竟真的是骆潇吹奏的《九曲断肠》! 顾青曼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脸色微红,双目发赤,愤然道:“陈端你……你莫要胡言乱语!” 陈端自知失言,不愿再多说:“此事与姑娘无关,今天骆潇来或不来,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话音刚落,陈端飞身绕过了顾青曼,径直朝骆潇面门而来,这一次骆潇毫不客气地抬起手中的骨笛,只听“叮”的一声,兵器相撞,格开了陈端的扇子。陈端接连快攻了十余招,招招都被骆潇化解。 过不了多久,只见骆潇微眯起双眼,挡开陈端的一招之后,手中骨笛忽而变招,反守为攻,且出招比陈端快了一倍有余。 两人使的都是杀伤力较小的短兵器,对对方的武功招式都了若指掌,一时间你来我往僵持不下。可骆潇这一手一出,明眼人都看出了个高下来,论起内力身法,还是年长几岁的骆潇略胜一筹。 “骆潇是邪教弟子,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看来这一功该记到我邱老三头上!” 便在此时,有人大喝一声跳上了方台,朝骆潇攻去,余下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喊叫着冲上方台。诛杀“败絮公子”这样的大功劳,日后称颂起来必定名声大震,谁不想得?况且在座这么多武林同道,饶是骆潇再有什么三头六臂,恐怕也难逃此劫,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一时之间凤仙楼大乱,楼中的老鸨龟奴姑娘们为了保命早已躲了起来,而顾青曼仍在台上,这一动便有人趁乱想打她的主意。 陈端本有些不支,此刻涌上这么多人反倒将他挤到了一边。他看来看去,并没能插手的地方,料想今日骆潇敢来便该料得有如此下场,恰巧看到了顾青曼遇险,飞身来到了她身边,护着她退到了一旁的安全所在。 顾青曼本已大惊失色,见他相帮实是感激,然而看清眼前局面又心乱如麻。 骆潇被众人围攻,幸而这批武林人士虽人数众多,不过乌合之众,真正的高手大多七老八十,碍于面子即使仰慕顾青曼恐怕也不会到这种场合来,因此骆潇虽险象环生,而内力深厚气息绵长,一时并未受伤。 顾青曼却看得忧心不已,情急之下拉着陈端道:“陈公子,今日之事皆由青曼所起,不该……不该请他来的,可好歹今日凤仙楼的妈妈请我来抚琴助兴,你们这么一闹恐怕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请我了,因此……因此能否请陈公子劝诸位住手!” 陈端何曾见过顾青曼如此六神无主,可惜却不是为他,只听他苦笑道: “顾姑娘,并非陈端不肯相帮,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你开口,陈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什么难,可是此事……已不是陈某与他的个人恩怨,此人作恶多端,陈某爱莫能助。” 顾青曼闻言脸色苍白,哪知她忽而高声道:“你们人多势众算什么英雄好汉,骆公子,今日是青曼对不住你,你快些走吧,咱们改日再切磋琴技,青曼还有好些曲子没有弹给公子听。” “好!” 哪知骆潇真的会答应,话音刚落便握住一名大汉砍来的刀便迎向另一人伸来的一拳,顿时惨叫声起,那人皮开肉绽,滚落在地。他忽而运起轻功,踩在那人背上一跃而起,连踏数人头顶,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破了凤仙楼的屋顶,一时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第13章 第十二章 受伤 骆潇这一走,余人伤的伤,散的散,顾青曼也早已被陈端送了出去。 而此时只有闻莺一人发现了楼中少了一位叫做“邵侠”的公子。 原来方才邱老三大喝之时苏依枝也想趁乱冲到台上,她原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将骆潇救出重围,骆潇则对她感激不已,然后以身相许…… 然而实际上她正要向前冲的时候,一双柔荑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拖出了人群。 “闻……闻莺姑娘?” 闻莺正巧在苏依枝近旁,在她们青楼之中这种闹事也不算少见,见状不妙便准备溜之大吉,恰巧见到了苏依枝,想他一个弱质少年在乱斗之中难免受伤,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嘘,别说话,跟我走。” 闻莺料定苏依枝惊魂未定,不与她多话,不由分说便将她拉上了楼。 闻莺的闺房之中自是布置得绚丽旖旎,苏依枝甫一坐下便想站起,又被闻莺按下。 “邵公子不必惊慌,这些江湖人就爱打打杀杀,我这里安全得很,你且坐一坐,等一会他们散了再出去便好。” 苏依枝急得满头大汗,她并非是担心骆潇的安危,他敢出现便有全身而退的本领,她怕的是会再一次错过他。 “多谢闻莺姑娘,只是……只是外面热闹得很,咱们不去瞧一瞧吗?这么多人打群架,这场面我还从未见过。” 闻莺闻言扑哧一笑:“打群架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天天来,保管你能看个够。不过……若是不小心伤到了邵公子的这张小脸蛋可不大好了,况且那些人可有我好看?” 闻莺说到此处顺势言笑晏晏地一屁股坐到了苏依枝的大腿上,往她脸上呵了口气。 苏依枝整颗心都如自己的大腿那般往下一沉,没想到这个闻莺姑娘看着瘦骨如柴,份量却着实不轻。 闻莺贴着她的耳根又道:“方才邵公子不是对奴家很是满意吗,怎么如今反而紧张了?” 苏依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让自己吐出来。 闻莺见她仍是不动,心中一动,楼里今天看来损失惨重,自己何不趁此机会在这个小呆瓜身上大赚一笔? “邵公子,你看咱俩光这么坐着多无聊,不如做点有趣的事。”说罢闻莺摸到了苏依枝的衣襟。 苏依枝浑身一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那个,闻莺姑娘,请你自重。” 闻莺轻笑道:“别担心,奴家知道你是第一次……奴家一定会好好服侍的……” 苏依枝自知再也装不下去,豁然起身。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只是,在下突然有些内急,去去就回!”说罢推开了门落荒而逃。 闻莺这一下被她掀翻在地,喃喃抱怨道:“唉……好一个冤家,这都去了两回了,看来今日是不成了……” 苏依枝对二楼已颇为熟悉,跑到了走廊上,抓着栏杆伸出头向楼下望去,正巧看到骆潇冲破房顶那一幕,心中不禁暗暗着急。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冲进隔壁房间,一纵身跃出了窗外。 苏依枝别的武功不敢说,轻功绝对扎实。且她所练的并非普通的步法,而是江远博特意从岳云楼的武功库中搜罗来的一套专门适合女子修炼的《燕雨双轻》。这套秘籍所载的步法十分奇特,暗合五行八卦,闻所未闻,苏依枝对此颇感兴趣,练来事半功倍。短短几年便已初有小成,单就轻功来说恐怕在江湖年轻这辈中也少有人能企及,这也是江远博放心离开的原因之一。 夜色渐深,苏依枝紧紧盯着那抹黑色的身影,将《燕雨双轻》的功夫使到极致,才勉强跟上了骆萧的步伐,却一直隔着十数丈的距离。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竟一前一后出了城。 路人越来越少,林木越来越茂盛,能见度变低,两人的距离被渐渐拉大,苏依枝的内力毕竟不及骆潇,已渐渐有些不支,心中不禁暗暗着急。 行到一处开阔处,忽而失去了骆潇的踪影,苏依枝停了下来,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已经拼尽了全力,还是不行吗…… 苏依枝背靠着树干缓缓滑落,颓然闭上了眼睛。 还是错过了…… 突然之间,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感受到了凌厉的剑气,苏依枝来不及起身,下意识向一旁滚倒。 锋利的剑锋接二连三地落下,苏依枝来不及想太多,只得在地上翻滚躲避。 “你是什么人?” 冷冷的声音响起,苏依枝的瞳孔徒然放大,是骆潇!心中随之一阵狂喜。 “骆潇……我……!” 苏依枝倒很想回答他,可这阵仗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眼见骆潇一剑快似一剑,苏依枝本来就力竭,哪里还能躲过这许多招。 只见她突然回过身来,直面迎上了刺来的这剑! 只听“噗”的一声,剑尖没入了她的胸口。 她料想自己再也躲不开,也不愿再躲了。 瞬间一阵剧痛传来,天昏地暗。 骆潇也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对方轻功不弱,不知又是哪位要与他寻仇的高手,因此将苏依枝引到此处,抽出腰间的软剑,二话不说就下了杀手。 只不过他没料到的是,对方竟只是个弱冠少年,而且似乎毫无还手之力,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他皱了皱眉,软剑利落地从胸口拔出,嫣红的鲜血霎时染红了苏依枝的大半衣襟。 捂着伤口倒退了数步,跌跌撞撞靠着树干坐下。 她没想到的是,原来这一剑会这么地痛。 “为何跟着我?” 苏依枝缓缓抬起沉重的脑袋,费力地想要睁大眼睛。 那如玉一般白皙的脸庞,如深渊一般漆黑的双眸,渐渐与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重叠。 骆大哥,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可那人为何要这样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沉沉地没有一点亮光,没有一丝感情,永远带着一丝冷漠和疏离。 是了,明明是相同的一张脸,神情仪态却判若两人,难怪她认不出。 骆潇啊骆潇,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不是……” 苏依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软弱无力。 就在此时变故又起,一阵脚步声传来,数十人举着火把冲出树林,将他们团团围住。 “有人说在城外看到了骆潇,没想到真的是你。” 带头这人的声音似乎在哪听过,苏依枝抬眼看去,原来是“飞星山庄”的赵见晨。 苏依枝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赵见晨必定是来找骆潇的麻烦的,什么赵见晨,不如叫“赵贱人”更恰当一点。 “别和他废话了,方才有人亲眼看到苍山派莫师兄被这杀人魔头所杀,不会有假。”站在赵见晨身旁的一位穿着□□的和尚,重重将法杖往地下一杵,年纪不大,想是少林弟子。 “骆潇好大的胆子,在五里外的荒丘坡杀了人,今夜竟还敢进城。”另一位少年亦大声喝道。 赵见晨看来是这群人的领头,只见他罢了罢手,这群人便安静了下来。 “骆潇,我只问你一句,苍山派莫长天莫师兄是不是你杀的?” 苏依枝模模糊糊地听他们说道,可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 骆潇就那么站着,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回骆潇倒有了反应,只见他挑了挑眉,淡淡说了一句足以让赵见晨吐血的话。 “就凭你?” “你……!”赵见晨气急败坏,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便道,“好好好,没想到你这杀人魔头如此敢做不敢当,今天各大派的弟子都在,便做个见证,我倒想让你看看,凭我一人能不能让你跪地求饶!” 赵见晨话还没说完便拔剑攻去。 显然连陈端都不是骆潇的对手,赵见晨又怎么能让他真的“跪地求饶”? 只见骆潇抖了抖手中软剑,反手一剑便架开了赵见晨,接着毫不犹豫地出剑,身法奇快,剑法独特,招招角度刁钻。与方才在凤仙楼中用骨笛不同,软剑少了一分刚硬,多了一份灵便,骆潇将软剑使得或紧或慢,张弛有度,竟似乎暗合韵律。赵见晨也算师出名门,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却一时乱了章法。 不出二十招,渐渐左支右绌,已露败象。 有人见状不妙,便大喝道:“骆潇是邪教魔头,武林正道人人得而诛之,大家还等什么,动手吧!” 余人才如梦方醒,纷纷拔剑。 “住……住手!” 哪知此时原本靠在树干上奄奄一息的苏依枝,强忍着伤口的痛楚,起身挡在了众人面前! “骆潇,快住手。赵见晨,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杀了莫长天吗?” 赵见晨本已不敌,闻言便趁机用尽全力将骆潇挑开,一跃跃回了众人当中。 “怎么又是你这小子!” 骆潇见没了对手,本不欲搭理这些杂事,转身便走。 苏依枝就在他近旁,扑过去死死拦住他。 “听我说完……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了吗?” 骆潇闻言这才正视了眼前的“少年”,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那只染满鲜血的手抓着自己的衣摆,骆潇忽而来了兴致,这人连自保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话可说? 苏依枝见他不动,这才放下心来,勉力提起一口气,大声问道:“你们说方才有人看到骆潇在五里外的荒丘坡杀了莫长天是也不是?” 有人回道:“正是。” “好,那么我想问,方才我亲眼看到骆潇大闹了凤仙楼,之后便从城中一路跟他到了这里,如今他并非要进城而是要出城,因为恐怕城中此时也有人正在追他。当时在场也有不少武林人士,相信一问便知,试问他怎么又能同时在五里外的荒丘坡杀人,难道这江湖上有谁听说过□□术不成?” 苏依枝一时讲了一连串的话,已是力竭,大口大口喘着气,身子摇摇欲坠,险些跌倒。 骆潇竟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骆潇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可仅仅只是这么一点支撑,对苏依枝来说已然足够。 她已头晕眼花不辨东西,还是尽力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容。 如此一来骆潇便该知道自己对他并无恶意了吧,兴许还会感激自己。 想到此处,身上的痛楚竟然减轻了几分,身子更加飘飘然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阵犹疑,显然他们刚从城外赶来,并没听说今日城内发生的事情。 赵见晨忽然又道:“这个臭小子当日在茶馆之中便替骆潇说过话,可见和杀人魔头是一伙的,他说的话又岂能信,今日我们好不容易撞见这魔头,怎能轻易放过!”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正是剑拔弩张之时。 “你……你们……蛮不讲理,算……什么名门正派……” 赵见晨闻言哼了一声:“你这小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陈端若知道你和邪教魔头勾结恐怕也不会来救你,今天我们便将这两人一起收拾了!” 言罢众人一拥而上,一时之间七掌八拳,刀剑棍棒,劈头盖脸向两人袭来,苏依枝心想今日恐怕小命不保,只不过若是能和骆潇死在一处也没什么遗憾了,可惜还没能与他说上几句,自己那满肚子的话只好留到黄泉路上与他再续前缘了…… 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袭来,苏依枝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4章 弟十三章 质问 一阵熟悉的香味传来,苏依枝的眼珠在眼皮下来回滚动,意识逐渐从黑暗中复苏,昏迷之前的片段纷至沓来。 现在莫不是已到了幽冥?要是父亲母亲哥哥嫂嫂知道自己的消息,必定会生气伤心……不过还好,还有骆潇陪着自己,对了,骆潇在哪……? 想到此处,她霎时睁开了眼睛。 然而眼前的并非十里黄泉,也没有牛鬼蛇神,而是红烛帐暖,美目流眄。 苏依枝被惊了一跳,忽地坐了起来,这一下用力过猛,又因为失血过多尚未恢复,胸口剧痛传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那人连忙扶着她躺下。 “顾顾顾顾……顾……顾青曼……?”苏依枝像是活见鬼了一般,瞪大了眼睛。 顾青曼替她掖了掖被角,点了点头,柔声道:“姑娘不必惊慌,这里是凤仙楼,我虽不知道你……你们发生了什么,不过这里很安全,没人会想到你们在这。” “我我我我……我们?我还没死?” 顾青曼掩住嘴角轻笑了一声:“姑娘当然还活得好好的,身上的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并不太深,将养几日便好。” 苏依枝这才注意到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女装。 “谢……谢谢……”苏依枝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让美女替自己处理伤口还换了衣服,颇有些不好意思,她旋即问道,“对了,他在哪?” “谁?” “骆……骆潇……” “骆潇啊,他不是就在那么。” 顾青曼抿唇一笑侧过了身,苏依枝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身后的桌边,悠然喝茶的骆潇。 骆潇闻言抬起了头。 窗外晨曦微露,那人全身笼罩着一层暖黄色的光圈,一袭黑衣更衬得身姿卓绝,面貌如玉,眉目如画。 苏依枝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傻笑。 骆潇走过来坐在了床边,顾青曼起身立在了一旁。 “是了,你也没死,我也没死,方才一定是你收拾了赵贱人那帮人,将我带到了这里是不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肯定没想到你竟还会回到凤仙楼,骆潇你太聪明啦……呃,咳、咳咳咳……” 苏依枝讲了那么多话,最后气力不济,咳了起来。 顾青曼连忙倒了一杯茶,骆潇随意地接过茶杯,将杯沿抵到了她的唇边。 苏依枝怔怔地盯着他拿着杯子的手指,晕乎乎地喝了一口。 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分外好看。 顾青曼又拿了靠枕让她靠着。 “我并没跟那些人动手。” “啊?” “你晕倒之后我便甩掉了他们,之后只是碰巧来到了凤仙楼。” “啥?” “其实……这位姑娘有所不知,骆公子对认路有些不太擅长。”顾青曼不忍看到苏依枝总是露出痴傻的表情,出声解释道。 ……什么,对认路不太擅长…… 骆潇忽而沉下脸:“你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苏依枝的脑海中有几个答案翻来覆去,最后脱口而出道:“邵侠……我叫邵侠!” 苏依枝将原先告诉闻莺的名字说了出来,全然没有发觉这个名字与她眼下的女儿身有多么维和。 “为什么跟着我?” “我……我常常听人提起说有一个叫做骆潇的人,十分仰慕,心想难得一见,可以交个朋友。” 骆潇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为何替我说话?” 苏依枝想起了什么似的反问道:“方才他们明明是栽赃与你,你为什么毫不申辩?” “我问的是那天在茶馆当中。” “那日在……茶馆中?”苏依枝又重复了一遍,她想起来了,那日与她同座的也是一个黑衣人,那人莫不是…… “那天我旁边坐着的黑衣人……就是你?!” 骆潇点了点头。 苏依枝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她与骆潇早已几次擦肩而过。 “我说了仰慕你,那些人说你坏话我当然听不下去了。”苏依枝牢牢地盯着骆潇,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 “那我……呃……” 苏依枝正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骆潇出手如电,快速点中了她脖子后面的睡穴,苏依枝便只能再一次软绵绵倒了下去。 顾青曼将她接住,慢慢放回床上。 “怎么,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骆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摇了摇头。 是了,当日在茶馆中他已知道这个女子与陈端相熟,就算听人提起他,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又何来的仰慕? 她本是好端端的女儿身,又为何乔装成男子,故意接近他? 想来她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漏洞百出,可笑至极。 他从一开始便一个字都不信。 苏依枝再次醒来的时候,见到了陈端。 这次她已经能很镇定地迎上对方的目光,胸口和脖颈间都有剧痛传来,令她不敢乱动。 “醒了?” 点头。 “伤口还疼吗?” 点头。 “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吗?” 摇头。 “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摇头。 “那日你也在凤仙楼?” 点头。 陈端突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默,苏依枝倒开始不习惯起来。 “你都知道了?” 这回轮到陈端点了点头。 “我……我受伤的事,别告诉父亲。” 陈端点头。 “也别告诉小屏,她腿伤还没好,我不想让她担心。” 陈端又点了点头:“放心,昨日晚上你突然出现在我房门口,这件事并没被人看到。” 苏依枝出了口气道:“那就好。” 陈端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师兄说你维护骆潇是真的吗?送你回来的又是谁?” 苏依枝心中一慌,此话说来话长,可她却不能告诉陈端,便道:“既然你都已经从赵……赵见晨那些人口中听说了,还来问我干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是莫长天并非骆潇所杀也是真的,你不是也可以证明吗?” 陈端道:“这件事是非曲终有大白的那天,谁也不会平白诬陷他,只是不论莫师兄是不是骆潇所杀,都和天音教脱不了干系。” 苏依枝哼了一声道:“总之你们名门正派说什么都是对的,我看骆潇不像是会无端杀人的人,那天在楼中他顶多将人打伤,可并没有痛下杀手。” 陈端闻言沉下了脸:“什么‘你们’、‘我们’,小枝,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入世未深,自然容易受恶人蒙骗。就算今日莫师兄不是他杀的,难道从前那么多人都不是被他所害吗?难道我岳云楼的大师兄不是死在他手里的吗?” 陈端越说越激动,说到大师兄之时,更是一片凄然,听了令人伤心,苏依枝从没见他这样过。 “我……我也并没有这个意思……” 陈端收敛了心神,盯着苏依枝沉声道:“为什么又是骆潇?小枝,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依枝将目光放在了帐顶上,不知道在出神地想些什么,接着又挪回了陈端的脸上。 “他刺了我一剑,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你还觉得他是好人吗?他就是这样的人,凡是在他身边的人没一个能有好下场。我不管你对他存着什么心思,都劝你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这么说?” 陈端皱着眉没有回答。 “所以这其中也包括顾青曼吗?” 陈端一怔。 “你明明爱慕她,却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陈端别开了目光:“你胡说什么,我和顾姑娘只是普通朋友。” 苏依枝重又将目光移到了帐顶,似乎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光景。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既然如此,又为何向我提亲?” 陈端叹了口气:“别说孩子话,你我注定是要成婚的。” “为什么?” “陈端,你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和顾青曼在一起吗?” 陈端闭上了眼睛,霍然起身。 “小枝,你伤糊涂了,好好休养,别想那么多。刘婶会在这里照顾你,我……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只听“吱呀”一声,陈端阖上了房门。 苏依枝平躺在床上亦叹了口气。 这会才有功夫想起那些来龙去脉。 她不是在凤仙楼吗?怎么突然又回到了这里? 陈端说她是突然出现的,那么是骆潇送她来的? 骆潇那日在茶楼中便知她与陈端相熟,会送她到这里来也不难理解。 可为什么不听她把话说完? 难道他根本不信? 还是说他对她有什么误解? 可之前在赵见晨面前她句句都在维护他,连陈端都知道了,他怎么能不明白呢? 骆潇啊骆潇,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顾青曼当初给她用了什么药,在床上躺了几天伤口便已结痂。 苏依枝正想起身出去活动活动,忽而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她又重躺了回去。 只听那人缓缓开了门,轻手轻脚走到了她的床边,凑了过来。 苏依枝突然翻了个身,将脸面向了墙壁。 那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退了几步,只听她踟蹰了一阵,房中光线暗淡,她用随身携带的火媒点燃了桌边的烛台。 那人拿着烛台又走了过来,俯下了身,向里探去。 床内黑乎乎的一团,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来,那人又将烛台凑近了一点。 烛火发出微弱的光芒将苏依枝的脸渐渐照亮,她就快要看清陈端未婚妻的容貌了,竟兴奋地微微颤抖。 突然眼前出现一张惨白的脸,歪着嘴瞪着眼睛,形状之可怖,完全不像是一张人脸! 她尖叫着后退,脚尖勾倒了一边的坐凳,连带着自己也摔到了地上。烛台亦跌落在地,霎时熄灭。 苏依枝趁机坐起身子,快速地拿过枕边纱巾蒙住了脸,看清了眼前的情景,拍着胸脯暗道好险。 谁知道她竟拿着烛台,幸好这个死臭猪手还算稳,否则若是蜡油不慎滴到了自己脸上,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原来是史姑娘啊,何事如此惊慌?” “你……你……你这个丑八怪,为何装神弄鬼!”史秋竹死死盯着苏依枝的面纱,似乎想要瞧出这面纱之后的究竟来。 “我好端端在自己的屋里睡午觉,不知史姑娘何出此言。”苏依枝顿了顿道,“我倒是还没有问过姑娘为何不在自己的屋中睡午觉,不声不响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史秋竹闻言脸颊微红,这才想起来意,连忙站了起来。 “我……我听说你受伤了,好心来看你,你却装鬼来吓我。” 苏依枝心里不爽,不愿与她多做纠缠,只想快快将她打发出去,便没好气道:“行了,你看也看过了,还不走吗?” 史秋竹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立刻发怒道:“好你个苏依枝,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名门大小姐,哪一个大小姐竟会女扮男装和邪教勾结,你分明是邪教派来的奸细!” 苏依枝闻言心中一惊,她已回来了许多天,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己与陈端认识便被赵见晨扣了好大一顶帽子,若是让他们知道她是陈端的未婚妻,苏家的大小姐,不知还会扯出什么事端来。 “史姑娘胡说什么?我为了养病才千里迢迢从婺州来到你们岳云楼,天天泡在温泉之中,怎会和邪教扯上关系,更加没有受过什么伤,史姑娘还是去弄清楚的好,别动不动就血口喷人。” 史秋竹指着她厉声道:“还想狡辩!‘飞星山庄’的赵师兄告状已经告到长老院去了,说陈师兄勾结邪教,陈师兄宁愿被长老们责罚也不愿说出自己与那个少年的关系。别人不清楚,我可猜到了,他哪里有什么亲戚,除了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苏家小姐还会有谁!” 苏依枝闻言心中“咯噔”一声,问道:“陈端受了责罚?” 史秋竹狐疑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苏依枝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只是他的一个朋友罢了,又与陈端何干?” 史秋竹哼了一声:“你还装什么,那人可不就是你吗?” 苏依枝暗道此事只是史秋竹的一人之言,切不可被她坐实了,便冷冷道:“你如此言之凿凿可有什么证据,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亲耳听到的?” “我是没有见到,而且谁敢怀疑你这位苏家小姐,不过嘛……”史秋竹得意道,“我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你好端端呆在楼中会莫名其妙受了伤?若是你没有受伤,刘婶天天买伤药做什么?” 苏依枝一时语塞:“伤药?什么伤药……你弄错了吧……” 史秋竹年纪尚小,自诩聪明绝顶,所料之事从来没错过,见苏依枝否认便双眼一瞪道:“被我发现了你还赖账,我定要将此事告知长老院,让大家来定夺!” 说罢转身便走。 苏依枝心想要是真的闹大了,自己百口莫辩。与邪教相交这样的罪名,不要说在岳云楼中要受重罚,要是传到了朝廷那里也是大罪,自家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自己受罪不说,还会平白连累了许多人。 便再也躺不下去,急急起身想要抓住史秋竹,这一动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她又倒了回去。 只听“吱呀”一声,刘婶端着药走了进来,见状一愣。 “刘婶你来得正好,跟我一同去向长老院做个见证,江长老的院子别人不敢靠近,你是最清楚的。三日前这个苏依枝是不是消失过一阵,是不是回来的时候带着伤,你煎的伤药是不是给她喝的?” 史秋竹不依不饶地拉住了刘婶。 只见刘婶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汤药,见怪道:“哎呦,秋竹你又胡闹,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刘婶可听不懂。苏小姐是江长老的孙女,咱们岳云楼里的贵客,楼主走时吩咐过要好好照看。她身子弱,需得天天泡温泉才可恢复。况且你当咱们岳云楼中这么多人都是死的吗,她又哪里能出的去,我看啊,肯定是你搞错了。” 史秋竹急道:“可是……可是我分明见你去抓了伤药,你敢说这药不是给她吃的?还有……还有她那个叫什么屏的婢女,好端端的怎么会弄伤了自己的腿!” 刘婶端起了桌上的那碗汤药亲手放进了史秋竹手中:“秋竹你自己看吧,这不过是苏小姐平日里吃的调理的药罢了,至于画屏的伤完全是她自己贪玩,在后山上摔的。你这个臭姑娘,那天我去抓药你既看到了怎么不早来问我,整天鬼鬼祟祟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楼中常常有受伤的弟子,我这是抓着给你们准备的。” 史秋竹闻言咬紧了下唇,将手中的药放在唇边尝了尝,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这药,这药定是被你们换过了,刘婶你……你被这个邪教奸细迷惑住了是不是?怎么……怎么能……颠倒黑白……” 刘婶叹了口气:“秋竹这药你也尝了,该知道刘婶没说假话了吧?若还是不信,刘婶这便带你去我房里,药还好好放在柜子里呢。” 史秋竹没再说话,重重将碗搁到了桌上,脸色发白,捂着眼睛便跑了出去。 第15章 第十四章 小陶 “哎,秋竹这孩子恐怕心里会不好受,我一会去看看她便是。她心地不坏,只是从小被我们惯坏罢了,说话做事总是没轻没重的,姑娘莫要见怪。” 苏依枝仍怔怔地望着刘婶出神:“其实她说的并没错,是……是我们骗了她,只是刘婶,你为何,为何方才帮我,这药又是……” 刘婶一笑道:“刘婶我虽然是个在楼中帮忙的乡下婆子,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是是非非,只不过楼主和江长老托我照顾你是事实。方才我正从陈小哥那里过来,他一早就想到了这节,嘱咐我若有人靠近院子必定要小心。我方才在外面便听到了秋竹的话,这才临时换了药,姑娘莫怪。” “你帮了我,我怎会见怪。还是陈端思虑周全,这件事原本是我一人的过错,连累他受苦了。”苏依枝这才回过神,叹了口气问道,“他到底受了什么惩罚,现在可好?怎么这几天都没见他露面?” “他那里也没什么,姑娘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才是要紧。” 刘婶低头端起了药碗转身出了门。 苏依枝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对,看刘婶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待刘婶出去之后,苏依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这几天她已睡得够多的了,伤也好得差不多,本就打算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只是被史秋竹给搅和了。 太阳日渐西沉,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用过刘婶送来的晚饭,苏依枝起身穿衣,推开门走了出去。 画屏受伤以后便住在了隔壁,虽不能在身苏依枝边照顾,平时也能偶尔在房中做些针线活。 现在主仆两人都受了伤,苏依枝为了瞒住画屏,这些天忍着疼痛也会每天抽出点时间去看看她。 苏依枝今日已好了很多,走到窗下却看到画屏伏在桌上睡着了。 她悄悄推开了门,拿起一旁桁条上挂的衣服蹑手蹑脚给她披上。 “小姐……是你?”画屏醒了过来。 “我看你睡得好便没叫你。”苏依枝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这几天腿还疼吗?” 画屏摇了摇头:“好多啦,早就可以下地走路,张大夫却不让。” 苏依枝忙将她按住:“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几天,哪有好那么快,快去床上躺着。” 画屏拗不过苏依枝,只好被她扶着,一瘸一拐来到床边。 她刚躺下,门口传来敲门声,主仆二人一同望了过去,门边出现了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 “小陶……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就是画屏口中那位陈端的小陶师弟。 “你上回不是说要一些穿旧了的衣服分给街上的乞丐吗……”小陶抬头见到蒙面的苏依枝一愣,他虽偶而会来往于这座小院,却从未撞见过苏依枝,只见他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扬声道:“这位想必就是苏小姐了吧?” 苏依枝点了点头。 “嘿嘿,听闻苏小姐天人之姿,今日得见,果然……果然非同凡响。” “……不知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苏依枝心中好笑,这些武林中人的眼睛是不是都得去瞧瞧大夫,随便蒙块布就能算是“天人之姿”?那他们要是看到顾青曼岂不是该天天顶礼膜拜了? 小陶师弟摇头晃脑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样还不能叫做美人吗?” 虽然并不属实,然而听到有人夸奖自己苏依枝仍然心下大悦。 “小陶师弟过奖了……” “咦,苏小姐身体好些了吗?” “多谢挂怀,已好多啦。”苏依枝顿了顿,问道,“对了,许多天没有见到陈端,他还好吧?” 小陶笑得意味深长:“我陈师兄这几天可不大好,你肯定不知道,那个飞星山庄的师兄向长老院告了他一状,他被长老们罚得可不轻。” 苏依枝忙问:“他被罚了什么?” 小陶并未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反而笑问:“我瞧苏小姐穿戴整齐,想必是要出门罢?” 苏依枝一时语塞,她虽确有这种打算,却也还未拿定主意:“是,是吧。” 话音刚落,小陶师弟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直将她往外拖去:“我知道我知道,苏小姐是名门闺秀,这种事怎好开口,倒是我们岳云楼待客不周了,我这便带你去。” 苏依枝满头雾水,连连回头向画屏求助,奈何画屏伤了脚,并不能起身,只能眼见苏依枝被拉了出去,扬声道:“小陶你可别顽皮了,这是要去哪?可别伤了我家小姐……” 小陶的声音远远传来:“放心吧,画屏你好好养伤,我定会带苏小姐到想去的地方……” 苏依枝心中虽布满疑虑,但这个小陶师弟时常听画屏提起,想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只不过有些孩子气罢了。 “小陶师弟,你快放开我,你……你这是要去哪里,我跟你走便是。”论起轻功苏依枝当然不遑多让,只是如今被别人拖着,无法将轻功施展开来,这滋味并不好受。 小陶这才连忙放开了她:“对……对不起,苏小姐可千万别怪我,我,我一着急起来便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自然是带你去见陈师兄。” 苏依枝点了点头,她本就有此意,若是小陶能带她去那是再好不过。 “你能和我说说,陈端到底受了什么处罚吗?” “唉,长老院那些师叔们还能有什么处罚,当然是罚了陈师兄经历四方剑阵。” “四方剑阵,什么剑阵?” “就是由四位师叔组成的剑阵,楼中犯错的弟子大多要受这种处罚,他们美其名曰为了在切磋中提高弟子的修为,其实以他们的武功哪里有人能破了这个剑阵,他们只不过趁机用剑身在弟子们身上敲敲打打,使受完罚的弟子浑身酸麻,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苏依枝闻言暗暗咋舌,这岳云楼的惩罚可比私塾里许夫子的惩罚变态多了,幸好自己的干爷爷虽然是长老,却自由惯了,不在长老院中任职,小时候也没有如此罚过她。 两人说话间渐渐走到了山脚,走进了一片屋舍建筑之中,这一间间的房屋亦如在半山的院子那般,古朴得很。 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同于以往几次苏依枝以男儿身蒙混出去的经历,这一次穿着绸缎,蒙着面纱,不消多说大家便都知道她是谁了。 初时只一两个弟子频频回望,不多时有不少男弟子和女弟子驻足观望,更甚者上前攀谈,幸好都被小陶师弟拦了下来。 “偶遇”的人越来越多,苏依枝却想着自己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低调得很,不知何时受了如此大的关注。 “苏小姐莫见怪,楼里的弟子们并没有恶意,他们平时都是些书呆或者武痴,生活枯燥的很,难得看一次热闹……啊不,是美女……别,千万别见怪……”小陶紧张地拭去了额上的汗珠。 苏依枝闻言便觉得好笑,这小陶师弟如此说,不知将自己归到书呆还是武痴?她见岳云楼中如小陶这般的弟子也爱看些酸书,却浑不像那些书斋私塾里的学子,一心想要求取功名,反倒像是自得其乐一般,无求得很。 又过了没多久,在一处屋子前,小陶止了步。 只见他忽而扭捏道:“这里便是陈师兄的房间了,你们必定有很多话说,我……我便不进去了……” 如若此时苏依枝没有蒙面,必定能看到她抽搐的嘴角,然而此时众人看到的只是这位传言中神秘莫测,美若天仙,婺州来的苏大小姐眼中闪烁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小陶便一溜烟地消失了,顺带地引走了跟着的一票人。 苏依枝正要抬起手敲门,却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陈师兄,我看你这次受了罚,便不必亲自去了。”这声音苏依枝认得,是那个“愚蠢男”。 “咳咳,不碍事,长老们没下重手,我也没受伤,一些皮肉之苦而已,好不容易在苗疆诏黎寨有了扶苏草的消息,事关重大,我一定要去。”这个声音略有些虚弱的,便是陈端了。 “陈师兄真的不必,苗疆虽然远离中土,却与我们岳云楼素来进水不犯河水,咱们只是去求个药,想必不会被蛊王为难,只是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必定耽搁许久,师兄还是留在楼中照顾苏小姐吧。” “苏小姐自有楼中长老照顾。” “可是师兄……” “余师弟不必多言,此事我意已决,我会亲自向长老院领命,就算师父在此也必定不会反对。” “这……谁在那里,出来!” 一道掌风袭来,苏依枝暗道不妙,这下自己被抓了个现行,这本来没想偷听的却已然什么都听到了。 “哎,余师兄手下留情……是我……” 余春南连忙住了手:“原来是苏小姐,方才在下冒犯了。” 他看了看坐着的陈端,又望了望欲言又止的苏依枝,拱了拱手便告辞道:“陈师兄若果真要去的话必定得多带些人手,此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小弟先行告退。” 陈端点了点头。 余春南一走,还没等陈端开口,苏依枝便抢先道:“什么苗疆,什么‘扶苏草’?你要出门吗?带我去吧。” 陈端没答话,而是指了指身边的凳子:“你怎么来了?” 苏依枝依言坐下:“嘿嘿,听说你这两天不好过,我来看看你。” 陈端拿起了盘里的一个杯子,斟上了茶,推到苏依枝面前:“哦?你听谁说的?” 没等苏依枝回答他便又道:“……是秋竹?” 苏依枝也不拐弯抹角:“既然你什么都猜到了,还问我干嘛。” 陈端道:“……没出什么乱子吧?” 苏依枝道:“幸好刘婶及时换了药,否则肯定闹得不可开交,话说回来,我还得谢谢你,帮我瞒住了大家。” 陈端笑了笑道:“不客气。” 苏依枝心想你还真是不客气,又道:“也不光是吩咐刘婶瞒过史秋竹,还有这次为我受了罚……” 陈端正色道:“受罚也不一定是坏事,能与长老过招我也学到了很多。咱们既然有婚约,我便不能让你的名声受损,希望小枝今后也能好自为之。” 苏依枝惭愧道:“我也知道不对,以后……以后不连累你便是了……” 陈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真要有什么“以后”,恐怕他也不会好过了。 “时候不早了,谢也谢过了,我也不怪罪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苏依枝霎时抬起了头,眼睛闪闪发亮:“那你答应带我去了?” 陈端头疼地捏了捏额角:“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苏依枝努嘴道:“那你就是不答应了?” 陈端看着她没说话。 苏依枝见状痛心疾首语重心长道:“你想想看,若是你一个人到苗疆,去了十天半个月的,我一个人在岳云楼便举目无亲,就算闯了祸也没人会帮我是不是?” 陈端道:“我会托余师弟和小陶师弟照顾你。” 苏依枝又道:“那就更加不能了,那个余春南和史秋竹是一伙的,小陶师弟更是个孩子,做事没轻没重的,况且余春南不是也说了,蛊王素来与岳云楼交好,此行并没有危险,” 陈端迟疑道:“可是……” 苏依枝拍板道:“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吧,我看小屏的伤还要养上许久,我横竖闲着也没事情做,不如就陪你去走一遭,如何?” 陈端还能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道:“也不是不可以,明日我便禀明长老院,若是他们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了。” 苏依枝点了点头,又是可恶的长老院,但愿那些老头子别那么固执才好…… 陈端道:“行了,我送你回去吧。” 苏依枝道:“不必,你就好好休息吧,免得到时候反倒不让你去。” 陈端莞尔道:“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好玩的事吗?我也是迫不得已,还是叫小陶送送你吧。” 苏依枝起身学着江湖人的样子,颇为豪迈地拱了拱手道:“真的不必,我认得路,你放心,岳云楼的人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告辞。” 第16章 第十五章 长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将醒未醒之际,忽听一阵扣门声响起。 “苏小姐,起了吗?”门外隐隐传来小陶师弟的声音。 苏依枝迷迷糊糊问道:“谁?” “四位长老命我请苏小姐过去,小姐既然未起,在下便在院中等候,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苏依枝料想必定是前去苗疆之事,瞌睡虫都被惊醒了,立刻起身梳洗穿衣。 不多时便出了门,小陶带着她往山上走去,苏依枝仰头望着高耸的“岳云楼”,不知为何心中反倒打了鼓。 这四位长老即能代楼主执掌楼中事务,想必颇具威严,他们若是反对,自己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小姐不必紧张,四位师叔祖人虽……了点,可他们并不会为难你。” 苏依枝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小陶话里的含糊其辞,模模糊糊地点了点头,话不多时便走至了楼前。 “吱呀”一声,小陶推开了门,苏依枝这才回过神来。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苏依枝犹疑着迈了进去。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袭过,只听“嘭”的一声,大门毫无预兆地自己合拢了,苏依枝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喂,小……小陶……!” 哪知一转身,身边空无一人,小陶已不见踪影。 黑暗中一阵密不透风的掌风袭来,苏依枝不能辨物,只好在屋中乱逃乱窜,那人似乎不想放过她,又不想伤她,苏依枝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使出《雨燕双轻》的功夫,狼狈地躲避。 苏依枝心中暗暗叫苦,她知道肯定是哪一位长老在试探她的武功,可这些武林中人动不动便喜欢与人动手,实在不算是一个好习惯。 不知过了多久,苏依枝精疲力竭坐倒在地爬不起来,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又一阵风过,四周的窗户洞开,周围蜡烛忽而一齐点亮,一阵强光闪过,正中燃起了一个火盆。苏依枝这才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面前已出现了三个老头,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想来这四人便是四大长老。 苏依枝回过了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拱了拱手道:“苏依枝拜见各位爷爷奶奶。” 左首那老人,高高瘦瘦,两颊凹陷,只见他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嗯,你是江远博的孙女,叫一声爷爷奶奶,咱们几个老家伙也当得。” 中间两位老人却长得一模一样,身材浑圆,脸上挂着三分笑意三分怒意,奇怪得很。 其中一人道:“文初说的是,远博的孙女便是咱们的孙女,这孙女可乖得很。” 另一人摇头摆脑道:“此言差矣,这闺女可真是江老头的亲孙女?据我所知那老头的发妻早死了,他那臭脾气又不肯续弦,难不成还能老鸡下蛋,铁树开花不成?” 这位胖老人用词不伦不类,苏依枝暗笑不已。 先前那位老头咳了一声,呵斥道:“万水休要胡说!” 哪知这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胖老头又开了口,苏依枝这才注意到他满脸红晕,眯着眼睛咧着嘴,整个人看起来滑稽极了:“看来那次喝酒,你们全部喝醉啦,幸……幸亏我丁万水酒量盖世无敌,千杯不醉……哈哈哈……那江远博早就说过他有一个做大官的拜把子兄弟,还说要替咱们小陈端上门提亲,这婺州的苏小姐,不就是他拜把子兄弟的孙女吗,他这糟老头子,怎么会有这么年轻又貌美的亲孙女呢,你说是不是,怡妹?” 哪知余下三人皆异口同声道:“你又一大早去偷喝师父留下的陈酿啦?” 言毕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做出了一副没法的表情,那位被称作“怡妹”的老婆婆瞪了他一眼道:“你要是能千杯不醉,咱们便是万杯不醉,多少岁数的人啦,还这幅样子,让小辈们见了,丢不丢脸。” “咳……”苏依枝适时地清了清嗓子。 四人这才又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最后还是先前那位瘦老头开口道:“我说闺女,好好的脸蛋,蒙着面做什么?” 苏依枝道:“家母有命在先,还望各位长老见谅。” 先前那位瘦老头自顾自点头道:“是了,他们读书人家的小姐就是规矩多。” 苏依枝还未答话,便听那喝醉的胖老头丁万水学着哥哥的语气道:“是了,丁千山,你又懂人家读书人家的小姐了?是了,丁千山,你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读书人家的小姐,是吧,怡妹?” 此言一出,丁千山苍老的面颊上亦微微泛红,怒喝道:“丁万水,你给我住嘴!” 还没等丁万水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那老婆婆便将拐杖重重往地下那么一杵,只听“铛”的一声,一时间尘土飞扬,以此为圆心,似乎将这一室的地砖都一圈圈震了起来。苏依枝退了一步,难受得捂住了耳朵。只这么一下,这声响便一波波地传了许久。 另外几人却如纹丝不动,仿若未闻。 只有丁万水,不知怎么像是被镇住了一般,不再说话,打了几个饱嗝,翻着白眼,嘴里不时吐着白沫,跌跌撞撞地退后了几步,一屁股便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那老婆婆叹了口气,将他扶起,带入了后室,不知她使了什么身法,这一下动作奇快,苏依枝几乎只看到了几个虚影,两人便不见了。 接着便听到老婆婆的声音从后头远远传来: “这老东西是越老越糊涂啦,我带他去醒醒酒,文初、千山,你们切莫怠慢了苏小姐。” 苏依枝本觉得好笑,除了干爷爷,自己哪见过如此毫不倚重身份的老人,又见这位老婆婆武功高明,内力深不可测,这才收起了玩笑之心,肃然起敬。她早已见识过,这岳云楼上上下下都不正经得很,便见怪不怪了。 那叫“文初”的老人亦尴尬地咳了数声,才道:“苏小姐,还未向你介绍……” 苏依枝忽而想到了什么,未等他说完便道:“是了,我听干爷爷提起过,这位想必是罗文初罗爷爷,那这位是丁千山爷爷,方才那位喝醉了酒的,便是您的胞弟丁万水爷爷,那位老婆婆是安怡安奶奶吧?” 罗文初听闻此言,捻着胡须含笑点了点头,那丁千山却摇了摇头惭愧道:“舍弟虽一把年纪了,可还糊涂得很,苏小姐莫见怪。” 苏依枝摇了摇头,老实道:“怎会,干爷爷时常提起你们,我先前听说你们……罚了陈端,还以为,还以为……嘿嘿,没想到几位爷爷奶奶一点架子也没有,心里仰慕得紧,又怎会见怪。” 罗文初哈哈一笑,这才正色道:“听说苏小姐想与陈端一同前去苗疆?” 苏依枝点了点头道:“正是,还望长老们能够成全。” 罗文初与丁大山面面相觑,都露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只听罗文初又道:“这……恐怕不合规矩,苏小姐乃千金之子,理应坐不垂堂才是。” 苏依枝趁机讨好道:“罗爷爷言重了,小枝并不是什么千金之子,您也别老是喊我‘苏小姐’,把我当做您的孙女便好。” 罗文初点了点头,心中颇为赞许,这位苏家小姐丝毫没有名门小姐的矜恃娇气,反而对自己的身份家世不以为意,尤为难得。 两人对望了一眼,哪知丁千山忽而问道:“那么好闺女,做爷爷的也不客气地再问你一句,你一个好端端的世家小姐,又是咱们陈端未过门的妻子,为何要女扮男装,与邪教妖人扯上了关系?” 苏依枝心中一惊,还好面上蒙着纱巾,并未被看出来,原来他们早已什么都知道了。 苏依枝只好拜倒在地:“一切都是小枝的过错,与陈端无关,我知道你们已罚了他,不如再罚了我吧。” 罗文初见状连忙将她扶起:“使不得使不得,快请起,我们几个老家伙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本不属于岳云楼,并没有罚你的道理。只是咱们与那骆潇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如今武林盟主之位一直空悬,岳云楼的一举一动又都被江湖同仁瞧在眼中,江湖上看起来一团和气,可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楼主虽毫无问鼎之心,咱们作为长老的可不能不为他防着点,以免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罗文初并没有真正碰到苏依枝的手臂,只是手掌微翻,摇摇一抬,苏依枝便感到有一股千金之力将自己的上臂抬起,便只好站了起来。 苏依枝正色道:“我知道各位爷爷奶奶的一片苦心,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全由我而起,可不知那飞星山庄的赵见晨赵师兄是如何向各位长老禀告的?” 罗文初挑了挑眉毛:“哦?难道赵见晨还有事瞒着我们?” 苏依枝便把那日在凤仙楼中发生的事情,以及后来在郊外树林之中赵见晨众人诬陷骆潇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当中隐去了自己在青楼中与老鸨姑娘的诸多事端。 原来当日赵见晨告上门来只说了陈端与包庇邪教妖人之人勾结之事,而陈端一心想替苏依枝隐瞒,本身尚且不欲辩驳,怎还会替邪教魔头骆潇澄清事实?而四位长老久居楼中,来龙去脉也无从得知,苏依枝这么一解释,便说清了自己当日替骆潇作证的缘由。本来这事若是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再简单不过,可对象偏偏是骆潇,江湖上人人都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又怎会想到为他开脱? 最后苏依枝神色一凛道:“当日我确实一时贪玩溜了出去,也并不认识骆潇和那个赵见晨,只是路见不平而已,就算骆潇十恶不赦,赵见晨是名门正派,咱们也不该胡乱冤枉人。罗爷爷、丁爷爷,骆潇也许不是什么好人,可当时他确实分身乏术,不可能杀了千里之外的莫师兄,小枝自问并没做错什么。” 罗文初和丁千山闻言皆是一愣,这江湖上正邪不两的思维本就根深蒂固,从未有人怀疑过,饶是两人经历颇多,听了这番惊人之语都不免有些无言以对。 两人沉默良久,还是罗文初叹了口气道:“小枝,你说的话爷爷自然是信得过的,若果真如此,这件事咱们便从此不提了罢。” 苏依枝松了口气,幸好这几位长老并非冥顽不灵之人:“多谢两位爷爷信任小枝,小枝今后必定谨言慎行,不给岳云楼抹黑。” 苏依枝自小便顽皮捣蛋,对父母夫子,这种诺言没说过一千遍总说过一百遍,此时便脱口而出,只是这效果便很难说了。 罗文初微微一笑道:“那便很好,方才进门之时,你安奶奶出手原是想试探你的功夫,小枝的轻功倒是练得不错。” 苏依枝暗暗汗颜,这么说便是别的功夫都不行的意思了。 她连忙道:“那么各位爷爷是答应我同去苗疆咯?” 丁千山与罗文初相视一笑道:“既然你与陈端如此……呃,情投意合,咱们几个老头子哪有拆散你们的道理,既然小枝轻功不错,想来能够自保,况且有陈端在,定能护你周全。” 苏依枝心中已滴下斗大的汗来,但此刻无从反驳,只好将计就计,敛眉点了点头。 哪知她无意中做出的这番小女儿的娇羞表情又惹得丁千山与罗文初一阵哈哈大笑。 几人又闲聊几句,待苏依枝走后,安怡方从后室走了出来,丁千山与罗文初一齐收起了笑容。 安怡怔怔地望着苏依枝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丁千山奇道:“怎么,师妹觉得有何不妥?” 安怡道:“我在想这苏小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今早收到诏黎寨传来的急报,蛊王指名要苏依枝同去?” 罗文初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今天才会答应,否则若是苏小姐出了差错,咱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安怡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又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这苏小姐有点奇怪吗?” 丁千山一脸疑惑,罗文初略一思索道:“这么说起来,确实与我们寻常所见的那些世家小姐大不相同。” 丁千山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江远博不是说了他这位干孙女从小喜欢听他讲故事,古灵精怪得很,脾气难免与咱们江湖女子相近了些。” 罗文初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何止是与咱们江湖女子相近,我看她的行为举止之间似乎隐隐有些男儿气,实属难得。” 安怡叹了口气道:“可惜啊可惜。” 丁千山问道:“可惜什么?” 安怡道:“可惜这样脾性的女子生在书香之家,正如沙漠中的玫瑰却被移植到了江南水乡,那可大大地违背了它的习性了。瞧她言语之中似乎已将自己当做了武林中人,往后若是真的与陈端成了亲……恐怕这孩子会不好受。” 丁千山也点了点头道:“是了,正如这鸭子中混进了一只鸡,羊群中生出了一窝狼崽,吃的、喝的、心里想的、嘴上说的,那都是大大地不同。俗话说得好,‘身在曹营心在汉’,怎么会开心?” 安怡与罗文初闻言皆是忍俊不禁却又习以为常,罗文初又道:“方才我发觉,这闺女似乎对骆潇百般维护,一点也没有门户之见,正邪之别,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安怡叹了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咱们上代人的恩恩怨怨犹自理不清,若是再去管孩子们的事情,恐怕就要惹人厌烦了。” 丁千山大袖一挥道:“哎呀,依我说什么都别管,我们在这担心着担心那的,有个屁用。我那糊涂弟弟醒过来没有,咱们得赶紧去看看。” 三人便依言打住了话头,转入了后室。 第17章 第十六章 贩马 苏依枝回去后便立刻准备了行李,用过中饭之后便与画屏和刘婶告辞,随着小陶来到了山下,写着“岳云楼”三个字样的楼牌当前,陈端与余春南带着另外几位弟子早已等候在此。 陈端将几人介绍给苏依枝,一一认识之后,苏依枝便钻进了为她准备的马车之中,依旧由陈端驾车,一行九人便往南方出发。 不多时便出了嘉陵镇,苏依枝终于闲不住,偷偷对陈端道:“要不你给我找匹马吧,我一个人在马车里闷得慌,况且马车行得慢,难免会拖累你们。” 陈端挑了挑眉毛问道:“你会骑马?” “……不会。” 陈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前面的几人离得并不太远,又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听到此处,大家都暗自发笑,只有余春南皱了皱眉,仍旧一脸肃然。 苏依枝自然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又将头伸了出来,凑近陈端道:“人多不一定是好事,我看呐,此行只需我和余师兄出马便够了 陈端问道:“这又是为何?” 苏依枝微微一笑,说道:“依我看,这岳云楼上下只有余师兄为人正派,坏人一般都害怕正人君子,这么多人反而大大地不安全。” 众人这回都憋不住笑出声来,只见小陶驱马来到了车前,道:“美人嫂子这么说可伤透了大家的心了,原来美人嫂子心中只有余师兄一人,我们陈师兄听了,心里该如何伤心。” “什么美人嫂子……”苏依枝说着声音渐低了下来,幸好蒙着面,没人发现她脸红,她不好意思得放下了马车的幔布,这个小陶师弟居然取笑她,好生讨厌。 哪知不多时苏依枝便又探出了头,只见小陶师弟仍在身侧,她便眉眼一弯道:“这匹马好生威武,看来小陶师弟御马有方,咱们不如在前面镇上买一匹马,你来教我怎么样?” 小陶哪里知道她还有这出,这回轮到他脸红地垂下了头:“小陶……小陶不敢,苏小姐还是让陈师兄教吧,我的马术也是他教的,我不会教人的……” 苏依枝道:“这就对了,你的马术是陈端教的,那肯定是几年前的事了,他已教过了许多人,恐怕不会对我尽心,而小陶既然不会教人,我便让你会教人不是很好吗?” “不不不……我……” 苏依枝牙尖嘴利,小陶哪里是她的对手,陈端道:“好了小枝,别为难陶师弟,学骑马之事何不等到回岳云楼再说?” 苏依枝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话。 太太平平过了几天,这天几人在一条山路上赶路的时候,忽而听闻了一阵打斗的声音。 余春南行在最前面,听到动静便首先在前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停下。 众人勒马一看,原来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两个人缠斗在了一起。 其中一人头戴斗笠身着黑衣,谁都没看清他的面目,另一人却使着一把大刀,大开大合,身手诡异,这人大家都认了出来,便是“失魂妖刀”铁一刀。 当先几个弟子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陈端,陈端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这个邪教中人作恶多端,这次莫长天之死若果真不是骆潇做的便多半和他脱不了干系,不知今日他又在此谋害谁。 只见陈端眸色一暗,点了点头,众人便都按捺不住冲了上去,只留陈端与小陶守着马车。 却哪知这个莫长天狡猾地很,加之武功高强,众人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他却也并不恋战,找了个间隙,运起轻功便远远将他们甩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树林深处。 有人想追上去,余春南却命大家止了步,毕竟他们尚有任务在身,若是坏了大事便不好了。 待他们收好兵器,回转身来,却发现那黑衣人也不见了。 陈端呼喝着众人再次上路,苏依枝坐在马车里目睹了整个经过,方才那个黑衣人让她想起一个人来,可要真是那人的话,铁一刀为何对他出手? 又过了数日,几人途径柳桥镇,这是离苗疆最近的一个汉人小镇,陈端便打算让大家在此休养一日。 几人缓缓走近城中,在一家客栈中稍作休息之后,便来到街上采购些干粮用品。 本来陈端只让小陶带着两三个弟子出来便好,哪知连日赶路苏依枝竟不觉得疲惫,吵嚷着也要出来,陈端拿她没办法,只好大家一起出动。 苏依枝便前拥后簇地上了街。 马上她就后悔了,她一个蒙着面的女子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帮男子,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引来不少路人纷纷侧目。 苏依枝逛了几圈买了不少东西方觉得有些疲惫,正打算回去,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瞥见了街边的一个黑衣人,头上戴着一顶围着黑纱的斗笠,手上牵着一匹马,身后跟着几匹,正缓缓走来。 这柳桥镇靠近苗疆,放眼望去,什么样打扮的人都有,特别是近来常有不少关外的色目人千里迢迢来中原贩马,这些人有的高鼻深目,有的金发碧眼,为中原人所忌惮,因此便以纱蒙面。 可惟独在她见到此人时心中咯噔了一下,说不上什么感觉,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她顿住了脚步,说自己想买些东西,几人以为她想买些女子的体己物,便依言回去了。 苏依枝这才走上前去,状似无意地问道: “请问这位……小哥,马匹怎么卖?” 她感到那人面纱之后的眼睛瞄了她一眼,便又垂下。 只见他伸出手来,缓缓竖起了一根指头。 苏依枝的目光便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 “……一两银子?” 那人摇了摇头。 “十两?” 又是摇头。 “难道是……一百两?” 那人将手缩了回去。 苏依枝暗自咋舌,若真是关外的马匹或许真值这个价钱,不过这也是普通人家所承受不起的,她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贩马,又是要将马贩往何处? 那人见苏依枝不说话,便打算从她身边绕过去。 苏依枝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又道:“我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便宜点卖给我好不好?” 那人低着头,看也没有看一眼面前蒙着面纱的女子,不知怎么又从她身边绕过。 苏依枝又急忙拉住他的衣服,坚定道:“骆潇,我知道是你。” 他顿了顿,忽而出手如电,利落地劈断了自己的衣角,不欲与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子多做纠缠。 苏依枝愣住了,这是……割袍断义? “喂……” 苏依枝正要迈步,却感到脚上一重,低头一看,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不知什么时候缠在了她腿上。 “你……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姐姐……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还不快回家去找你的爹娘!” 那小孩忽而哭了起来:“我爹娘……爹娘早就死了……” 苏依枝闻言一愣:“那……那你想怎么样?” 那小孩道:“我……我只想买两个馒头,可是我没钱……” 苏依枝叹了口气,原来是个小乞丐,不知怎么会在这时候缠上自己,她连忙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塞给他。 “快去吧。” “我以后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小乞丐这才擦干眼泪放开了她的腿,一溜烟便跑开了。 苏依枝再回过头,那贩马人已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她又迷迷糊糊地在街上瞎逛了一会,随意买了几样东西,观察路边每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却再也没碰见他。 天色渐暗,苏依枝在路上碰到了出来寻她的小陶,随他回了客栈。 用过晚饭苏依枝回到了房中,盯着手中的碎布楞楞地出神。 她此次执意要跟着陈端出来,确实是为了凑热闹而已,没想到能真的能再次碰到骆潇。 可是自己先前又明明答应过四位长老,不再惹是生非,自己想要在他身边,那是千难万难。 为什么他们总是匆匆而别?可惜她还有好多话没说…… 在她出神之际,忽而听到窗口传来一阵敲打的声音。 她推开窗一看,原来是白天的小乞丐坐在她窗前那颗老槐树上。 “怎么又是你!” 苏依枝正要把窗关上,只见他急忙讲一样东西扔进了她房里。 苏依枝捡起来一看,正是她白天给他的那锭银子。 那小乞丐做了一个鬼脸道:“还给你,谁要你的臭银子!” 苏依枝奇道:“怎么,你不用吃饭了?” 小乞丐哼了一声道:“我说过会还给你的!” 苏依枝见他气鼓鼓的小脸着实有些可爱,怕他饿着,便拿出了桌上的桂花糕递给他。 小乞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桂花糕,咽了咽口水,却还是犹豫着没有接。 “我吃不下的,放着也是浪费,拿去吧。”苏依枝又将手伸了过去。 只见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便接了过去,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这味道……这味道也不怎么样嘛,比不上晚上那个穿黑衣服的大哥哥给我做的叫花鸡。” “穿黑衣的大哥哥?”苏依枝心中狂跳,又问,“他是不是带着斗笠,牵着几匹马?” 小乞丐咽下最后一口,用手背一抹嘴巴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开始确实带着斗笠,后来就摘下来了,我从没见过长那么好看的人。” 苏依枝心跳的飞快,果然是他! “你能不能带我去?” 小乞丐迟疑道:“你去干什么,你认识他?” 苏依枝道:“当……当然,我是他的好朋友,总之你带我去就是了,我方才请你吃了糕饼,并不是坏人。” 小乞丐摇头晃脑地考虑了一番,觉着她这话也没错:“那便快些,我去门口等你。” 苏依枝忽而露出了一个兴奋地笑容:“不必,咱们就这么走。” 第二天,陈端没等到苏依枝出门,只在她房中的桌上发现了一封书信,人却不翼而飞…… 第18章 第十七章 重遇 苏依枝搁下笔,满意地吹干纸上的墨迹。 小乞丐坐在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枝干上,吃着苏依枝给的桂花糕,不耐烦道:“好了没有?女人就是麻烦……” 哪知话音刚落,苏依枝便无声无息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说谁呢?” 小乞丐打了一个机灵,连忙左顾右盼道:“谁……刚刚谁说话了……” 苏依枝扑哧一笑道:“好了,咱们走吧。” 还未等小乞丐发问,转眼的功夫,苏依枝便挟着他的腰腹跃出窗外,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小乞丐从小混迹与街头巷尾的市井之中,何曾见过如此轻功,立刻大惊失色道:“仙……仙术……你难道是天上的仙子,不然怎么会使仙术!” “这算什么仙术,轻功而已,”苏依枝急道,“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乞丐引着她一路出了城。 原来这个小乞丐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小桃”,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年何月生的,苏依枝看他的身量只有十来岁的样子,言谈举止却像个小大人一般。 苏依枝闻言好笑,好不容易身边摆脱了一个“小陶”,这会便碰上了另一个“小桃”,着实凑巧。 走着走着,小桃忽而怪异地盯着苏依枝的脸看。 “你……原来你长这样。” 苏依枝一摸,原来方才穿梭在树林之间,脸上的面纱不知什么时候被刮走了,她本来便不爱戴着,出于习惯迟迟未摘下,此刻也不在意。 苏依枝道:“怎么,吓到你了?” 小桃被她提着有些不好受,只见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机露出了一个坏笑,伸手便往苏依枝脸上糊去,他刚爬过树又吃过桂花糕,满手的泥和糕饼屑,苏依枝一没注意便中了招,脸上瞬时精彩绝伦。 小桃满意道:“你现在这模样可好看许多。” 苏依枝气急,又指望着他带路,一时不好发作,只能破口大骂。 “臭小桃,烂小桃,你等着,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小桃不以为意,朝她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 “快停下,就是这里。” 苏依枝连忙闭上了嘴,落在了草丛里。 此时夜色已深,苏依枝从草丛的间隙偷偷望去,借着月光,只见那黑衣人抱臂坐在树下,整个人好似被夜色吞没了一般,悄无声息,只有一张脸白得发亮。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时而几缕碎发拂过脸庞,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苏依枝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一次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睡梦中的骆潇正是她记忆中的样子,那个狂傲不羁的少年郎。 小桃学着她的样子蹲下,不满道:“喂,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干嘛躲起来看他?” “嘘……小声一点,”苏依枝指了指那人轻声道,“他现在睡着了。” “这么晚了当然要睡觉了,”小桃翻了一个白眼继续道,“反正我已经带到了,银子可以给我了吧?” 苏依枝忍不住给了面前的小孩一个爆栗:“你这个小朋友好没礼貌,不要‘喂’来‘喂’去的,我叫苏依枝!” 小桃不敢惹她,只好可怜兮兮地捂住脑袋道:“我管你是几只,总之我要回去睡觉了!” 小桃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苏依枝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他面前,低声道:“钱我给你了,要走便走吧。” 小桃刚迈出了一步,只见周围一片黝黑,树林间杳无人烟,远远有怪声传来,像是狼嚎又像是鹰隼,他又哆嗦地将脚缩了回来。 “喂,苏依枝,现在城门早就关了,你让我回哪里去?”小桃紧紧地挨在苏依枝身边道,“你将我带出来的,理应是你送我回去才是。” 苏依枝皱了皱眉:“那我要是不回去了,难道你要一直跟着我不成?” 小桃眼珠一转,这人似乎很有钱的样子,心肠又软,跟着她便不怕饿肚子了,便拍了拍胸脯道:“你一个女孩子在江湖上闯荡多危险,有我小桃大侠保护你,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苏依枝不敢笑出声来,只好捂住嘴。 两人又斗了几句,见骆潇仍是睡得雷打不动,苏依枝不敢上前叫醒他,便渐渐放松下来,小桃也说得累了,两人相依着蹲在草丛中慢慢睡去。 第二天一早,苏依枝醒来一看,面前一片空地,哪里还有骆潇的身影?她连忙携着小桃在山林间寻找。 几个时辰以后,她终于又渴又饿,使不出一丝力气来,带着小桃停在了溪边。 幸好苏依枝出门时带着点干粮,小桃认得一些野果,两人暂时填饱了肚子。这干粮还是头一天用过晚饭之后陈端分给她的,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瞧这个时辰,他们恐怕已经看到了她留下的书信,不知道会出来找她呢,还是依言上路? “一看你就没出过门,”小桃得意道,“怎么样,要是没有我你早就饿死了。” 苏依枝嗤笑道:“会认果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别忘了你吃的干粮还是我的呢,否则能吃饱吗?小小年纪,好不谦虚。” 小桃吐了吐舌头:“你一个大人还不如我呢!” 苏依枝正要出声反驳,忽然听闻一阵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两人都停下了动作不敢说话,小桃甚至忘了嘴硬逞强,悄悄挨着苏依枝。 苏依枝握着吃到一半的半个果子,微微紧张,这荒山野岭的,莫不是有野兽出没? 没过多久,只见一匹小黑马步履稳健,打着响鼻,当先走来,它的毛色漂亮极了,在阳光下乌黑锃亮。 接着一个身影挺拔,浑身黑衣的人,牵着另一匹健硕的枣红马涉入小溪,冷峻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喂……”苏依枝忽然欣喜若狂,连忙放开小桃站了起来,拦在他面前道,“你没看到我们?” 骆潇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皱了皱眉。 苏依枝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凑近了一点。 “你不认识我?” “……?” 小桃也看清了面前的黑衣人,扑哧一笑,苏依枝一脸莫名地看向他,小桃便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做了个鬼脸。 苏依枝连忙蹲下身,溪水上立时映出了一张黑乎乎脏兮兮的脸蛋,头发上还粘了几片枯叶。 苏依枝整个人如遭雷劈,呆呆地望着水面上这张奇形怪状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完了……昨天赶了一晚上山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小桃更是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早上着急地无暇照面,没想到自己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居然被骆潇见到,他……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疯婆娘! 苏依枝立刻掬起水洗脸,这才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道:“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哪知骆潇反倒拉下了脸,淡淡道:“……邵侠?” 苏依枝搓了搓手,乐道:“对,是我,原来你还认得我。” “什么少侠?苏依枝,你不是女的吗?” 一旁的小桃闻言抢白。 骆潇露出了一丝冷笑,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去。 苏依枝亦步亦趋地拉着小桃跟在他身后,嘴上仍然喋喋不休。 “骆潇。” “那日我在街上见到有人贩马,没想到真的是你,咱们也不算第一次见了,想必你也不意外……我,我只是想向你买匹马,没有别的意思。” “等等我……” “你就不能跟我说句话吗,我没有恶意的。” “你的马儿真好看,我听说关外有一种汗血宝马,它们跑起来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流出来的汗就像血一样鲜红,不知你见过没有?我看是夫子胡乱杜撰出来的,世上怎会有这样快的马,再说马儿流了血不会疼吗?不会死吗?……” “咱们走了大半天了,你到底要去哪儿?” “你……” “……”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便在这片树林之中绕了许久,这座山真大啊,一山连着一山,四野无人更无路,只有密布的丛林,纵使骆潇想策马甩掉这烦人的跟屁虫,也是不能。 到了傍晚,骆潇自顾自找了块空地,拴住了两匹马,从马袋里取出了水和干粮,吃了起来。 苏依枝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和骆潇拉开了一定距离,小桃平日里上蹿下跳惯了,看起来都比她轻松。 她不敢靠近骆潇,便找了一个离他不远的地方。 苏依枝对这个地方非常满意,恰巧隔了一个树桩,即能看清对方的情形,又不至于太显眼。她与小桃一起吃了些干粮果蔬,说了会话,不久也便睡去。 第二天两人仍是在山中兜兜转转,一个牵着两匹马,暂时甩不掉对方,也懒得搭理她;另一个则凭借良好的目力,还算不错的轻功,以及坚忍不拔的毅力,远远地跟在后头,不敢走近,也不敢远离。 这样又过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苏依枝已经被折腾地疲惫不堪,每天露宿在荒郊野外,不论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晚上远远看着骆潇一人享用野味,他们却只能在一边干看着咽口水。 不然还能怎么办?对方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还真能跟他抢食物不成?那也得抢得过才行啊。 苏依枝心中暗暗着急,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要一出了这片树林,骆潇便能立刻甩掉他们。 这天晚上她决定改变战术,缓缓靠近了骆潇,只见骆潇用过干粮,便如往常一般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转身拨开树丛走了进去。 苏依枝急急跟了上去想去看一个究竟,放在平时她是不敢靠近的,此时却格外胆大起来。 不知为何骆潇忽而停下,借着月光看不分明,苏依枝正想上前便被小桃拉住。 苏依枝头也不回道:“你拉我干什么?” 小桃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你肯定是惹他生气了,否则他为什么总是不理你?” “……快放开我。” 小桃伸长了脖子好奇道:“你知道他在干嘛?” “就是不知道才要跟上去看啊!” 这回换小桃走在前面,两人畏畏缩缩地拨开树丛继续前进。 过了一会听闻一阵水声,小桃忽然停了下来。 在后头的苏依枝不明所以地推了他一把:“怎么不走了,你看到什么了?说话啊,小桃……” 四周太安静了,小桃的身子就那样直直地僵在那里,苏依枝一推竟没有推动,她直起身来,忽而瞧见那个看了无数遍的黑色身影,一手握着他那支白玉骨笛,一手按在小桃肩上,背着月光站在跟前,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骆骆骆骆骆骆,骆潇,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别别,别装神弄鬼地吓我。” 骆潇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幽幽地发着光,他以一种冰冷得不像看着活人的目光,第一次注视着苏依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我我我我……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骆潇看着她,没说话。 苏依枝缓了口气,忽而迎上骆潇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我知道我那次骗了你,是我不好,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叫苏依枝,婺州人士,‘邵侠’是我随口胡诌的,你别放在心上。之前多亏你救了我,又将我送回了岳云楼,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那的?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我还没好好谢谢你,你……” “不必。” 骆潇不耐地打断她,忽而出手如电地点住了苏依枝身上几处大穴,这几天他已足够领教了对方东拉西扯的本领。 苏依枝便立刻如小桃一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她又想说话,却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别忘了那一剑是谁刺的。”骆潇的声音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在她颊边轻声道,“我从来不杀女人和小孩,别逼我动手。” 苏依枝随着他的话语浑身战栗起来,胸前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骆潇那张俊美的脸颊如皓月一般皎洁无暇,近在眼前,可他口中的话却让她不寒而栗。 是的,跟了这么多天,她早已发现,这个人冷漠疏离,不动声色,已经全然不是六年前的那个青竹少年。 他浑身笼罩着寒气,又怎么允许别人轻易靠近呢?那一剑就是最好的教训。 骆潇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牵过两匹马,头也不回地向密林深处走去,直至完全隐没了身影。 小桃的哑穴没有被封,待他走远后,他才敢气急败坏地出声骂道:“苏依枝你这个笨女人,蠢女人,色女人,人家小解为什么非要跟过来看,这下可被你害死了!谁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会不会在这里定一辈子,会不会有野兽把我们叼走……哇!一开始我就不该跟你过来……呜呜呜……” 说着说着小桃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苏依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此时她才是真的无言以对。 她怎么会知道骆潇是在小解? 小桃是男孩,方才听到水声已然猜到对方在干嘛,只是立刻被骆潇点住,苏依枝则是浑然不觉。 要是她知道的话……唉,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不过方才骆潇再怎么说狠话,终究是没有再伤她。 可惜方才说了那么多,只漏了一句,她还想问一问他,记不记得苏依枝这个名字,记不记得六年前,与他结拜的那个傻女孩? 苏依枝悲从中来,不知是被小桃骂的,还是心中害怕,还是因为不甘和悔恨,望着这茫茫四野,欲哭无泪。 第19章 第十八章 小鬼 日落西山,傍晚时分,柳桥镇的街市上人烟渐少,路边小贩大多收摊回家,行人不是在桥下歇脚,便是涌入饭馆就餐。 此时却有两个灰头土脸的人缓缓进了城,这两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男一女,正是苏依枝与小桃。 他两人被骆潇点住之后愣是在荒郊野岭站了一宿,此时若是有人不巧经过看到这副情景,恐怕会以为是山中精怪,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 早上两人醒来之时发现已能行动如常,小桃便直嚷着要回家,加之苏依枝身上所带余粮已经不多,两人便决定原路折返。 苏依枝对认路颇有几分天赋,饶是如此,仍是绕了两天一夜,这才回到了柳桥镇中。 两人都蓬头垢面饥肠辘辘,一进城便直接找了一家酒馆用饭。 饱餐一顿之后稍作休息,小桃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苏依枝咽下嘴里最后一块肉,想了想,放下筷子道:“你家在哪里?我得先送你回去,至于我自己嘛,既然找不到骆潇,也许还赶得上去找我朋友。” 小桃又问:“你要去哪找你朋友?” 苏依枝想了想:“你知道苗疆吗?” 小桃一惊:“苗疆?” 苏依枝道:“你知道那鬼地方?” 小桃摸了摸脸颊道:“小时候好像听隔壁王麻子说起过,咱们柳桥镇的外面就是苗疆,可我从没去过。” “怪不得,”苏依枝点了点头又道:“听说那里是个邪门的地方,遍地都是毒蛇蔓草,人人都喜欢养些奇形怪状的虫子,蛊惑人心,据说这些人里最厉害的那个叫做蛊王,那人长有七手八脚,非男非女,本领通天,可以呼风唤雨,长生不老……真是神奇。” “……你听谁说的?” “小陶啊,啊呀,不是你这个小桃,是我一个朋友,他就爱看些旁门左道的歪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真想去看看。” 小桃嗤笑道:“我才不信世上真的有这种人,真的那么厉害,怎么不上天呢?” 苏依枝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人家成不了仙,反而成了妖,妖又怎么能上天?” 小桃没理她的胡言乱语,又道:“苗疆那么大,外一找不到怎么办?” “我从小陶那看过地图,知道怎么走,绝对错不了,” 苏依枝道,“好了,你问的我都回答了,这回该轮到我了,你家在哪?” 小桃支支吾吾:“我……我怕你去苗疆路上遇到危险,这样吧,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来护送你可好?” 苏依枝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小桃的言行举止十分像一个大人,可从外表看来,细胳膊短腿的,个头只到她腰间,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小孩子。 “就你?一个小屁孩——凭什么?” 小桃低头道:“那……我就给你当一个使唤的下人,帮你住店雇车,怎么样?你看江湖上那么乱,坏人那么多,有我小桃在保管你不会上当受骗。” “那更不用,我有手有脚,什么事不能自己做?”苏依枝狐疑道,“你昨天不是还嚷着要回家吗?” 小桃理直气壮道:“那还不是因为咱们只能找到回来的路吗,除了回柳桥镇,咱们又走不出去!” 苏依枝点了点头,倒是有几分道理,便又瞅了他一眼又问:“你真的想跟着我?” 小桃一见有谱,便立刻倒了杯水递到她眼前,讨好地点了点头。 苏依枝托着腮直愣愣地对着眼前这杯水,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过不多久,柳桥镇刘家外巷,一个大人拖着一个小孩。 小孩伏在地上死死地扣住一块石板,那姑娘却拖着他的双脚向前走,可怜这个孩子浑身是泥,身板瘦小,力气却很大,姑娘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只听小孩大声喝骂道:“好你个苏依枝,没良心,不守信用,大骗子!我小桃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吗,不仅长得可爱为人又义气,陪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你怎么那么狠心,要将我一个人丢下!” 小桃说着说着眼泪鼻涕一起流,那张脸蛋上又是泥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更加不能看了。 苏依枝一边拽着他的腿一边说:“今天说什么我都要把你送回去,钱我也给你了,以后好好上私塾念书,你跟着我有什么出息,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怎么能再带着你这个臭小子……” “钱有什么用,我一个小乞丐哪个私塾会要我,你……你要是再拖着我,我,我就把你的事都说出来!” 苏依枝喘了口气,不屑道:“我什么事?” “别忘了……你那晚,躲在草丛里,偷看一个大男人……唔唔唔唔唔!” 路人正伸长了脖子听得津津有味,偷看男人干嘛来着?苏依枝眼疾手快,蹲下身一把捂住了小桃的嘴巴。 苏依枝凑近了他低声威胁道:“你要是再敢提那事,我……我就让你以后再也不能那啥!” 小桃见她松了手,忙问:“那啥是那啥?” “那啥就是……就是那天晚上我们看到那啥在那啥的那啥!” “哦——” 听到此处,路人不知听懂了什么,一齐发出意义不明的长叹。 苏依枝无言地捂住了眼睛,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让他不能那啥,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可惜她忘了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一世清白眼见就此毁于一旦。 小桃不管她说什么,顺势抱住了苏依枝的小腿,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边哭边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可怜我。小桃没名没姓,无家可归,你要我去哪里,你这是要我去死啊……好姐姐,你就收留我吧,我保证吃的少做的多,很好养活的,好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姐姐啊——哇——” 小桃每叫一声“好姐姐”,苏依枝身上便起一层鸡皮疙瘩,最后浑身发抖一脚踢开了他,这个臭小子,就会装可怜! 他们闹出这么大阵仗,路人已围观良久,指指点点,还有人听到此处竟然掏出手帕偷偷抹起眼泪。 只听一个大哥乐道:“怪事,这两人在这是耍杂技还是说书呢?” 苏依枝听闻此语,心中大喊冤枉,她也不想的,小桃说什么也要跟着自己,不这样怎么才能将他送回去?她也不知道小桃家在何处,住在何方,如今之计只有越闹越大,盼望有人能将他认出才好。 另一个大妈一甩手帕道:“刘三你个没心没肺的,没看到人两姐弟在依依惜别呢,哎,都是可怜人,大家都不容易。这个小孩子看起来脑子不大好使,这个姑娘更可怜,话都说不清楚,这一家人可怎么活哟,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怪的怪事?” 苏依枝将脸深深地埋在了掌心里。 刘三又道:“你还别说,前几天我上咱们后头的牛角山砍柴,你瞧怎么着?我撞到小鬼了!”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大片注意力,众人又惊又疑,纷纷催促他往下说。 刘三顿了一顿,神神秘秘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绝对错不了,那天丑时我在山上砍柴,走着走着便看道林子里出现两个黑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浑身漆黑,披头散发,直愣愣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吓得掉头就走,哪知走了一圈回到那里竟又撞见了这两只小鬼,青面獠牙,浑身是血,好不吓人!” 随着刘三的讲述,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 这…… 苏依枝与小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低下了头。 另一个张着一对吊梢眉的大汉嗤笑道:“谁不知道,刘三你出了名的胆小,牛角山我也去过,怎么没见到你说的那两个小鬼?莫不是山野村夫做的草人罢了,不过我倒也遇到一件怪事。” 旁人又静下来听他说。 那大汉见状得意道:“也是前些天,我上牛角山打猎,碰到一个黑衣人,牵着两匹马,再一转身便不见了,我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哪知回家后竟无缘无故发起烧来,今日方才好了些,家里婆娘让我出来她最爱的百花酿,竟又见到了那个黑衣人!” 众人随着他的话语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有人追问道:“后来呢?” 大汉继续道:“若不是那人拦住了我,我也没注意到他,更奇怪的是,他竟问我‘飘香院’在哪……”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意义不明的嗤笑声,刘三之前被他说了“胆小”,此时正好抓住机会道:“我看是你张老四自己想去‘飘香院’了才扯这种谎,哪里有什么黑衣人,看我回头告诉你婆娘!” 张老四见众人听得入神,正自洋洋得意,哪知听到刘三的话后脸色大变,连声反驳。 苏依枝心中一动,忽而扬声问道:“张大叔,你说的黑衣人是不是头戴着一个斗笠,手上牵着两匹马,一匹大点的是枣红色的,小点的是匹小黑马,是也不是?” “姑娘怎么知道?莫非你也碰到了这个怪人?” 张老四转而向刘三道,“你看这位小姑娘也见过,可见这事并非我张老四胡编乱造出来的,可千万别瞎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苏依枝急忙拉小桃站起来,拽住张老四的衣襟道:“快说!飘香院在哪!” 张老四哪知方才还在地上插科打诨的两人会忽然变得凶神恶煞,一时被吓蒙了,哆哆嗦嗦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苏依枝携起小桃就使出轻功朝那奔去,留下一众傻了眼的路人。 跟着许多人,自然而然来到了“飘香院”,苏依枝盯着这个招牌犯了难,骆潇来这干嘛?她不禁想起嘉陵镇那说书人说过的话,难道骆潇真的“生性风流”,流连风月场所?是了,那次碰到他便是在凤仙楼…… 小桃并没看到苏依枝难看的脸色,犹自恍然大悟道:“我说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飘香院’原来是我们这最大的妓院!” 一路走来,整条街都灯红柳绿的,飘香院尤其显眼,灯笼挂满了整座楼,门口的姑娘穿得比谁都少,的的确确是家妓院,不过比嘉陵镇的凤仙楼还是小了许多。 小桃问道:“那个大哥哥来这干嘛?” 苏依枝奇道:“怎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桃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我听隔壁王麻子说过,这地方是男人们来找女人玩的,可女人有什么好玩的?他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苏依枝点了点头,谅他一个孩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妓院她去过,只不过对于所谓的男女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苏依枝心生一计,带着小桃去附近的裁缝铺买了两身衣服,两人换了装束,苏依枝穿上了男装,小桃则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可他脸上不知是天生发黑,还是被什么油污沾染日久,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小桃狐疑地盯着她:“你怎么穿成这样?” 苏依枝挤眉弄眼道:“一会你就明白了,记得叫我公子!” 没过多久,两人总算人模狗样地走进了飘香院。 他们踏进去的那刻又成了全场的焦点! 试问哪个男人逛妓院会带着小孩?何况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公子? 苏依枝早就见怪不怪,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掌心摩挲。 老鸨立刻眉开眼笑粘了上来。 “这位公子好生俊朗,纵使奴家看了也心生爱慕,这位……这位小哥想必是你的书童吧?” 苏依枝将计就计点了点头,老鸨立刻眉开眼笑道:“这样吧,不如我让人带小书童下去好好伺候,再给公子找几个美人,您看怎么样?” 苏依枝道:“很好,就这么办。” 她还在头疼怎么解决这个小麻烦,这个老鸨倒是善解人意。 小桃见要将他带走,惊慌道:“……公子,他们这是要带我去哪?” 苏依枝柔声道:“小桃,你先去和几个姐姐玩玩,一会便来找你。” 小桃将信将疑,边走边回头:“你……说话算话,一定得来找我!” 见他走远,苏依枝便将那锭银子放入了老鸨手中:“给他找几个漂亮姑娘弹弹琴唱唱曲,玩玩游戏,记得千万别让小孩儿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鸨收下银子,立刻应承着:“公子放心,奴家一定照顾好小书童。我这就给公子找几个姑娘来,不知公子喜欢怎么样的?” 苏依枝拉住了她低声道:“不忙,不知妈妈怎么称呼?” 老鸨扶了扶发髻,羞涩一笑:“奴家姓柳,公子叫我柳妈妈吧。” 这位柳妈妈看起来才三十出头,身材窈窕,面容隽丽,风韵犹存,这么一笑又年轻了几分,比之凤仙楼的老鸨更像是青楼的姑娘,这一声“柳妈妈”却似乎将她喊老了,苏依枝暗暗称奇。 “我看妈妈的美貌一点也不输你们院里的姑娘,柳妈妈,在下可否向您打听件事?” 柳妈妈一愣,随即又笑道:“不知公子所问何事?只要是奴家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今晚上,你可曾见过一个全身黑衣,牵着两匹马的客人?” “这……” 苏依枝见她迟疑便又掏出一锭银子:“妈妈不用担心,我与那人无冤无仇,并不是来找麻烦的。” 柳妈妈一把攒住银子,塞进了怀里,眉开眼笑道:“可不是吗,公子一看就是好人,可否容奴家再问一句,公子为何要找这人?” 看样子便是有谱的意思,这妈妈好生谨慎,收了银子还不放心,苏依枝脑筋一转,已想好了说辞,扑哧一笑,对柳妈妈道:“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妈妈当下也不再犹豫,收了钱财哪里还能不办事,今天这桩生意倒是有趣得很,便一手拉过苏依枝,笑容满面地带着她上了楼。 “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柳妈妈关好了门,倚窗而坐,风情款款地为她斟茶。 苏依枝如熟客一般,毫不客气地坐下,凑近柳妈妈,鼻间闻到一股好闻的茉莉花香,但见柳妈妈还瞧着自己等着答话,只好收起心神。 只见她忽而脸色一变,眉头蹙起,露出一副凄苦表情:“不瞒妈妈您说,小生……小生与那位黑衣的骆公子相识于嘉陵镇的凤仙楼中,我们……我们虽同为男子,却,却一见倾心……好生快活,怎知骆公子前几日不知怎么不告而别,小生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厚着脸皮追到这里,还望妈妈不要见怪……” 亏得苏依枝看过《西厢记》这出戏,才能想出这番话来,只不过这戏文里的女主角摇身一变,变成了另一个男主角罢了。这男子与男子的故事她小时候也听坊间的说书人说起过,历代帝王将相哪能少得了两三个男宠?况且这青楼中除了姑娘也有小倌,这事并不稀奇。 她编排出这么一个故事来自然有她的用意,骆潇既然到妓院来,还能干嘛?凤仙楼那次她还可以骗自己说他只是来听顾青曼弹琴的,这飘香院可再没有第二个顾青曼了,苏依枝想不出第二个法子,即能让柳妈妈带她去找骆潇,又能让他找不成别的姑娘。这法子实在是一举两得,连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机智。 柳妈妈一直低着头斟茶,看不清脸上神情,听到这话手一抖,茶水便溢出在了桌上,她连忙放下茶壶拿过帕子擦拭,这才抬起了头,那张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缓慢更新中^_^有不足之处还望多多指教~ 第20章 第十九章 小倌 柳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说的可是骆潇骆公子?” 苏依枝喜道:“这么说来,他真的来到了此处?” 柳妈妈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晚上确实来了这么一位客人,若果真如公子所言,这位骆公子与公子……情投意合,为何来我们这飘香院?” 苏依枝迟疑道:“这……我也不知,柳妈妈若是不信,只要让骆潇一见我便知是真是假。” 柳妈妈沉吟了半晌,这事委实离奇得很,却也不是不可能,骆潇武功如此高强想来也没人能害得了他,若果真如此,岂不是有趣得很? 柳妈妈越想越是好笑,又道:“看这位公子出手不凡,家境殷实,不知如何称呼?” 苏依枝道:“小生姓邵单名一个侠字,殷实及不上,家中略有些薄产罢了。” 柳妈妈起身道:“骆公子的房间便在隔壁,奴家这便带邵公子过去。” 苏依枝闻言略松了口气,又连忙按住了柳妈妈的手背吞吞吐吐道:“不急,小生还有一事想要麻烦柳妈妈。” 柳妈妈复又坐下,奇道:“邵公子请说,还有什么奴家可以效劳的?” 苏依枝叹了口气道:“同为男子我又何尝不知,男子最是寡情薄意,朝秦暮楚也属正常,只是小生是个死脑筋,既认了骆公子便再容不下别人,小生今生只喜欢骆公子这一个男子。可如今……我若是贸贸然去见他,免不了令他烦恼,柳妈妈不如依我说的法子,那便两全其美了。” 苏依枝说的不仅是那些戏文里的台词,更有自己这些年对骆潇的念念不忘,一往情深,因此这番话说得委实婉转曲折,柳妈妈听了也不免动容,这青楼之中始乱终弃之事她还见得少了吗? “公子话既然说到这里,妈妈便什么都依你,但说无妨。” 苏依枝羞涩一笑,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 幽暗的雅间之中,黑衣的邪教公子在自斟自酌。 不知过了多久,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一个人独来独往久了,早已习惯了黑暗和孤寂,可今天却不知怎么有些烦躁。 他将酒杯举到眼前,杯是直口平底的青瓷杯,酒是清明雨后的女儿红。 思绪随着杯中酒一圈一圈地绕开,他开始不由自主想一些事情,他常常沉默不语却很少真的想些什么,也许没有人知道其实他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想。 可现在却不知怎么控制不住自己,想起很多事来,想起自己远在关外的家,从小见惯的长烟黄沙骆驼铃铛,草原牛羊胡落山。 小的时候,有一回师母抱着那小小的孩童坐在沙棠树下,讲中原的风土人情。 沙棠树真香啊,男孩什么也没听见,只痴痴望着那枝桠,还有那被枝桠划成一道一道的破碎的天空。风吹过的时候,一片叶子打着转落在了他的发间,师娘叹着气将落叶捡起。那男孩问师娘,为什么叶子会落下来?师娘没说话,反而吟唱道:“一片树叶潇潇下,少女颜色抱琵琶,两片树叶潇潇下,少郎骏马赠红花,三片树叶潇潇下,君心安处是天涯,四片落叶潇潇下,雨打东风莫还家,五片落叶潇潇下,韶光易老逝年华……” 在飘雪的时候赤着脚跳舞的红衣姑娘,疯疯癫癫总是欺负自己的师父,想起自己初入中原意气风发结交奇人异士,再后来……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往事是不能再想了,那么想想眼前。 是了,托前右使的福,他这些年来武功大进,所有人见了他,要不是闻风丧胆,不然就会拔剑相向。 只有那个人,那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才会在他耳边一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可见自己先前刺了她一剑,倒也没有冤枉她。 可是,是谁给她的胆子靠近他?她不知道他很危险吗?……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是了,就是这个人,否则他又怎么会无聊地开始想事情,又怎么会头疼? 幸好昨晚上已将她甩脱,恐怕现在已回家去了罢,若不是为了陈端,像她这样娇滴滴的大小姐做什么总纠缠着他? 莫长天一事,自己伤了她也不见她报复,反而替他辩解,柳桥镇中显是认出了他,牛角山中非缠着他买马…… 她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何企图? 他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忽而叩门之声响起,两名婢女推门,一言未发地剪去了桌上蜡烛的烛花,又在地上四角各添了一座烛台,用火媒点亮。 屋中霎时明亮了起来,做完这些之后两人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骆潇放下了酒杯,此时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接着那扇门再一次被推开,数位衣不蔽体的舞女鱼贯而入,在骆潇面前扭动着身子,忽而扭腰忽而踏步,忽而转身忽而抬手,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舞女们的装束仿照胡女的行头,露出纤细的腰肢,脸上贴着金花,每动一下腰间的铃铛便“叮铃”作响,身姿妙曼,楚楚动人。 骆潇的目光在此与彼间游移,饶有兴味又不动声色。 舞女们的目光渐渐大胆起来,更有甚者越过众人来到骆潇身边,时而贴着他的脊背,时而擦过他的胸膛,见他毫无反应更是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呵气如兰。 骆潇终于皱起了眉。 那舞女更加过分地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伸出芊芊玉手抚上骆潇的脸颊。 哪知一抬手便被骆潇一把握住。 舞女满脸红晕,众人都嫉妒地瞧着她,下一刻却见她不知怎么跌落在地,嘴里发出刺耳的叫声,手腕却还攒在骆潇手中。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不知……奴家做错了什么……”那女子半跪在地上,满脸是泪,显是手上痛极。剩下的舞女见状霎时都停下动作,颤抖着跪伏下去,连声为她讨饶。 骆潇一把放开了手,那女子一下子没有收住力跌坐在地。 只听他的声音冷冷地落在地上:“别耍花样,叫柳瑶姬出来见我。” 苏依枝正拉着柳妈妈蹲在窗外,方才眼见舞女坐上了骆潇的大腿,着实捏了把汗,生怕骆潇会当真把持不住,直到见他将其推开这才松了口气,可见骆潇绝非传言中那种随便的男子。 柳妈妈则瞪圆了眼睛,她平生见过的男子没有上万也有一千,却少有骆潇这样的,美人在怀还能不为所动,莫非当真喜欢男子? 屋里的那些舞女哪敢再多呆,扶起地上的那位便退了出来,柳妈妈见状不便出声,只好连连挥手让她们退下,又轻轻击掌,不多时又有人进来。 这次换了六名男子,他们两名两名地进入,这些男子穿的是样式极普通的宽袍广袖的深衣,腰间的腰带却束得紧巴巴的,显得个个都是窄腰翘臀,看面貌不出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脂粉味极重。当前四人每人抱着一把琵琶,身后跟着一个拿着圆凳的丫鬟,等他们站定便放下凳子让他们落座,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复又响起。 骆潇见状只扫了一眼,复又垂下,原来方才的乐声便是他们弹奏的。 最后进入的两位少年更是肤白貌美,身姿纤弱,楚楚可怜,苏依枝在窗外见了也不免啧啧称奇,不知柳妈妈从何处找来这么些个极品,让她见了都不免心动。 她又透过窗户缝隙向骆潇瞧去,只见他黑衣黑发,眉如山聚,眼若含星,面容朗朗,身姿卓绝,这人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都显得漫不经心,无论走到哪里都像是一把袖中的宝剑,越是瞧不透越是让人想多看两眼,越是不在意便越是摄人心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别说这六个小倌了,便是拿一百个一千个小倌跟她换,她也是不肯的。 可她这时却是忘了,在她眼中这举世无双的男子曾几何时又是她的了? 坐在里面的骆潇自然不知道,外头这个他看不上的假小子臭姑娘苏大小姐,已将他与一百个一千个小倌比在了一起。 他好整以暇地端坐着。 只见其中一名小倌走上去蹲在了他的脚边,轻捶着他的腿侧。另一个则跪在另一边,接过他手里的酒壶,一手捏住盖子,一手高高扬起,微醺的液体恰好划过一个好看的弧线落入了杯中。这滴滴晶莹剔透的酒水落入瓷杯之中,便如流珠落入了玉盘,泠泠之声伴着琵琶的乐声不绝于耳,而这拿着壶的手腕更如白玉一般不盈一握,顾盼之间,媚眼如丝。 他搁下酒壶,双手捧起杯盏,两眼含情地递给骆潇,骆潇伸出手,他却顿了顿,直接将杯沿抵到了他的唇边。 骆潇僵住了。 窗外的苏依枝攒着拳头暗骂自己无聊,竟然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不就行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外一……外一骆潇真的不进女色偏爱男色怎么办?若是他本来不爱男色如今却又爱了又该怎么办?这……无论是哪一种都非她所愿! 柳妈妈正瞧得兴致盎然,还未等她示意,便见苏依枝一把拿起琵琶便一把推门踏了进去。 从小到大,轻功勉强不算的话,苏依枝无论学什么都是资质平平,又不肯多花心思,乐器更是如此,没有一样是可以拿得出手的,可她在此时偏偏选择了颇有难度的琵琶。 骆潇擅吹笛,又听惯了顾青曼的琴技,这两样上她万不可献丑,那么她会的乐器中便只剩了这一样,如今只好指望骆潇听不出来罢了。 深呼出一口气来,镇定地走到了四人中间,双手按住了琴弦。 见有人进来,那递杯子的小倌便只好作罢,暂时将杯子放了下去,骆潇也正巧转过头。 她迎上了对方的视线,悄悄对他挤眉弄眼,骆潇眉头一皱。 苏依枝偷偷从眼角的余光望向一旁,嗯,左手按住这几根弦,右手先一个扫拂,再是轮指,然后呢……? 啊呀,你们倒是慢一些,是这样拨还是这样拨……? 只见骆潇的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越来越黑。 过不了多久便见他对着苏依枝勾了勾手。 这个邵公子果然所言非虚,骆潇明明认识他,窗外的柳妈妈看到此处不知为何激动地捂住了嘴。 苏依枝心中得意,骆潇果然心中还是记挂着她,方才谁都不理,现在便指名要她过去。于是她兴冲冲抱着琵琶走上前去,先前那两个小倌识相地退了出去。 骆潇的目光从眼底淡淡扫了她一眼,又勾了勾手。 苏依枝伸出一根手指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 骆潇抿了抿嘴角,最后无可奈何,只好自己一把接过苏依枝手中的琵琶。 只见他那细长又干净的手指按在琴弦上拨了几下,苏依枝便随着他这几下浑身一僵。 ……不会这么巧吧? 那四人见状不由一顿,只听骆潇淡淡道:“继续。” 乐声这才又一次响起。 骆潇抱着琵琶,两手摆好了位置,跟着驾轻就熟地拨动了琴弦。 苏依枝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他不仅擅长笛子,听得懂古琴,连琵琶也完全难不倒他,她那几下子在他面前完全是班门弄斧——难看得很! 他低垂着眼帘,将目光放在琴弦之间,神色依旧淡淡,又多了一份从容自在,便如她小时候在庙宇中见到的东方持国天王那般,震慑四方。 他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在单纯地演奏,倒像是文人墨客作画赋诗一般,仿佛那是与生俱来的极高尚的一件事情。 他便是他自己的神佛。 苏依枝随着音律渐渐沉下了心,这是一曲极寻常的《倚楼》,这首曲目为当世大才子宋越所作,这位才子不爱当官,常年混迹于勾栏妓院,这才做出了这么一首讲诉闺房春思的曲子来。这曲子婉转旖旎,被视为不雅之音,被读书人所不齿,曲谱只在坊间流传,苏依枝只偷偷见过,比之寻常曲目弹得更加不尽如人意。 方才那四人本来搭配和谐,却因她的加入被冲得七零八落,不怪乎骆潇要皱眉了。此时骆潇却能和得上四人的节奏,重新将他们引到一处,四人仿佛是随着他忽高忽低,忽快忽慢。 这首曲子本是凄婉缠绵的,由骆潇的加入又变得稍有不同,苏依枝不通音律,一时也说不上来。 只见他的脸色一变再变,不知想到什么,他弹奏的那部分忽而变调,《倚楼》也变得似是而非起来, 骆潇手上指法渐渐加快,周身内力不知不觉渗入到了琴弦之中,乐曲声变得越来越惊心动魄,四人煞白了脸,额上沁出了汗珠,要跟上他的节奏已实属不易,更何况要抵御这不知何来的压力。 小小一间雅阁,门窗紧闭,却不知怎么起了风。 苏依枝离骆潇最近,脑中一片混乱,时而是琴声,时而是说话声。 眼前越来越模糊,不知怎么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自己婺州的家中,她琴抚得不好,闺房中的那座琴已成摆设,此刻却见自己坐在窗前,一面抚琴一面喊着别人的名字哀哀地哭泣。母亲忽而出现,坐在堂上脸色发白地斥责她,气得将茶盅都扫到了地上。母亲素来知书达理,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她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正哭到天旋地转之际,眼前出现十里黄沙,无垠月色,她倒坐在马背上,将笛子横在唇边呜呜吹奏,有位红衣女子在篝火堆边踏歌舞蹈,她的马儿“嘚嘚”地只围着她转,不知为何,她明明不认识这女子却感到亲近至极。一时间,乐声和着笑声歌声传出几万里,心中没来由地自在舒畅,只觉得以天为盖地为庐,此心安处是吾乡。 头越来越疼,眼前的画面一闪而过,时而见到骆潇,时而是陈端,又仿佛是二哥,还有小桃。 苏依枝心中大骇,她知道是这乐曲出了毛病,想要呼喊却叫不出声来,只好凭着仅存的一丝意念紧紧捂住双耳,退到墙角,伏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苏依枝缓缓睁开眼,却只见骆潇一人仍好端端地坐在桌前,端着酒杯,淡淡地看着她。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听骆潇缓缓道:“过来。” 苏依枝怔怔起身,走了两步,腿一软,跪倒在了骆潇脚边。 第21章 第二十章 瑛风 骆潇又毫无感情地重复了一遍:“过来。” 苏依枝喘了口气,伸出手抓住了桌沿,支撑着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其他……其他人呢……?” 苏依枝站不直,撑着桌子弯着腰,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骆潇道:“谁?” 苏依枝眨了眨眼,这角度只能让她看起来比较有气势而已,方才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一动未动,却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一般,现在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虚弱得很。 “你知道的,有六个小倌,四个弹琵琶,两个负责勾引你。” 骆潇挑了挑眉:“勾引?” 苏依枝眨了眨眼:“对。” “你找小倌勾引我?”骆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眼皮都没动一下,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是,算是我找的。”苏依枝这个时候倒还讲些义气,她知道骆潇不大高兴,不敢把柳妈妈供出来,本来这一切都是她指使柳妈妈做的,便和她自己做的没什么分别。 苏依枝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骆潇眼皮跳了跳,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 “我见你一个人喝酒太闷了些,便找些人来作陪,不好吗?” “所以,找了他们?” 苏依枝为难道:“你是不是嫌弃他们?小倌是不好,可是他们也是人,哎,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自己做主的,小倌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那和小倌又有什么分别……不不不,不是没有分别,我是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欢那些跳舞的姐姐?” 骆潇皱着眉盯着她没说话。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半晌,苏依枝沮丧道:“我知道了,肯定是方才的姐姐们不够美貌,你才不喜欢?是了,天底下只有一个顾青曼,若是人人都跟她一样美,还算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见过了她之后,这些庸脂俗粉自然是入不了你的眼的,那也怪不得你。” 骆潇一字一顿道:“苏依枝,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闻言,苏依枝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一楞道:“什么?” 骆潇忽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你不想知道我上青楼做什么?” 苏依枝瞪着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不满地小声嘀咕道:“我知道,我来过,找姑娘呗。” 骆潇道:“把手伸出来。” “?” 苏依枝一脸狐疑,还是依言将手抬了起来,说了一会话倒是恢复了不少力气。 骆潇那双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在苏依枝眼里,不知比方才见过的那些小倌的手要好看多少倍。 骆潇竟然伸过手来覆在了她的手上,稍一用力,便将她一把抱起,坐在自己腿上。 一时间,苏依枝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脸都烧了起来,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 抬头,骆潇的眉目如画的脸近在咫尺,低头,骆潇的气息都喷在了她的脖颈间。 努力了几次,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再一次抬起了头,正要张嘴,骆潇的手指便点在她的唇间。 “嘘,不要说话。”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骆潇勾起了她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圈。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 两人离得很近,苏依枝紧张得不敢乱动,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把他们都赶走了,那今晚谁来陪我?”骆潇凑近了她,若有似无地用鼻间蹭着她脸颊,低声道,“我可是花了银子的。” “你……”苏依枝茫然地抬头看骆潇,是了,她坏了骆潇的好事,那然后呢? “……我可以陪你……” “你愿意?”骆潇揽住了她的肩膀。 “我可以,可以陪你聊天……” “哈……”骆潇一声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离开了一点,歪着头道,“那我问你,要说实话。” “为什么跟着我?” “不,不为什么……” “为了陈端?” “不,不是……”苏依枝被他盯得好像快要窒息了一般,喘不过气来,“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苏依枝一字一顿道。 “哦?”骆潇笑了,先是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抿了抿嘴,再是弯起了眼睛,蹙着眉,嘴角扯出好看的弧线,鼻腔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嗤笑,又随意,又骚气,“你喜欢我什么?” “好,好看……直率,洒脱……”苏依枝掰着手指头。 “一见钟情?” “……嗯”苏依枝红着脸,低下了头。 “你认错人了。”骆潇忽而冷着一张脸。 “不,不是的……你记得,六,六年前……我,你……” 苏依枝不知怎么,越说越含糊,一手环着骆潇的脖子,头搁在了骆潇胸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骆潇缓缓睁开眼,将她抱起放在了里间的床上,这姑娘委实不轻,若不是他暗中运功,恐怕现下两腿都是麻的。 锦衾罗帐,香雾缭绕,有女酣睡,香肩半露。 这副情景无论是谁看了都会产生一些别的想法。 而骆潇只是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神情。 合上了嘴,眼睛闭起一条好看的弧度,微皱着眉,即使搓她脸颊也乖巧地毫无反应,这样看上去倒是让人忽略了她是个小胖子,显得又漂亮又精致,比醒着的时候可爱许多。 让他吃惊的是,这女孩平日里说话常常颠三倒四,可心智却比常人坚定许多。他方才弹琵琶之时不觉用出了天音教秘技“音魄魂语”之法,音律本就是极能震撼人心之物,若注入内力,便能使人沉浸其中产生种种幻觉。 这门功夫练就不易,若不是本身无欲无求内功深厚之人,不免被其反噬,自己便永远坠入自己用乐曲织就的美梦中,无法自拔。若是居心不纯之人听了就会经不住幻像诱惑,轻则头痛自残,重则精神错乱,而苏依枝却能好端端地从中脱离,不受影响,实属难得。 不知她在这幻象中见到了什么? 骆潇转身关上了门,走了几步,推开另一扇。 柳妈妈坐在桌边,一手支着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桌上摆的琵琶,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柳瑶姬,你好大的胆子!” 柳妈妈的手忽而停了下来按住了琴弦,不解地反问道:“斑骓使何出此言?” “明知故问!”骆潇一步垮了进来,厉声道,“你竟帮着她设了这出局,简直胡闹!” 骆潇盛怒之下声音中不由蕴含了几分内力,震得柳瑶姬步步后退,她从未见骆潇发如此大的火,惊慌地提起裙摆伏跪在地,辩解道:“斑骓使息怒,瑶姬,不敢……” “不敢?”骆潇冷哼了一声,反而坐到了柳瑶姬原先坐的地方,“你非但没有如期来见我,反而故弄玄虚,若是耽误了教中大事,教主怪罪你们阮右使,不知你可担得起?” 柳瑶姬额上沁出了薄汗:“还望……还望斑骓使在教主面前美言几句,阮右使在教中向来鞠躬尽瘁,瑶姬……瑶姬这么做,也是想讨斑骓使的欢心,绝没有别的意思……” 骆潇皱了皱眉:“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柳瑶姬擦了擦汗道,将苏依枝所言一一道来,每多说一句话便见骆潇脸色多沉了一分。 待她说完前因后果,骆潇冷冷道:“传令下去,将我房中那人扔到街上。” 柳瑶姬一愣。 骆潇沉下了脸:“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 柳瑶姬不再犹豫,扬手一挥,一名侍女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略一俯身便低头退了出去。 骆潇这才面色缓和。 “说说你知道的。” “今日我们刚接到婺州和嘉陵的花堂传来的消息,您让我们调查的这位苏依枝原是婺州苏家的千金,岳云楼长老江远博的干孙女,与陈端从小定有婚约,据说前些日子因为养病更是千里迢迢来到岳云楼中。” 原来骆潇自从知道了苏依枝的姓名之后,便让天音教散布在中原武林各处的眼线“花堂”暗中调查她。 骆潇确实知道苏依枝与陈端关系匪浅,却不曾想他们竟有婚约关系,那为何苏依枝要缠着他不放?难道是陈端在打什么主意? “现下陈端人在何处?”骆潇又问。 “据说陈端带着未婚妻离开了岳云楼,动身前往苗疆,想必也是为了扶苏草,日前在咱们柳桥镇逗留了几日,现下已离开了罢。” 骆潇点了点头,岳云楼这一大帮人来到了柳桥镇自然瞒不过柳妈妈的眼睛,只是既然陈端现下已离开了柳桥镇,苏依枝为何没走?为何千方百计地要留在他身边,不惜与柳妈妈演了这一出,难不成真的就为向他买几匹马? 哪个大家闺秀会如她这一般,敢将“喜欢”、“爱慕”挂在嘴边?而一个正道弟子的未婚妻为何要与他一个邪教中人为伍? 骆潇想到此处,略一沉吟,改变了主意。 “慢着,先将那人安置在我房中。” 这个苏依枝的行为处处透着古怪,言语之间又总是答非所问,说一套做一套,毫无逻辑可言,这样的人又与死敌岳云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既然看不破陈端的意图,那么何不将这样包袱暂且留在身边,也许反而对他有所帮助? 柳瑶姬虽满心狐疑,只好又一扬手,只见又是方才那位婢女不知何时返还,不发一语领命而去。 骆潇又询问了些教中事宜,以及此去苗疆的路途,柳瑶姬一一作答。 待他离开之后,柳瑶姬又在桌前坐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位婢女不知又如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什么斑骓使,不就是个贩马的,主子你又何必对这种人低声下气?”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是,他是教主唯一的徒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那是四年前了,他如今早就不是什么少主了,全教上下谁还听他的?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师父,闭关了这么多年,谁知道是死是活,也就咱们姑娘,也不知看上了他哪一点……” “放肆!” “啪”的一声,柳瑶姬扬手给了那婢女一个耳光。 “瑛风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说的这番话!” 瑛风捂着脸跪在地上,忍着泪抬头道:“瑛风不懂,如今教中明明是宇文左使说了算的……” “你还年轻,有些事不明白。”柳瑶姬叹了口气,将她扶起,“现在虽然看起来是宇文晗掌权,但是论真本事,十个宇文晗都不是骆潇的对手。他如今之所以处境艰难,是因为心有所困,等到他哪天回过味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看他这副样子,还哪有什么真本事……”瑛风咕哝道。 “你呀,别想那么多,反正现如今咱们阮右使信他得很,命令我们南边一十八座花堂都要谨遵斑骓使号令,你不听骆潇的可以,不会连咱们姑娘的话都不听了吧?” 原来天音教立教之初便授人音律之术,其中不乏勾栏少女,因此江湖中的妓院青楼中至少有五成天音教徒潜伏其中,这些年来已慢慢成了气候,发展成为如今天音教在江湖中的眼线“花堂”。 而柳瑶姬口中的“宇文晗”和“阮右使”分别是天音教的左右使,分别掌管教中内、外事宜,而这“花堂”暗桩恰是阮右使阮语迟的管辖范围。虽然骆潇在教中处处受制,甚至被封了一个并无实权而只管将天音教的马匹贩卖到中原的斑骓使,但右使阮语迟向来对骆潇青眼有加,曾命令凡是花堂的人都要对其言听计从,瑛风听了这番话,自然也不敢再有异议。 柳瑶姬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出声:“那位邵公子不知是何身份?骆潇若当真喜欢男子,那可有趣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要锁我5555都清水成这样了,哪个是违禁词啊□□QA□□□□□□□□Q...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骑马 这晚,苏依枝睡得踏踏实实,全然没发觉自己半夜被人搬来搬去,还差点露宿街头。 第二天,她一醒来,眼前的赫然是柳妈妈那张妖冶的脸。 “柳……柳妈妈?!” 柳瑶姬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才尴尬地将手中的水盆放下。 “邵公子,您可算醒了。” 苏依枝身上仍是男装打扮,骆潇亦未说破他的身份,柳瑶姬也并不知道骆潇命她调查的婺州苏小姐正是眼前这位“邵公子”。 “柳妈妈,你找我?” “没,怎么会呢?”柳瑶姬暧昧地一眨眼,“是骆公子关心您,让我来瞧瞧。” 苏依枝一愣,骆潇没走?他在等自己? “发什么呆啊,您想自己洗漱,还是让我伺候?” 柳瑶姬把最后一个字拖得又轻又长。 苏依枝大白天的打了个哆嗦,赶紧打发她出去,她可不想让柳妈妈知道她女扮男装骗了她。 待柳妈妈走远,苏依枝匆匆洗漱,换了身干净女装,坐在镜子前梳头,昨天晚上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骆潇弹了琵琶? 骆潇似乎跟她说了话? 骆潇将她抱在怀里? 骆潇笑了? 骆潇…… 苏依枝的脸蓦然一红,她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她是怎么睡着的? 这里是骆潇的房间,那他昨晚……睡在哪? 匆匆将头发打理了一番,苏依枝起身推门。 入眼的是那个黑衣黑发的青年抱臂倚在树下。 苏依枝像是着了魔一般走了过去。 “你在等我?” 骆潇见她一身女装毫不意外,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门,牵过两匹马,向城外走去。 骆潇走得不紧不慢,苏依枝亦步亦趋,两人渐渐出了城。 “骆潇……” “……嗯?” 她没听错吧?骆潇竟应了她?苏依枝极快地偷偷看了他一眼,骆潇依旧神色淡然。 “昨晚……我没说什么吧?” “没有。”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那?” “为什么?” 苏依枝一愣。 “那是……碰巧,对,碰巧,谁叫我碰巧在那呢,哈哈……” 骆潇看了她一眼,没有揭穿,也不问她为何女扮男装之事。 苏依枝本想还问他为何那天在“飘香院”,不过可想而知,骆潇会怎么说? 他只不过想逛个窑子罢了,逛窑子的时候碰到了熟人这已经够尴尬的了,没想到还被她这个熟人搅了局,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恨不得将她杀了,或是已将她杀了,可骆潇为何还像没事人一样? 于是她将这话咽了回去,既然他不计较,自己再提起便说不过去了。 这会,她又想起那晚在树林之中,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之时,她偷看人家……的事来。 “抱,抱歉,那日我,我不是有意,有意看你小……你,你别生气……” 苏依枝“小”了半天,也没“小”出什么来,骆潇反倒沉下了脸,心中不悦,这个姑娘若不是故意装傻充愣的话,便是天生少根弦,他骆潇要真的生气,她还有命活到今天吗? 骆潇“嗯”了一声,便把脸别到了另一边,这下是彻底不愿再开口说话了。 苏依枝似是没有看清他的脸色,见他没有跟自己算账的打算便松了口气。 两人又走了一段,苏依枝东瞧西看,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不是我们先前走过的路吗?” “骆潇,这是要去哪?” “既然仍是走这条路,昨天你为何又回到了柳桥镇?” 还未等她问出第四句,骆潇终于停了下来。 “你真的想跟着我?” 苏依枝点了点头。 骆潇又道:“去苗疆贩马。” 苏依枝一愣,怎么又是苗疆,不过这个地方她认得路,确实往这个方向走,只不过骆潇一直在绕路。 她又想起顾青曼曾说过,骆潇似乎对认路不太擅长? “你你你,你不会是……”苏依枝目瞪口呆指着他,顿了顿,忽而放声大笑道,“不会是路痴吧?!” 骆潇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冷冷道:“有何不可?” 苏依枝这下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这么巧,我也要去苗疆,你等我,是因为我认得路吗?” 骆潇看着她没说话。 苏依枝终于还是露出一丝笑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告诉他也要去苗疆的事情,也许是昨晚,可是起码在骆潇心里她终于有了点用处,也说明,直到苗疆之前他都不会再甩开自己。 “这里还是柳桥镇的地界,这片山路确实有些难走,你没来过又没看过地图,自然很难走出。”苏依枝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顿了顿又道,“只要走出这林子,便是一条通向苗疆的官道,那时候便能好走很多。” 骆潇点了点头,半晌才听他又道:“陈端恐怕已到了。” “什么?” 骆潇开门见山道:“你是陈夫人吧?” “这……”苏依枝胀红了脸,不知该从何说起,“你误会了,我并不是陈端的夫人,只是,只是……” “你们不曾有过婚约?” “算,算是有……” “那便是了。” 苏依枝急得满头大汗,平时竟会说些废话,紧要关头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她要怎样才能让眼前这个人明白,她根本无意这段婚约? “骆潇你……你不明白!” 苏依枝气呼呼地甩下这句话,运气轻功便走到了骆潇的前头。 两人便一前一后在林中走着,骆潇倒是很想知道怎么惹了她生气,若是知道这种方法如此奏效,能令这个女子少说两句,他以后便能常用用。 这一趟两人走得奇快,没想到苏依枝与骆潇恰恰相反,认路奇准,大半天功夫便走出了树林,正如她所言,面前是一条平整的官道。 面前正好有条小溪,骆潇便停下来让马饮水。 苏依枝摸摸这匹,看看那匹,觉得他这两匹马都好极了,虽然它俩一个都没搭理她,她也不在意。 她要向骆潇买马倒不是说说而已,只是骆潇要价太高,她身上又没带那么多银子。 只是哪里不能贩马呢?中原大地多的是高官显爵,富豪土绅,武林世家,这些人未必识马,却愿意出千金万金,争着抢着来买他的马,又何必千里迢迢将马一路贩到了密林重重的苗疆来? “你这两匹马好生俊俏,可有名字?”苏依枝问道。 “没有。” “为何?”苏依枝又道,“我家的狗也好,猫也好,就算是一条鱼,也是有名字的,我娘说,人一旦给它们取了名字便是一家人了,它们便不会轻易离开。” 骆潇摸了摸枣红马的耳朵,淡淡道:“何必。” 苏依枝想了想便明白了,就算取了名字,骆潇也是迟早要将这些马卖掉的。 “可惜了……”她叹了口气。 骆潇又蹲下身替小黑马理了理那乌黑发亮的鬃毛,苏依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何尝不是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骆潇对她却爱答不理的,甚至连匹……马都不如。 半晌,骆潇站了起来,牵过枣红马,苏依枝知道休息结束了,便上去帮他牵起小黑马。 “你看前面就是官道了,不如……”她走了两步,突然道,“不如你教我骑马吧?” 苏依枝见骆潇终于停下来看她,硬着头皮道:“你看我们要是用走的,这得走多久才能到,若是能骑马就不一样了,恐怕明天便能到了。” “你看,怎么样?”最后苏依枝小心翼翼问道。 “好。”骆潇看了眼笔直的官道,点了点头。 说着他一跃跃上了马背,还未等苏依枝回过神来,他便勒紧马缰,挥动马鞭,双腿一夹马腹,扬声一喝,枣红大马应声喷出一个响鼻,像是接到指示的士兵那般,抬起前蹄,嘚嘚嘚跑了出去,瞬时已跑到几里开外。 没过多久,骆潇便已跑了个来回,这匹枣红大马果然是匹良驹,跑起来雄姿勃发,神气非常。 将要跑到苏依枝面前之时,骆潇勒紧缰绳,它只好不情不愿地刹住腿,前蹄腾空而起,落下之后才止住了势头,吓得苏依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骆潇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苏依枝,英气逼人。 “明白吗?” 苏依枝愣愣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她看起来像是个聪明人吗? 骆潇皱了皱眉,翻身下马,苏依枝连忙爬了起来。 “上马。” 苏依枝为难地看了眼这匹高头大马,这匹马却也像主人一般孤高冷僻,朝她打了个闷天响鼻,便看也不看一眼,掉转了身躯,只给她留一个马尾。 苏依枝只好又绕到另一侧,学着骆潇的样子,抓住马鞍,一只脚蹬住马镫,身子向上用力。 可努力了半天,她也没爬上去。 骆潇站在一边抱臂看着她。 苏依枝心念一转,又生一计。 她收回了脚,走远几步,运起轻功,身子便轻飘飘落在了马背上,她得意地回头看了眼骆潇。 哪知还没等她坐稳,马忽而扬起前蹄,长嘶一声,苏依枝便被它轻易抖落,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还好苏依枝经过这几天的锻炼,筋骨强健了不少,还能爬得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 骆潇摇了摇头,正要过来,只听苏依枝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就是骑马吗,为什么不可以……”她又撩起了袖子,跃跃欲试,“你这匹小红马诚心欺负我是不是,可我苏依枝偏偏不信这个邪,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依枝被激起了斗志,再一次飞身上马…… …… 苏依枝一次又一次地摔落,一次又一次地爬上马背,枣红马也丝不留情地次次都将她掀翻在地。 日头渐渐西落,玩了半天,马儿也疲得懒得动了,苏依枝终于稳稳坐上了马背,整个人只剩下了伏在马背上的那点力气。 落日的余辉尽数洒在了这个笨姑娘的身上,好像她的衣衫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嫣红,骆潇不知怎么心中忽而微微一动,见她趴着一动不动的样子,便走了过去。 苏依枝的眼睛紧紧地合上,睫毛微微颤动,嘴巴随着鼻息一开一合,竟睡着了。 骆潇皱着眉,捏起苏依枝的手腕,半晌才放开。 一时心中复杂,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看起来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可事实却绝没有那么简单。 被他刺了一剑还能笑得出来,一个人自说自话也很得意,今日又为了学骑马一番折腾,却一声都没哼。 若是个男子,他必定见一次打一次,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令他琢磨不透,又拿她毫无办法。 她是不是不知道“知难而退”这四个字怎么写? 也许他不该让她继续跟着了。 若是陈端和岳云楼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就凭一个武功拙劣的小姑娘,他就真的会怕了他们? 出神了半晌,他才摇了摇头,便由着她趴在马背上,牵起马儿,向前路走去。 苏依枝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一早被饿醒了。 骆潇本以为苏依枝会放弃,哪知醒来便见到她精神抖擞给枣红马喂草,地上掉了一地可疑的果核。 那匹枣红大马见到骆潇醒来,欢快地绕到了骆潇身后,警惕地盯着苏依枝。 骆潇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鬃毛,不由眯起眼睛,嘴角微微抿起,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早……”苏依枝不由一怔,“早啊……” 薄雾尚未散去的林间清晨,骆潇牵着马,逆着光站在那里,树影微微晃动,清新的青草气味悄悄弥漫开来,他眉眼一弯,浅浅一笑,便如春风拂面。 苏依枝也笑了,她揉了揉自己昨天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体,似乎那都是值得的。 “你过来。”骆潇将那匹小黑马拉到了身前。 苏依枝懵懵懂懂地走上前。 骆潇让她抓住马鞍,一脚踩在脚蹬上,骆潇托住她的腰,她手上用力,这次没有凭借轻功便跃上了马背。 “像这样,明白了吗?” 苏依枝点了点头。 骆潇撑住她的手又让她下来。 接着完全放开了她。 这匹小黑马性格温驯,身形偏小,对苏依枝来说正合适。 怎么昨天没想到能骑这匹小黑马呢?骆潇明明早就想到了,却偏偏看她出了许多丑,难道……是为了那天她笑话他不认路的事而报复她? 苏依枝想到此处,不满地看了眼骆潇,骆潇却熟视无睹一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她。 苏依枝认命地在心中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就非缠着陈端和小陶教她骑马了,那吃苦的便肯定不是她了…… 哎,可谁让她偏喜欢巴巴地缠着人家呢?偏生喜欢看他生气,看他不耐,看他被她气笑? 苏依枝一边那么想着,一边接过缰绳,抓住马鞍,像方才那样稍一用力跃了上去,这一次,小黑马只是不安地蹬了蹬腿,并没有将她甩下。 苏依枝松了口气,经过昨天的摸爬滚打,她的这一套动作已非常熟练。 “抓住缰绳,用鞭子抽马尾,两腿加紧。” 苏依枝依言挥动鞭子,小黑马乖顺地跑了起来,苏依枝一开始吓得只敢伏在马背上,紧紧抓住它的鬃毛,渐渐能放了开来。 “哈哈,骆潇,你看,它跑起来了,它真的跑起来了。”苏依枝欢快的笑声洒满林间。 骆潇也跨上了另一匹枣红马,几下便追上了她,两匹马儿憋了许多天,此时亦畅快地一路狂奔。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成狗啊,考虑周更ing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茶棚 苏依枝第一次骑马,加上旧伤未好,不多时便觉得身体有些不听使唤,日升中天,又有些口干舌燥。 正想喊住骆潇之时,正巧远远便瞧见一座茶棚,苏依枝面露喜色,哪知她话还未出口,便听到一声惨叫。 骆潇目力惊人,早就见到这座茶棚,听闻声音,亦是神色一凛,他勒住了缰绳,缓缓放慢了速度。 苏依枝却还未完全掌握住诀窍,慌乱间手上的马鞭不知道抽到了哪里,小黑马便完全不听命令,发力奔去。 此时茶棚里窜出了一个中年男子,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颇为眼熟,他身后跟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两个人一路缠斗不休。 苏依枝觉得这幅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哪知小黑马一阵乱冲,竟朝着这两人而去,两人察觉威胁,齐齐向她出手! 眼看钢刀和手掌就要落到身上,苏依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没想到她这一条小命逃过了骆潇那一剑,却要被这匹小笨马害死! 对了,骆潇呢……? 只感觉到两股劲风袭来,听到“嘭嘭”两声,苏依枝睁开了眼,两枚石子后发先至,一枚打偏了大刀,一枚打中了手臂,无一落到她身上。 哪知一向温顺的小黑马一下子受了刺激,长嘶一声,失控地扬起前蹄,这感觉苏依枝再熟悉不过,眼见就要被摔落。 耳边一阵风过,转眼间她便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骆潇早就看到这两人对苏依枝出手,当时距离尚远,便暗中发出两枚石子,又见小黑马狂躁不安,此时两马距离渐近,他放开缰绳,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落在了小黑马身上,从后面握住了苏依枝仍然握着缰绳的手,在他的控制下硬生生止住了势头。 小黑马平静了下来,苏依枝反倒整个人都僵住了。 骆潇,居,居然跟她同乘一骑…… 居,居然还从后面抱住了她…… 骆潇救了她…… 她稍稍抬头,差点磕到了对方的下巴,幸好骆潇早就骗过了头。 “别乱动。” 说话间,气息喷在了她头顶,余光瞥见他冷峻如刀削一般的脸庞,她知道他全然没有看自己,仍是按耐不住地心跳如雷。 见状两人都齐齐住了手。 那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却不知为何,见到骆潇突然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林子里。 手持大刀的中年男子,看了眼那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坐在小黑马上,也是一身黑衣的骆潇,一脸茫然。 “铁一刀,怎么是你?”骆潇皱着眉。 苏依枝也想起来了,这人便是“夺魂妖刀”铁一刀,那日与岳云楼一行人在途中也见过他与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处,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斑骓使,骆,骆潇……” 铁一刀不由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怎么回事,这个是骆潇,那个也是骆潇……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你是怎么碰见他的?”说着骆潇仍是执着缰绳,环着苏依枝,催动马匹上前。 不知为何,这个“夺魂妖刀”看起来反倒像是被别人夺去了魂魄一般,目光凌乱。 “……别,别过来,你这个妖怪!”说着他怪叫着也纵身钻进了树林,很快消失不见了。 “现在怎么办,咱们追吗?”苏依枝一脸疑惑,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慢着。”说着骆潇又催马来到茶棚前,翻身下马。 苏依枝顿时觉得后背一空,一时心中不知该放松还是该失落,也下了马,跟着骆潇走进茶棚。 还来不及思考,她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只见茶棚中横七竖八躺着若干男女,看样子都是歇脚喝茶的过路人,可疑的是他们的衣服下摆空荡荡的,露出来的肌肤千疮百孔,身子瘦如枯骨。 是了,方才那凄厉的叫声便是从茶棚传来的,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咳咳……” 苏依枝一惊,在血泊之中循声发现了一个人,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自己发软的双脚,走过去查看。 “姑,姑娘……” 那人翻了翻手腕,有一个黑点从他的衣袖里掉在了苏依枝的裙子上。 还未等她看清,一边的骆潇忽而拿起桌边的一支筷子,也不见他怎么用力,筷子便以极快的速度脱手而出。 苏依枝只觉得眼前一花,筷子便擦过她的脸颊,“咻”的一声穿透她的裙角将黑点钉在了地上。 苏依枝被骇了一跳,微愠道:“你……你干嘛!” 骆潇看也没看她一眼,直起了身。 筷子入土极深,苏依枝用两只手才将它拔了出来,这才看清这黑点原来是一只浑身长毛、色彩斑斓的八爪爬虫。 它伸开了触角,足有半只手掌那么大,被筷子穿透的身体里一股一股地涌出了紫红的液体,显然方才饱餐了一顿。 苏依枝又看了眼这人手上的数个窟窿,突然毛骨悚然,扔下筷子退后了数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姑……姑娘……” 那人又用微弱的声音唤道。 苏依枝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看着他。 “你,你是何人?” “我,我是……张……张……老四……” “张老四?” 苏依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只见这人双颊深陷,两眼翻白,嘴角还不停流出鲜血,这副鬼样子与前几日见过的彪形大汉截然两样,只有一双吊梢眉依稀有些印象。 张老四正要说话,忽而一口气提不上来。 苏依枝慌忙间便下意识向旁边的骆潇求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办法能救救他?” 骆潇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求求你,救救他……”苏依枝哀求道。 骆潇沉默了半晌,冷冷道:“为何?” “因为……他快死了……” “世上将死之人太多,难道每个都要救?” “不,不对……” “还是说他有什么值得我救的?” “不是这样的……” “我一非神医,二非神仙,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救将死之人?” 这回轮到苏依枝沉默了。 张老四抽搐了两下,终于还是喘了过来。 “姑娘……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我怀里……有今天赚的,赚的银子……请你交,交给,我婆娘……”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银子无力地滑落,便彻底断了气。 苏依枝手上早就沾满尘土,她胡乱抹了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眼泪,接着哆哆嗦嗦地捡起滚到脚边的银子。 她想起来了,这个张老四是个惧内的汉子。 “……张老四,你婆娘住在哪里?你,你总得告诉我,还是……你自己去给她好不好?喂,你醒一醒,醒一醒……”她爬过去抓张老四的衣服,嘴上胡言乱语,脑中却一片空白。 骆潇看她这样忍不住皱眉,也没管她,忽而一顿,拨开几个人之后,发现了桌子底下躲着一个人。 一个男孩满身满脸的血,抬起头看到骆潇却像见鬼了一般,脸色煞白。 “大哥哥……别,别杀我……” “小桃!”苏依枝终于放开了张老四,又跌跌撞撞爬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在这?有没有受伤?是谁杀了他们?” 小桃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点,他“哇”的一声便扑进了苏依枝怀里。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苏依枝见他仍然中气十足,身上的血也不像是他的,似乎并没受什么重伤,自己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原来小桃那晚在飘香院中不知怎么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便发现自己已被丢到了大街上,幸好碰到了张老四,这个张老四在柳桥镇外来往的管道上搭茶棚,靠给过路人歇脚喝茶赚些银子养家糊口。 张老四见他可怜便想给自己的茶棚招一个小二,便带他来到了这里,哪知不知何处冒出了两个人打了起来,那黑衣人还吹笛引出蛇虫,这些喝茶的卖茶的人只要被咬上一口,便很快被吸干精血而亡,幸好小桃被张老四塞在了桌下,又有几人替他挡住了蛇虫,这才躲过一劫。 说到“吹笛的黑衣人”,小桃不禁朝骆潇看了几眼,躲进了苏依枝怀里。 苏依枝脑海中不禁响起了那日茶楼中说书人的话来。 据说“败絮公子”骆潇有一身吹笛引虫的本领,能够吸食人的精血。 而且方才铁一刀的反应也处处透着古怪。 听完小桃的这番话,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骆潇冷哼了一声:“走。” “慢着。”苏依枝忽而道,“你认识方才那黑衣人?” 骆潇顿住脚步:“不认识。” “为何这人无论身形还是手法,都与你有几分相像?” “是吗?” “可你方才明明与我在一起,绝不可能是你……”苏依枝忽而灵光一闪,“是了,那日在嘉陵镇你明明大闹凤仙楼,赵见晨那些人却说你于几里外的荒丘坡杀了人,莫不是也是这人所为,可他为何总要嫁祸于你,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还不算太笨。”骆潇轻笑了一声。 小桃闻言亦愣愣道:“你是说,方才那个黑衣人不是这个大哥哥?” 苏依枝问:“你见到他长什么样了吗?” “没……他带着斗笠,就和那天的大哥哥一模一样……” “这……” “别废话,天快黑了,快离开这里。” “可是他们……”苏依枝木然地望着这一地的尸首,总觉得该做点什么。 “官府的人快来了。”骆潇当先牵着马走了出去,“还是说,你想让他们当做嫌犯抓起来?” 苏依枝知道骆潇说的对,便抱起小桃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ing~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兔子 三人沉默地行了一路。 苏依枝一天不曾进食了,肚子饿得直叫。 骆潇停了下来。 小桃人小忘性大,早就恢复了过来,他与苏依枝共乘一骑,很快开始叽叽喳喳说话,倒是苏依枝仍是闷闷不乐。 小桃拉着苏依枝下马,毫不客气的拿出她包里的干粮吃了起来。 苏依枝也往嘴里塞了两口,便索然无味。 只见骆潇不知何时钻进了一旁的树林里,不久手上便拎着一只毛茸茸的灰耳朵走了出来。 小桃和苏依枝眼前具是一亮,小孩与女人对这种事物最是没有抵抗力。 “大哥哥,给我看看。”小桃好奇地伸出了手。 骆潇看了他一眼便将兔子举到了他面前:“想吃肉吗?” 闻言小桃明白了这只兔子接下去的命运,讪讪地收回了手,马上又想起了什么,使劲点头道:“要的,要的,干粮干巴巴的有什么好吃的,要是能吃点肉就好了,我知道大哥哥炙肉烹调的本领可是一绝。” 骆潇“嗯”了一声道:“今天就吃这个。” 小桃有些犹豫,看了眼骆潇手中,犹自天真地蹬着腿的灰兔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咽了咽口水,挣扎了一番,还是点了点头。 他以前是小乞丐,有得吃就很好了,哪里能挑三拣四的,更何况据说兔肉很是美味。 见苏依枝还在发愣,小桃忍不住戳了戳她,小声道:“还发什么呆,你不想吃啊?” 苏依枝回过神来,看了看小桃,又看了眼兔子。 放在平时,就算是只老鼠她都能吃得下去,可是现在,就算是鲍鱼鱼翅放在她面前又有什么滋味? 骆潇突然对苏依枝道:“你,杀了它洗干净。” 说完又指向小桃,“你,生火,烤肉。”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苏依枝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骆潇手上接过这只兔子的耳朵的,浑浑噩噩走到溪边,与兔子大眼瞪着小眼。 苏依枝这个人,要说手无缚鸡之力未免太小瞧了她,从小跟哥哥们一块长大,又受到岳云楼长老江远博的传授,身手自然比一般人了得,小时候爬树偷个鸟蛋,聚众斗个蛐蛐,这些事都没少做,否则当初也不会被王成败当做男孩抓了起来。 可要说真的干坏事却一件也没有,她做那些事只图个新鲜好玩有趣,可要是伤害到了别人或者别物,那反倒索然无味了。 更何况这么一只可爱的兔子,她是杀还是不杀? 兔子啊兔子,你要看清那个黑衣人,是他将你捉了来,命我杀了你,就算你一会到了阎王殿中,可要申辩仔细,他才是主谋,我顶多是个从犯。 苏依枝叹了口气,犹自发了会呆,便心一横将兔子整个浸入了水中。 那懵懂无知的生灵在她手中挣扎得越来越剧烈,这股抵死反抗的力量好似要穿透她的掌心,搅碎她的手臂,她闭上眼睛死死地捏住那双耳朵,什么也不想。 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又渐渐微弱,她睁开眼摊开手掌,那双灰绒绒的耳朵忽而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白天张老四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她不由踉跄了一步,兔子也被提出了水面。 眨了眨眼睛,还好耳朵还是耳朵,活兔子还是活兔子,只不过是一只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的半死不活的活兔子。 苏依枝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抬头便看到不远处坐在树下抱着胸,冷眼看着她的骆潇,以及另一边已经生好了火,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桃。 她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将兔子耳朵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努力甩掉脑海中那座尸横遍野的茶馆的场面,怔怔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缓缓贴近了它,微微颤抖手臂却出卖了她。 她是从来没有杀过活物,可平日里吃的山珍海味有哪一样不是活物做成的? 既然吃得为什么杀不得?既然别人可以杀,为什么她不能杀? 锋利的刀尖在这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身上游走,太阳渐渐落山,灰色的毛发染上了一丝猩红。 兔子啊兔子,你本来快活地在这林间生活,不用背什么四书五经、女戒内训,没有夫子打你的手心,没有讨厌的人笑你痴人说梦,一家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多么潇洒自由,可如今却又为什么困于我这双掌之中,瑟瑟发抖? 快了快了,只要那么一下,便什么都解决了,快乐也好,痛苦也好,什么都消散了,什么都没有了。 苏依枝用尽全身的力气扬起了匕首。 小桃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匕首离兔子只有一寸的距离,它缓缓张开了那双无辜的血红的眼睛,动了动,缓缓溢出了几滴液体。 苏依枝清楚地看见,那又大又圆的眼仁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赤红的双眼,狰狞的面目,像个杀人凶手一般。 她终于脱力地跌坐在地,匕首应声而落。 小桃跑了过来,从她手中接过兔子,犹豫道:“还是我来吧,不就杀一只兔子吗,那有什么难的,你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一会我吃的时候可没你的份!” “慢着,”骆潇缓缓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匕首递给了小桃,“你,去洗干净,兔子给我。” 小桃愣愣地接过匕首,左右没看出哪里脏来,却碍于骆潇骇人的眼神,便只好将兔子递给他,接过匕首走到了另一边。 接着苏依枝便眼睁睁看着骆潇怎么手起刀落,怎么血溅三尺,怎么开膛破肚…… 直到最后骆潇用树枝将兔肉串起来架在火上。 小桃饱餐了一顿之后,摸着肚子,靠着苏依枝睡着了。 月明星稀,篝火,炙肉,小孩,骆潇…… 多像六年前的情景。 苏依枝看着骆潇沉静的侧脸,他似乎还是那个样子,从来不会让小孩看到什么血腥的画面,比如六年前的自己,比如六年后的小桃。 可他这淡漠的表情,收敛的眉目,哪里还有六年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为何他会变成今天这样?……就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看透了。 是了,六年后的现在,苏依枝也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骆潇也不会像对小桃那样待她。 她又想起了白天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目睹有人死去,况且是这么诡异的死法,如今仍心有余悸。 可这对骆潇来说也许是很平常的事情,自己的反应还不如小桃这个小屁孩,难怪骆潇对她如此冷淡,她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 她从方才开始便一句话都没说,虽然小桃偷偷塞给她一只兔腿,她也吃了…… 此刻像是忽而想通了一般,将小桃的头靠在了树干上,小心翼翼挪到了骆潇身边。 “那个……这是什么?” 苏依枝正要说话,便瞧见骆潇手上握着一根竹竿,串着一排白白的,一根一根像糯米条一样的东西,放在火上烤。 骆潇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将其中一根取了下来,递给了她。 苏依枝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将嘴凑了过去。 外皮脆脆的,闻着有一股竹子的清香,一咬破,满嘴又甜又腻的汁液。 苏依枝嚼了两下,一口咽了下去,说不上来什么滋味,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这什么?” 骆潇哪知道她会直接就着他手吃了,也没说什么,收回手,淡淡道:“竹虫。” “什么?” 骆潇将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放着的一个竹节扔了过来。 苏依枝狐疑地捡起,定睛一看,吓得她连忙丢出去好远。 竹节晃了两下,便不动了,里面爬着几只又白又胖,一指来粗的虫子,不停蠕动。 “你……你是说,说……”苏依枝整个脸先是变白再是变红,又转而一片苍白,一变再变,最后,上下嘴唇抖了抖,终于道,“刚才给我吃的是,是……” 话没说完,她就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察觉失仪,尴尬地直起身,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个……” 抬头一看,却见骆潇手上把玩着一只墨绿的锦囊,原来方才苏依枝俯身之时,不知怎么掉在了地上。 苏依枝一愣:“你认得这个锦囊?” 骆潇将锦囊上下查看,又捏在了手中:“哪来的?” “我二哥给的。”这一路走来,苏依枝从未见过骆潇对什么事物感兴趣过,她顿了顿,又道,“怎么,这锦囊有什么问题?” “易柯……?” “苏易柯。”苏依枝奇道,“你认识我二哥?” “不认识……”骆潇将锦囊递了回来,别开了目光,又道,“好好收起来,别弄丢了。” 苏依枝不解地接过锦囊,原来这锦囊上正绣着“易柯”二字,当初二哥给自己时也没细看,正要将它收入怀中,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狼狈不已。 “抱,抱歉……”苏依枝脸上一红。 原以为骆潇不会理她了,哪知他忽而又转了过来。 苏依枝低下了头,结结巴巴道:“我,我从没吃过……额,虫,虫子,所以……” “不必向我道歉。” 骆潇淡淡道,黑暗中他的声音又深沉,又冷漠。 “还有,我没杀过兔子……下次一定,一定……”苏依枝“一定”了半天也没“一定”出个所以然来,他让自己杀兔子,是认为她做得到吧?可她却一样都没做好。 “你误会了。” “……白天,我不该求你救张老四。” 骆潇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突然一阵挫败感袭来,苏依枝本以为自己绝非娇滴滴的大小姐,行走江湖必定无所不能,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只见她沉默了半晌,想起了什么,又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一个黑衣人冒充你?” “算是吧。” 苏依枝不解:“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没有想过抓住他,为自己澄清?” “没有必要。” “怎么没有必要!”苏依枝激动道,“那天在茶馆中想必你也听到了,那些人都是怎么说你的?他们说你忘恩负义,杀人如麻,你们江湖中人不是最爱惜自己羽毛的吗,哪容得了别人说上半句坏话,你怎能毫不在意?” 骆潇轻笑了一声,只听他忽而冷然道:“你真的以为他们都是在造谣?” “什么?”苏依枝一惊。 “若是我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骆潇一字一顿道。 苏依枝脸色发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本就是一个忘恩负义,满手鲜血的人。” 苏依枝借着夜色抬头看去,骆潇的脸一半被月光照亮,另一半却被树影吞没,他的眼睛微眯起来,仿佛是在笑的,却又似乎平淡如常。 “……可是起码,莫长天和今日茶棚里那些人的死,都与你无关。”苏依枝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不免心慌,声音亦弱了下来。 “是或不是,是一桩还是两桩,又有什么分别?” 苏依枝一直坚信骆潇的为人,此刻亲耳听到他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难以接受。 “为,为什么……”苏依枝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总有原因的不是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骆潇冷笑了一声,忽而出手如电地点住了苏依枝和小桃的穴道。 “你……这是做什么!”苏依枝惊慌失措,“快把我的穴道解开!” “你想知道为什么?相信陈端可以告诉你。”骆潇一把将她抱上了小黑马。 “你不是要买马吗?这匹马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它会带你回到柳桥镇。” “不,我不要!”苏依枝身体不能动弹,急得大吼道,“你怎么可以替我做决定,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骆潇将小桃也放了上来。 “你走吧。” “忘了白天答应过张老四什么?” 苏依枝想起了怀中的银子。 “在陈端回来找你之前,最好呆在柳桥镇,哪也别去。” 苏依枝没说话,她浑身僵直地坐在马背上,骆潇抬头看去。 月色衬得苏依枝一张脸莹白如玉,气愤又使她双颊泛红,那双平日里总是活灵活现的大眼睛此刻却红彤彤的,泪水像连珠一般一颗颗地滑落。 骆潇那双漆黑的深眸少有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想要瞧出个究竟来。 她在哭什么?又有什么好哭的…… 这感觉只有那么一瞬,在苏依枝恍惚之间,骆潇忽而像是着魔了一般抬起手,指尖沿着下巴落在了她的眼下,探究地轻轻摩挲。 “你……”苏依枝一怔,忘记了挣扎。 骆潇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冷冷道:“连只兔子都杀不了,你还想去哪?” 说着扬起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了小黑马的身上,也抽在了苏依枝心上。 矫健的小黑马忠心地听从主人的指挥,跑了起来,在黑夜中的身影犹如一道闪电。 苏依枝哭得更凶了,大喊大叫道:“不,我不听!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听你的话?只要我将银子送还,便马上来苗疆找你!我说到做到,骆潇!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可惜马儿跑得太快,她的话很快就消散开了,不知落在了哪里。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骆潇 “哎……怎么又是这样……” 第二日小桃醒来,发觉自己在马背上,大惊失色,问过苏依枝才知道半夜发生了什么,他又问,“咱们真的要回柳桥镇?” “是。” 小桃叹了口气道:“我看大哥哥也是为了我们好,昨日你也看见了,那个黑衣人也不知道是谁,神出鬼没的,看来苗疆很危险。” 小桃看了看苏依枝的脸色,又小心翼翼道:“你不会是,真的还想回去吧?” 苏依枝点了点头:“你要是后悔了,便留在柳桥镇。” “我小桃可不是这么不讲义气的人!”小桃话锋一转,嗤笑道,“那个大哥哥整天冷着一张脸,谁受得了,就只有你非要跟着他,不害臊,厚脸皮!” 放在平时苏依枝早就反唇相讥了,此刻却苦笑道:“你不明白。” 小桃奇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苏依枝也叹了口气,回想道,“六年前,我被坏人掳走,是他救了我一命,将那人杀了。” “所以你要报恩?”小桃顿了顿,又道,“你这哪里是报恩,我看你就是去送命的,大哥哥身手这么厉害,他都搞不定的事,你能帮上什么忙?” 苏依枝瞪了他一眼:“乌鸦嘴,别胡说,世上怎会有他搞不定的事?” 小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想王麻子说的果然没错,女人一旦碰上男人,这脑子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了。 这天傍晚,苏依枝与小桃二人,浑浑噩噩地又回到了柳桥镇。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望着这熟悉的场景,苏依枝脑海中却一片茫然。 她没想到自己竟又回到了这里。 上次离开还多亏了张老四,若不是他,自己也找不到骆潇。 小桃担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回过神来。 是了,她这次来,是为了找到张老四的娘子,完成他临终之时的心愿。 一路打听,辗转来到了刘家外巷。 张老四的娘子叫做唱曲儿,原来是青楼的头牌,据说有一副好嗓子,当年多少老爷员外,愿意娶她做填房小妾,最后都被她拒绝,嫁给了这个只会经营茶馆的张老四。 两人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推开了一扇爬满了野花的篱笆木门,此时已经入夜。 院子里一身粗布素服的女子正在浇花,听闻动静抬起了头。 她原以为张老四如此惧内,家里必定有个悍妇,没想到这个女子算不上多惊艳,却温婉动人,令人舒心。 人人都说是张老四给她下了什么迷心蛊,否则一向精明的唱曲儿怎会做出了一个如此愚蠢的决定? 人人都说这姑娘傻了,就算是别人的填房小妾,那也是金银珠宝,荣华富贵,享之无尽,他张老四算什么?跟着他只会吃苦。 可是他们两人却偏偏选择偏居一隅,过自己的小日子,别人说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这位……姑娘和小公子,有何贵干?” 迎向唱曲儿那沉静、干净的目光,苏依枝反而顿住了。 “我……我找张老四。” 小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今日这个苏依枝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他跟在身边也只能一切都听她的。 “他昨日出去了,还没回来。”唱曲儿毫不见外地拉她倒桌边坐下,“姑娘不妨坐下,与我一起等吧。” 苏依枝偷偷打量,不大的院子里种满了芭蕉、牡丹、月桂、曼陀罗、牵牛……都是随处可见的不娇贵的品种。 唯一引起她注意的是窗下一株优昙,翠碧的枝干托着一个硕大的骨朵,欲开不开的缠绵姿态。 唱曲儿拿出一个酒盅,为她斟了一杯。 “这是前些天外子亲自打来的百花酿,姑娘若不嫌弃的话,不妨尝尝。” 苏依枝注意到她提到张老四时,不由自主露出的娇羞笑容,那一看就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该有的目光。 可惜…… 想起那日在刘家外巷遇见张老四时,他便自称为娘子出门打酒,想来便是眼前的“百花酿”了,可见他所言非虚。 她甚少喝酒,不知唱曲儿喜欢的百花酿是什么滋味? 她二话不说端起来便饮尽了。 果然像是有一百种花的香味,温厚、醇香。 “什么酒,好香啊,也给我尝尝吧。”小桃在一边伸长了脖子。 “你不能喝酒。”苏依枝端起杯子护住。 “给我给我,小气鬼,我又不是没喝过!” “那就更不能喝了……” 唱曲儿看着他们闹,不由笑道:“姑娘和令弟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闻言两人都停了下来,小桃做了个鬼脸便别过脸去,苏依枝道:“夫人可是想起了亲人?” 唱曲儿的笑容凝在嘴角,低下头来苦涩地摇了摇头:“亲人?我哪还有什么亲人……” 苏依枝自知失言,忙道:“夫人别这么说,你和张老四过着犹如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这才叫羡煞旁人。” 唱曲儿神色黯然道:“也只有姑娘会这么说罢了。” “夫人别想那么多,日子总是自己过的,用我一个朋友的话说,只要自己过的开心,风餐露宿有什么不好?若是不开心,就算锦衣玉食又有什么好的。” 唱曲儿掩唇笑道:“姑娘和姑娘的朋友着实有趣,为何没有早点认识你们呢……” “什么?” 唱曲儿款款为她又斟了一杯:“说这些做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姑娘陪我再饮一杯吧。” 苏依枝举杯要喝,一旁的小桃皱着眉拉了拉她的衣角,她这才清醒过来,是了,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喝酒的。 “张夫人,我今日来此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我,张老四他……” 苏依枝话未说完,忽而响起一阵熟悉的笛声。 苏依枝整个人一僵,那晚在客栈中听顾青曼弹过之后,这是她平生第三次听闻此曲,这便是骆潇六年前吹给她听的《九曲断肠》,奇怪的是,此行跟了骆潇一路,却从没听他再吹奏过。 周围的草丛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黑暗中有潜伏着无数爬虫,苏依枝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黑衣戴斗笠的身影一边吹着笛子,一边轻飘飘落在了院中。 苏依枝恍惚间想起了六年前,那个一身青竹的“败絮公子”骆潇也是这样的出场! “是你——!”哪知身边上一刻还温婉娴静的张夫人,不知何时脸色大变 仇恨和痛苦的神情在她脸上交织,只见她忽而从桌下拔出一把剑来,一剑刺了过去。 这个黑衣人左挪右摆,身法诡异,唱曲儿的招式未有一招落在他身上。 苏依枝瞪大了眼睛,这黑衣人的身法……这身法竟与那日在凤仙楼中骆潇使出的轻功别无二致! “哈哈哈,好一个‘败絮公子’!”唱曲儿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大笑了起来,“早上仵作叫我去认尸,告诉我这种作案手法,当今江湖上只有‘败絮公子’骆潇做的到,我没去找你,没想到你却自己找上门来,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究竟为何要害我相公?!” 唱曲儿声音凄厉,在黑夜中令人听了心中不免生寒。 原来她早已知道了,怪不得一身素服,表情平静地骇人。 原来唱曲儿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功夫在大悲大痛之下更显凌厉,可在黑衣人面前却显得有些可笑。 笛声终于引来了蛇虫,将院子团团围住,小桃是见识过这些虫子的厉害的,他害怕地紧紧抓住苏依枝的衣角。 那些八爪爬虫就停在离他们半尺的距离外,等待着吹笛人的命令,不敢前进。 苏依枝眼看着黑衣人一只手吹笛,一只手三两下便夺下唱曲儿的宝剑,将她一剑钉在了门房上,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染红了半边衣襟。 她抽出了匕首,正要上前,却被小桃紧紧拉住,这些爬虫也蠢蠢欲动,她一时动弹不得。 黑衣人笛声又变调,只见那些蛇虫瞬间缠住了唱曲儿全身,凄厉的笑声划破夜空,那美丽的身躯终于一动不动了。 暗夜中,优昙花无声地开了,又无声地凋零。 “啪嗒”一声,纯白的魂魄砸到了地上,终于发出一声喑哑的啜泣——它还没等到赏花的人来。 他没来,她便去见他,优昙花谢了,花瓣融进泥土里,香味消散在空气中。 花开一瞬,花败一瞬,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抑或是另一种完满。 苏依枝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些虫子钻进了她的皮肤,吸食她的血液……直到唱曲儿完全失去生气。 苏依枝赤红着双眼,握紧了拳头…… “你,你究竟是谁?”她颤声问道,“为何杀了张老四还不够,还要来杀他夫人!” 他缓缓走了过来,那些虫子自动散开。 苏依枝不知哪来的勇气,挣开小桃,咬咬牙,匕首直接往他的心脏送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人命在他眼里,真的就同草芥一般,不痛不痒? 她像疯了那样挥舞着手中的匕首,使出她仅会的那么几套招式,招招都要取对方性命。 她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她不管这人是谁,只想杀了他,杀了他!为那天茶馆里的人报仇,为唱曲儿报仇! 黑衣人却扔掉了唱曲儿的宝剑,一味地躲避,由着苏依枝出招。 不多久,苏依枝的动作便放慢了。 忽而听到一声尖叫,她转过身来,赫然见到那些虫子已爬上了小桃的手臂! “不——!” 她撤回了身,用匕首将虫子挑开,用力护住小桃。 只见黑衣人又吹了几个调子,这些虫子便悄无声息地慢慢四散开。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近,苏依枝抱着小桃抬起了头。 惨白的月色明晃晃地投射下来,终于看清,斗笠下的那张脸,面庞白皙,眉如峰聚,目若含星。 眼神却木然地望着她。 苏依枝整张脸瞬间如月色一般惨白。 ……是骆潇!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准备考试,没有那么多时间码字了QAQ不过每周日还是会爬上来更新滴~握拳ing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阿黎 不知何时恢复了一丝意识,她察觉到自己似乎躺在一个架子上,被人抬着一颠一颠地走着,空气越来越潮湿,越来越阴冷。 意识时有时无,不知走了多久,那些人终于将她放了下来。 周围很安静,静的能听到流水的声音。 “蛊王,怎么处理?”一个声音响起,令人听得怪不舒服的。 “她没醒?” “没有。” “很好,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苏依枝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意识挣扎着想要冲破桎梏,却像是被关在了门外,浑身似乎有千斤重,就像坠入了万丈深渊,越来越深沉,离那道门也越来越远…… 她睁开眼,面前是一尊破败的佛龛,她躺在草垛上,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显得几丝清冷,幸好地上火堆的余烬散发着热气,令她心头一暖。 她坐了起来,蜷着身子,心里空荡荡的。 不知过了多久,从屋外走来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青绿的长衫,一支白玉骨笛插在腰间,一手托着荷叶,一手用衣襟兜着些野果,步履稳健。 他没有打伞,头发上薄薄地沾了一层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几缕碎发流到了脸颊上,又顺着脸颊滑到了下巴。 雨水又顺着脖子,流进了衣襟里,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深幽的眸子,透着一股润泽的笑意。 她觉得见到这个人的此刻,心里才像是有了着落。 “醒了?” 他将野果堆到她面前,又将荷叶递了过去。 苏依枝喉中干涩,忙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咳咳咳……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 苏依枝擦了擦眼睛,嘿嘿笑道:“没什么。” “傻孩子。”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直起了身。 “你要去哪?” “我还有事要办。” “什么事?”苏依枝支起上身拉住他的衣角,“难办吗?我能帮得上忙吗?” “你不想回家了?” 苏依枝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先帮你。” 骆潇顿住了,良久回过身来。 “你真的想帮我?” 苏依枝愣愣点了点头。 只见骆潇抬起头来,逆着光,眯起眼睛笑:“就算那很危险?” 苏依枝盯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嗯。” “就算会要你的命?” “……什么?”苏依枝一愣。 “骗你的,傻瓜。”骆潇笑道。 “我吹笛子给你听。” 说着骆潇抽出腰间的白玉骨笛,《九曲断肠》的乐曲声响起。 苏依枝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原来骆潇真的没忘了她,这么多年,终于又亲耳听到,亲眼见到他吹这一曲了…… 是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苏依枝忽而睁大了眼睛,伸出自己的手和脚。 为什么这么多年,她还是小孩的模样?! 她惊恐地转身,赫然是那座爬满野蔷薇的篱笆小院,骆潇已不见踪影,只有无数黑色爬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向她涌来,将她淹没…… “啊——!” “你醒了?” 苏依枝惊醒,眼前的人摘了斗笠,黑衣黑发,脸色比平日里更苍白了几分,不就是骆潇?! “做噩梦了?” 她变了脸色,伸出手脚,摸了摸脸颊,还好还好,苏依枝还是那个苏依枝,方才原来是噩梦一场,她长长地换了口气。 “这是哪里?”苏依枝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的床上,这房间的布置极为简单,除了木头之外,随便拉了几块布帘,这布帘还有被褥的样式她倒从未见过。 骆潇见她没事,便走回了桌边。 “诏黎寨。” “什么?”苏依枝明明记得自己昏倒之前是在柳桥镇,唱曲儿的院子里,想到这里,她脸色变得很难看,“你为什么要杀唱曲儿?” “不为什么。” “还有张老四,还有那天茶馆里的所有人。” “当然是为了你。” “为了我?” 骆潇没再打算开口,苏依枝皱了皱眉,忽而问道:“你声音怎么了?” “一向如此。” “是吗?”苏依枝冷笑道,她是很傻,但却不笨,“你不是骆潇。” 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她,表情一贯地麻木。 “忘了吗?在茶棚外我们见过的,你杀了茶棚里所有人,那时候我跟真正的骆潇在一起。”苏依枝笑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跟骆潇长得一模一样,但声音却没法模仿。” “你确定?”那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听他缓缓道,“跟你在一起的就是真的骆潇?” 苏依枝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六年前我在婺州救过一个叫做‘苏依枝’的孩子,那人就是你吧?”他顿了顿继续道,“可那位‘骆潇’恐怕不记得此事,不,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此事。” “你是说……一直以来,你才是骆潇,而他只是个冒充的?”苏依枝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白纸。 那人点了点头。 是了,这人也会吹《九曲断肠》,也有一把白玉骨笛,两人武功路数相近,而且他更符合那日茶楼中说书人口中描述的那个会引虫吸血的骆潇,而她所知的只有六年前与自己结拜的那人。 怪不得,先前报上姓名,“骆潇”毫无反应,难道,真的不是他……? 苏依枝头疼得厉害,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骆……骆大哥,我想喝水……”她向后倒了下去。 骆潇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走到了床边。 “我,我没力气……你扶我……” 骆潇一顿,伸出一只手,扶住苏依枝肩膀,苏依枝顺势抓住他的手臂,靠在了他身上。 骆潇身子一僵,将杯子递了过来。 苏依枝没有接,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骆潇很快放开了她,走回了桌边。 “你不怕我下毒?” 苏依枝又靠了回去,苦笑道:“你若想害我,不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何必等到现在?” 骆潇点了点头,将瓷杯放下,转过了身。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 他顿住了脚步,半侧过身来。 “我记得我们仅有几面之缘,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六年前那个苏依枝?” 骆潇只说了两个字:“小桃。” 苏依枝脸色一变,忙道:“他现在在哪?” “他很安全。” 说完这四个字,骆潇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苏依枝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这才颓然地倒了下去。 她查看全身,最后只在手腕上面发现有一道歪歪扭扭的伤痕,这绝不是她自己弄的。 是了,三月之期已到,她自己没有放过血,也并无不适,难道这伤痕是有人给她放了血? 为何骆潇方才刻意提到了小桃?是在威胁她吗? 可她苏依枝到底算哪门子葱,需要骆潇大费周章将她弄到这里来,殊不知只要他勾勾手指头,自己便会乖乖地听话,哪也不去。 苏依枝闭着眼默默想了一阵,她只知道自己的娘很美貌,爹很博学,大哥当大官,二哥不正经,她自己,文不会吟诗作画,武只有一身轻功,貌…… 难道真因为岳云楼中传言她是个美女,骆潇才对她如此上心? 可骆潇如今也已见到真相了,她苏依枝什么姿色她自己再清楚不过,骆潇没道理胃口这么好吧…… 如果他想的话,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不是还有天下第一美人顾青曼么…… 对了,如果原先那个骆潇是假的,那顾青曼知道吗?她怎么如此肯定骆潇便是骆潇? 苏依枝满头雾水,越想越觉得诡异,再躺不下去,一掀被子下了床。 刚走到门边,正巧有人推开门进来。 两人都是一愣,还好苏依枝及时打住,转了个圈便走到桌边坐下。 “哈,躺久了,走动走动。” 对方没反应,苏依枝抬头打量,那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姑娘,身穿一身花布衣裳,层层叠叠的裙子上面用五色丝线绣着好看的花样,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银饰,走路的时候相互碰撞发出“铃铃”的声音,令人赏心悦目。 她手上拖着一个木质的托盘,走了过来,将里头的几样饭菜一一摆到了桌上。 她似乎有些害羞,一直不敢看苏依枝,摆好之后便低着头转过身。 “慢着。” 那女子顿住。 “我有几样事想请教姑娘。” 女子只好又转回来,双手紧紧抓住放在胸前的托盘,小心翼翼地瞧着苏依枝。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你们诏黎寨跟骆潇是什么关系?” “我什么时候能走?” 那女子闭上了嘴巴,露出了一个苦笑。 苏依枝心中一惊:“你不能说话?” 她点了点头。 苏依枝心中遗憾,可惜了这么个貌美的女子。 “那你可会写字?” 她点了点头。 苏依枝将桌子整理出一片空地,倒了一杯水放在一边,道:“那好,我问一句,你写一句。” “这是哪里?” 那女子略一犹豫,苏依枝将茶杯推了过去,她这才用手指蘸了点,在桌子上写到:“诏——黎——寨——” 还好她写的是汉字,能看懂,苏依枝点了点头又问:“你是谁?” “阿——黎——” “谁派你来的?” “寨——主——” “寨主是谁?” 阿黎听她提到寨主,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这回手指在桌上点了半天,什么都没写出来。 “行了行了,我懂了。” 苏依枝抚了抚额,怎么,寨主难道是个美男子?那她倒是想见上一见。 “……那蛊王是谁?” 阿黎将手缩了回去,皱着眉摇了摇头。 奇怪,她一开头便在岳云楼时便只听骆潇他们提起过苗疆蛊王,那应该是这里权力很大的人,而且她在昏迷时迷迷糊糊也听到有人在喊“蛊王”,怎么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诏黎寨反倒不知道? 她换了个问题,“你们要关我多久?” 阿黎满脸疑惑:“姑——娘——是——客——人——” “就是说,我随时可以走?”苏依枝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 阿黎皱了皱眉:“不——行——” “为什么?” “要等到‘澜火节’以后。” “‘澜火节’?” 阿黎想了想,写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依枝皱眉。 阿黎指了没再说话,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寨主 阿黎走后,苏依枝这才注意到桌上留下的饭菜。 这一盘……炸过的白白的一条一条的,看着有点眼熟,不会是那晚骆潇给她吃过的竹虫吧? 那这个一根一根黑色的又是什么?还有那个一团一团屎黄色的……不会也是虫子吧? 苏依枝眼见这满桌的虫子一阵阵地反胃,除此之外并没见到其他正常的菜色,为了不饿肚子,几次将虫子们举到嘴边,都无法张口。 上回是被骆潇捉弄,无意间误食了,这次明明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咽。 还好桌上有一碗白饭,她随便扒了两口,放下了碗筷。 苏依枝想了想事情的来龙去脉,被彻底弄糊涂了,怎么也想不通,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孰真孰假。 自己好像被一团迷雾包围住了一般,这两个“骆潇”处处矛盾,又处处都讲得通,她到底该信谁,哪个又是真的骆潇? 若诏黎寨的这个是真的,那么她从嘉陵镇开始遇见的这个便是假的,若自己从嘉陵镇开始跟着的人是真的,那么眼下的骆潇和六年前自己遇到的那个便是假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依枝越想越头疼,索性打开了窗户,窗外是一片石林,近旁栽着几棵文竹,背景是一片高高的土墙,与中原景色大大地不同。 她见窗外无人把守,便去开门,门外是一个院子,自己住的房间独门独户,看起来像是个偏僻的客房。 她意外顺利地走了出来,走过一小段路,经过一道门房,便是一进小院,院中堆放着柴火、刀具、辣椒等杂物,像是一间厨房。房中有一股怪味传来,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苏依枝悄悄靠近,躲在窗下观望,这么晚了,是什么人还在忙碌? 只见房中有几个头戴花布巾的老妈子,在生火、添柴、熬药。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话,苏依枝一句也听不懂。 她正听得不耐烦,正要直接闯进去,忽而听到了几个字,她顿住了。 “寨主……” “正是……好几年了,因为春心蛊……不见好……” “这药……没用……” “别说了……阿黎……伤心……” 忽而一阵铃铃的声音传来,苏依枝警惕地闪身到了一边。 那人身材窈窕,一身五彩的衣裙,身佩重重叠叠的银饰,脚步却很轻,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老妈子们便都噤了声,停下自己的动作,将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她点了点头,不会说话,手上连番比了几个手势。 那张脸秀气得很,是阿黎。 那群老妈子忙将火炉上的药罐子取下,倒出了一碗药水,放在托盘上,呈给阿黎。 阿黎接过,小心翼翼朝院子的另一头走去。 苏依枝站在墙脚犹豫了一番,跟还是不跟? 跟,这里处处透出一股古怪来,她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是陷阱?有没有危险?外一被发现了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不跟……似乎她也忍不住…… 眼看阿黎越走越远,走下了回廊,走到了树后面去,苏依枝赶紧跟上。 只见这院子里怪石林立,树也种的东一棵西一棵的,婺州文人家里也爱放些假山怪石,可都没有这里来得多,来得大。 奇怪,这院子看起来没多大,却不知左拐右拐地走了多久,苏依枝一步也不肯落下,跟着到了一座两层的木楼前。 阿黎上了楼,二楼一个房间很快亮起了烛光。 苏依枝这才摸上了楼。 远远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着的咳嗽声,她透过门缝朝内看去。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阿黎将他的上半个身子抱在怀里,脸被挡住了,苏依枝看不清。 “阿黎,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苏依枝一惊,这声音太特别了…… 接着她看到阿黎连番打了几个手势,似乎在询问些什么。 “没事,老毛病了。” 寨主支起了身子,一开始还模模糊糊一团黑,看不清面貌,阿黎将一旁的另一座烛台点上她才看清。 那倚在床边闭目养神的人,不是骆潇是谁? 只是他如今看起来脸色苍白,面颊消瘦,这身白袍似乎太大了些,显得他身上没有多少肉。 比早上看到时更虚弱。 阿黎拿过药,又将他放在自己怀里,似乎在喂药,苏依枝的视线又被挡住。 这这这……什么情况…… 这个骆潇,怎么转眼成了诏黎寨寨主? 他不是天音教首徒吗? 难不成这就是他这些年来性情大变的缘由?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生病了么,生了什么病?他在喝药,喝的是什么药? 是了,怪不得阿黎提到“寨主”时那番神情,若是骆潇也便不奇怪了,任谁见了他都会这样…… 不对,重点是,阿黎怎么能这么给他喂药?他们是什么关系? 江湖传言“败絮公子”骆潇,到处沾花惹草,深受女子青睐,看来所言非虚。 苏依枝心里一时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心情很是复杂。 第二天,果然仍是阿黎来送饭。 苏依枝不动声色又问了她几个问题,简单的她都答了,问到寨主之事,或者骆潇小桃,她一概摇头。 原来五日后便是“澜火节”,这似乎是他们这里很重大的节日,可这又与她何干?为何非要将她留到“澜火节”? 这些事任她怎么问,阿黎就是不肯再多写一字,苏依枝心想这寨主好心机,派这么个人来服侍,屁都不会说,再安全不过。 她不打算坐以待毙,既然他们希望她留下来,她便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出去,昨晚见到阿黎喂药之后,第二天不知怎么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房中,她不能肯定是自己迷迷糊糊之间走了回来,还是被人发现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昨晚在那座小楼见到的那个所谓“寨主”到底是不是骆潇,又或是自己思念他,才产生了错觉? 本来打算白天再探探诏黎寨,看这个地方究竟有些什么古怪,却见阿黎并没有走。 “你……”苏依枝见她拿着一个篮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便道:“去忙你的吧,我这里不用人照顾。” 阿黎没管她,自顾自往篮中拿出了几块宝蓝缎面的布来,穿针引线,做起了针线活。 苏依枝一阵头疼,她难道就打算这样守着她一天? 苏依枝心中一动,她突然绕到了阿黎背后,向她的肩头伸出手。 阿黎忽而低下身子捡起地上一块碎布。 苏依枝一招扑空,心中起疑,灵机一动,摘下自己一边的一只耳环,向阿黎扔了过去。 哪只这回不偏不倚正中阿黎的后背,苏依枝没什么内力,下手也不轻,只听阿黎发出一声闷哼。 苏依枝忙绕道她身前去,只见阿黎用手紧紧抱住了双臂,眼睛泛红,看样子是疼得不轻。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苏依枝一边上前揉着她的背,一边连声道歉。 阿黎冷冷看了她一眼,挣了挣,躲开了苏依枝的手。 苏依枝只好坐在了床边,不敢再试探,看她做女红。 “你做的是……一双鞋子?”苏依枝扑哧一笑道,“你这么贤惠,你们寨主一定喜欢。” 阿黎脸上一红。 “咦,只可惜你这双鞋做的忒小了些,我觉得你们寨主未必穿得下,给我那个朋友小桃穿还差不多。” 阿黎皱了皱眉,没理她。 苏依枝又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喜欢一个人不就这样么……” 到了晚上苏依枝知道阿黎要给骆潇送药,便必定不会再守着她了,趁夜深人静,夜探诏黎寨。仍旧沿着昨晚的路线,她又走到了那座小院,院中堆放着柴火、道具、辣椒等杂物,老妈子们在煮药,阿黎来取药,她跟着阿黎来到了楼前,眼看着阿黎上了楼,一切都像昨天那样。 苏依枝顿住了,一阵踟蹰,反而向四周查探。 奇怪的是,她发现这个院子像是个封闭的一般,只有她自己的房间通往这座二层木楼这么一条路,再无其他出口,无论她朝哪个方向绕去,最终都会回到这座小楼来。 而且,这个地方竟无比安静,似乎只有那几个熬药的老婆子,阿黎,生病的寨主,再无其他人,连个守卫或者婢女都没有。 这个季节的苗疆,白天闷热,晚上却有几分干冷,月亮周围冒着一圈银边,就像阿黎身上佩戴的首饰那样,散发出冰冷的光辉。 苏依枝第四次饶了回来,心里一点点沉了下去,楼中的烛火已熄,想必阿黎已经走了罢。 她摸着黑,上了楼。 这个寨主是个病秧子,现在又睡下了,应该没有危险吧?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果真有一个白衣的身影背对着她躺在竹条编制的床榻上。 “……骆潇。”苏依枝磕磕绊绊地走到他的榻边,“你睡着了吗?” 苏依枝俯身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侧脸,这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苏依枝壮着胆子,用手摸去,高高的鼻梁,浓密的眉毛,精瘦的脸颊,鼻息均匀,是骆潇没错。 可这个软软糯糯的是……苏依枝想起了骆潇那形状好看的薄唇,不禁羞红了脸颊,触电般缩回了手。 “……你生病了?严重吗?是什么病?” 苏依枝见他没动静,索性坐了下来。 “骆潇啊骆潇,你究竟是谁?” “你睡着了?那也很好,这样我就不必去点灯了,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就这样说会话吧。我不太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们谁才是真的那个?”苏依枝叹了口气,这些天天天对着个哑巴阿黎可把她憋坏了,况且她孤身一人在这处处透出一股诡异的苗疆,举目无亲,不知该相信谁,说不害怕是假的,幸而呆了几天,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能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可眼前这个“骆潇”也与哑巴没什么差别,她却突然有很多话想说。 只听她又道:“是了,你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又与我何干呢?我想找的只有六年前在婺州救了我一命的‘败絮公子’,是他杀了王成败,救了我,我们在婺州城外的破庙之中结拜,他给我吃的,吹笛子给我听,后来半夜我发起烧,是他一直守在我身边,那年我十二岁……若是没有他,我早死啦,你说这样的恩情到底要不要报?这样的人有谁能忘得掉?” “这些话我早该跟你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你便什么都说不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诏黎寨的寨主,只是若要我做什么事,只要你开口,一百件我都会拼死去做,何苦要费这些心思……” 苏依枝又在黑暗中呆坐许久,絮絮叨叨地讲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将明,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因此她没见着,原本上一刻还背对着躺在竹榻上的人,在她走后忽然翻身而起,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仪式 苏依枝天明之时回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期间也没人来弄醒她。 她醒来没多久,便见到了阿黎。 本来想着吃完饭,恢复力气便再出去转转,哪知她吃完便犯困,接着又睡着了。 就这样醒醒睡睡,睡醒了吃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察觉不对劲来,阿黎送来的东西便怎么都不肯再吃了。 阿黎见状竟也没坚持,她走后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房中。 苏依枝的身子有气无力地靠在床沿,看到来人露出了一个苦笑。 “你来了。” 黑衣黑发的骆潇点了点头,坐在了桌边。 “你什么时候成了诏黎寨的寨主?” “几年前。” “为什么?” “因为我生了病。” “生了病?” “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什么病?” “你听说过春心蛊吗?” “春心蛊?” “中此毒者,若无解药,必定全身发紫,日日心痛,相思成疾,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方会死去,而除此之外,脉象平和,普通大夫决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你……” “我中了春心蛊却没有死,是阿黎用了各种法子,用蛊虫和药草以毒攻毒,我才有命活到今天。” 是了,怪不得那日苏依枝在院中见到老妈子们在熬药。 “春心蛊……”苏依枝喃喃自语,不知为何,苏依枝觉得骆潇所说春心蛊之毒的症状倒很像小时候自己得过的蝎花之毒,难道中毒都症状都差不多?她当日服下同心丹没有死而活到了今天,可见世上的毒并非都没有解药。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又问。 “天底下只有同心丹才能解春心蛊之毒,而炼成同心丹最难的一味药材扶苏草却只有在苗疆才可养成。” “同心丹?” “你知道?”骆潇不答反问道。 苏依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同心丹是可解天下□□的至宝,我小时候中毒便曾服用过,所以你将我留在这里,是与同心丹有关?” “据传扶苏草养在苗疆最深处的朝月洞中,里头聚集了成千上百的蛊虫,至毒至阴,只有可解百毒的同心丹可解其毒性。” 苏依枝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明日便是‘澜火节’,苗族祭祀日月之后便会前往朝月洞拜祭蛊王,每年只有这个时候,蛊王才会离开朝月洞。” “蛊王?” “正是,中原人大多以为蛊王是个人,其实它不过是朝月洞的百蛊之首罢了——不过是只虫子。” 苏依枝脸色发白,“所以你要将我献给蛊王?” “怎么会,我不过是想借你的几滴血罢了,‘澜火节’之时蛊王离开朝月洞,再用你的血防止我中蛊虫的毒,这样我才有机会得到扶苏草。” “怎么个借法?” “明日你只要扮作咱们诏黎寨的圣女,与我一同参加‘澜火节’即可,放心,只需一点点便够了,不会有危险。”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苏依枝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骆潇的眼睛终于透出一股笑意:“很好,你今日早些歇息吧,我便不打搅了。”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见小桃。” “为何?”骆潇顿了顿道,“他不过是个小乞丐罢了,你何必如此在意?” “……无论如何,我要见他一面,若非如此,恕难从命。”苏依枝咬着牙坚持道。 骆潇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苏依枝将头转向了床内,闷闷道:“那么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吧,或者将我毒晕打晕,我知道你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我乖乖听话。” “你怎知他还活着?” 放下这句话,骆潇摔门走了。 苏依枝的身子仍旧不太灵活,便这样坐了很久,她想了很多,房中光线越来越暗淡,半日就这样过去。 晚饭时分,阿黎开门进来,将饭菜在桌上一一布下。 她身后走进一个人来,苏依枝一怔。 “苏……苏依枝……” 小桃这孩子,看起来还是老样子,还是原来那身衣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张总是黑乎乎的脸蛋总算干净了点,顺眼了许多。 “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小桃道:“还……还好。” “那便好,你还记得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我只记得那日我们在柳桥镇,那个黑衣服的大哥哥吹笛子,好多虫子爬了过来,后来我不知怎么晕过去了,再醒过来便到了这个地方。” 苏依枝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这些天都住在哪里?又是怎么被带来见我的?” 闻言一旁的阿黎抬起了头,看着小桃皱了皱眉。 “他们把我关在一间黑房子里,不让我出来,方才他们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就走到这里来了,原来是你要见我。” 苏依枝又问:“你有见着什么人?是谁把你关了起来?” “就是……就是那个黑衣服的大哥哥,可是他,他……” “他怎么了?” “他看起来不太好,似乎病得很重……” “哦?”苏依枝问道,“你看清楚了,到底是给我们烤肉吃的大哥哥,还是在茶馆和柳桥镇吹笛子引虫子的那个黑衣人?” “这……”小桃歪着头道,“我被你问糊涂了,他们长得太像了……” 苏依枝没再问话,恢复了些力气,便下床走到了桌边坐下,拿起碗筷,对小桃道:“陪我吃饭吧。” 小桃坐在了她对面。 可桌上只有一副碗筷,苏依枝便自己吃一口,喂给小桃吃一口,还好今日除了虫子之外,还有几样时蔬。 小桃眼见她自己吃了口小青菜,却将一条白虫子举到自己嘴边,面露难色。 苏依枝笑道:“怎么,不敢吃了,还是嫌弃我?” 小桃没说话,乖乖就着她的筷子吞了进去。 阿黎一直脸色发白地看着他们。 两人又像往常那般斗嘴,有说有笑地将面前的菜全部扫光。 阿黎忽而拉起了小桃。 “阿黎?”苏依枝没想到一向温顺的阿黎,力气却很大。 眼见她拉着小桃走到了门边,苏依枝急忙追出去,却见阿黎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苏依枝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自己脖子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醒来,苏依枝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依旧是阿黎,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服侍苏依枝梳洗打扮。 她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绝不是原来那个院子,那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不管进去还是出来,他们都不愿让她知道? 苏依枝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没想到这个阿黎下手这么重,至于吗?她便摆起了脸色,打定了主意今日不与阿黎说一句话。 诏黎寨的圣女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阿黎为她穿上圣女的服装,这是一件用五彩丝线织成的衣服,裙摆非常大,衣服上镶着大大小小的银饰,分量很重,苏依枝光是穿上这一身便出了许多汗。 阿黎又要给她戴首饰,头发用一块红色的方巾包起来,带上一个比她整个头都大的银冠,这个银冠造型很别致,中间垂下一片薄纱,正好遮住了苏依枝的脸蛋。接着阿黎又往银冠的左边插上一只类似凤凰,却只有几根羽毛的鸟形状的发簪,右边插着一只像蝉虫那样的发簪。整套礼服十分庄重,像是成亲一般。 “阿黎,你怎么了?”苏依枝坐在镜前看自己,却发现身后的阿黎眼眶泛红。 阿离一愣,抹了抹眼睛,别开了头。 “后背又疼了?”苏依枝顿了顿又道,“放心,我不是已答应了吗,你们寨主的病会好的。” 一切收拾妥当,苏依枝这下是想说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西斜,阿黎告退,良久,骆潇走了进来。 “走吧。”他少见地穿了一件银白的袍子,仍是面无表情,却显得几分柔和。 骆潇见她没动,又转回身。 “你好歹扶我一下。”苏依枝坐得久了,两腿发麻。 骆潇顿了顿,上前扶她。 “咦?”苏依枝一愣。 “什么?” “没什么,走吧。” 苏依枝住的原来是一座高楼,她走下一长串的台阶,扶上一顶小轿,被成千上万诏黎寨的百姓簇拥着向外面走去,沿路不知在齐声呐喊着什么。这些人穿戴夸张,情绪高涨,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盛大的仪式。 他们有的拿着一支短笛,有的吹着口哨,苏依枝原以为地上本就这么黑,凑近一看差点晕厥过,那是无数只爬虫和蛇虫组成的地砖,幸好她坐在轿上,暂时无虞。 骆潇骑着一匹白马,行在最前头,一群人渐渐走进林子里去。 越走越偏僻,越走越潮湿,苏依枝也感到自己越来越冷,这感觉似曾相识。 一开始路越走越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苏依枝昏昏欲睡,天色渐暗,众人不约而同点着了火把,周围也空旷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终于停下,苏依枝定睛一看,面前是片堆满了巨石的空地,当中这片石堆却摆放地很规整,远远看来就像一个坟包。 骆潇翻身下马,越过众人,拔出腰间的笛子吹奏了起来,余人或用各式乐器,或用各种方法,跟他应和了起来。这乐曲声很奇怪,苏依枝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心里直犯恶心,那些黑压压的虫蛇便跟着声音扭动着身体,聚拢又散开。 乐曲声渐渐低沉,骆潇放下笛子便当先向“坟包”拜倒,嘴里念念有词,接着一众人都高呼口号,自发地跪了下去。 抬轿子的自然先将苏依枝放在地上,她一个人坐在轿中发呆。 骆潇终于起身,向她这里走了过来,众人便让开一条道。 他伸出手来,扶着苏依枝出来,有人往他们身上撒水撒花瓣,两人终于走到了“坟包”之前,骆潇一只手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举起来,示意众人安静。 接着骆潇再一次朝着“坟包”跪了下来,苏依枝不明就理地跟着他跪下来,骆潇朝地上磕了一个头,苏依枝却愣住了。 “这是做什么?” “祭祀而已。”骆潇淡淡道。 “真的只是祭祀?”苏依枝狐疑。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里面是什么?” “是蛊王。” 苏依枝点了点头,面纱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她顿了顿,终于还是拜了下去。 两人起身,一旁的老妈子端上了两碗水,骆潇拿起了一杯,苏依枝也依样画葫芦地拿起,放在唇边却又顿住。 “这又是什么?” “圣水。”骆潇看着她道。 “圣水?”苏依枝忽而脸色一变,将碗放了回去,“我不喝。” “原来姑娘是汉人?”一旁的老妈子忽而开口,这听她继续道,“我以前也是汉人,姑娘怕是不懂苗疆的习俗,苗人成亲就是要喝‘并蒂莲花水’。” “‘并蒂莲花水’?” “正是,女子的并蒂莲花水里养着莲心蛊的子虫,凡是用了此水的女子便一辈子都听命于饮了养着母虫的……” 这个老妈子话还没说完,便被骆潇一把掐住了喉咙,只听“咯吱”一声,当下断气。 苏依枝倒退数步,想要摘下银冠,却被两只发簪固定住,她只好扯下面纱,怒视着骆潇。 “她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骆潇沉默了半晌才道:“是又如何,莲心蛊又不会害人,你怕什么?” “她方才说成亲,我几时要与你成亲?”怪不得这身衣服,诏黎寨的人们,这一路走来,方才的仪式,处处透着古怪,原来是举行婚礼,可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来骗她? “哦?”骆潇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着要报恩么,我只是成全你,怎么,不愿意?” 苏依枝没回答,脸色泛白,狐疑道:“为何?” “我要你这辈子永远留在苗疆,跟我在一起,不好吗?” “哈哈,哈哈哈……”苏依枝突然狂笑了起来,“笑话,天大的笑话,你们做了这么多,真的当我苏依枝是傻子吗,你要我怎么与你成亲呢,阿黎?” 骆潇一怔。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依枝上前一步道:“难道不是吗,其实来来回回不过是你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这个世界上根本就只有一个骆潇,没有第二个!” 眼前的“骆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碧汤 “还不承认吗?”苏依枝哼了一声道,“还记得我到诏黎寨的第一天,骆潇来扶我,那双手细腻小巧,不像男子之手,直到那日我看到阿黎做针线活,我才发觉,那双手和阿黎的手一模一样,早上你来扶我,更加印证了这个想法,而且这么九以来,阿黎和另一个‘骆潇’竟从来没有一同出现过。” “哈……”那人笑了,“看来你的记性并不好,阿黎晚上给我送药,我知道你就在外面,却偏要说我跟阿黎从没一起出现过。” 苏依枝点了点头:“是,那日我是见到了,这也是昨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的原因所在。” “什么原因?” “我第二天又去了那间房,摸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人,他绝对就是我跟了一路的这个骆潇,那么如你所说,这个假冒的为何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冒充寨主?阿黎是寨主最亲密的人,如果是冒充的,她不可能没发觉。” 苏依枝道,“这个骆潇我很了解,他就算是睡着了仍然非常警觉,那晚却毫无知觉,只有一个原因……他已经完全被你们控制住了!” 骆潇淡淡道:“你弄错了,当时我跟阿黎说过话,那个冒充的又怎会认识阿黎?” “这正是你们在故弄玄虚,你很聪明,将另一个骆潇事先控制住,让他穿上宽大的袍子,我便看不出他的身形与阿黎假扮的寨主‘骆潇’有何区别。又让阿黎和他同时出现,骆潇那时毫无知觉,阿黎又是一个哑女,那么我听到声音想当然认为就是骆潇在说话,其实根本就是假扮骆潇的阿黎——也就是你,在说话!” “漏洞百出,阿黎是个哑女,她又怎会说话?” “这也是你们的高明之处,让阿黎假扮骆潇,声音刻意伪装成男子,为了万无一失,阿黎以本来面目出现时便装作哑女,不说话便不会露出破绽,开始我竟真的被你们骗过了。” 骆潇轻笑:“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可能是阿黎假扮的,你连男女都分不清,不是很荒谬吗?” “说到这个我便更能确定了,我也曾女扮男装,一个女人扮得再像男人,她的身段,腰肢,还有胸部……这些都没有那么轻易被完全掩饰。”苏依枝顿了顿道,“初时我没怀疑,不曾发觉,起疑之后再见到你假扮的骆潇,竟漏洞百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伪装地那么像,甚至连长相都改变了。” “简直一派胡言!” “其实很简单,我有一个办法能证明我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敢试吗?” 苏依枝话音刚落,便欺身上前,用积蓄许久的力道,一掌拍向骆潇的前胸。 那人不慌不忙后退半步,同样的一掌迎上,将苏依枝逼退数步。 苏依枝顿时一阵气血翻涌,一咬牙,又要上前,那人却退开数步,不知叽里呱啦说了什么,方才一众苗疆人竟都快速散开。 接着两个蒙着面的黑面男子将一个人推了出来,小桃双手被反剪绑住,嘴里塞上了布条,骆潇将他拿在了手里,隔空在“坟包”表面打出几掌,便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坟包”竟整个塌下去一半,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来,他带着小桃不由分说跳了下去。 苏依枝略一犹豫,一纵身跟了下去。 他们两人走后,没人发觉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过,消失在了洞口。 甬道里面潮湿黑暗,空气里浮动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苏依枝一边摸索,一边朝前走去。这个地方很安静,只能听到她自己这身行头上面的银饰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以及不远处的动静,每次她以为自己快要靠近他们了,却又被拉开距离,他们两人脚程却比她要快,走走停停,显然是要引她到更深处去,又怕她跟不上来。 身上的衣服不知有几十斤重,本就走不快,加上这几日不知吃了什么药一直昏迷,身子十分虚弱,方才出招使的那两下已是竭尽全力,“雨燕双轻”的功夫无论如何都用不出来。 不知走了多久,苏依枝已渐渐能够适应黑暗。 这甬道石壁凹凸不平,看起来有些年代,摸上去却很光滑,显然是有人常常进来。 而且她发现这凹凸的石壁总是隔一阵出现一次,并且随着她的深入渐渐密集。 那些突起的地方摸起来一笔一划的,像是什么文字,可是苏依枝却一个都不认识。 渐渐有水的声音,前方出现了光亮。 苏依枝在黑暗中呆久了,反而不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用手背挡在前额,用余下的力气朝着最亮的地方快步走去。 只见那是一个开阔的石室,中间有一个方形的高台,高台当中一个圆形的池子,里面似乎在滚动着一种液体,中央不知怎么浮着一只几近透明瓷碗,距离尚远,光线幽暗,苏依枝看不分明。在这方台的周围点着八座火堆,光亮便是由此而来。 她一转身,“骆潇”挟着小桃就在后面瞪着她。 “你究竟要我干什么?”苏依枝浑身戒备。 “高台上的那只碗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去拿下来,喝下里面的东西。”这个“骆潇”也不跟她客气,丝毫没有未方才苏依枝提出的质疑作解释,而是直接命令道。 “里面是什么?” “你喝了便知道了。” “我若是不喝呢?” “你到底喝不喝?”那人手放在小桃脖子上渐渐收力,只见小桃因缺氧而憋红了脸蛋。 “我喝,我喝还不行吗,你下手轻一点……”苏依枝听从地顺着一级一级的台阶走上方台,“若是掐死了该怎么办……” “什么?” “……我说,为什么你们老要我喝东西?”苏依枝轻易便取下了那只碗,原来碗放在与池底相连的一根圆柱上,怪不得远看就像浮在表面那样,她探究地看向碗内。 “这,这是什么……”苏依枝瞪大了眼睛,话还没说完,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变故发生太快,有人反应极快,忽而暴起,像一阵风那样,身法极灵便,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在一顺间便移动到了苏依枝身边,瓷碗还没落地便稳稳接住。 “蛊,蛊王……!”一声娇柔的惊呼响起,“你没事吧?” “没事。” “这个苏依枝,差点坏了我们的好事,我不懂,为何你非要这么做?依我看,直接灌下去便是了。” “我以这样的方式复活诏儿,相信她会喜欢的。”那人顿了顿道,“你觉得不好吗?” “是吗,你真的是为了姐姐?还是,你心软了?别忘了,她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阿黎——!”那个声音气极,最后又像是妥协了一般,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将她扶起来吧。” 阿黎虽然赌气,却还是乖乖走了过来将苏依枝上身扶起,那人也蹲下了身,将碗送到了苏依枝嘴边。 “传说中只要喝了这碗‘孟婆汤’,便能前尘尽忘,重新开始,再经过‘离天招魂’之法,我的诏儿就能回到我身边了……” 他又往前一送,眼看汤汁就要滑进苏依枝的口中。 “不……” “什么?” “我都说了不喝!”晕厥的苏依枝忽而睁开眼,两手一翻去推那碗汤,只见这碗汤呈碧绿色,上下浮动着红色的血块,绞碎的白骨,竟还有整个爆着血丝的眼珠! 这汤对他们至关重要,那两人当然是先来护汤,苏依枝趁机一跃而起,将递汤给她的那人一下扑倒在地,她将自己整个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紧紧揪住他的衣领。 “好啊你,到底是谁,你们冒充骆潇也就算了,冒充一个孩子干什么?快说,真的小桃在哪里?”苏依枝咬牙切齿道。 原来这个给她喝药的人竟是方才被扮作骆潇的阿黎一路当做人质押进来的那个小乞丐,小桃! 只见小桃却笑了,脱去了刻意伪装出来的稚气,整个人显得老气横秋,火光映不到的那半边脸呈现一种诡异的死灰色,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眼下的处境,一派闲适:“苏依枝,你不是说一个人就算能跟另一个人一模一样,声音却是没法伪装的吗?” “你……”苏依枝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什么意思,你为何,为何连声音都要学他……” “我就是小桃啊。”那个熟悉的小乞丐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陌生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用熟悉的声音,说着苏依枝无法理解的话。 “不,不可能,你一定是中途跟他调换了是不是?对,一定是在诏黎寨,不,在唱曲儿的院子里,不不不……也许在茶馆遇见之前……”苏依枝忽而脑中一片混乱,抓着衣领的手也渐渐松开。 “啊……”苏依枝还没回过神来,便觉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她被这股内力生生掀开,只听“轰”的一声,整个人被撞在了墙上,一时间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搅到了一处,疼得她差点背过气去,喉头一甜,嘴角沁出一缕血丝。 “蛊王,你没事吧?”那娇柔的声音果然是由阿黎假扮的“骆潇”发出的,只见她仍旧穿着一身银袍,顶着骆潇的脸蛋,配上女子的声音,说不出的诡异。 她早已在苏依枝睁眼之时便将碗夺过,将它放了回去,见蛊王受制,情急之下出手难免有失分寸,也由此看出她内力之深厚,深藏不漏。 “哈哈,咳咳咳,哈……怪,怪……不得江湖传言,骆潇不男不女,手段诡异,原来如此。”苏依枝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仍笑得差点岔气。 “你为何出此重手,若是毁坏了她的身子该如何是好?”小桃不悦道。 “那你又为何不出手,非要逼我?”阿黎本已愧疚,见他如此责问却反而毫不相让。 “咳咳……”苏依枝躺在角落里看他们吵架,动弹不得,气血翻涌,被自己的血水呛到。 “哎,又是何必呢。”小桃走过去,蹲下身替她抹去唇边的血丝。 “你……原来一开始就在骗我,故意扮作乞丐,故意接近我,故意带我去找骆潇,一步步踏进苗疆……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有澜火节,没有朝月洞,没有小桃,蛊王也不是什么虫子……甚至春心蛊都是编出来,骗我来这里与假骆潇成亲,又骗我喝什么汤……”苏依枝的双手捏紧了自己的衣摆,又慢慢放开,缓了口气道,“可是为什么?你怎么会是蛊王?我苏依枝究竟有什么好的,要你们如此煞费苦心?” 原来蛊王就是小乞丐小桃,小桃便是苗疆蛊王,那么所有的事情便都说得通了,在柳桥镇中,苏依枝原本已失去了骆潇的行踪,是小桃将她从陈端他们身边引了出来。在“飘香院”中丢下小桃,而小桃偏偏又出现在沿路的茶棚里,所有人都被阿黎假扮的“骆潇”引来毒虫害死,只有小桃毫发无伤。在诏黎寨中,阿黎做的那双鞋子,她当初开玩笑说给小桃穿正合适,没想到一语成谶!而那日阿黎见小桃与她一同吃饭的亲密形状,心中不悦,这才对她出了手…… 此番种种,竟都是骗局,她之前在诏黎寨中要见小桃之时确实觉得奇怪,甚至想过会不会小桃也被人假扮,却没想到这一回她猜错了。 那个跟了她一路的小乞丐,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伙伴,那个她上一刻还想着要保护的孩童,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居心,才能伪装至此?苏依枝想到此处,心中便一阵阵地发冷。 蛊王小桃随着她的话语,缓缓放下了手,垂下双眸,起身走到了另一边,对阿黎点了点头,接着背过身去,不发一语。 阿黎又去拿下那只玲珑剔透的瓷碗,过来捏住苏依枝的下颚,让她仰起头来,强迫她张开嘴。 碧绿的液体顺着碗沿流入苏依枝的口中,她闭上眼睛,死死咬住自己牙关,关上自己的喉咙,那一缕碧绿掺进她的血水里从她嘴边溢出,染上了华美精致的喜服。 阿黎皱眉,手上加力,苏依枝觉得自己的下颚完全失去了知觉。 时间如细沙划过缝隙一般悄悄流逝,整个静谧的石室之中,忽而听到极轻微的“啪”的一声,阿黎手中的瓷碗竟应声而破,绿液、血块、碎骨、眼珠霎时洒了一地,阿黎怔怔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整个人被这股力道震得向后倒去。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发觉小桃已与另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斗在了一处,一时间,这间小小的石室之中真气鼓荡,劲风飒飒。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希望 “骆潇……!” 来得是那个浑身黑衣的青年,这两个人一大一小,实力却相当,一招一式都极为简单,平静的外表之下是暗潮汹涌,你来我往之间,真气四溢,撞得石室颤颤巍巍,屋顶不停有石灰抖落。 只见骆潇出招潇洒,随心而发,并不刻意注重招式,总是想到哪招用哪招,变化多端;而小桃身材矮小,力道却是惊人,身形灵活,身法诡异,如一道幽灵一般,从不正面接招,却往往以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攻骆潇不备之处。 阿黎回过神来,一跃而起,加入到战局中去,一时两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出现了一副滑稽的画面。 两个一模一样的“骆潇”,一个身穿黑衣,一个一身银月一般的礼服,一个高挑,一个则稍显瘦削,两个人站在一起,显然差别分明,怪只怪阿黎这个假骆潇十分狡猾,从不与真骆潇一同出现。他们二人,一个行事低调,一个大开杀戒,江湖中人又是非不分,想要栽赃嫁祸自然一栽一个准。 这三人都是当今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骆潇在江湖中早已成名,即使如今恶名昭著,那么多人想要取他性命,却无一人能是他的敌手,虽然人人骂他,说起武功却排的上号。而小桃看似是个孩童,出手却老道刁钻,苗疆蛊王一向是一个神秘的存在,这么多年来从不参与江湖恩怨,人人只道他蛊术近妖,却无人知道蛊王的真面目,也不知他武功深浅。这个阿黎则更不能小瞧,她从外表看来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却敢假扮骆潇,可见本身功力绝对不低。 阿黎和小桃两人联手,配合默契,招式一脉相承,如出一辙地诡异,她的手段却比小桃更毒辣。或攻骆潇下肢,或点骆潇后颈,都是取巧之法,骆潇对付一人尚且轻松,以一敌二,时间一久则渐渐吃力。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然而时间亦让小桃露出了破绽,他爆发力惊人,久战则内力不济。 骆潇找准空隙,一掌拍中他的肩膀,小桃连退数步,竟喷出了一口鲜血。 “蛊王——”阿黎一时情急,章法已乱,被骆潇几招化解,近到身前,一掌便拿住了她的喉头。 上一刻还在针锋相对,这一刻时间却像是静止了一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桃小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原来便是十年前便成名的‘不可不医’桃知华,而桃知华不知怎么变成了一个孩童,这个孩童还当上了苗疆蛊王,这其中哪一样说出去,江湖上又有谁会信?” 桃知华含笑着听他说话,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明明中了‘沉香子母蛊’,若是没有母虫引诱,怎能醒来?” “若是我根本就没喝呢?” “怎会……”桃知华的身子晃了晃,“原来你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我装的不像吗?” “我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只是你不知道,我很多年不吃别人给的东西了。” 桃知华定了定神又道:“诏黎寨‘石影树阴’之阵又是怎么破的?” “你将石与树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分布于八个方位,你也说了‘石影树阴’,显然石为阳,树为阴,在‘奇门遁甲’之上再加上阴阳两仪的变幻,这个局当真巧妙,但也就只能困住那些不学无术、枉称‘名门之后’的臭丫头罢了。” 骆潇难得解释了这么多,话音方落苏依枝冷不丁觉得哪里不对。 “咳咳……骆潇你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我会怀疑你也是假的……”她依旧难以动弹地坐在地上,背部靠着冰冷的石壁,清了清嗓子道,“当然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知道几块石头,几棵树有古怪,可谁没事会去研究什么‘奇门遁甲’,我又不排兵布阵的,我二哥也许会懂……” 苏依枝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极轻柔的风拂过自己的面颊,下一刻她便觉得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咙,便如阿黎一般。 桃知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他身材不高,苏依枝又不能动弹靠在墙上,想要捏住她还不容易。 “放了她。”桃知华面无表情道,方才他们聊天之时,阿黎一直在骆潇手中,想尽了法子想要挣脱开,那双手确如钢筋铁骨一般,纹丝不动,反而越扣越紧。 “凭什么?”骆潇挑了挑眉道,“我不杀女人,可不代表我不会杀一个敢堂而皇之冒充我许多年的人。” “你不想救她?”桃知华的另一只手慢慢拂过苏依枝的脸颊,似乎是为了今日的婚礼,阿黎早上为她画了细致的妆容,加上嘴角那抹血丝,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她……?”骆潇冷笑。 桃知华忽而将手伸进了苏依枝的衣襟里,苏依枝顾不上因骆潇话里的冷漠而失落,便脸上一红,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桃知华摸出了她身上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苏依枝松了口气,紧接着却觉得小腹一凉,她瞪大了眼睛,桃知华竟笑着将她自己的匕首送进了她的腹部。 “你……”苏依枝疼得冷汗直冒,说不出话来,她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吗?”桃知华冷笑道。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骆潇皱眉。 “不干什么,跟你做个交易而已,现在我们手上各自有了砝码,做个交换如何?” “你竟觉得我会答应你?” “为何不会?”桃知华看着苏依枝道,“别忘了,你六年前救过她,是她的结拜大哥,你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手上吗?” 骆潇抬起脸看向苏依枝,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中泛起一丝微光,刹那之间又恢复了平静,只见他沉默了半晌,才微启薄唇。 “好。” 话音刚落,他便收回手,向外一推,便把阿黎送出几丈,落到桃知华身边之时已晕了过去。 “很好,败絮公子果真名不虚传。”话音刚落桃知华便使了一个相似的手法将苏依枝推出,腾出手来接住阿黎。 苏依枝只觉得昏昏沉沉,自己被一股大力地风推开,下一刻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你还好吧?”骆潇的声音依旧疏离却好听。 “嗯……”苏依枝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自入苗疆一来,第一次松了口气,“那晚果真是你,你都知道了……” “别说话,先出去。”骆潇看着她腹部的伤口皱眉,点住了周围的几个穴道止住血,抱起她转身便朝洞口走去。 “慢着。”桃知华查看完阿黎的伤势之后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骆潇啊骆潇,你当初是为何来苗疆。” 桃知华说得很慢,只这一句话便让骆潇放慢了脚步。 “你忘了吗?其实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我利用苏依枝是为了一个人,你来苗疆也是为了一个人。”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你不想救那个人了吗?四年前那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年来你郁郁寡欢,寻寻觅觅,又在寻找什么?眼看着最后一丝希望就在眼前,你要眼睁睁看着它溜走吗?” “看来你是不想要了,苏依枝你便带走吧。” 桃知华明明是小孩的外表,举止却显沉稳,说话的频率适中,声音既不低沉,又不尖利,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把把利剑,直刺到人心里去。 苏依枝脸色发白,抬起头,只能见到骆潇下颚。 骆潇眼波动了动,却还是迈开了脚步。 “我知道了。”小桃轻笑道,“原来你以为,在诏黎寨密室的锦盒中便是真的扶苏草?你可知扶苏草离开人的精血便会迅速枯萎,又怎会完好地保存在锦盒之中?” 这回骆潇顿住了。 苏依枝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死死抓住他的衣服。 “看来,苏依枝对你很重要。” “当然,不如咱们再做一笔交易,我愿用真的扶苏草,来换一个苏依枝,这要求,不过分吧?” 桃知华说着,走上高台,拿出一只琉璃瓶,从圆池中盛了半瓶,又从池中捞了半天,居然被他捞出一颗碧绿稀疏的草来,迅速插在瓶中。 “你找了这么久,不会认不出来吧?”原来那圆池之中,满满一个池子竟都是血水,那只金色的琉璃瓶中,流动着猩红的血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一颗小草伸出头来,碧绿通透,宛如翡翠一般,显得无辜精致。 原来这“朝月洞”并不是什么蛊虫的巢穴,而是桃知华用来搜集精血,培育扶苏草的地方。 “方才的生意你做了,相信这一笔,你也不会错过吧?” 骆潇面色一冷,瞳孔遽然收紧,他一手抱紧了苏依枝,另一只手去夺桃知华手中的琉璃瓶。 桃知华一个闪身,差一点就被骆潇触及,骆潇第二招袭来,他方才受伤,已不能接招,便大声道:“你若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刻放手,瓶子落地,扶苏草便立马枯萎了,你确定这世上还有第二棵吗?” 骆潇一个失神,竟中了桃知华一招,后背被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停下了动作,沉默了一番,弯腰将苏依枝放在地上。 苏依枝完全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也许骆潇又会像六年前那样离开她,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低下头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骆潇垂下眼眸,将她的手指一节一节地掰开,利落地起身道:“成交。” “败絮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呐……”桃知华轻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骆潇很快拿过扶苏草,眼中闪现前所未有的狂喜,嘴角放松了下来,似乎了结了什么心愿一般,拿在手中端详之后,小心地纳入怀中,心满意足地闪身离开了石室,正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从没有一刻离开过那只金黄的琉璃瓶,也没有一刻落到苏依枝的脸上。 “哈哈,很好。”桃知华转回身,蹲下来平视着苏依枝,“心碎了?你看你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必这么傻傻的一头热?现在你知道了,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是靠得住的,除了我,小桃。” “哈……”苏依枝垂下眼眸,笑出了声,她轻声道,“小桃早就死啦,你是桃知华……” “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肯永远与我在一起,桃知华就是小桃,我永远是你的小桃……即便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离开你,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轻声在她耳边低语,苏依枝觉得累极了,她轻轻阖上了眼睛。她宁愿方才那个人从没来过,她从没有过希望,她从头至尾都只是徒劳无功地躺在这里,听这个孩子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第31章 第三十章 故事 苏依枝再次醒来,发现已是夜晚,自己躺在诏黎寨的房间里,房中的桌上点着一只幽暗的蜡烛,阿黎已恢复了女装的打扮,犹自托着腮望向窗外,月光落了一地,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醒了。” “要喝水吗?” 苏依枝点了点头,阿黎扶她喝了水。 她靠在床头沉默不语,陪着阿黎发呆。 “不想说点什么?” 苏依枝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你身上的伤我都替你包扎过了,一点小伤而已,很快就能好了。” “我以为,”苏依枝终于道,“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为什么?” “你假扮骆潇是桃知华指使的吧?我以前听小陶师弟说过,扶苏草需要人的精血才能培植,所以你们一面假借骆潇的名义到处杀人,一面用蛊虫吸食人的精血,再将蛊虫中的血带回苗疆,悄悄培植扶苏草。这样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骆潇,你们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又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好一个‘借刀杀人’之法。” “你果然聪明。” “可你们究竟要扶苏草做什么?”苏依枝奇道,不止是桃知华和阿黎,陈端和骆潇不也是冲着它来的吗?苏依枝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你们究竟要什么,大不了把我的命拿去就是了。” “你有事想问不是吗?” “不,我不想知道了……拿汤来吧,我喝便是了。” 阿黎一愣:“怎么,你肯了?” 苏依枝道:“反正如今我在你们手里,可有别的选择?” “当初我不能说时,你总问我很多问题,如今我能说了,你反倒不想问了。” “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苏依枝露出了一丝苦笑,随即掰起手指头正色道,“我只想知道两件事,第一,为何要是我?第二,桃知华为何是这副小孩样子?” “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我不想听。”苏依枝放下手,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个故事很短,等我说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阿黎说着,往桌上点上了一枝香,静夜中一缕青烟升起,便如阿黎的思绪一般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只听她缓缓开口。 “以前有一个神医的弟子,他初出茅庐,风流倜傥,又勤奋肯学,立志成为如师父那般的名医,有朝一日能悬壶济世。他救人不计报酬,有时候医死了人还要被打一顿,武功又差,毫无还手之力。就这样他仍然为了寻访药草踏遍名山大川,这一日终于到了苗疆境内,听说苗疆有几种药草至阴至毒,他想要研究解药,便一定要先知道□□。他来了苗疆之后又发现了这里盛行巫蛊之术,十分新奇。” “于是他将所有经历都花在研究蛊术与医术上,你说‘诏黎寨’是不存在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诏黎寨那时候是咱们苗疆第一的大寨,其余小寨哪成气候?他为了获得最正宗的蛊术,不惜接近诏黎寨寨主的两个女儿……后来他竟突发奇想将蛊术与医术结合到了一起,将蛊虫入药,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当他离开苗疆再次踏入中原,因此而救了许多人,名声大震。” “可惜他这个人太痴,遭遇又十分不幸,于善恶上并没有什么执念,一时救了许多好人坏人,在江湖上处处树敌,正邪两道都有人要杀他,我说了他武功很差,被逼无奈只好逃回了苗疆,彼时他已伤痕累累,深受打击,从此发誓不再行医,一心只研究蛊术。” “可是不入医的蛊术只是江湖中人说的邪术而已,只能害人罢了。他却越来越痴迷,又颇有天分,诏黎寨的寨主很欣赏他,不禁倾囊相授,又怕他像上回那样跑回中原,便决定将两个女儿中的一个嫁给他。” “寨主的这两个女儿,一个性子沉静,平日里少言寡语,容貌也十分寻常,另一个则完全相反,性格活泼,容貌昳丽……” “我知道了,这两个人,长得好看的是你,不好看的便是你姐姐,我说的没错吧?” 阿黎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讲了下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三人日日朝夕相对,一起采药,一起捉蛊虫,研究蛊术,走遍整个苗疆,有一回妹妹被有毒的蛊虫咬伤,另外两个人不吃不喝,不分昼夜地照料她……” 苏依枝拍手笑道:“是了是了,这两个小姐都喜欢上了这个神医的弟子,结果他这个人很是迂腐,不要苗疆的漂亮姑娘,非要一个千里迢迢过来的中原臭丫头,是不是?” 阿黎瞪了她一眼道:“你错啦,他喜欢的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个姐姐!” 苏依枝道:“那便奇怪了,谁都喜欢好看的东西,就算是我也是这样,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呢……” 阿黎笑得凄楚:“他就是这样死心眼,与别的臭男人都不一样,偏偏喜欢上了姐姐,只将妹妹当做亲妹子一般看待,寨主自然是将姐姐嫁给了他,我……不,妹妹只好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只愿能悄悄陪在他们身边便好,原以为会永远这样下去,哪知道会有那件事情……” “好啦好啦,便说到这里吧,这些又与我何干?我没工夫听你们的三角恋情。”苏依枝打了个哈欠。 阿黎没理她,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谁知道在他们大婚前不久,他竟研究出了一种蛊,叫做春心蛊,‘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凡中春心蛊者,经过七七四十九天,一天天肝肠寸断而死。此蛊极为阴毒,几乎没有解药。这件事不知怎么被江湖中人知道了风声,甚至有中原皇室的贵人向他求蛊,后来不知他们给谁吃了,惊动了他的师父,那时他正研究出了唯一的解药,迫于师父的压力,他只好将这解药献给了师父。” “这件事他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对姐妹只道他有了解药。就在他们成婚前一天,苗疆之人都有喝‘并蒂同生汤’的习惯,这汤与你喝的那碗不同,只不过讨个彩头罢了,可是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妹妹却将汤拿错了……” 窗子被吹开,冷风鱼贯而入,吹得烛火一阵忽明忽灭,阿黎低垂着头,脸上明明暗暗的,看不清表情。 “姐姐喝了汤之后竟中了春心蛊的毒,解药却需要许多稀有的药材才能配置而成,哪知道这唯一的解药被他师父带走了,一时间又配不出解药,他们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姐姐一日日消瘦,明明心上人便在眼前,却如瞎子一般熟视无睹,一日日喊着他的名字,在相思之苦中死去……” “啪嗒”一声,一滴泪划过她的脸颊,滴到了桌上,如一朵花般散开,又如一条脆弱的生命一般游走,最后悄无声息得渗进木头里,留下一滴暗色的痕迹。 “好啦,既然死了一个了,另外两个便好好过吧,为何还要生那么多的事端呢?”苏依枝看着她轻声道。 “你真的这样以为吗?”阿黎抬起头来逼问她,“你真的以为人心是可以说变就变的吗,今日喜欢这个,明日便能立刻喜欢那个?” “这……”苏依枝一时语塞,“那然后呢?” “后来诏黎寨寨主因为失女之痛,加上感染风寒,又因为神医的子弟发誓不再行医,于是不治去世了。而那位神医的弟子却视若无睹,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中,明明是自己研究出来的蛊,到头来却害死了自己心爱的人,他想是不是再给他一段时间,只要能再次炼成解药,他的未婚妻子是不是便可以不死了?就算她真的死了,他是不是可以找到重生之法?他听说关外的天音教中,有一个极寒之地,那里有一种上古寒冰可以保存人的尸体,他便赶去百般相求,没想到教主冷血,拒绝了他……” “唉,怪不得……”苏依枝叹了口气,“你们一定恨死了天音教,怪不得会嫁祸于骆潇。” 阿黎道:“于是姐姐的尸体也渐渐腐败了,他还不死心,向诏黎寨的长老求教,这才知道,苗疆有这样的一个秘术,想要复活一个已死之人,只要找到一个相似的容器,将死者的魂魄用秘术招回来,便能起死回生了。” “哈……所以我便是那个容器?难道是因为我与你姐姐一般样貌寻常?”苏依枝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有点重,她强打起精神自嘲道。 “可是,修炼这个秘术之人必须要在扶苏草的作用下,将‘生死蛊’引入自己的体内,日日受其折磨,虽然会提升自己的武功修为,却会使人的体格缩小,便如返老还童一般。” “是了,所以你们人人都想要扶苏草,所以一个大人桃知华能变作小孩小桃,原来是修炼了此法,而且他看似武功很高,其实内力不济。天下竟真的有这种法子,返老还童还能让人起死回生,岂不是人人都想得到的?” “其实起死回生的秘术不过是一命换一命而已,返老还童一旦开始便不会结束,修炼秘术的人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如小儿一般时便会死去,这个过程谁都说不准,也许一年,也许十年,因为之前谁都没有炼成过。” “人们想要复活别人,必定是想活着与那人相处,若是一命换一命,又有谁肯呢,小桃……桃知华为什么会这么做呢?若是那人真的活了过来,又已经面目全非了,而她若是发现他已经为她而死,又该如何自处呢?” “你不明白,他若不是做这些事,也许在她尸身烂成白骨之时,便已经随之而去了,哪里还会活到今天。”阿黎淡淡道,“世人都说男子寡情薄意,哪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不要名利,不要性命,了无牵挂,为了心爱的人,什么都可以抛弃,什么苦都愿意吃。” “怪不得那天他说,只要我愿意,能永远陪着我,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那天我竟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而他是真的想与那位姐姐白首相知……竟执着到了如此地步。”苏依枝摇了摇头,又道,“也可惜我终究不是那位姐姐,而他也并非我想要之人……” 阿黎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全明白啦,这么多年我便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不是我呢,为什么你没有喜欢上我,如果是我,便不会如此了……” “即使他变作如今这副小孩的样子,即使他当年对你们的父亲见死不救,你还是如当初那般喜欢他吗?” “那是自然……”阿黎苦笑,“你没见过他当年的样子,那样文质彬彬,风度翩翩,为人温柔细致,又用情至深,无论他变高变矮,变胖变瘦,变老变丑,都是当初的那个桃子哥哥……” “‘风度翩翩’、‘温柔细致’?我可没看出来……”苏依枝缓了口气,忽而道,“你……我看,不明白的是你……好端端的,你怎会将汤拿错呢?他就没有想过吗……” “什么?”阿黎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你为何会拿错汤,只当作不知道罢了……” “为,为何?”阿黎颤声道。 “只,只因……他将你当做妹子,当做亲人,这么多年,不正是你陪在他身边吗……他已害死了一个,决不能再害死另一个了,否,否则……日后要是……怎么交代?” “你说他这个人用情至深……可难道这就可以成为他滥杀无辜的理由了吗?他用天下那么多人的性命来换回一个人的性命,还将之嫁祸他人,这种手段难道不够狠毒?难道别人便没有心爱之人?你们杀了张老四,唱曲儿要怎么活下去?我看他并非用情至深,而是根本没有心的……我又凭什么要可怜他……你帮我带句话给他,无论他怎么做,我都永远不会原谅他……你再帮我问问他,他为了一己私利害了许多人,究竟对得起谁呢?是对得起他师父,还是诏黎寨寨主,还是哪位姐姐……还是……你……?” 苏依枝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那桌上的香燃尽了最后一缕,她便再次沉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施法 九月初九,黄道吉日,宜婚假,祭祀,不宜开仓、行路,比武、动粗。 诏黎寨中这一日锣鼓震天,到处都扎着红色的丝带,晌午十分,每个人都盛装出席,参加蛊王与诏黎寨主千金的婚礼。 “爷爷,你看那个就是蛊王的新娘吗?”一个孙女骑在老者的肩头,从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向路中间望去。 “可不是,蛊王的新娘可是咱们诏黎寨老寨主的千金,现任寨主的姐姐。” “哎呀,这个新娘姐姐看起来好普通啊……” “嘘,别乱说,小心被人听见。” 在他身边的一个青年忽而道:“奇了,这老寨主的大小姐不是几年前便死了吗?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可不是么,几年前我曾见过大小姐,可不是这副模样。” “我看她就是前几日的那个圣女,怎么会是我们的大小姐呢?蛊王是不是搞错了?” “别乱说话,蛊王怎么会搞错呢?” 送亲的队伍渐渐走近,只见花车上的新娘身穿一套花布裙子,双手交叠,乖巧地放在膝上。从头顶垂下一串水晶帘遮住了大半面目,只从缝隙中依稀瞧见帘后的那张浑圆的脸蛋,她低垂着眼帘,神情木然,外界锣鼓震天,行人纷纷私语,似乎都与她无关。 队伍进入到一座极华丽的大宅子中,穿过门楼,轿子停在了一进屋前,这里便是老寨主的宅子了。 这个地方很小,闲杂人等都被挡在了门外,只有极少数的人才可以进来。 一个姑娘上前,将轿中的新娘扶下轿,新娘一直笑盈盈地跟着她来到堂前。 整个大堂门窗紧闭,没有烛光,一片漆黑。 堂上两把太师椅,似乎坐着两个人,堂下两边影影绰绰站着许多人,本该热闹的场面,却鸦雀无声。 一个小孩穿着一身大红锦袍,将手背在身后,那张孩童的脸上露出了如成人一般欣慰、喜悦的神色。 阿黎扶着新娘推门进来,将门打开,终于光线照射进来,照到堂上,原来堂上的两人,惨白的脸蛋,硕大的眼睛,一人一张血盆大口,直愣愣斜在椅子上,赫然是两个纸人! 再看堂前影影绰绰,满堂宾客,脸上都是一样的斑斑驳驳,身子歪七扭八,竟都是纸人! 男孩拉过新娘,两人走至堂前,双双面对面,盘腿坐在了蒲团上。 寂静之中,一丝不成调的乐声悠然而起,渐渐成势,却让人觉得像是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那样,浑身不舒服。外头不知何时摆满了一面面白旗,扬起的时候就像招魂幡一般,配合着被撒在地上,被风吹得满天满地的纸钱,透着森森诡异。 新娘的意识早已游离到了九霄云外,只见她仍是低垂着头,嘴角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 “蛊王,开始吧。”阿黎朝着男孩点了点头,“我来护法。” 阿黎说着便盘膝坐在了门前的蒲团上。 只见桃知华缓缓闭上眼睛,两手反掌朝外,推了几个周天之后,聚集浑身的内力,一掌拍向了苏依枝肩头。 苏依枝便浑身一震,茫然的脸上浮现一丝痛苦的神色。 “不……” “忍一忍,忍一忍便过去了,诏儿……” 忽而一阵狂风大作,外头传来一阵慌乱。 “什么人!”外头有人大喊道,“蛊王在施法,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接着又是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一个护卫的身影撞破了房门,阿黎旋身并掌推出,那名侍卫被生生改变了方向,撞坏了一排桌椅,狠狠摔在了一边的墙上,慢慢滑落下来,断了气。 几道身影出现在了空荡荡的门前。 “哈哈,早就听说今日是蛊王的大喜日子,怎么,不请我们喝一杯?”为首的年轻人“唰”地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儒雅端方。 “陈公子,怎么是你?”阿黎皱眉,背身道,“既然你们已得到了想要的,为何还要来破坏蛊王的婚礼?” “哦?真的是蛊王的婚礼吗?我方才可听这几位小哥说,蛊王在施法呢。” “这是我们诏黎寨的家务事,不劳陈公子挂心,咱们与岳云楼素来井水不犯河水,陈公子,请便吧。”阿黎扬了扬手。 一旁的少年上前一步道:“姑娘所言差矣,你们的这位新娘分明是我们陈师兄未过门的媳妇,怎么成了你们诏黎寨的家务事了?俗话说‘好女不侍二夫’,我看是你们逼迫我那未来嫂子,这件事我们岳云楼管定了!” 原来为首的这位年轻人便是在柳桥镇与苏依枝走散的陈端,他身旁少年便是小陶师弟,余春南等几位弟子也在他们身后,原来他们这几人早就来到了诏黎寨。 “你们认错了,这里并没有中原人,有的只是蛊王的妻子,我的姐姐,穆诏。” “你……简直是指鹿为马!我们跟着花车过来,一路上看得清清楚楚,这人绝对就是苏小姐!”小陶气道。 “哦?你亲眼见过那个苏小姐?” 小陶语塞,苏依枝在他们面前向来蒙面,他确实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 “看来阿黎姑娘很了解我们。”陈端顿了顿道,“我与苏小姐从小青梅竹马,最熟悉不过,我敢肯定,里头的便是陈某的未婚妻子。阿黎姑娘不妨就让我们进去见上一面,若认错人而冲撞了蛊王,要怎么罚,都悉听尊便。” 阿黎抬起头来,冷冷道:“若我要是不答应呢?” “这……” 小陶话还没说完,余春南忽而二话不说从后面闪身来到了他们身前,与阿黎动起手来。 小陶见阿黎被缠住,便往里面冲去,哪知阿黎功夫过人,将余春南挥开后还能来拦他。 小陶朝陈端使了个眼色,便留下专心来对付阿黎,幸好此行岳云楼来的人多,阿黎拦得住两三个人,却一时拦不下那么多,最后还是让陈端一人冲了进去。 “小枝——!” 秘术进行到了一半,蒲团上的两人都是脸色苍白,只见苏依枝的脸蛋被珠串遮住了半边,露出的部分一阵白一阵红,双目紧闭,眉头蹙到了一起,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楚。一时间脸上、脖子、手上偶尔闪过一条黑线,好像皮肤下面游动着什么东西! 陈端大惊:“蛊王请手下留情!” 桃知华其实也不好过,只见他脸上肌肉不停抽搐,这阵骚乱他当然尽收眼底,只不过到了关键时刻,要罢手已是不可能。 陈端见两人恍若未觉,也顾不上有什么后果,一掌拍去,想阻止桃知华,哪知桃知华竟空出一只手来接他的招式,另一只手仍然没有离开苏依枝的肩头。 两人对了几招,陈端怕伤着苏依枝没有使出全力,而桃知华竟在此种情形下一心二用仍能防住陈端,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此时余春南竟从阿黎身边脱开了身,来到陈端身边,一掌拍向桃知华,这一掌威力巨大,只听“轰”的一声,桃知华生生被震了开去,撞翻几把椅子才止住了身子,瞬时喷出一口血来。他离开苏依枝,秘术自然终止,苏依枝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来,陈端将她接住,却见她双眼紧闭,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阿黎见状亦不与岳云楼众人纠缠,扑上来抱住了桃知华,查看他的伤势。 “你,你没事吧……?”阿黎颤声道。 桃知华摇了摇头,只见他脸色又比方才白了几分,整个人都缩在了一处,他闭目调息一番,这才开口道:“好一个岳云楼,好一个‘君子扇’陈端,一个‘一言不发’余春南,你们中原武林竟喜欢用背后偷袭,以多欺少的下三滥手段,在下佩服。” “你……”小陶愤然道,“明明是你们先要伤害苏小姐,我们为了救人,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 “你哪里看到我要伤害苏小姐?”桃知华顿了顿道,“我明明是要救她。” “不知蛊王用了什么法子,为何她成了这副模样?”陈端道,“蛊王明明答应过我,绝不会伤了她。” “可好似你也答应过我,拿了东西便赶快离开苗疆,是陈公子不守信用在先。你们中原人真是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武林正派之首的岳云楼,也只不过是会利用出卖一个小姑娘的卑鄙门派罢了!” “你胡说什么……!”小陶师弟茫然道,“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姑娘不是自己留书出走的吗,难道……” 余春南斥道:“你听他胡言乱语!” “我怎知你是要与她成亲……”陈端一字一顿道,“是我将她带来的,无论如何,今天我都要将她带走。” “哈,你倒是说得义正言辞,与她成亲又怎么了?咱们苗疆人不吃那一套,只要你情我愿,为什么不能成亲?” 桃知华轻笑,“你是与她有婚约,不过陈端,你为何与她成亲你自己心里明白,你真的喜欢她吗?你真的在意她吗?你没有资格带她走,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在伤害她利用她,只有我才是真心真意对她。” “你……简直一派胡言!”陈端又低声道,“你知道苏依枝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她不能有闪失。” “你可算说真话了,可这话不对,我当然知道苏依枝与你意味着什么,扶苏草我已给你们了,春心蛊之毒一旦有了解药救你们那位贵人,苏依枝还有什么用呢?不如将她交给我吧,我肯定会好好对她,至于你们的婚约,我不在乎。” “别与他废话了,先走吧。”余春南道。 陈端抱起苏依枝,几人快步走到了门前,却都顿住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传来,地上已布满了黑压压的八爪爬虫,竟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是小陶先回过神来,“唰”的一声拔出剑来,将面前一排蛊虫如串糖葫芦一般,一把串起,远远甩了开去,一时间震开一排蛊虫,后面的蛊虫却源源不断地补充了上来。 余春南与余下几位师兄弟都动起手来,可是蛊虫来了一拨又一拨,好像永远都杀不完一般,而且这院子里竟潜伏着不少人,此时都一并涌来,这些蛊虫并不能伤到他们。 岳云楼诸人一时间措手不及,武功最高的陈端抱着苏依枝打得束手束脚,余春南和小陶只能自保,几个师兄弟已经被蛊虫咬到受了伤,形势十分危急。 他们步步退后,已经退回到了屋内。 阿黎抱着桃知华在蒲团上疗伤,她前几日在骆潇手中受伤还为痊愈,此番又耗损内里,因此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不愿出手。 余春南见状皱了皱眉,他知道再拖下去,他们一个都走不了,只见他以极快的身法,忽而转向阿黎和桃知华。 谁也没想到他会有此举,阿黎一惊,接下了几招,却碍于受伤的桃知华,无法尽数施展,在毫无防备之下,竟被余春南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她便眼睁睁地看着桃知华落到了余春南的手中。 “都住手!”余春南挟着桃知华,大声喝道。 诏黎寨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停下了动作,只有蛊虫仍然不知所以地前进。 “令这些虫子退下,让我们离开这里。”余春南见状对阿黎道,一边收紧了捏着桃知华喉头的手掌,如今的桃知华,不堪一击。 阿黎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你们名门正派也会使这种下三滥的功夫。” “别废话,你到底是要你们的蛊王,还是要苏小姐?” “……你不解开我的穴道,我怎让蛊虫退下?” 余春南还在犹豫,陈端道:“解穴吧。” “可是……” “穆小姐,你说得对,春南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若不是你们欺人太甚,他也不会出此下策。”陈端说着,腾出一只手来,取下苏依枝头上一颗珠子,隔空弹出解了阿黎被封的穴道。 “穆小姐,请——” 阿黎捂着被敲钟的穴道,皱眉看着余春南手中的桃知华,吹响了不知藏在哪里的一只小短笛。 蛊虫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果真渐渐退去。 岳云楼一行人退到了门边。 “不……” 哪知被挟的桃知华竟然突然暴起,他趁余春南不备将其震开,打伤了他身边几名岳云楼弟子,直冲陈端怀里的苏依枝而来。 变故来的太快,陈端只来得及向后退去,小陶见状很快反映了过来,他速度惊人,后发先至,桃知华尚未触到苏依枝之时率先拍到了他的背部。 这一切都被阿黎看在眼里,她见状自然要保护桃知华,她上前化解了小陶的这一招,两人便又缠斗了起来。 眼看陈端推到墙脚,就要退无可退,起先被震开的余春南已反应了过来,他见几人僵持,形势危急,小陶被阿黎绊住,余下岳云楼弟子都已负伤,若是让桃知华抢走了苏依枝,岂非功亏一篑?他便骤然聚集浑身之力,一跃跃到几人身边,眼见就要一掌拍中桃知华! 在这危急关头,忽而一阵狂风席卷这间小小的房间,一时间门窗洞开,弥漫了一阵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远远有一种洪亮的声音传来,不时便来到了众人眼前。 “余少侠,万请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拷贝回家的文件乱码了 要完><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徒弟 这股狂风一时间阻挡了所有人的动作,陈端抱着苏依枝已退到了墙脚,小桃和阿黎被风沙遮住了眼睛只好双双住手,余春南亦被这股大力震退数步。 “谁,什么人在装神弄鬼!”余春南心中一惊。 “余少侠不必惊慌,我是来帮你们的。” 待烟尘散去,只见桃知华非但没有追上陈端,反而被一个老人拿在了手中。 一时间众人都是又惊又疑,这老头儿须发斑白,年纪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大,加上方才那一手,内里着实不弱,一上来便是让余春南手下留情,护着桃知华,又说是来帮他们的,不知是敌是友。 在场数人中能认出他的恐怕只有面露喜色的陈端,在一边自听到他声音起便面色发白的阿黎。 “吴神医,原来是你!”陈端将苏依枝放到了墙脚,抱拳激动道。 “陈师兄,这位是……?”余春南不解。 “这位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铁血神医’吴如铁吴前辈,余师弟、陶师弟、蒋师弟、吕师弟……快来拜见吴神医。” 听他此言,余下几人不再犹疑,纷纷拜见。 “吴神医的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晚辈有一事不解。”余春南顿了顿道,“吴神医身为咱们正道前辈,为何要救这个歪邪的苗疆蛊王?” “唉,此事说来话长……”吴如铁摸了摸自己的一把胡子,摇头叹息道,“深究起来,今日种种与我也有莫大的干系。” “师父,别说了……”自被吴如铁拿在手中之时便蓦然锤头不语的桃知华,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孽障,还不跪下!”吴如铁叱道,只见他面色发红,一把将桃知华掷到地上,这一下着实不轻,桃知华两眼发昏,两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吴,吴前辈,请息怒……”阿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桃知华身边,乞求道。 吴如铁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背过身去,叹了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如今的苗疆蛊王便是“铁血神医”吴如铁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这个弟子无父无母,从小被自己收养在深山老林里,涉世不深,他年事已高,又疏于管教,自桃知华成年之后独自闯荡江湖开始便没再管过他。直到六年前他的多年好友江远博找到他为苏依枝看病,他才知道原来江湖上出了这么一号人,他从春心蛊的蛛丝马迹之中,发现这蛊虫中的毒确实与他本门医理有相通之处,他早已没有什么同门师兄弟,当然只能想到这唯一的弟子。 幸好这个弟子还算没有忘了他这个师父,早年寄过书信给他,告知自己在苗疆的住处,只是自知有愧于师父,没有提及具体情况,因此吴如铁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来,没想到他这个小弟子有如此际遇,令他又愧又恨。 于是他按着书信上的指示来到了苗疆,费了点功夫总算找到了这个弟子,彼时桃知华除了有些意兴阑珊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又听说将要成婚,他这个师父总算放下了心。 吴如铁先是将他斥责了一顿,怪他行事如此鲁莽,是非不分,又研制出这么刁钻怪邪的毒,害人性命,有违医德。 桃知华当然即刻在师父面前讨饶悔过,将春心蛊的秘方与解药配方一一道来,吴如铁心中一面暗暗惊异,自己这个小徒弟对毒物的理解与研究已远超过他这个师父,一面又感到头疼,春心蛊解药的配方中,寄生莲和扶苏草两位药材在传说中早已绝迹。 桃知华对自己的师父向来毫无隐瞒,当下便将自己在苗疆中无意发现最后一株扶苏草,以及多年前游历江湖的时候,在天山发现了寄生莲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最后他既有悔过之意,便把身上唯一一颗解药同心丹拿出来,献给师父拿去救人。 至此,吴如铁方消了气,怜他这些年吃的苦,嘱咐他从此与穆小姐在苗疆好好生活,别再涉足江湖事端。桃知华留他参加婚宴,吴如铁却急着去送解药,匆匆离开。 吴如铁风雨兼程地又赶回婺州,将解药交到江远博手中,解了苏依枝的毒,只是后来万万没想到当朝太子也中了春心蛊之毒。吴如铁知道后曾写信于桃知华,命他在苗疆之中继续搜寻扶苏草,也许找得到一株,便能找得到第二株,他自己则远赴关外寻找寄生莲,太子的毒则由苏依枝血液中残留的同心丹解药药力暂时压制。 吴如铁这几年来从没踏足中原,而桃知华行事低调,假借骆潇的名义为非作歹,因此中原武林谁也没有将目光放到苗疆蛊王身上,吴如铁也以为他在苗疆安分守己。 几个月前,他已得到了寄生莲的消息,恰逢江远博的求助,便回到中原,来到婺州又救了苏依枝一命。而后不久,他又从岳云楼那得到风声,说苗疆蛊王已找到了扶苏草,在苏依枝赶到苗疆之时,他也悄悄来到。 通过他这几日对苗疆的观察,发现事实绝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那日阿黎向苏依枝道出实情,当时吴如铁正在窗外,可惜他只听到了后半部分,只知道桃知华要害苏依枝之事,却没听见前面说他们冒充骆潇行凶之事。 他一直想找桃知华当面质问,哪知桃知华自朝月洞回来之后便一直在为了准备今天的仪式而闭关,直到今天才露面。 除却太子之事与隐瞒没说,吴如铁将他与桃知华的缘由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众人都是又惊又奇,若非听他亲口所说,谁能想到偏居南疆的蛊王竟会是“铁血神医”吴如铁的亲传弟子? “所以你们还怕我是来帮这个孽徒的吗?” “既如此……我们自然是信得过吴前辈的。”余春南顿了顿道,“晚辈此行还要多谢蛊王赐药,只要蛊王同意我们离去,自然两不相欠。” “慢着。”陈端突然沉下脸道,“原来春心蛊便是这个桃知华给那些人的……吴前辈,不是晚辈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令徒恐怕得跟我们走一遭。” 吴如铁叹了口气道:“我今天既愿意将此事说出来,便不怕陈少侠怪罪,我自然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索性六年前他已将解药交与我救了苏小姐,如今这扶苏草也算是他找到的,将功抵过,加上寄生莲,同心丹一旦练成,春心蛊之毒便能解了。就算有什么过错,也都是我教导无方,这孩子落得如今的下场,人不人鬼不鬼的,已十分可怜,陈少侠,你就将他交给我吧。” “小枝六年前受春心蛊之苦,六年后他还不肯放过她,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至今仍昏迷不醒,难道不是桃知华害的吗?吴神医,这件事晚辈恕难从命。” “不……师父,你何必低声下气地求这些人,我不会跟你们任何人走,至于苏依枝,你们也别想带走!”桃知华忽而抬起头来。 吴如铁奇道:“你这个孽徒,还不知悔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为师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你为了救穆小姐练了什么不三不四的邪术,又要害苏小姐性命,且不说穆小姐能否活过来,就算她真的活过来,她愿意看到你这样吗?” “师父……我……”桃知华憋红了脸,好不容易平静道,“师父我前半辈子没有学好医术,医过人也医死过人,还落得人人喊打的下场,实在是罪孽深重,若非穆诏,我没脸活到今天。可是穆诏她……她因春心蛊而死,这件事,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事以至此,已回不了头了,这么多年,我活着就是为了今天,既然你要他们带走苏依枝,不如先杀了我吧。” “你……!” 话音刚落,陈端向桃知华出手,他见师徒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吴如铁口口声声说来帮他们,可字里行间都要他们放过桃知华,不如先下手为强。 桃知华在师父面前不敢造次,自然是束手待擒,况且他在施法时内力耗损颇多,方才已竭尽全力,阿黎在一旁却早有准备,见陈端动手,立马迎上护住桃知华。 诏黎寨众侍卫见他们要害自家蛊王,想起虽然蛊王平日里虽然为人阴阳怪气,但对手下确实不薄,如今已没有人质在他们手上,都一拥而上,一时间两边又打得不可开交。 吴如铁见状长叹了一声,忽而以极快的身法挪到了靠在墙角,扶起人事不知的苏依枝。 “都停手吧,你们各有各的道理,却都为了一己私欲,置这个女娃娃于不顾,可怜我六年前辛辛苦苦将她救回来,哪知是来受苦的。” 此话一出,陈端收回了手,阿黎自然回护到桃知华身边。 陈端这才担忧地望着苏依枝,她受了这些天的折磨,早已面无血色,此刻却仿佛睡着了一般,眉目舒展,面容安详,令人心中一紧。 “还望吴神医出手相救,苏小姐怎么会这样?”陈端尚未发话,一旁的小陶倒是上前一步,紧张道。 吴如铁用两指捏住苏依枝的腕部,良久之后又抬手去翻看她紧闭的双眼,之后怒视桃知华道:“孽障,你到底对苏小姐做了什么!” “哈……”桃知华像疯了一般大笑,却不肯吐露半个字。 吴如铁叹了口气,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抛向陈端等人。 “这瓶‘绝尘露’可清神明智,延年益寿,保护心脉,你等给苏小姐服下,不日便能醒来。”说着吴如铁一掌对向苏依枝背部。 “可是吴前辈……”余春南道。 “‘绝尘露’虽可以治愈她因妖术而受损的心脉,可苏小姐体内尚有一股阴邪的真气无法引导,我已用内力替她压制,暂时无碍,待我将这孽障带回细细盘问,必能得出根治之法,老头子若做不到必定将命换给苏小姐,只望诸位早日将扶苏草带回中原,研制同心丹,不必相寻,就此别过。” 吴如铁说话间已将内力渡进苏依枝体内,说到最后一句之时,站起身,一手一个,将桃知华和穆黎一拎,竟如来时一般尘烟四起,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鸟,快夸我~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知遇 夏末初秋,天气转凉,刚下过一夜的雨,空气中浮动着潮湿干净的气息。 一座小船行在河上,今日风平浪静,静水流深,两岸翠柳夹带着雨露匆匆退去,人声被渐渐阻隔,船家摇橹的水声远远传来,晃晃悠悠中,不知此生何处,今夕何夕。 苏依枝就在此刻幽幽转醒。 她睁开眼,发现四周漆黑一片,不知身在何方,只觉得脑袋重的厉害,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不能动弹。 她张了张嘴,想要发出一丝声音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无比,干脆就此作罢。 她想起来了,她似乎在听阿黎讲故事?然后呢?然后就睡着了,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好像有无数双手推搡着她,排挤着她,又好像有无数声音在跟她说话,他们争先恐后朝她涌来,拍打着她,胁迫着她,有什么东西涌进自己的体内,很痛很痛,手痛,脚痛,肩膀痛,胸口痛…… 难道她又死了不成……?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出现了光亮。 有人推门进来,外头大片的光线照射进来。 “啊呀,苏小姐,原来你醒了。” 一阵清幽的香味扑面而来,这声音好生熟悉,又清冷又好听。 苏依枝艰难地转过头来,面前便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蛋。 那人一身飘逸的白衣,巴掌大的脸颊上双瞳剪水,精致小巧的鼻翼之下一方樱桃小嘴微微抿起,此刻正担忧地望着她。 “顾……顾……咳咳咳……” 顾青曼忙走过去将她扶起,给她顺气。 “先别说话。”她又将一杯热茶递过去,小心送她服下。 苏依枝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咳咳……谢谢,顾顾顾顾……青曼,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顾青曼歪着头,看着她这副样子发笑。 “怎么回事……我现在这是在哪?你怎么也来苗疆了?还是说……你也死了?” 顾青曼笑道:“这里是芦花镇清平湾,可不是什么苗疆,也不是阴曹地府,我更加没有死。” “不是苗疆,不是地府?”苏依枝狐疑,又问了一遍,“可你怎么遇见我的,又怎么会在这?” 顾青曼答道:“我是在柳桥镇遇见你们的。” 苏依枝闻言一喜:“‘我们’……?是骆潇吗?” 顾青曼摇了摇头:“是陈公子。” “陈端……?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苏依枝一怔,心想,难道苗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那天她回到客栈,只是睡了一觉,之后遇见了顾青曼,接着来到了这里,而并没有碰见一个小乞丐,一个黑衣客,她也从没去过什么苗疆,什么诏黎寨,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顾青曼道:“我听陈公子说,你在苗疆受了点伤,是他救你出来的。” 苏依枝心底闪过一丝失望,看来那些事都是真的,她又问道:“你孤身一人,又怎么会出现在柳桥镇?” 顾青曼低下了头,眼神闪躲:“我不过是一介贱命,四处卖艺为生,走到哪里便算哪里。” “你……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虽不是很懂,但是顾姑娘的琴技可不比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墨客来得差。” 顾青曼掩唇一笑,紧接着又问:“你方才提起骆潇,难道你在苗疆见过骆公子?” 苏依枝想起自己如何在柳桥镇遇见骆潇,如何跟了他一路,他又如何教自己骑马,如何朝夕相对……还有那个小乞丐小桃,他们三人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她与小桃一路上不停斗嘴,骆潇虽然神情冷漠,却也没有半分不耐,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一直将小桃看做自己的小兄弟,没想到他从一开始便在算计自己,她对骆潇心心念念,没想到骆潇最后也抛下了自己。这么想来,这一路,那些美好的记忆,最终都成了会令她心酸的往事。 “遇是遇见了……”她垂下头,结结巴巴道。 “那骆公子如何?他可有受伤?现在人在何处?” 苏依枝闻言扑哧一笑,又抬起头来,脸上似笑非笑。 顾青曼被她瞧红了脸。 “我看你根本不是来卖艺的,你来柳桥镇,是来找骆潇的是不是?” 这回顾青曼低着头没说话。 “结果呢,非但没有找到骆潇,反而碰上了我和陈端,本来想询问骆潇的处境,可又怕陈端生气,加上陈端百般挽留,你见我可怜,便答应跟着他们回岳云楼,一路上既能照顾我,又能打听骆潇的下落,是不是?” “苏……苏小姐……莫要胡说……”顾青曼别过头去。 这个顾青曼,面对男人如此傲慢,为人又冷清,原来不过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姑娘罢了,是了,自己与她同龄,又怎会不懂? 她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好了,你的骆公子,一千个好,一百个好,他武功高强,行事低调,又不会惹什么事端,从来都是别人吃他苦头,他可从来不会吃别人的苦头,至于现在嘛,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苏依枝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又想到,是了,那天瞧他得到扶苏草的样子,又怎会不好呢?她只知道桃知华要拿这扶苏草复活自己的妻子,那骆潇和陈端要这药草作甚?他如此欣喜若狂,难道亦为了心爱之人? 想到此处,她忽而觉得身上的伤更痛了,却不知到底伤在了哪里。 “那便好,这样,我便放心了……”顾青曼喃喃道。 “顾姑娘,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白,不知道当问不当问?”苏依枝又道。 “苏小姐,我们几次相遇都是巧合,也算是有缘,我,我在江湖上没有什么朋友,你若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不等顾青曼说完,苏依枝便豪气地小手一挥,直截了当道:“能交到顾姑娘这样的朋友,我要是说出去,不知道会惹多少羡慕。” “贫嘴。”顾青曼亦笑道,“那么,苏小姐,直呼我青曼便是,要问什么,但说无妨。” “好啊,青曼,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你也得叫我依枝。” “依枝……”顾青曼又忍不住笑意。 “青曼,你笑话我!”苏依枝将眉一横,嗔怪道,“怎么,依枝很好笑吗?这可是我干爷爷给我取的名字!” 见顾青曼摇了摇头,止住了笑意,苏依枝正色道:“你与骆潇是如何相识的?” 顾青曼没想到她有此问,边想边说道:“我本是当朝大臣之女,想必这件事你已知道了,其实我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大臣,而是医官,当年不知他犯了什么错,我们一家被满门抄斩……” “因贵人相助,可惜我的一番琴艺,使我保住了性命,却被贬为妓籍,发配边疆。我当时不愿去,便在家中老仆的帮助下东躲西藏了几年,三年前又被官府抓住,幸而当时时局很乱,老皇帝没将我放在心上,仍将我按照原判,发配边疆。这一路上幸好有一位侠客出手相救,才不至于落入坏人手中……” “是骆潇?” 顾青曼点了点头。 “可他为何会救你?” 顾青曼这才将当年经过娓娓道来。 官兵押解顾青曼坐上囚车,从京城出发,走了没几日途径一座村庄,官兵们便决定在此处歇脚。却没想到,这个村庄根本就是一个贼窝!一伙强盗杀了官兵和囚犯,抢走了财物,她因样貌出众而逃过一劫,却被掳去做压寨夫人。这个强盗的头目还算有些见识,又酷爱音律,她就顺势答应每日弹琴给他听,以此来换取自己的清白。 可惜强盗终归是强盗,终于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那晚是他们的大喜之时,她自知难逃魔爪,便趁强盗们酒酣之时,投井自杀。 说到此处,苏依枝忍不住惊呼出声,顾青曼却淡淡一笑,继续讲了下去。 她却并没有真的落到井里,而是被一位侠客所救,彼时这位侠客一身黑衣黑发,面庞如白玉一般出尘绝代,眼眸却如冰川一般冰冷无情。 这位侠客将她救起之时,官兵也已赶到,可这位侠客古怪得很,他救了顾青曼,却又将她留给了官兵,只对她说了两句话,便走了。 他第一句话,让顾青曼用煤灰抹到脸上,第二句话,却是夸赞她琴弹得好。 她虽然不懂,却照做了,那些官兵便押解着她和后来的一批囚犯汇合,继续往关外去。 相安无事到了关外,那些官兵不知受了谁的指使,要将他们所有人杀人灭口,幸好骆潇又出手相救,原来他此行也要去关外,却因为路痴一直尾随着他们。 骆潇救了她却不要她回报,还带她回到中原,让她在青楼中以琴技卖艺为生,也算有一个栖息之处,总比在江湖上无依无靠,独自飘零强得多了,她自然是感激不尽,这份恩情,此生都报答不尽。 苏依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两情相悦。” 顾青曼脸上一红:“什么两情相悦,骆公子可不是那……那种人,他性子古怪得很,从不在意别人的样貌,只要投缘,街边的乞丐都能结交,若是不投缘,恐怕就是天王老子也不会多看一眼……” 苏依枝心中一动,是了,六年前的骆潇连她是谁都搞不明白,二话不说与她结拜,六年后他能与萍水相逢的小乞丐分食,他虽变了很多,可骨子里的随性洒脱却是变不掉的。 她怕顾青曼误会,便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既有心救你,又欣赏你的琴艺,又怎会不为所动呢?” 顾青曼叹了口气道:“你有所不知,他不是对我不为所动,他是对所有人都不为所动,我从没见过他对谁稍加辞色过。他喜欢音律,可就算在与我合奏之时,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苏依枝怔怔道:“他这个人,难道是没有心的吗?” “也许吧……”顾青曼点了点头:“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他心里也许一直有件事情,一直有个人放不下,所以谁都不瞧在眼里。” “是吗?真有那么一个人吗?”苏依枝又问,“难道连对你他都从来没提起过?” 顾青曼苦笑道:“对我?我对他又有什么特别的呢,他不过是欣赏我的琴艺罢了。这几年,每年我只见他几次面,每次见面,不是他听我弹琴,便是我听他吹笛,可是最近,他已很少吹笛了……” “你们是高山流水的知音,令人好生羡慕……”苏依枝黯然道,此刻方才后悔,若她也会那么一样乐器便好了,可惜除了给他闯祸添麻烦,她其余的什么也不会。 顾青曼又道:“所以我从来不信江湖上那些传言,骆公子绝非他们所说之人。” 苏依枝道:“是了,那些江湖人士真可恶,他们恨邪教,又打不过骆潇,只能添油加醋,在口头上占些便宜。虽然我与他仅有几面之缘,但也知道,骆潇非但并不是风流成性,而且更加不是嗜血如命之人!” 顾青曼奇道:“何出此言?你方才又说碰见过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依枝当下便将在苗疆的经历,省去细枝末节,大致讲述了一番。 “原来骆公子那么多罪名骂名都是被人嫁祸的!那个苗疆蛊王好毒的心肠,还有那个阿黎,非但没有阻止他,反而助纣为虐,实在是可恨!” 苏依枝一拍脑袋道:“正是,既然已知道了这事,我们便一定要将它公之于众,还骆潇一个清白,你说我是跟陈端在一起的,他现在在哪里?我们不妨将此事告诉他,要岳云楼主持公道!” 哪知顾青曼紧锁着眉头,摇了摇头:“没用的,你以为我以前没有提起过吗?可是陈端,还有那些武林正派,他们要的是眼见为实,这件事如此离奇,光凭你我的一面之词,他们怎么可能会信?” 苏依枝正要说话,忽而有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小枝,你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翻了前面几章,怎么有些词被莫名其妙框框了,以后可能会不定期捉一下虫,修复一下bug什么的~不过情节不会有大的变动 元旦快乐哦~么么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师妹 说曹操曹操便到,来得正是陈端。 原来当日吴如铁留下绝尘露之后便带着桃知华和穆黎消失得无影无踪,陈端带着苏依枝及岳云楼众人只得离开诏黎寨,离开苗疆,回到了柳桥镇,恰巧遇见了顾青曼,后面的事正如苏依枝所料。 “小枝,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要离开?”陈端忽而问道。 苏依枝支支吾吾:“我,我不是都已写在信里了,只是碰到了一个小兄弟,陪他去找个人而已……” “可你最后又怎么落入了蛊王手中?” “这……自然是被他捉去的。”苏依枝反问道,“倒是你们,怎么会在那里,扶苏草得到了吗?那个蛊王和穆黎又如何了?” 陈端将吴如铁与桃知华的关系,以及自己如何救出苏依枝之事大致说了一遍,最后道:“扶苏草已交由余师弟并其余几个师弟快马加鞭先送回楼里去了,你伤势过重,只有我与小陶师弟留下来照顾你。幸好我们得到扶苏草之后并没有离开苗疆,否则怎能救你。” 苏依枝想到此事,心中酸楚。原来陈端也不知她那日是如何与蛊王成亲,而她自己也对此事印象全无,看来是阿黎焚的香有问题,她必定是被蛊惑了心智,才会任人摆布。 一旁的顾青曼忽而出声道:“是了,依枝是陈公子的未婚妻子,你们必定有很多话说,我先出去了。” 苏依枝闻言一怔:“这……是谁说的?” 顾青曼低下头来,苏依枝想了想就明白了,她没说过,陈端也不会主动提起,那么这里的人只剩下一个,想必就是小陶师弟了。 陈端神色复杂地望向顾青曼,眼波微动,终究却是什么都没说。 顾青曼福了福身,快步走了出去。 “还愣着做什么?再看也不会把人看回来,快去追吧。” “不,小枝,你误会……” “哎,我刚醒过来,又说了这么多话,头都晕了,你就让我再休息会吧。”苏依枝边说边扶住自己的脑袋,背过身躺了下来。 陈端又立了一会,只好离开。 苏依枝却并没真的睡着,她面朝墙壁若有所思,看顾青曼方才的反应,难道她对陈端也不全是毫无感情,而这份感情就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她一拍脑袋坐了起来,若真是这样,她横在这中间做什么?不行,必须得去说清楚! 苏依枝利落地穿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他们果然是在一艘小船上,这艘小船漂浮在一条十几丈宽的江面上,离岸甚远,水面上弥漫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气,带出几分凉意。 苏依枝拢了拢衣襟,这艘船虽小,也有四五间房,这水面白茫茫的一片又难辨方向,不知顾青曼跑到了哪里? 她便一间间找了过去,却一个人都没遇见。 四周安静得可怕,她心里有些发毛,不会是碰到鬼打墙了吧? 忽而一阵香味传来,怎么闻着有点像红烧鸡腿的味道?苏依枝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昏迷了许久确实饿了,便不自觉地循着这味道而去。 她摸索着到了一处墙角,正要进去,忽而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蛊王会那么说?” 对方沉默了许久,道:“小陶,你听信了蛊王的话,怀疑师兄?” 小陶道:“陈师兄误会了,我并非怀疑,而是不解,师兄那时说什么蛊王答应过你……他究竟答应过你什么?这又和苏小姐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 “原来这几日你闷闷不乐,就为了这事……”那人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会为了扶苏草用小枝去和他交换吗?” “这……我,我没这么说……” “你没这么说,却是这么想的。”那人叹了口气道,“事实并非你想的那样,蛊王这么说完全是为了乱我们自己的阵脚。” “是,是这样吗……?” “别想了,菜都要胡了……” 陈端说着走了出来,苏依枝一惊,下意识地就闪身到了另一边,避过了陈端,听见陈端似乎走进了另一间房中,她才拍了拍胸脯定了定神。 奇怪,方才小陶师弟在说些什么?离开岳云楼来苗疆,在柳桥镇执意去追寻骆潇,后来不知怎么会被桃知华算计,一步一步走入苗疆,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自己的选择吗,又和陈端有什么关系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走着走着,来到了船尾。 顾青曼坐在船舷上,将几根套在柱子上的绳子当做琴弦,一边出神,一边无意识地摆弄。 “原来你在这里。” 顾青曼回过神来,抬头一惊:“依枝?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你伤没好全,快些回去。” “不碍事的,正好出来透透气,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我都快被憋死了。” “那也得小心养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顾青曼朝她身后瞧了眼,“陈公子怎能让你一个人出来?” “他啊,怕我饿着,替我做饭去了。”苏依枝嘴上胡诌,心里却暗暗发笑。 “是吗,陈公子真是体贴啊……”顾青曼喃喃道。 “可不是。”苏依枝说着坐到了她身边,抓着顾青曼的手,笑道,“陈端这个人我最了解,我们几年前就认识了,一起学武,一起念诗,可以算是青梅竹马。我小时候调皮,练字背诗的时候总是偷懒,可陈端无论是学武也好,念书也好,写字也好,每一样都能做得一丝不苟,夫子为难我,他还替我解过围呢。” 顾青曼点了点头:“陈公子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正人君子。” “所以他现在才有个称号,叫什么……‘君子扇’的,可见他武功不弱,江湖中人也肯给他面子,他又是岳云楼楼主的高徒,前途不可限量。而且呢,他为人又温和,这些年我从没见他跟谁脸红脖子粗过,说话做事都不紧不慢,对女孩子又照顾又体贴,我看有不少姑娘喜欢他呢……”苏依枝忽而问道,“所以你觉得他如何?” “什,什么如何?”顾青曼一怔。 “就是他的为人,他平日待你如何?” “陈公子待人一向温厚,他可怜我的身世,对我也照顾有加。”顾青曼一顿,又忙道,“依枝,你别多想,你明白我的心思的,我对陈公子并无……”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陈端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惜偏偏与我结亲,是我配不上他。” 顾青曼大惊失色:“依枝你千万别这么说,你是名门闺秀,又如此可爱,能会配不上?” “你有所不知,我与陈端的婚约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他的关系却并没那么好,而且我觉得,陈端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这里。” “是,是吗……” “既然你与他也算相识,可听他提起过这个人,或是他对谁特别上心?会是谁呢……”苏依枝一脸疑惑。 顾青曼正不知如何作答,忽而江上传来“轰”的一声,紧接着江面上刮起一阵旋风,船身不稳地晃了几下。 “怎,怎么回事……?”苏依枝一把拉下坐在船舷上的顾青曼,两人退回了船舱里,扶住了一旁的柱子。 “顾姑娘,小枝,你们没事吧?”陈端亦闻讯赶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碍事,前方不知何人在打斗,小陶师弟已前去查看了,你们先随我回房间里,这里太危险了。” 三人在苏依枝的房中坐定。 陈端还未开口,便听到传来敲门的声音。 “师兄,好像是秋竹师妹。”小陶在门外道。 “秋竹?她来做什么,楼里其他人呢?”陈端道。 “我只看到秋竹师妹一人,她远远瞧见了我,想必快到了。” 陈端“嗯”了一声。 “怎么是她?”苏依枝奇道。 “依枝,你们在说谁?”顾青曼一脸疑惑,低声问道。 “你有所不知,这位史秋竹史小姐就是陈端的好师妹,我在岳云楼里第一大死对头,不行,我得找块面纱,否则多半会被她笑话。” “面纱……我这里倒有块帕子……” 苏依枝便接过帕子,蒙在了脸上。 果然没过多久,小陶便随着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女孩一同进来。 “师兄,你果然在这里!”史秋竹一屁股坐到了陈端身边的位子,双手挽住陈端的胳膊,亲昵地靠在他身上。 顾青曼见状,冷淡的脸上已微微变色,苏依枝暗自偷笑,果然自己的杀伤力不够,看顾青曼对史秋竹可有什么反应。 “秋竹,你怎么会孤身在此?前方又发生了什么?”陈端为史秋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不着痕迹地挣开了她的手臂。 史秋竹满意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没有回答,反而盯着对面的苏依枝和顾青曼:“苏小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更没想到你还是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苏依枝闻言差点岔了气,这个“死臭猪”,果然嘴巴还是这么臭! 只听苏依枝干笑了两声道:“史姑娘,几日不见,没想到你还是不会说人话。” “苏依枝!你……!” 顾青曼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这位是……?” 陈端正要介绍,苏依枝开口道:“这位顾姑娘是我的朋友。” 顾青曼点头致意。 史秋竹看了她好一阵,这才哼了一声别过了头。 “秋竹,不可无礼。”陈端道,“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方才又发生了什么?” 史秋竹这才答道:“我今日方才到达芦花镇,想着你一定就在这附近了,便来找你,结果碰上赵见晨那些人,说是见到了一个黑衣人,好像是骆潇,他们就动起了手,我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陈端点了点头:“这里离飞星山庄已不远了,遇见赵兄也不奇怪,那人真的是骆潇吗?” 话到此处,顾青曼与苏依枝对视了一眼,都牢牢盯着史秋竹,不知骆潇在这里做什么? 只见史秋竹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早就听说骆潇出现在安澜,又怎么会在这里,我看他们多半是认错人了。” “安澜?”陈端眉头一皱,“我记得安澜有无双阁坐镇,骆潇在那干嘛?这又是从何处听说的?” 史秋竹道:“四位长老告诉我的,对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现在无双阁已广发英雄帖,说是近日得到了一株上古传说中的药草,而无双阁又与医药一道没什么研究,便邀请天下英雄参加十日后的鉴宝大会,共享此物。” “什么药草?”陈端大惊失色道,“难道是寄生莲?!” “正是,师兄你怎么会未卜先知?好生厉害。”史秋竹拍手称赞。 “秋竹,你怎么不早说,差点误了大事!小陶,小枝,顾姑娘,恐怕我们得改道往安澜去了,此次无双阁鉴宝大会,我们一定要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来得好快啊~以后要是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要不就每周三,周日晚上更新吧,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骆哥哥下一章就出现咯~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相消 九日后,安澜。 安澜是一个边陲大城,胡人与中原人往来贸易频繁,因此格外繁华。 五人于第四日上了岸,快马加鞭下,终于于第九天赶到了安澜。 幸好苏依枝已学会了骑马,一路上与顾青曼同乘一骑,这才没有拖众人的后退,即便如此,只要她稍稍慢了些便被史秋竹好一番冷嘲热讽,两人一路上斗嘴不休,十分热闹。 而且这个史秋竹脸皮之厚,无人能及,在她这个名义未婚妻的眼皮底下仍天天黏着陈端,苏依枝没觉得什么,倒是顾青曼时常皱眉,话也越来越少。 幸好一路上还有小陶师弟可以解闷,虽是个书呆,却十分博学,路上听他讲起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还算有趣。 安澜城外,几人赶了一夜路,便在小树林里整修一番,再进城去。 小陶道:“几位姑娘连夜赶路,恐怕是累坏了吧?” 苏依枝与顾青曼还未说话,史秋竹抢白道:“小桃师兄这么问可小看我了,我们在楼里一块练功,一块习武,赶这么点路算得了什么,倒是有些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可就吃不消咯。” 苏依枝确是累了,却不愿被她小看,还嘴道:“小陶问的自然是我们,因为他根本没将你算作姑娘!” “你……!小陶师兄,你说,你到底在问谁?”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了小陶的脸上。 “这……”小陶师弟看看苏依枝,又看看史秋竹,这两位他可一位都得罪不起,一路上已领教了许多,没想到到了这里竟引火烧身,“我……” “好了,别闹了,依枝,咱们坐下来休息吧。”顾青曼道。 见顾青曼脸色确实不太好,苏依枝便瞪了史秋竹一眼,依言坐下。 陈端也道:“大家辛苦了,前面便是安澜,若非这几日日夜兼程,我们也赶不上。” 哪知史秋竹仍不依不饶道:“要不是因为这个什么顾青曼一路上招惹男人,我们几天前就能到了,现在早就在无双阁里,也许寄生莲也已到手了!” 顾青曼与他们同行,因为容貌确实招惹了不少事端,可史秋竹这话却说得极为难听。 “你说什么……!”苏依枝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明明是那些臭男人来找青曼麻烦,难道生得好看也是有错?难道人人都非要长成你这样?” “苏依枝,你什么意思!”史秋竹瞪大了眼睛。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我看大家都明白了!” “你……!” 史秋竹正要动手,被陈端一把拉过:“秋竹,别胡闹!你再这样,我可要把你送回岳云楼,向长老们告上一状。” 史秋竹从没见陈端对她说过重话,这一路上却被他连连指责,已受尽了委屈,此刻听他又如此说,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她还要说话,只见顾青曼缓缓站了起来,她那双眸子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平静无波:“陈公子别责怪史姑娘了,是青曼的错,既然依枝的身体已经恢复,我也没必要再留下来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慢着,青曼,你千里迢迢跟我们从柳桥镇来到安澜,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能去哪?我不许你走!” “我……” 顾青曼正要说话,忽而树梢无风自动,抖落几片枯叶,一个黑衣的身影落在几人当中,皱眉看着顾青曼。 “原来你在这里。” 顾青曼面露喜色,双眼牢牢盯着眼前的人,怕是自己的幻觉:“骆公子,你怎么在这里,你来找我的吗?” 骆潇点了点头:“忠叔在到处找你,跟我走。” 说着便要上前,陈端唰地拔出剑来,横在他与顾青曼之间。 “你想跟我动手?” “想走,没这么容易。”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骆潇便一下抽出白玉骨笛,一个闪身便冲了上去,叮叮当当之声响起,两样兵器一碰上便是一阵火花四溢。 奇的是骆潇这支白玉骨笛,与陈端的剑锋屡屡碰撞,上面却连一道痕迹都没留下,确实是一件神兵。 陈端今日弃他随手的折扇不用,“君子扇”变成了“君子剑”,可见他对骆潇动了杀意。 两人以快打快已过了二十余招,骆潇使的是天音教的“天女散花”之术,身影潇洒自如,一招快似一招。每次让人以为他就要撞上剑锋之时,他总能旋身躲开,又以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对方破绽之处,随意而动,没有路数可言,招招都是奇招,又招招都是险招。 陈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得并不轻松。他们也曾数次交手,不得不承认,骆潇确实是陈端碰到过的最强劲的对手,每次交手之后他都会琢磨骆潇招数的破解之法,而下一次却发现对方又换了招数,不,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招数。 陈端面色凝重,斗了这么久,这个骆潇的内力竟绵绵不绝,身法丝毫没有慢下来的预兆。 两人动作太快,苏依枝和顾青曼都只能看清几个身影,而小陶和史秋竹倒是想帮忙,却完全插不上手。 忽而树林的四周响起了一阵呐喊声,这声音一开始是散乱的,像很多人同时说话,渐渐汇聚成一种声音。 “中原武林,绝世无双。” “杀了骆潇,扬我正道。” “杀了骆潇!” “杀了这个妖孽!” “杀……” 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人来,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南方的,北方的,使刀剑的,使钩戟的,有化缘的,有要饭的,有贩夫走卒,也有世家子弟,其中貌似还有几个岳云楼子弟的身影。 这批人显然是为了无双阁的寄生莲聚集在安澜的,也许是听到了消息,到此处讨伐骆潇。 他们一股脑涌了上来冲骆潇动手,顿时减轻了陈端的压力。 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小陶离顾青曼较近,便护着她退到了外围,苏依枝被人群冲散了,正要去找小陶,一转身却瞧见史秋竹赫然在她身后。 “你,你想要做什么?” 史秋竹盯着苏依枝忽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二话不说飞身上前一把抓向她的面纱。 苏依枝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个史秋竹如此胡闹,如今这个形势下居然还想着这事! 她想使出轻功,却忽而发现自己的气海一片寂静,半丝内力都无法调动,顿时方寸大乱。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自己伤势未愈,内力一时间尚未恢复? 史秋竹步步紧逼,她只能步步后退,却一时没察觉身后有人,被撞倒在地。 她只好趴在地上,转过身去,将后背暴露在史秋竹的爪下。 预想中的痛觉并没有产生,只听见传来一阵阵呼号惨叫,她惊讶地回过身。 骆潇手握白玉骨笛,长身玉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前,史秋竹已被他击退在地,方圆几寸的地方都是人仰马翻,空出好大一块地方。 “骆,骆潇……”苏依枝顿时忘记了一切,只呆呆地望着他,这个人,几日不见,又见清俊。 他一把抓起苏依枝便冲向外围,落到顾青曼身边,小陶拔剑上前,却被他骨笛那么一挡,连退了五六步。 陈端接住小陶,他身边出现了余春南几人,原来他们也已到了安澜。 岳云楼众人和其他正道人士又冲上来。 陈端大声道:“骆潇,快放了苏小姐、顾姑娘!” 骆潇顿了顿,看了眼手上的苏依枝,忽而一手扣住了她的脖子,飞身退开几步,避过刀光剑影,扬声道:“陈端,你的未婚妻子在我手上,让他们停手。” 闻言一时间大家都住了手,只听陈端怒道:“骆潇……你……!别伤了她!” “卑鄙!无耻!”正道人士一边骂一边后退,“打不过我们就用人质要挟!邪教就是邪教,你骆潇有本事就跟我们真刀真枪地打个痛快!” “对,对!” “骆潇,卑鄙,无耻!” “不要脸,卑鄙!” 顿时无数声音纷纷应和。 “骆公子,我求你手下留情。”顾青曼见状亦急得在一旁相求。 陈端对她道:“求他做什么,这下你可看清了这个邪教妖徒的真面目了!” 苏依枝被他挟住,低垂着头,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其实骆潇的手掌放在她的脖间根本没有用力,她忽而低声对骆潇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杀了我吗?” 骆潇低头看了她一眼,快速道:“别说话。” “什么……” 不等苏依枝细想,骆潇挟着她飞身而起,去抓顾青曼的手臂。 哪知陈端半路杀出,拦了他一下,又来夺苏依枝。 “都住手!”顾青曼忽而喝道。 “骆公子,你走吧……” “你不跟我走?” “只要你放了依枝,不用你找我,我自会回去。” 骆潇淡淡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带着苏依枝快速地掠过树梢,消失在树林尽头。 余下的江湖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望向了陈端。 陈端铁青着脸,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发一语。 “好啦,放我下来,他们追不上我们啦。”苏依枝在骆潇怀中已满脸通红,一半是仍对方才的情势心有余悸,一半则是离骆潇太近,紧张的。 骆潇终于停了下来,放开她,退开半步,问道:“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苏依枝说着抓起骆潇的手臂转身就走。 “你做什么?”骆潇不解。 “你用我要挟他们,不就是想带顾青曼离开吗,我带你去找她,等那些人都散了,她肯定跟你回去。” “算了,随她吧。” “你……!”苏依枝停下来,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道,“能不能认真点!” “你没事吧?”骆潇由着她抓着自己的手臂,又问了一遍。 “我……”苏依枝眨了眨眼,反问道,“你是问我在诏黎寨之事?” 骆潇没有回答,看了眼自己被她抓住的地方。 “咳,那个……”苏依枝像被烫到一般,连忙放开。 只见她别过头去,黯然道:“那日你本可以救我,却将我换给了桃知华,今日又何必来问我。” 骆潇的眼神避过了她,沉默了半晌,又问道:“桃知华,他……” “你问他做什么?”苏依枝狐疑,“奇了,你关心我,是因为心中有愧,怎么又关心起这个大骗子来了?” 骆潇别过了脸,没有说话,脸上淡淡地看不出表情。 苏依枝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眸子,忽而一字一句道:“你其实是个重情的人,是不是?” 骆潇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变得冰冷起来。 “你误会了。” 苏依枝哼了一声,道:“那你说,你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却为何将我带了出来?” “方才那个小女孩欺负我,你被人围攻,完全可以不管我,为什么要救我?” “桃知华做那么多事嫁祸给你,还装作小孩子来骗你,你虽然生气,却还是于心不忍的,对不对?” “还有六年前,你从没想杀王成败,他却暗算你,你是错手才杀了他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骆潇皱眉。 “我想说的是,我不管别人说什么,看人要用心,而不是用耳朵!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原因,可你明明……明明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为何要装作坏人的样子!” “苏依枝!”骆潇难得发怒,喝道,“这与你无关,你走吧。” “你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走我就走,凭什么!”苏依枝争锋相对。 骆潇叹了口气,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我来就是告诉你,别再与我牵扯不清了。六年前我误以为苏一只是个男孩,救他只是无意,没想到是苏小姐,在诏黎寨也好,今日也好,你都已还给我了。咱们萍水相逢,恩怨相消,两不相欠吧……” 骆潇的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传来,人却已到了几丈开外,渐渐看不清了。 苏依枝却因这话,连迈腿的力气都仿佛被人抽干了一般,动弹不得,这番话就像刀子那样,一刀一刀地扎在她的心口上。 也许早知他会这么说,可知道和听到毕竟是两码事,饶是她苏依枝再如何没心没肺,被扎了一刀,还是会疼,还是会苦。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骆潇不出现,路人甲跟晞都不找偶聊天了,桑心TAT 不过貌似这章骆潇又渣了一把~~~哈哈哈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易宝 第二天,鉴宝大会如期举行。 无双阁中张灯结彩,大摆筵席,老阁主梅章君笑容满面,容光焕发,与诸位武林同道一一寒暄,联络感情,共襄盛举。 各路武林人马济济一堂,有江南春雨十三坞的李静生、安宣来、高信步三位坞主,有西北乌夜啼的花成忧、花成仇两兄弟,有无常寺的妙如、妙本和尚,当然还有飞星山庄的赵见晨、陆中游,岳云楼的陈端、余春南等人,并上一众子弟。 有门派的,没门派的,叫得上名号的,叫不上名号的,聚集了大半个中原武林的人,这还是二十年前与天音教一战,中原武林元气大伤之后的首次聚会。 杯酒过后,鉴宝大会正式开始。 无双阁不愧是仅次于岳云楼的大帮派,他们位于繁华的安澜,又广罗天下奇珍异宝,听说阁内的宝贝举世无双,就连当今皇帝也对他们的藏宝阁觊觎已久。 鉴宝大会在一个无双阁的后院里召开,每个门派都被分到了一间用竹排搭建的雅间。大会上的宝贝自然并非只有寄生莲这一样,无双阁将这些宝物放在院中一方高台上一一展示。 岳云楼雅间内。 “师兄,这无双阁为何自愿拿出自己的宝贝来给别人,做这种亏本生意?”史秋竹不解地问道。 小陶道:“师妹,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宝贝并非是白送的,他将这些宝贝拿出来,需得那些看中的门派以物易物,只有拿出的好东西的那个门派才能最终得到,所以他们拿出的都是自己不要的,只不过这些东西也许对别人大有帮助。” “是吗,无双阁果然狡猾。” 顾青曼忽而问道:“陈公子,不知依枝可有下落?” 陈端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我已让余师弟拜托武林同仁去找了,暂时没有消息。” 他又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不知顾姑娘可否找到骆潇……” “我知道你要这么说,可惜若他要是让人找不到,我也没有办法,陈公子放心,只要今日我在这里,他绝不会对苏姑娘如何。” 陈端不知为何,闻言并没有露出半分高兴的神色。 “师兄,你看,这件宝贝……”忽听小陶一声惊呼,“是前朝宫廷乐师齐休楚的紫檀月牙埙,这个埙本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齐休楚这个人十分传奇,紫檀月牙埙由此身价暴涨,只是听说改朝换代的时候已被毁去,没想到却藏在无双阁里。” 顾青曼亦被紫檀月牙埙吸引了注意力。 “顾姑娘对埙也有研究?”陈端问道。 “乐律相通,青曼也只知一二而已。”顾青曼顿了顿,又道,“这个埙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端便掀开帷幔,将手上的剑举起,扬声道:“此物既然于无双阁全然无用,不如就让给在下吧,陈某愿以手中‘啸龙剑’相抵。” 此言一出,原本那些有意向的人都面面相觑,这紫檀月牙埙再好,却于江湖众人全然无用,他们都想捡个便宜,没想到陈端会下如此大的注。 余春南、顾青曼、小陶、史秋竹都随他走了出来。 余春南劝道:“陈师兄,万万不可,这把剑可是你从小携带的,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紫檀月牙埙,值得吗?不如拿我的佩剑相抵吧。” “不可。”陈端虽是对余春南说,却看着顾青曼,轻声道,“紫檀月牙埙虽不值钱,可是有些东西,是千金万金都买不到的。” 顾青曼本想劝阻,却被陈端瞧得脸上一红。 史秋竹跺了跺脚,又回到了雅间里去,不再出来。 就在史秋竹转身的那一刻,有一个穿着灰布袍的身影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悄悄靠近顾青曼,拉了拉她的衣袖。 “谁……”顾青曼转头一看,被吓了一跳,“你,你是……” “青曼,怎么,不认得我了?”那人凑近她耳边,暧昧道。 顾青曼定睛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依枝,你怎么打扮成男人的样子?骆潇放了你?” 苏依枝故作高深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跟你说,咱们先看看还有什么宝贝。” 顾青曼点了点头,两人往一旁走了几步,苏依枝便躲在顾青曼身后,装作下人的样子,陈端跟余春南凑在一起不知神神秘秘地在说什么,一时没发现她。 日渐西移,终于到了最后一样。 这次鉴宝大会不仅让人见识到了无双阁稀世珍宝,连带着观赏了各门各派拿出来当砝码的,各式各样古怪的物件,可谓大开眼界。 无双阁的下人们端上一个方盒,揭开里面包裹着的一层一层的布料,寄生莲已被风干保存起来。 这寄生莲火红的叶片上面长着斑斑驳驳的黑色斑点,形状非常可怖,与别个莲花截然不同。 这便是炼成同心丹的最后一位药材。 传说中这寄生莲除了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外,还包解百毒,甚至起死回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药材百年难遇,对练武的人来说最是宝贵,江湖中人都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春雨十三坞拿出的是江南瑞秀坊由上百个绣娘织成的一匹丝绸,上面绣着春雨十三坞的一套入门剑法。 此物一出,满座哗然,要知道传功授艺是江湖上一大忌讳,各门各派就靠本门派独特的武功在江湖上才有了立足之地,怎能轻易拿出来? 春雨十三坞这回是下了血本。 李静生、安宣来、高信步三位坞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十分得意,霎时其他人都不敢再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了。 “且慢,岳云楼也有一样宝贝,望梅阁主过目。” 陈端伸手,余春南掏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置于他的掌心,他将扶苏草送回岳云楼之后又赶到安澜与陈端回合,就是要将这件宝贝交给他。 陈端打开帕子,里面是一块小小的晶石。 本来喧哗的众人此刻却鸦雀无声,人人都贪婪地盯着这块石头,难以置信。 原本坐在高台上纹丝不动的梅章君快步走了过来,从下人手中拿起一块金丝放大镜细细观详。 “这……莫不是……”梅章君良久放下放大镜,抬起头来,“是‘龙胆冰晶’?” 此言一出,春雨十三坞的三位坞主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原来这“龙胆冰晶”只有极寒极深的海底才产生,练功时借助此冰晶的效力,能毫不费力增加十年功力,传说前任武林盟主就是得了这件宝物,当年才会年纪轻轻就武功盖世,号令群雄。 “正是。” 梅章君又道:“陈少侠可想好了,用这样东西交换,绝不后悔?” 陈端点了点头。 梅章君面露喜色,摇了摇手,命人将寄生莲奉上。 江湖众人这才又开始窃窃私语,陈端拿出这样东西,于无双阁来说当真毫无悬念。 “且慢!我也有一样东西,想请梅阁主过目。” 这人不知从何处到了高台之上,按住了那个正要包起寄生莲的下人。 他一出现,整个院子都炸开了锅,无双阁也是江湖大派,此次鉴宝大会守卫森严,况且在场这么多武林同道,竟无一人发现这人上了高台。 “骆潇!” “是骆潇……” “对,昨天就是他……” “他来做什么?” 只见梅阁主安抚了众人,让他们稍安勿躁,接着沉下脸扬声道:“不知天音教有何指教?” “我愿用天音教秘籍‘九曲断肠’交换。” “换什么?” “寄生莲。” “我要你这本邪教秘籍做什么?” “你当真不要?” 此言一出,这些武林人士都看向了梅阁主,他们当然都知晓这本秘籍的好处,当年还不是天音教教主的骆拓然武功被废跑到关外,被前教主捡到,居然被他练成了“九曲断肠”上面的武功,所以这武功究竟厉不厉害?况且若是能得到这本秘籍,大破天音教指日可待,这件事对武林正道来说意义更加重大,若是无双阁能做成这件事,还怕不能号令中原武林吗? 梅阁主犹豫之间,陈端忽而飞身来到骆潇面前。 “谁知你这本秘籍是真是假,邪教妖人如此狡猾,梅阁主可别上了他的当。” “正是,正是……”大家纷纷附和。 赵见晨亦站了出来:“我也不信这个邪教妖人,这个人害了我们多少武林同道,杀了多少无辜百姓,他想得到寄生莲肯定是有更大的阴谋,今天我们这么多同道在此,不如就此除去这个祸患!” “是啊,他是邪教妖人……” “我的徒弟就是被他害死的……” “歹毒,妖孽……” “除了他,除了他!” “……” 事态发展越来越紧张,台下的顾青曼看了暗暗着急,她忽而对苏依枝道:“依枝,我,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苏依枝也看到了骆潇,但她一想起骆潇与她说过的那些话就心痛得无以复加,一时怔怔地不敢再想。 “依枝?” “你说什么?” “还记得吗,你以前跟我说过……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 “别可是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苏依枝咬了咬牙。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而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慢……慢着……” “噗,咳咳咳……不,不是这样的……” “又是你这小子,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赵见晨顿了顿道,“是不是陈端带你进来的?” “这不重要。”不知什么时候跑上高台的苏依枝顿了顿道,“趁今天大家都在,我有一件事不吐不快!” 梅阁主正要找人将她轰出去,接二连三有人闯进无双阁,让他这阁主的脸往哪放,却见赵见晨似乎认识这人,便问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兄弟不敢当,我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姓邵,单名一个侠字。” “你怎么会在这?简直胡闹!”陈端认出她来,上前喝到。 “你让我把话说完。”众人都等着听她的下文,她提了口气,指着骆潇大声道,“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我也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但乾坤朗朗,天理昭昭,我们武林同道一派浩然正气,要伸张正义,要为亲人报仇,当然天经地义,可是难道我们要污蔑一个邪教之徒,而眼睁睁看着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吗?” “这是什么人?” “他在说什么?” “她说我们冤枉骆潇,简直荒谬……” 原来昨日骆潇离开之后,苏依枝并没有马上回去找陈端,而是自行来到了安澜,换了一身男装,今日混在武林人中混进了无双阁。 昨日骆潇的那番话确实已让她死心,可不知为何,今日再见他,自己的目光仍是不由自主被吸引,一丝办法也无。 苏依枝在心中暗自苦笑,是啊,毕竟他是自己念了六年的人,哪里是这么容易能够忘掉的。 顾青曼说的对,这件事,如今能证明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就算她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她会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苏依枝提了口气,大声道:“你们说骆潇作恶多端,杀人如麻,恐怕并非如此。因为半月之前,我在苗疆曾亲眼见过两个骆潇,而假扮骆潇之人也已亲口承认,那些引虫、杀人、吸血之事都是那人做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陈端一脸难以置信,骆潇神色淡然,背手而立的身影却犹如一道绝壁。 “你说的那人是谁?”梅章君问道。 “是苗疆蛊王桃知华,指使诏黎寨寨主穆黎,假扮骆潇,到处杀人夺命!” 众人都议论纷纷。 “苗疆蛊王我知道,他一向偏居一隅,很少露面,跟骆潇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听说诏黎寨自从老寨主死后,传位给了他的女儿,这么说这个穆黎是个女的?一个女人假扮骆潇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能逃过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睛,实在是荒谬可笑!” “对对,荒谬!可笑!” “是他瞎编的,这怎么可能……” “假的!胡说!” “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替骆潇开脱……” 梅阁主亦沉静不语,似乎在心里衡量她话中的可能性。 “你可有证据?”只听赵见晨扬声道。 苏依枝一愣,她从苗疆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骆潇和陈端好歹还得到了扶苏草,她可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带走,更别提能够证明真相的证据了,早知道真该让穆黎和桃知华立个字据,签字画押才行。 “那你可有证人?”赵见晨又问道。 苏依枝想了想,陈端救她出来时恐怕并不知道此事,剩下的只有穆黎和桃知华他们自己能够证明了,可是她连他们现在何处都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 “哈哈哈……”赵见晨狂笑,“既没有证据,又没有证人,那就是信口雌黄!我看你也是天音教的,陈端,还不动手吗?” 话音刚落,赵见晨便飞身上了高台,往苏依枝身上攻去,陈端情急之下,下意识为他挡了几招,却有越来越多的江湖人上前。 只见骆潇快速将苏依枝推开,这回并没有使出白玉骨笛,而是两掌平平向外推出,深厚的内力由此发出,顿时打伤了许多人。 他将拇指和食指放在口中吹响口哨,忽而一匹小黑马从院子后面跑了出来,它速度极快,几个武林人被掀翻在地之后,其余人都不敢与它正面相抗,只好让出一条路来。 它嘚嘚嘚地跑到骆潇面前,十分欢快地在原地绕了几圈,朝她打了一个响鼻,亲昵地蹭了蹭苏依枝,似乎是等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 “喂,你要做什么,反正我们已没有关系,你,你别管我……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倒是说句话啊!”苏依枝急道。 骆潇二话不说,一把将苏依枝托上马背,接着扬手一拍,小黑马便如一道闪电一般,驮着苏依枝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更新~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天音教 小黑马驮着苏依枝一口气跑出了无双阁,跑到了大街上,苏依枝用尽办法,拉扯着缰绳想让它停下,它却只听骆潇的话,最后停下时,已在安澜外面的小树林中。 她想要掉转马头,小黑马的蹄子像是有千般重,提起了前爪跺了跺,又在原地放下。 “你这匹笨马,关键时刻那么听话干嘛,说,你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小黑马朝天打了个响鼻,哼唧了两声,也不知作何回答,苏依枝气呼呼地下了马,想要运起轻功回城,而她的气海仍然一片死寂,毫无反应,一丝力气都使不上,她气得只能拔腿往回跑。 没跑出多远她便累得靠着树干直喘气,发觉自己的体力竟变差了,小黑马不紧不慢地跑到了她面前,在她身边打转,像是在守护她。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暗了下来,一道黑色的身影背着月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你怎么还没走。”他冷冷道。 苏依枝哼了一声:“要你多管闲事。” “是不是陈端要你来坏我的好事。”他沉着脸道。 “你是说寄生莲?”苏依枝冷冷道,“我想做什么难道还要陈端指使不成?” “没用的,以后别做这种傻事。”骆潇沉默了半晌,身影晃了晃,走过去摸了摸小黑马的鬃毛。 苏依枝一愣,待他走进了才看清,月光下他的脸颊似乎染上了血迹,衣裳也有几处破损,在黑衣上面并不明显。 “你,你受伤了?” 苏依枝虽嘴上无情,可心里却不由一紧,在她心中,骆潇一直强大如神佛一般,却没想到他也会受伤。从前他总能全身而退,那是因为没有顾忌,此次为了夺寄生莲,加之无双阁、乌夜啼、春雨十三坞……那么多武林高手在场,方才肯定经历了一场恶战。 骆潇没有回答,反而道:“帮我带句话给陈端,别高兴得太早,寄生莲我志在必得。” 他将马牵了过来,将苏依枝从胳膊下面夹起,一把举上了马背。 苏依枝明明没有被点住穴道,却完全难以违抗。 “我既将这匹马送给了你,就得好好保管,可别再弄丢了。陈端现下还在无双阁中,他们绝没想到你会去而复返,悄悄找到他,让他送你回婺州,以后别在江湖上露面。”骆潇拍了拍小黑马的马背,小黑马便驮着苏依枝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苏依枝自知这次自己闯了祸,骆潇说的对,要是她再出现,不仅自己没有好下场,还会连累陈端。 苏依枝偏过头,不敢再看他。 没一会便彻底看不见那个身影了,苏依枝恍惚间想起几个月前,在柳桥镇往苗疆的树林中,也是这幅场景,他嫌弃她连一只兔子都杀不了,让小黑马送她走。这一次她却没有理由再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了,也许一切都该恢复原样,而她也许永远也忘不掉六年前那个救了她一命的,温柔和煦的青竹少年,那个在雨夜的破庙之中,吹笛给她听的“败絮公子”…… 然而苏依枝并没能顺利回到无双阁,半路被一个一身紫衣的姑娘拦住了去路。 “喂,马上的,你要去哪里?” “你是谁?”苏依枝淡淡道。 “我是谁那不重要。”她顿了顿又问,“你就是那个邵侠?” 苏依枝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男装,面不改色道:“是又如何?” “很好……”她说着便晃动自己手腕上的铃铛,苏依枝忽而觉得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重影,头越来越重,接着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紫衣姑娘顺势接住了她。 她的身边随即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瑛风,柳瑶姬说的就是这个人?” 瑛风走近抬起苏依枝的脸颊看了看,这才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 “就是这小子跟骆潇断袖?”紫衣姑娘捏了捏她的脸颊,“脸倒是蛮软的,手感还不错,要不是个平胸,我还以为是女孩子。” 瑛风低垂着头没有说话,紫衣姑娘又咬牙切齿道:“所以骆潇宁愿跟他也不愿意跟我?这个小子……到底哪里比我好?” 瑛风担心道:“阮右使……” 阮语迟道:“把他给我带回去,我刚收到教主出关的消息,我们得速速回去。” 小黑马遇到这两人一点也不显得惊慌,反而很兴奋,也许连它也知道,她们会带它回到家乡。 从安澜出了蓝雪关,再向北行百里,经过一片低洼的盆地,渐渐植被稀疏,又几百里,有一座连绵起伏终年积雪的群山,那便是胡落山。 天音教坐落在胡落山山脚,一处繁花绿树掩映下的小山庄。此处气候寒冷,环境恶劣,鲜少有人能及,幸好天音教之人要不本就是当地耐寒之人,要不就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本就不惧寒冷。 为了免于风沙的侵袭,山庄内的房子是用土石砌成的,十分牢固,布置又简单又随意,粗犷之中带有几分中原特色。 教主骆拓然在二十三年前那场大战中亦损伤严重,他的妻子在彼时身亡,他也由此伤势过重,性情疯疯癫癫,二十几年来多半都在闭关养伤。 这天,散布在天南地北的天音教教徒都因教主出关而被召回。 黑暗的天音教大殿中,一盆篝火在熊熊燃烧。 骆拓然盯着这火苗,心中的怒火亦不可抑制地蹭蹭往上蹿。 “宇文晗,你说骆潇这是越来越不将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了。”骆拓然已年逾半百,可身形伟岸,脸庞坚毅,目光如炬,竟丝毫看不出年纪。 在他左手边一个瘦小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教主息怒,我看骆潇可能是在哪个温柔乡里忘了这事,他还年轻,情有可原……” “宇文晗,你胡说什么!”另一旁的紫衣女子闪身出来,“教主别听他的话,骆潇一定有要事在路上耽搁了。” “是吗?”宇文晗轻蔑一笑,“听说阮右使前些天弄回来一个男人,连你都到了,他怎么还没到?” “你……!” 这时有手下来报:“禀教主,斑雎使已到——” 话音未落,一个黑色的人影走了进来,他满身的风霜,就好像裹挟着胡落山山巅终年不化的冰雪,寒冰利剑,最是要人心肠。 “弟子骆潇,恭迎教主出关。”言毕,他抬起头来,细细端详自己阔别已久的师父。 哪知骆拓然突然从座位上下来,唰的一下拔出挂在墙上的一把宝剑,架在骆潇的脖子上。 “好啊,骆潇,你好大的架子,让教里的兄弟们好等。” “骆潇知错。”骆潇跪在地上,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没闪躲一下,周围的人都纷纷退开。 “那你说,我闭关的这几年间,你都做了些什么?” “骆潇即为斑雎使,自然承担贩马一责。” “好好好。”骆拓然连说了三个好,忽而脸色一变,“我只让你将马从东邦贩到西邦,再从西邦贩到东邦,我可有叫你跑到中原去?咱们关外的汗血宝马,为什么要白白便宜了那些汉人!” “教主息怒……”软语迟求情。 “我再问你,你是不是还跟那些中原人有交往?” 骆潇还没说话,阮语迟替他辩解道:“教主有所不知,骆潇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几年着实杀了不少正道人士,那些中原武林的人见了他都恨的牙痒痒,我想这件事宇文左使并没有禀告教主。” 落拓然抬了抬眼:“是这样吗?” “教主明鉴……”宇文晗连忙道。 “闭嘴,我要他说!”落拓然用剑尖指着骆潇。 “如果这样能让师父高兴,那便是吧。”骆潇淡淡道。 “你这是什么话!”骆拓然气得抬起手来,一把将剑掷在地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连这点事都说不清楚!来人,将他给我看起来,不许他再踏入中原一步。” “教主,万万使不得!”阮语迟也跪了下来,“骆潇在中原除了贩马之外,还在为公孙姑姑寻找药草,教主难道忘了吗?” “哦?”骆拓然眼神一顿,似乎在回想一件极遥远的事情,他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了回去,又问,“那找到了吗?” 骆潇摇了摇头。 “哈……”骆拓然狂笑,“好一个骆潇,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要不是你当初结交那些中原人,晓真怎么会成现在这样,宇文庸,还有教中这么多兄弟又怎么会因你而送了性命?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们中原人,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个好人……你忘了是不是,你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 “呃……”骆拓然突然捂住了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师父你怎么了?”骆潇脸色一变,冲上去扶住自己的师父。 “我没事,我闭关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出来杀光那些武林正派……”他的手掌轻轻往外一番,骆潇就被推了出来,“我没事……!” 骆潇正要动手,忽而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谁……是谁在那里?” 有人前来回报,却看着阮语迟有些为难:“阮,阮右使,你,你快去看看吧……那个人……” 阮语迟脸色一变,点了点头,正要随他出去。 “慢着,把人给我带进来。”骆拓然已恢复了常色。 “这……” “要我再说一遍?”骆拓然神色一凛。 教主威严尚存,那人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不一会便押着一个穿着一身灰布袍的人走了进来,一推那人就跪倒在地。 “什么人,抬起头来。” 只见那人缓缓抬起头,面容白皙,一双浑圆的大眼睛灵气活现,她揉着手腕站了起来,不满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绑我?” “他就是你绑回来的男人?” “是……”阮语迟流汗道。 “对了,就是你这个紫衣服的姑娘,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你还是放我回去吧。” “这是怎么回事,阮右使?”骆拓然沉下脸来。 “这……”阮语迟支支吾吾道。 宇文晗忽而道:“据我所知,这人叫邵侠,听说骆潇在中原跟他有短袖之嫌。” “什么?!”骆拓然大惊失色,喝问道,“骆潇你说,是不是真的!” 骆潇淡淡道:“阮右使误会了,绝无此事。” “骆,骆潇……”苏依枝本要发笑,见到骆潇却是一愣。 骆拓然道:“那便好,来人,将这个人给我乱棍打死,丢到野水涧,喂狗!” 苏依枝大惊失色,骆潇道:“慢着!” “你不是不认识他吗?怎么,现在心疼了?”宇文晗抢白道。 “误,误会……”苏依枝为自己辩解道。 “好,那你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宇文晗问她。 “我,我们……”苏依枝一愣,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这些天来耳边只有一句话,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说出了出来,“我们是萍水相逢,恩怨相消,毫……毫无瓜葛……” 话还没说完,她心中像是收了一击重锤,蓦然一痛,险些要说不下去。 “哦?”骆拓然道,“骆潇,你说呢?” 骆潇竟旁若无人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不语。 “好好好,那我要是现在杀了你,骆潇应该不会反对吧?” 骆拓然话音刚落便忽而展开身法,一手化爪,直取苏依枝的脖颈而去。 骆潇一惊,拉过苏依枝,抬手拍出一掌,后发先至,骆拓然的手掌便被打偏了一分,从苏依枝的脸颊边上擦过。 “你终于动手了。” 骆拓然狡黠一笑,师徒二人便在大厅之中你来我往,谁都没有用趁手的兵器,而是赤手空拳,全凭内力和招式。 天音教其余教众对此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只是纷纷退了开来,谁也不敢干预。 苏依枝还没回过神来,愣在当地,幸好被阮语迟一把拉过,才没有被波及。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骆拓然边打边道,“我就是讨厌你这副什么都不说的样子,就算别人误会了你,冤枉了你,笑话了你,就连解释一句都不肯吗?是谁教你的,一点也不像我!” “师父,住手吧……”骆潇忽而收手,被骆拓然掌风迎面扫到,整个人重重撞在了地上,脸色发白,瞬时吐出一口血来。 哪知骆拓然反而笑眯眯夸赞道:“很好,看来宇文庸给你的内力吸收得还算可以,四年前你小子也算因祸得福,平白增长了十年内力。” 此言一出,骆潇和宇文晗脸色皆是大变。 骆潇用手抹去嘴角的血丝,重新跪下:“回教主的话,骆潇甘愿将内力还于宇文左使。” “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转换内力是过家家好玩的吗?当年宇文庸将内力渡给你之后油尽灯枯而死,你若非要还给他儿子宇文晗,结果就是,你玩完,他吸收不了内力也玩完,大家一起玩完,哈哈哈哈……” 这个天音教教主说话颠三倒四,疯疯癫癫,喜怒无常,竟与三岁小孩没有什么分别。 宇文晗两眼充血地盯着骆潇,愤愤无言。 过了半晌骆潇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此事与她没有关系,把她放了吧。” 苏依枝闻言,哆哆嗦嗦地转过身。 “慢着,我说你能走了吗?”骆拓然又坐了回去,一拍桌子,发怒道,“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人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来?你,宇文晗,还有你,阮语迟,编出什么断袖的故事来,有何企图?” 作者有话要说: 5555终于轮到师父登场了,不容易啊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酸楚 阮语迟和宇文晗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地望着苏依枝。 只听骆潇淡淡道:“这个人男也不是,女也不是,跟我天音教更毫无关系,阮右使随便带个人回来,你们就信了吗。” “我……”阮语迟语塞。 苏依枝完全不知道骆潇打的是什么主意,急忙解释道:“这位……教主好眼力,我确实不是男的,更加不会断袖,我这么穿,完全是个意外,这样您能放我走了吗?” “很好,我就喜欢爽快的娃娃。”骆拓然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又问道,“你是哪里人士?” “我是……” “苏依枝!”骆潇试图打断她的话。 “哦,苏依枝啊……”骆拓然看着骆潇微愠的脸笑了,又问了一遍,“别理他,你说你的。” “我,我是婺州人士,我父亲只是个教书先生,我家与你们这些武林什么教什么派全无任何瓜葛。” “苏依枝?”宇文晗忽而若有所思道,“我曾看到过花堂的密报,阮右使,这婺州苏依枝不就是岳云楼长老江远博的干孙女,陈端的未婚妻?” “这……”阮语迟一脸难以置信。 “好啊,骆潇,你竟然还要放这个中原武林的奸细回去,是何居心!”宇文晗喝道。 骆潇沉着脸没有说话。 骆拓然道:“你看这个女人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根本不在乎你呢。骆潇,我早就跟你说过,中原女人都是骗子,你忘了你至今仍旧昏迷不醒的师姑了吗?我可怜的晓真师妹……你答应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终身不娶……” 苏依枝微微蹙眉,听得云里雾里。 “来人,将她押到地窖去,严加看管,别让人跑了。”骆拓然冷冷吩咐道。 立刻有两个身影如鬼魅一般闪身出来,牢牢抓住苏依枝的手臂,将她带了下去。 天音教本就是极寒之地,地窖就是在院中挖的一个地下仓库,平时储存一些食物,温度自然低了几分。天音教的人将她推了进去,关上大门,落上锁便走了。幸好他们没有将她的手脚捆起来,苏依枝身上只有一身单薄的灰布袍,在地窖中瑟瑟发抖,她根本来不及厘清方才发生的事情,胡乱在地窖中一番翻找,找出了一床脏兮兮的旧被褥,破了个口子,露出许多棉絮,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拿来就裹到自己身上。 剩下的只有一些生菜生肉,她缩在角落里,想着怎么把火点着,也许还能做成熟的,可是奇怪,她完全想不起来,难道她行走江湖的这些日子里,从来没有自己生过一次火? 她想着想着闭上了眼睛,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人靠近了自己,接着身体里涌进了一股很舒服的暖流,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那人是谁,可她觉得眼皮重极了,最后抵挡不住梦境的诱惑,沉沉睡了过去。 一睡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这回她清晰地听见开锁的声音,接着有个人走了进来。 “奇怪,这么冷都能睡着?” 那人伸手想拍她的脸颊,手指头还没触到她的皮肤,只见苏依枝赫然睁开了双眼。 “姑娘是来带我走的吗?” 阮语迟着实被她吓到,收回手不自然道:“你醒了?” 苏依枝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女扮男装?”阮语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在柳桥镇的飘香院里,跟骆潇断袖的那个少侠其实是个女的?骆潇根本没断袖?” 苏依枝当下也不再隐瞒,也许解开误会这个姑娘还能放她走也说不定,于是将前因后果讲述一番。 “原来如此,说到底你还是对骆潇有企图,才会女扮男装引起他的注意的,是不是?” 苏依枝尴尬道:“姑娘是为了这个抓我来的吗,这里是天音教,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阮语迟,随便你怎么叫吧,我确实搞错了,却也没有抓错人,我带你回天音教只是想让你对骆潇打消念头而已。” “‘水深则流缓,人贵则语迟’,阮姑娘的名字真好听。”苏依枝低下头呐呐道,“不过,我想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跟骆潇本就没有什么瓜葛,他也并不喜欢我。” 阮语迟喃喃道:“原来他还是放不下……” 她忽而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没等苏依枝答应,阮语迟一把拎起她出了地窖。 阮语迟身姿妙曼,一身紫衣更添几分魅惑,苏依枝被她拉在怀中不由一阵脸红,随即却打了个寒噤。 “喂喂,好歹给我换身衣裳……” 阮语迟捂住了她的嘴,带着她偷偷溜进一个房间,丢了一件厚厚的棉披风给她。 “武功这么差,还学别人女扮男装,招摇撞骗。”阮语迟白了她一眼。 “我那是……”苏依枝穿上披风,加上睡梦中不知从何而来的那股充斥周身的内力,终于觉得暖和很多,她刚开口便又被阮语迟制止。 “别说话,你想把别人都引出来吗?” 阮语迟带她出了山庄。 “现在可以说了吧?”苏依枝终于喘了口气道,“你这么轻松就将我从地窖中带了出来,听他们叫你什么右使,武功又高,可你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不像岳云楼,长老们都一把年纪了。” 阮语迟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要不是四年前骆潇……蓝雪关那一战,我教德高望重的前辈死的死,伤的伤……又怎会是我?” “原来如此,那四年前……” “嘘……到了。” 阮语迟带着她躲避了一些天音教布置在山间的守卫,在一个平台上停了下来。 此处已被一层薄薄的冰雪覆盖,几支枯枝孤零零地伸向天空,天地苍茫,了无人烟。 阮语迟走过去查看,脸色一变:“糟糕,已有人来过了。” 原来一旁的石壁上有一个山洞入口,本来被一些枯枝落叶掩盖,现在却露了出来,十分显眼。 “是他……” 阮语迟带着苏依枝小心翼翼地钻入洞中,这个山洞的温度又比外面低了几分,苏依枝裹紧了披风。 她们在地洞中绕来绕去,终于到了一间冰砌成的房间,房门开着,两人闪身进去。 只见冰室的当中放着一张水晶棺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红衣人影,她满身的珠光宝气,肤白貌美,整个人就好像睡着了的瓷娃娃一般,精致动人。 那个黑衣的身影徒手打开了棺材,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却全然面不改色。 只见他坐在了冰棺边上,怔怔地望着里面的人,望了很久很久,目光从未有过的柔和,一时迷茫,一时迷恋,光线通过冰晶的折射,在他脸上呈现一种迷离的光彩。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手来,如玉的指尖在她的面上落下,却在半路顿住,最后他只是轻轻地颤抖地将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师姑……我回来了。”他的声音略有些哽咽。 “你在这里,还好吗?”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冰糖葫芦,放在地窖里,等你醒过来就能吃了。” “我记得你以前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嫌这里冷冰冰的,除了练功以外从来不到这里来。” “我跟阮语迟、宇文晗常常在这里偷藏了师父禁止的那些汉人书籍,你总指使我偷偷记下来说给你听,却从来不肯与我们一同过来。”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里……” “没关系,我已经得到了扶苏草,你很快就能醒过来……我们离开这里,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本来该死的,该躺在这里的人是我,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要我的任何东西,我都愿意,只要你能好起来。” “真的,我什么都不要。” “师姑,我下次再来看你……” 早在骆潇出来之前,阮语迟便带着苏依枝原路返回。 一路到了山庄门口,未免被人发现,阮语迟带着苏依枝停在一座屋顶上。 “你,你这是什么表情?”阮语迟看了苏依枝一眼,被她脸上的表情吓到。 苏依枝红着眼睛,吸着鼻子,努力将泪水憋回去:“他,他们……” “你知道那人是谁?” 苏依枝脑海中忽而闪过几个片段,似乎那天在柳桥镇飘香院中,骆潇用琵琶弹奏《倚楼》之时,她曾幻见过一个红衣起舞的女子,那恐怕便是自己不小心在骆潇的音律中窥见的一丝记忆吧。 “不,不知道……” “不许哭。”阮语迟又白了她一眼。 苏依枝缓了口气道,“我没哭……只是听他那么说,心,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阮语迟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难过,可我已经习惯了,要怪就怪你我都太迟了,骆潇无父无母,是被教主捡回来的孤儿,我认识他的时候,他那天下第一漂亮的师母死了,师父神志不清,他最亲的人就是他的师姑,公孙姑姑又生得极为美丽,不知怎么,他心里便只有他师姑一个了……” “可是,她毕竟是他师姑,这有违伦常……” 阮语迟哼了一声:“什么伦常,咱们关外可不兴这一套,哥哥死了,弟弟取了嫂嫂,儿子死了,公公取了媳妇,这种事并不罕见,更何况骆潇和公孙晓真并无血缘关系,如何不能在一起?” “难道那位公孙师姑也……?” “这倒未必,我猜公孙姑姑只将他当做师侄抚养罢了,况且骆潇也从未表明过心迹,谁知道四年前那一战,公孙晓真竟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苏依枝终于问出了已盘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阮语迟略一沉吟,道,“骆潇自出山之后便结交许多中原武林中人,渐渐发觉天音教和中原武林都没有对方想的那样坏,于是天真地想要化解两方的恩怨。四年前,他结交的中原武林那些少年提议想去关外一看,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一口应允。结果到了蓝雪关之时忽而生变,这些人忽然对骆潇动起手来,幸好当时公孙晓真与几位长老前来接应,骆潇才没被他们害死。” “中原武林那些人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十分张狂,而且他们人数众多,预谋已久,他们怕出了关会中天音教的埋伏,便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势要为中原武林立上一功,好回去在自己的门派中立威立信。天音教久敌不过,宇文庸长老重伤之际,将毕生功力传给骆潇,骆潇一时难以消化,加之公孙姑姑亦在生死边缘,连番打击,忽而走火入魔,体内的内力全部被激发了出来,将当时的所有人都杀光了,无一幸免。” 苏依枝听到此处心中一惊,她万万没想到骆潇真的杀过许多人,怪不得那日他说武林中人并不算冤枉了他,况且若是没有过如此血淋淋的经历,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冷酷无情。 “我想你已经明白了,不管你是男是女,骆潇都不会对你动情,更何况你跟岳云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然你跟骆潇没有关系,我也不会再为难你,我就送到这里,至于能不能走回中原,全靠你自己的本事了。”阮语迟话已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苏依枝一人在屋顶上怔怔出神。 她忽而想起一些事情来。 “你是谁?” “邵侠……我是邵侠!” “我我我我我……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不必。” “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没有想过抓住他,为自己澄清?” “没有必要。” “你真的以为他们都是在造谣?” “若是我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我本就是一个忘恩负义,满手鲜血的人。” “是或不是,是一桩还是两桩,又有什么分别?” 陈端也说:“他就是这样的人,凡是在他身边的人没一个能有好下场。我不管你对他存着什么心思,都劝你离他远一点。” 原来如此,这些话是这个意思,怪不得中原武林人人都视他为索命的恶鬼,桃知华和穆黎嫁祸给他的事情才会如此顺理成章,无人起疑。 她扪心自问,若是她会怎么样呢?经历这些事情,会崩溃吗?会不会自暴自弃,反而从此大开杀戒? 被昔日信任交心的兄弟出卖,为此手上沾满亲友的鲜血,珍爱的人不生不死,尊敬的长辈为此牺牲,被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怀恨在心……就算增长了十年的内力又如何?这一切能重新来过吗? …… 苏依枝坐了良久,连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人都没有发觉。 “喂,小姑娘,你怎么哭了?” “胡说……”苏依枝下意识抹了抹眼睛。 “小姑娘说谎,长大会变丑。” “我已经长大了。”苏依枝吃了一惊。 “那老了也会变丑。” “你……!”苏依枝瞪了他一眼。 那人哈哈大笑。 “让我来猜一猜,是不是饭里吃到了蟑螂?” 苏依枝摇头。 “还是,弹错琵琶,被师父责罚了?” 苏依枝想了一下,摇头。 “那就是,总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被宇文晗那小子笑话,我早跟你说过,那小子只要打一顿就听话了……” 苏依枝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人歪着头想了一阵,忽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喜欢的人不喜欢你?” “没猜对就没猜对,你,你哭什么?”苏依枝手忙脚乱。 那人的双眼就如黑夜一般混沌,里面似乎藏着无人知晓的繁花似锦,又似乎如这茫茫的苍原一般荒芜贫瘠,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两道浑浊的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刀刻一般坚毅的面庞。 只听他如孩童般自言自语道:“因为我喜欢的人也不喜欢我……” 苏依枝心里忽而抑制不住地一阵酸楚。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这周因为生病只有一更了,下周继续恢复周三周日更新~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雪山 关外,一片飞沙走石之中耸立着胡落山,胡落山山脚有一处水润苍翠的山庄,唯一的绿洲。 苍茫辽阔的天地间,银月高悬中天,无端皎洁,让人徒然卸下许多包袱,忘记了姓名,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岁月,敞开心扉,即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音教教主,也如寻常人一般,爱而不得也会流泪。 苏依枝乍然惊醒,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还在原来的地窖中,那肯定只是一个梦境。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她居然与天音教教主骆拓然并肩坐在屋顶上,他忽而说了一句,“因为我喜欢的人也不喜欢我”,便拔出刀来要取她的性命。 这一定是假的,骆拓然这么讨厌她,恨不得立刻杀了她,又怎么会与她并排坐在屋顶上谈天呢? 不知多久没吃东西,腹中饥饿,她正要起身,忽而发现了身上厚厚的棉披风…… 等等,这件披风是哪里来的? 她回想起来,阮语迟带她去了一个冰窟,看见了骆潇和公孙晓真说话,接着……她本来打算离开的,怎么又回来了? 她眼角的余光一扫,发现案台之上不知何时插着一样红色的物什,她明明记得之前翻找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东西。 她狐疑地上前查看,这东西的外面结了厚厚一层冰霜,仍可以看出里面一颗颗被串起来的,红色的果实。 这这这……居然是个冰糖葫芦! 她的心中忽而闪过一丝异样,骆潇真的在地窖中放了一根冰糖葫芦,也就是说他在阮语迟带她走之前就来过,那个在她睡着时渡内力给她取暖的人就是骆潇! 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既然说了绝情的话,为何又不能对她坐视不管呢? 苏依枝气得跺了跺脚,这时有人开锁进入了地窖,她连忙回到方才躺着的地方。 那人不由分说地将她如提小鸡一般一把提起,带了出去。 那个守卫将她带到了一间大厅里,这个地方她记得,就是第一天她硬要闯进去的天音教议事厅,此刻大厅之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落拓然在上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苏依枝拔腿就想走,又被守卫堵回去,这人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她正想说话,只好闭嘴。 守卫押着她悄悄站在最后,谁有没有察觉,只听上头落拓然不知在说些什么,忽而话锋一转,道:“听说近日在胡落山山顶发现了寄生莲,你们谁愿意前去采摘?” 一时间大厅里面都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他们都知道,胡落山山顶是个危险的地方,天音教在此处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上去过,即便去过的人也都有去无回。 “好啊,平日里看你们如何表忠心,到现在却连一人都不肯站出来。”落拓然脸色一沉,点名道,“‘青烟老鬼’魏通平,在这里你资历最老,武功最高。” 只见一个佝偻褴褛,脸色铁青的老人一瘸一拐走了出来,他那双绿豆一般的眼中闪动着精光。 “我资历最老是没错,可教主难道忘了为何会如此吗?说到武功,在场武功最高的应该是教主您本人吧,老朽可不敢僭越。” “你……!” “还是教主希望教中再无有资历的前辈?我小老儿什么都不怕,自当效力。” 落拓然气极,阴测测道:“那魏老您可要多保重了。” 这个魏通平是落拓然师父时期的旧人,他自然不敢拿他怎么样,也只有这个魏通平敢这么对教主说话,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落拓然眼角余光又扫过,连点了“阴山四煞”唐随龙、唐随风等四兄弟,“关山难越”周平儿、“封火脚”黄叶元……皆以种种理由推脱,竟无一人肯应。 “阮右使,你说呢?”落拓然的目光忽而落到阮语迟身上。 “教主,我……”阮语迟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你也不想公孙晓真好起来,这样的话,骆潇会被她抢走。”落拓然冷笑道。 “不,教主,我不是这个意思……”阮语迟脸色发白。 “教主,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大家都知道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又何必要兄弟们去送命。”宇文晗站出来道,“而且公孙姑姑会有今天的下场,全拜骆潇所赐,凭什么要别人去?” 苏依枝闻言一怔,不顾被发现的危险,伸长脖子在场中来回寻找,却无论如何都没见到那个黑衣人,这种场合他居然不在,骆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守卫忽而在她耳边低声道:“教主吩咐,只要你能拿到寄生莲便放你走。” “什么?”苏依枝一惊,原来今日将她放出来是为了此事。 “要么立刻杀了你,要么去取寄生莲,你自己选。” 苏依枝心想,这两者又有何区别,看来此次是难逃一死了,天音教这些人如此冷血,谁也不愿为了公孙晓真拼命。 罢了罢了,反正都是一死,没准她运气好能取得寄生莲,毫发无伤地回来,既救了公孙晓真又能救自己一命,何乐而不为。 只见她咬了咬牙,扬声道:“我愿意。” 一时间满座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这个不是前几天不男不女的那个小子吗?” “正是,我听说此人是阮右使的姘头。” “此言差矣,我可听说此人与骆潇有断袖之癖。” “什么……这……” 苏依枝索性走了出来,来到落拓然面前,道:“教主,我愿意去,只求你能放我一条生路。” “哦?”落拓然一扬衣袖坐了回去,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为何?你是资历比这里的人老,还是武功比较高?” “我……”苏依枝在心中暗骂,这不是你自己的意思吗,嘴上道,“我只想活命。” “若是公孙晓真醒过来抢走了骆潇,你该怎么办?你用性命换来这个结局,合适吗?” 苏依枝没有多想,回答得坦坦荡荡:“他本来就不属于我,何来抢走一说,再说我本来就打算离开的,是你们将我抓了来,既然……既然他真心喜欢公孙姑娘,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好,够爽快!”落拓然扬了扬手,“来人,将装备给她带上,即刻出发。” 苏依枝连忙道:“等等,在此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落拓然眼睛眯了起来,稍显不耐。 “我要见骆潇一面。” “他死了。”落拓然冷冷道。 “什么?!”苏依枝脸色大变。 “哈哈哈哈……”落拓然忽而指着她狂笑,“看看你这种表情,这副样子,哈哈哈,怎么会呢,我的宝贝徒弟如此人见人爱,怎么会轻易死了,来人,带她去见骆潇。” 苏依枝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被方才那名守卫再次提了下去。她昨天肯定是见到鬼了,眼前的这个落拓然简直可恶得令人发指。 守卫带着她来到了一个极偏僻的小院中,院落显得幽暗冷清,一丝人气也无。 外面明明是通透明亮的白昼,房间里却点着蜡烛,桌上的蜡烛将要燃尽,厚厚的烛花使亮光显得尤为微弱。 那人带着苏依枝进去,只见屋内颇为干净,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骆潇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嘴唇苍白无色,不论他们的动静有多大,他整个人都纹丝不动。 “他怎么了?”苏依枝轻声问道,骆潇一向警醒,这个状态很不寻常。 落拓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回答:“他太不听话了,吵着要去摘寄生莲,我在他的伤药中加了点‘料’,这样他就听话了。” 苏依枝已经逐渐适应了落拓然变幻莫测的性格,并没对他的出现感到奇怪,又道:“伤药,他受伤了?” “这小子受伤从来不懂得自己疗伤,这次又不知道跟谁打架去了,本就一身的伤,加上挨了我那几下,都吐血了你说要不要吃药?”落拓然白了他一眼。 肯定是在无双阁受的伤,苏依枝瞪了他一眼:“那你为何还要下此重手?” “不为何。”落拓然晃了晃脑袋,一副颇为欠扁的口吻,“我是他师父,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怎么,你心疼了?” 苏依枝发觉对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便不再言语,不自觉坐在了床沿。 她记得夜探诏黎寨那晚也是像这样,其实那时她根本没有发现真假骆潇的分别,可不知为何,那晚她对着真骆潇说出了许久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而当时的骆潇竟然在装睡。 “你怎么这么傻……”苏依枝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上,划过他的眉峰、鼻梁,在他的脸颊游移了许久,忽而恶作剧般地捏了一把,而骆潇却毫无知觉。 “是真的……”苏依枝皱了皱眉。 “疼吗?你也会知道疼?”苏依枝揉了揉他那张好看的脸上被自己捏红的地方,又喃喃道,“你不欠谁的,真的,谁都不欠,好好活着……” 苏依枝低着头,正要收回手,忽而发觉在他枕边有一样发光的物件,她不由将其抽了出来。 原来是一把匕首,刀柄会反光,看起来像是在发亮。 这把匕首的造型好特别,刀刃处并非像普通匕首那样直愣愣的,而是形成了一个弧度,倒是很想她原来随身携带的那把,只是在苗疆被桃知华摸了去,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放下。”骆拓然察觉了她的动作,警告道。 苏依枝一愣,听话地手臂缓缓放下,边问道:“为什么,这把匕首有什么特别的?” 原以为骆拓然不会理会她,哪知他竟然解释道:“这是骆潇襁褓里带来的东西,也许是他亲身父母的信物,你说重不重要?” 就在这时忽而有守卫来报,骆拓然向门外走了两步,苏依枝灵机一动,放在半空中的手臂以极快的速度转而将匕首收近了自己的怀中。 对不起了,借匕首一用,兴许紧要关头还能救命,这把匕首既然如此重要,若有可能,她必定原物奉还。 天高云远,碧空如水。 耀日当头,劲风飒飒,山顶在云雾翻腾中若隐若现,苏依枝依然贴身穿着她那件白袍,骆拓然又给她加了一身厚实棉袍,裹紧那条披风,她背着一只竹篓,带着干粮,吃力地向山顶进发。 刚开始的时候气候还算可以忍受,周围尚有稀稀疏疏的树木覆盖,而越往上走越是寒冷荒芜,伴随着诡异的风声,野兽的嚎叫声,冰层慢慢出现。 阳光照耀下的冰雪显现出一种动人心神的姿态,却不能久看,也没时间欣赏片刻的美景,因为她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雪山上会发生什么。 苏依枝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尽量减少自己喝水的频率,饿了就吃一点干粮,没人跟她说话,便闷头赶路,困了的时候小憩片刻便会忽然惊醒,接着继续赶路,不分昼夜。 她只感到寒冷无孔不入,如针刺一般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每一步都陷进了冰雪之中,双脚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却仍然麻木地走着,因为她知道停下来也许就再也走不动了…… 只要她爬上山顶,摘到寄生莲,便能活下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那山顶的积雪中露出了一抹鲜艳的红色,是寄生莲!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伙请个假,下次更新时间为下个周日,也就是2月5日的晚上,因为过年要跟家人出去旅游,没时间码字啦~ 在这里提前拜年,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顺心,看文愉快哦~ ----------- ps顺便说一下这个文,文还长着呢,刚开始的设定就不是纯武侠,后面还有神展开也说不定,一切皆有可能~ 第41章 第四十章 老妪 苏依枝的脸颊上已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站立不稳,身上又内力全无,只有身体里最后那股求生的欲望催促着她向前、不要停下。 那抹红色近在眼前,可当她接近时却又发现远在天边。 这感觉就好像在诏黎寨的院子里,她绕了许久,怎么都走不出去,难道这里也设了障眼法? 这可怎么办,她对于阵法完全一窍不通。 就在她六神无主之际,忽而脚下一个踉跄,一下扑倒在地,她索性休息了半晌,正要站起来,脚上似乎勾到了什么东西,又被绊倒。 苏依枝这才注意到绊住了她的东西,她半只脚已陷进了雪中,索性坐起来仔细查看。 用手拨开表面那层雪,露出了一截象牙状的物体,原来就是这个东西。 苏依枝研究了良久,忽而脸色一变,拼命挖下去,渐渐露出了全貌,这并非什么象牙,而是一具骷髅! 苏依枝吓得向后倒去,雪中地滑,她连翻了几个跟斗才停下。 这……这里怎么会有人的骷髅?这人的身子难道被埋在了下面?是了,听说寄生莲生于死人埋骨的极寒之地,想必这里埋了不少的尸体…… 想到这里,苏依枝面色发白,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不管了,挖了再说。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便顺着发现的骷髅继续向下挖去。 她已很累很累,每一个动作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可还是要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双手已失去了知觉,露出的尸骨越来越多,她顺手拿起一根小臂长短的骨头,当做工具,继续向下挖去。 只听“噗通”一声,她好像捅破了什么东西,几根骨头竟然向下掉了进去。 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滑落的范围以她戳破的那点为圆心,瞬间扩大,她所在的地方整个塌陷,苏依枝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便整个人裹挟着冰雪骨头,全部滑落,瞬时间消失在雪地上,那地方很快又被从别处滑落的尸骨和冰雪填满,就好像从未有人出现过一般。 苏依枝一下被摔懵了,接着身上又落下了几块掉落的骨头,许久才恢复安静。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掉进了一个洞穴之中,而这个洞穴很浅,就像是山体本身的凹陷那般。 苏依枝揉着摔疼的地方,四处查看,这个地方并不幽暗,上面被错落交替的各种骨头架住,再上面便是一层冰雪,因此光线能够透出,脚下便是厚实的泥土,竟比外头还要温暖几分。 而且更令她欣喜若狂的是,这次那抹鲜红色竟然触手可及! 火红的叶片上面布满了可怖的黑色斑点,这里居然生长着大片寄生莲! 苏依枝欣喜若狂地将之一把摘下,摘了六七朵才满意地收手。 摘得寄生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看来那些天音教的人妄为什么武林高手,一个个都只是胆小鬼罢了。 苏依枝沾沾自喜地想到,在洞穴中吃了点干粮恢复了体力,要出去也很简单,这个洞实在太浅,她一站起来就能够到上面交错的尸骨,她小心翼翼地将之拨开了一个缝隙,直到没有雪再漏下来,慢慢整理出一个洞来。 苏依枝小心翼翼地爬出这个洞口,出来一看,还是原来掉进去的地方,她抖了抖竹篓,忽而觉得浑身轻松,开始下山。 可她没走出几步,被山顶的风那么一吹,忽而觉得头疼起来。 钻骨的疼痛,疼得迈不开脚步,她蹲下身来抱住自己的头,忽而有无数画面涌进脑海中。 眼前渐渐模糊,好像在柳桥镇的飘香院之中,她听骆潇弹琵琶也曾出现过幻觉,可这次她见到的是无数的决斗、杀伐、流血、死亡……好像是曾在这山顶发生过的事情,过去曾有无数人踏足过这里,一开始还算正常,只有武林侠客来此约定比斗,难免会有死伤,死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里便生出了寄生莲。后来大家便都为寄生莲而来,得到寄生莲的过程也都非常顺利,但是要下山的那一刻那些人就像她那样忽然出现了幻觉,要不是自相残杀,就是自杀,死得非常蹊跷——怪不得这些年来得到寄生莲的人少之又少。 难道是这寄生莲本身有问题? 密闭的洞中空气不流通,没有发作,到了上面以后风一吹,寄生莲上面某种会致幻的东西便弥漫了开来,苏依枝自然中招。 幸好苏依枝的心智还算坚定,几次产生轻生的念头都被压了下去,可也没能从中完全脱离,她疼地在地上打滚,身体不由向山下爬去,如果脱离这个地方,幻觉会不会消失? 就在她乱撞的时候,忽然传来“嘣——”的一声,这声音十分微弱,却在寂静的雪山上尤为响亮。 接着一个大雪块掉了下来,卷起了苏依枝,越卷越大,裹挟着她一路翻滚了下去。 苏依枝顿时不知所措,只能听天由命,神奇的是她的头疼和脑中的幻觉,反而因此而得到了缓解,她却受不了这种颠簸,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雪山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苏依枝被幽幽冻醒。 她自然还在雪球里面被冻了个结实,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来越困难,长久下去,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闷死。 她摩擦着自己的手臂取暖,忽而触及到了胸前一样东西。 她灵光一现,哆哆嗦嗦地从衣襟里摸出了那把弯弯的匕首。 她将匕首拔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砸着身边的冰壁,这把匕首十分锋利,削铁如泥,可见骆潇平日里必定保护得很好,结实的冰层在它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苏依枝终于凿穿了一个小口子,外面的空气涌了进来,清新潮湿,不知她落到了什么地方。 呼吸顿时变得顺畅,她加把劲,不多时便凿出了一个大洞,这才腿脚发软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呼,总算出来了,幸亏骆潇的这把匕首,否则她可就必死无疑了,这下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苏依枝苦笑。 她定了定神,这才发觉雪球带自己来到了一个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稀疏的阳光从高耸的密林间漏了下来,照在人身上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身旁便是一条清可见底的溪流潺潺流过,树木郁郁葱葱,纸枝条盘根错节,林间充斥着鸟语花香。 怎么回事,这是在哪里?胡落山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她站了起来,没有发现能出去的路,便硬着头皮顺着溪流方向走去,越走越是心惊,不多久,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小木屋,一个身影在屋外的一个大缸旁忙活着什么。 苏依枝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和恐惧,慢慢靠近了那个人,那人的背影纤细瘦小,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那个,请问……” 那人听到声响忽而转过了身,赫然是一张布满了皱纹和斑点,又老又丑的人脸! 苏依枝被吓得心中一跳,这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你是?”那老妪的声音十分喑哑难听。 “我,我叫苏依枝,在山顶被一个雪球滚到了这里,请问这位……老婆婆,我要怎么出去?”苏依枝小心翼翼问道。 那人没有言语,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竹篓上面,苏依枝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她虽摘了不少寄生莲,可方才在地上摸爬滚打之时掉落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一棵留在里面。 “对,我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会来到这里,我,我不是坏人,老婆婆你别怕。”苏依枝解释道,“对了,这是在哪里?我还在胡落山吗?” “你怎么采到的?据我所知,寄生莲并非寻常人能得到。”那人狐疑道。 “我是……机缘巧合,这个寄……寄生莲……有问……”话还没说完,苏依枝便感到一阵眩晕,两腿一软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姑娘!”老妪见状,忙放下手边的药材,将苏依枝扶进了屋中。 第二日苏依枝才悠悠转醒。 “老,老婆婆……”苏依枝发觉自己不知怎么,在这老婆婆的怀中醒来,颇有些尴尬,“我怎么会晕了过去?” “寄生莲上面果然有一层迷幻粉,有致幻之效,幸好你意志坚定没有自我了断,但还是静养几日最为妥当。”这老妪到并没觉得有何不妥,解释道。 “不,我没时间静养,我得离开这里,我要回天音教……”苏依枝急着下床。 “天音教?”那老妪一把将她按回床上,眯起眼道,“你是天音教的人?” 苏依枝心中一动,不知这位老妪与天音教是敌是友,不过这人躲在这深山老林里,没让天音教发觉,多半关系不怎么好。 “不不不,当然不是,我武功又不高,怎么会是天音教的……”苏依枝一口否认。 老妪忽而问道:“你认识骆潇?” “骆骆骆骆骆……潇?”苏依枝顿了顿,连忙佯装不熟,“就是那个天音教教主的徒弟嘛,谁不知道他啊?” “为何你方才晕厥之时,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这……苏依枝哭笑不得,这下没法解释了,她索性道:“老婆婆你也认得他?” 老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我见你喊得很伤心,你们……是爱侣?” 苏依枝没有回答,反倒指着自己惊讶道:“老婆婆,你知道我是个女儿身?” 那老妪点了点头,苏依枝虽然穿得不伦不类,但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并没有多问,沉默了半晌,又道:“我并非要打听姑娘的私事,只是在此地独居已久,怪寂寞的,倒是很乐意为姑娘开解一二。” 苏依枝一愣,这个老婆婆说话倒是直接,不免令人心生好感,况且她确实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她环顾四周,这间房中的书架上皆是一些医理药理之书,很多更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个老婆婆看起来懂几分医理,不像是个坏人。 她又想起自己远在婺州的母亲,不知她老人家现在可好?她知道母亲向来温婉,从前自己无论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都能与她倾诉,只是她对骆潇的这份心意是万万不能与她说的。 只见她叹了口气,问道:“老婆婆,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老妪忽而笑了,那笑容令她脸上的每条褶皱都舒展了几分,只见她缓缓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谁年少的时候没有个喜欢的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 老妪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只可惜有些事情,等你明白过来,却为时晚矣。” 作者有话要说: 来更新鸟,看文愉快~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生路 “何出此言?”苏依枝一怔,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难道这个丑陋的老婆婆也有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只见那老妪出神地望着窗外,倒是毫不避讳地开始讲述她的故事:“我曾有一个英俊的表哥,我们从小便订了亲,我原以为会与他一生一世,眼中再也看不见别人,哪知道后来会遇见那么一个人,我从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自然对他很是厌烦,这个人却不知羞耻地纠缠……再后来他竟失手杀了我表哥,姨父废了他武功,却让他逃到了关外,拜了一个很厉害的师父,我为了替表哥报仇,不惜下嫁与他……” “我与他结成了夫妻,表面上对他百依百顺,实际上一直偷偷跟姨父保持着联系,机会很快来临,姨父上门挑战的那日,我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毒,这个笨蛋,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最后一败涂地……” 苏依枝暗暗心惊,听道此处不由道:“这下……替你表哥报仇啦。” 那老妪喃喃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可当他被人踩在脚下之时我竟然半分都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是更大的痛苦……” “老婆婆,你一定是个好人,为了报仇而用计谋害了人,心中有愧罢了。” 那老妪却摇了摇头,道:“当时我也那么以为,可时至今日,我想起的全都是那人的模样。他对我的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只要我对他笑一笑,他便像一条哈巴狗那样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他总是怕我冬日里会冷,夏天太热,恨不得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好叫我欢喜……当初是个小混混时是这样,后来做了大人物也是这样……” “原来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快乐,我甚至很少想起我那表哥,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虚情假意中掺进了几分真心实意,一切便都变了,错了,原来所有的矢志不渝,后来都成了虚张声势。 人又总是后知后觉。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对他多笑一笑的,应该陪他去西邦放马,去东邦打猎,在他喜欢的雪梨汤里多加一勺砂糖,采集每一片百合与桂花,做成冬天的蜜酿,这个人最喜甜食。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那些携手共度的日子原来如此短暂,而余生只剩回忆。 可惜,一切都迟了,当年谁言相思易…… “可是,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那么做吗?”苏依枝忽而问道。 那老妪一笑,道:“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无论如何,他都是杀害我表哥,我未婚夫婿的凶手。我爱上了他,是不忠;我若不听父母长辈的话,不与姨父里应外合替表哥报仇,就是不孝;可我因此而害死了许多无关的人,是不仁;他真心待我,而我,我……却骗了他,便是不义……” “怪只怪他当初杀了我表哥,可若他没有杀表哥,我又如何会爱上他?我与他,终究是一个死局……” “像我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早该自绝于天地,可惜老天无眼,不愿收我……” 说着,老人沧桑的脸颊上划过两道清泪。 苏依枝听罢心中一片茫然无措,呐呐道:“别,别这么说……这又怪得了谁呢,命运弄人罢了……” 她叹一口气又道:“即便如此,我却好生羡慕,羡慕你们曾经相守,而我在他心里却什么也不是……” 苏依枝被触动了心事,不由将自己与骆潇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老妪听罢忽而问道:“他对你好吗?” 苏依枝一愣,静下心来细细思量,骆潇其实不止一次地救过她,在张老四的茶棚中幸亏骆潇用筷子杀死了蛊虫,当时却还怪他吓自己;安澜外的树林中,史秋竹来揭她的的面纱,多亏骆潇及时出手。无双阁鉴宝大会,她忽而跳出来替他澄清,成为众矢之的,是他将她抱上了小黑马,离开无双阁,他还告诉她怎么回去找陈端,远离这些恩怨是非;在天音教之中,他也尽力当做不认识她,为她隐瞒,自己却还傻傻地往上撞…… 他看似冷血无情,其实并非滥杀无辜之人,甚至处处手下留情。 那日在苗疆朝月洞中,他并非不想救她,而是在他心中,谁的分量都抵不过公孙晓真,正如阮语迟所说,怪只怪她太迟了…… 良久,苏依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听你所言,他从小除了师娘以外,最依恋的人便是他师姑,这几年他意兴阑珊,不复当年意气,一心只想着救回他师姑……他如今与你当初遇见的侠客全然两样,全然没有将你当做结拜兄弟,即便如此,你对他的心意仍然丝毫没变吗?”老妪又问道。 苏依枝一怔,她一心追随骆潇,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确实,时移世易,骆潇今日的身份和处境,自然再也不肯相信别人,不肯交出真心,在他看来,与他没有关系才是最好的关系,可为何只有她一人没变?不愿意放弃过往的痴恋,反而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中毒愈深? 耳边忽而响起穆黎的话来,苏依枝心中蓦然一痛。 “你真的以为人心是可以说变就变的吗,今日喜欢这个,明日便能立刻喜欢那个?” 是啊,苏依枝,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便如今对他伤心至极,而自己的心却始终是偏向他的。 半晌,苏依枝摇了摇头。 “你怪他吗?”老妪又问。 她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道:“只怪六年前为何让他救了我?我只见过他一面,为何便忘不掉呢?” “那你恨他吗?” 苏依枝苦笑道:“若不是六年前他救了我,也许我早死了,他说我已将命还给了他,理应恩怨相消,两不相欠,可他为何又要一次次地救我?” 那老妪一怔,亦叹了口气道:“感情本来就不公平,并不是你欠他一次,他欠你一次,就能算得清的。” 只见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苏依枝一番,又道:“我看这个骆潇未必对姑娘全然无情……” 苏依枝一惊:“老婆婆,莫,莫要胡说……” 只听老妪又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你说这个骆潇如何不凡,其实也不过是被自己的往事缠住的笨小子而已,我怕他与我一样,到头来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是的,老婆婆你不了解他……”苏依枝辩解道。 那老妪忽而掏出了两样东西,打断了她的话:“姑娘,那唯一的一朵寄生莲上面的迷幻粉已经散尽,我已将之包好,你还是放在身上较为妥当,至于这样东西可要好好保管,莫要弄丢了,你在此待得够久的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苏依枝一看,一样正是用帕子包起来的寄生莲,另一样竟是骆潇的那把匕首,奇怪,她明明记得自己用完之后揣进了怀里,怎么会落到这个老婆婆手中? 只是现下苏依枝急着回去,没有细想便一把接过,问道:“我该怎么才能回去,这又是哪里?” 那老妪带着她走出小木屋,在树林里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个烟气氤氲的池水边。 “看到那堆东西了吗?” “什,什么……”苏依枝抬头,一惊,“这是……” 原来那老妪所指的方向是一个山堆,细细看去,上面竟堆满了各种物什,动物的尸骨,甚至还有腐烂了一半的人体!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堆,上面还爬满了各种蛆虫,散发出阵阵恶臭! 苏依枝一见之下立刻抓住身旁的一棵树干呕吐了起来,可惜她本就没吃什么,吐出的都是泔水。 那老妪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水壶出来,递到她眼前。 “哈……这是什么?”苏依枝已成了惊弓之鸟,只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 “竹茹汤罢了,有生津止吐之效,喝了会好过一点。” 苏依枝难以拒绝,便将信将疑地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忽而感到一股暖流从自己的丹田之中升起,气海中微微发胀,似乎内力也恢复了几分,这汤好生厉害。 “多,多谢……” “休息够了便出发吧。”只见那老妪忽而抬起手来,朝着石壁弹出一枚石子,似乎触动了机关,有一道藤蔓从天而降,她缓缓解释道,“这里是胡落山的一处天堑,鲜少有人能及,那边那个池子便是一个天然的温泉,这里气候宜人,水分充足,因此林木葱郁。看到那藤蔓了没有?你只要爬上这个尸骨堆,够到那边的藤蔓,再沿着藤蔓爬上去,就能回到胡落山上。” “可,可是这堆尸骨是怎么回事?” “你上去一看便知,这些人大多有去无回,这地方才没被人发现。” “那老婆婆你又是为何在这?” 苏依枝话音刚落,只见老妪在她后心拍了一掌,直推着她上了那座尸山,留下一句话来便消失得无隐无踪。 “还望姑娘顾念救命之恩,对这里之事守口如瓶……” 苏依枝心中尚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却扑面而来一股恶臭,一时不再思索,这座尸山上什么破烂都有,她只好收敛心神,捂住口鼻,眼观鼻鼻观心,艰难地爬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爬到了顶端,这藤蔓于此处尚有些距离,她踮起脚尖才能够到。 这藤蔓另由五股枝蔓编成,十分结实,难道是这个老婆婆编的?可她自己又甘愿困在此处,不愿出去,这又是为谁准备的呢?而且这藤蔓藏得极深,没有她的帮助谁都出不去,果然是有去无回。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依枝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攀爬,藤蔓非常长,可见这个地方必定极深,过不了多久她就精疲力竭。 苏依枝又想到那把匕首,便用一只手勾住藤蔓,另一只手伸进衣襟拔出匕首,一边借助匕首往墙上借力,一边攀爬藤蔓,这才又继续爬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依枝只觉得两边石壁的缝隙越来越狭窄,头顶上方的光芒越来越盛,四肢也越来越麻木,终于接近出口了吗? 她抬头一看,石壁的边缘近在眼前,似乎能听到上面呼呼的风声,她一时高兴过头,一下太过用力,用力将匕首凿进石壁,入得极深,拔不出来。 苏依枝哭笑不得,这下乐极生悲,只剩下一小段的路程,没有匕首她根本爬不上去。 苏依枝两脚夹住藤蔓,一手抓住了石壁一处凹陷,身子贴近石壁,另一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拔匕首。 她凑得极近,就在此刻,她发觉匕首露出的那一截刀背上,竟刻着一个字! 这个字刻在十分不起眼的地方,若是平时苏依枝无论如何都注意不到。 关键是此字的字体十分飘逸,独一无二,普通人只当是个标记,苏依枝却一眼认了出来。 她心中一时闪过许多念头,又是惊异,又是茫然,又怕是自己的错觉,再次使力,终于将其拔出,藤蔓也由于反作用力被荡开一圈,半晌才恢复平衡。 苏依枝咽了咽口水,平复自己难以置信的心情,将匕首横握着在上方的天光能照到的地方细细查看,心下游移了一番,已有了计较。 若果真如此,她也许已知道了骆潇的身世,却不知骆潇本人知不知晓? 她叹了口气,原来兜兜转转,他们还有此缘…… 苏依枝深深吸了口气,一鼓作气爬出了悬崖,趴在地上喘了口气,方才发觉面前立着一个石碑,碑上龙飞凤舞写着“野水涧”三个朱红大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掉入的这个地方便是骆拓然曾提到过要将她扔下去的野水涧,确实这个高度,不论什么东西掉下去都必死无疑,怪不得下面堆了这么高的一个尸堆,恐怕都是从野水涧掉落下去的。而她之前从山顶滚落的地方则可能是与此相通的另一处,也许雪崩之时恰好露出,待雪崩停止又将那个入口覆盖住,她才没能找到原路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不容易啊~弥补下春节木有更新吧~快夸我╮(╯3╰)╭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佳善 就在苏依枝怔忡之间,忽而一把大刀横在她面前。 “什么人?”两个胡落山上的守卫发现了她。 “你们来得正好,我便是前几日去采寄生莲的人,快带我去见教主!”苏依枝拉住了他们。 两位守卫面面相觑,难以置信,但细看苏依枝的模样,又确实是那日答应去采莲的那人,当下不再犹豫,一把架起她往山脚下天音教的山庄而去。 方踏进山庄大门,便感受了一阵骚动,两名守卫对视了一眼,怕是庄内出了事,难道是有人上门寻衅? 他们押着苏依枝快步来到了议事厅,也就是骚动传来的地方。 只见议事厅外的操场上密密麻麻站了一队铁甲银枪的士兵,看他们的服饰,似乎是关外东邦某个小国的军队。 “这……不是乌函国的军队吗?”一个守卫悄悄道。 “不错,难道那个乌函国的三公主又来了?” “还带了这么多人,这次不好对付啊……” “我看斑骓使索性答应她便是了。” “我看也是……” 两人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都被苏依枝收入了耳中,这乌函国她听说过,在大轩朝属地的北边,又以胡落山为界分成了东邦和西邦,他们各自又有诸多属国,其中乌函国便是东邦一个较大的属国,传说中他们的子民骁勇善战,是东邦军队中的主力军。 东邦与西邦两国势均力敌,已相安无事了数十年,只是这几年,东邦皇室凋敝引发内斗,国力渐弱,已有不少属国被西邦吞并,若是东邦国王再找不到继承人,恐怕情势不容乐观。 奇怪,这个乌函国的公主来天音教干嘛?难道是东邦与西邦将有战事?她又是怎么认识骆潇的? 那两个守卫打听了方知,乌函国三公主正在议事厅里与教主、斑骓使商量要事,便押着苏依枝候在门外。 站了一会,两个守卫便开始蹲下来聊天,苏依枝趁他们不注意便悄悄靠近了墙角,从窗户的缝隙之间偷眼看去。 只见骆拓然依然牢牢坐在最上头那把太师椅上,眼睛半睁着,不时点头,显得十分随意。 骆潇坐在下首,低垂着眼帘,看不出表情。 有一位身披银甲,气质非凡的女将军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不知在慷慨激昂地说些什么,说到激动之处还不时地挥舞手臂。 “这都十余天了,那人还是音信全无,我看你就放弃吧,这么多年你看谁去山顶采莲有回来过的?无双阁那株也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更何况听教主所说,那姑娘毫无功夫,我看是凶多吉少。” 只听骆潇冷冷道:“若非教主当日阻拦,绝非今日的结果。” 落拓然轻飘飘地说着风凉话:“放心,就算你去也是一样的。” “你……!”骆潇有些动怒,“这是我教内之事,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让苏姑娘以身犯险!” 落拓然咕哝道:“反正犯都犯了,你说那么多也是没用,再说了,她是江远博的干孙女,陈端的未婚妻,你说他们要是知道她死了,会怎么样?哈哈,有趣有趣。” 骆潇似乎旧伤未愈,脸色不好,听了这话更苍白了几分。 “教主说的有理,我知道你们天音教与大轩朝的那些武林中人是死敌,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你又何必如此在乎一个野丫头?”那三公主不满地附和道。 骆潇眼神幽然,没有说话。 落拓然道:“佳善不愧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得好!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生死有命,晓真救你是心甘情愿,现在人已经这样了,你就让她安心去吧。” “我不明白,”半晌,骆潇终于开口,“这么多年,你从未去看过她一眼。” “啪”的一声,落拓然忽而随手拿起了手边一只金角杯就朝骆潇掷去,杯子落在了骆潇脚下,被摔得粉身碎骨。 落拓然眯起眼冷冷道:“你小子是在责怪我?晓真是我师妹!” 骆潇抬起眼,神色冷漠:“她当然是你师妹,可你从来没有关心过她!” “你——!”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来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佳善公主出来打圆场,“事已至此,我看晓真姑姑也不想看到你们如今反目是不是?” 落拓然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骆潇也将脸别开,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依旧一张死人脸。 “我今天来,不是来看你们吵架的。”佳善公主接着道,“骆潇,你也知道,我父王很看重你,希望你有一天能为我们乌函国,为东邦效力。” 骆潇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这个乌函国三公主的身上:“公主,你知道我的答案。” “我当然知道,可现在形势已十分危及。”佳善终于坐了下来,叹气道,“你们不用瞒我,公孙晓真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东邦国主的孙女吧?” 落拓然与骆潇两人惧是一惊,又听她道:“当年由于东邦国主的反对,东邦唯一的王子便带着身份低微的女人私奔,这件事被隐瞒地非常好,国内只道是王子重病去世,可对我来说并不是秘密。” 落拓然眯起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在众人以为他走神之时,忽而道:“不错,我师父当年带着师母逃到胡落山,隐姓埋名,研究音律武学,创下天音教,生下晓真,但那又如何?” “东邦皇室凋敝,后继无人,内斗又起,公孙晓真是最后的子嗣,可如今得不到寄生莲,公孙晓真复苏无望,眼看东邦与西邦的战事一触即发……我们正是招兵买马的时候。” 落拓然嗤笑道:“那你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我不管我师父师妹是什么身份,我落拓然是大轩人,你们东邦和西邦打起来才好。” “教主你话可不能这么说,”佳善不怒反笑,可见她的胸襟远非常人,“教主虽然是大轩人,可他们大轩人又对您如何呢?况且您是大轩人,骆潇可不是,骆潇身上流着我们东邦的血,国家有难,怎可以袖手旁观?”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窗外偷听的苏依枝亦忍不住在心中叫了声好。 “哈……”骆拓然轻笑一声,眯起眼道,“骆潇只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个孤儿罢了,他到底是东邦人,还是西邦人,犹未可知。我们天音教夹在你们中间,自保都来不及,怎么还有闲心多管闲事,况且骆潇就算要效忠,也该选国力强盛的西邦才是。” 骆潇没有理会师父的疯言疯语,淡淡道:“佳善公主不用多言,骆潇只有贩马的本领,带兵打仗之事,爱莫能助。” “你怎可以如此妄自菲薄!”佳善盯着他,目光灼灼,“你一身武艺本领高强,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西邦卓燕国欺负我乌函国的百姓,是你一人用‘音魄魂语’之法迷惑他们,击退了敌军。你十九岁那年,我随我叔父的军队在边境练兵,被东邦国突袭,我叔父被围困在韩下城,当时我只能向几里之外的天音教求助,是你暗中教我排兵布阵,引他们进入‘往生阵’,这才救出了叔父……你若能来,我们乌函国必定奉为入幕之宾,大展宏图,建功立业指日可待,哪一样都比在这里当一个‘斑骓使’要强上许多!” “放肆!”骆拓然拍桌而起,直指佳善的鼻子冷笑道:“好一个巧言令色,能言善辩的佳善公主!你挖人都挖到我天音教来了,你明说暗说,不就是在骂我埋没了骆潇吗!哈哈,可你倒去问问他,看他是愿意守着他那半死不活的师姑,龟缩在我们天音教做一个蝼蚁呢,还是愿意做一只替你们乌函国卖命的雄鹰!” 佳善脸色一变,连忙赔罪:“教主息怒,佳善并非此意……” “好个不要脸的教主,你根本不配做骆潇的师父!” 就在他们剑拔弩张之势,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而响起。 “谁?是谁在外面偷听!” 只见两名守卫俱是一惊,连忙将一个十分狼狈的人提了进来,几人一愣,一时竟没人将她分辨。 “禀教主,我们在野水涧发现了这人,她说要见教主,我们就将她带来了,还望教主息怒。” 骆拓然还没说话,骆潇已大步走了上来,一把抓住苏依枝的肩膀。 “苏姑娘……”骆潇颤声道,“你还活着!” “我……”苏依枝本就虚弱,忽而被提起又忽而被放下,这下又被骆潇那么一捏,不由眼冒金星,“你,你轻点……” “这位……姑娘,不知方才你为何那么说?”佳善公主好奇地打量眼前灰头土脸的这人,很少见骆潇如此激动,不知此人有何特别。 苏依枝直到现在方才看清了这位乌函国的佳善公主,只见她面容清丽,一身干净的戎装更衬托出她的英姿飒爽,与眼下一团糟糕的自己比对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想到此处,苏依枝不由眼神一黯。 “说不出便不说了,先下去休息吧。”骆潇放开了手,扶住苏依枝摇摇欲坠的身体,开口道,“今天就到这里,佳善公主的好意骆潇心领了,可惜我们天音教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恕不远送。” 佳善看了他们一眼,骆拓然的脸上只是闪现一抹惊讶之色,并没有再说什么,她便知道今日没有结果,就势离去。 “骆潇,我,我做到了……”苏依枝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拿出老妪为她包起来的寄生莲,“公孙晓真,能活命了……” 骆潇的眼睛凝在这个布包之上,颤抖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脸上的神情就如那日在朝月洞中一般无二地狂喜。 “苏姑娘,我欠你一个人情。”半晌,才听他道。 “那就别叫我苏姑娘,叫我依枝。” “依枝……” “算了,还是叫我苏姑娘吧……” “苏……依枝……!” 苏依枝话还没说完,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所以她也没听见骆潇喊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苦尽甘来咯~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恩人 苏依枝醒来之时依旧感到非常眩晕。 看来那个老妪说的没错,她没有完全被寄生莲上面的迷幻粉控制住,但没有足够的修养,加上体力不支,还能醒过来就是大幸了。 “你醒了?” “骆骆骆骆……潇……”苏依枝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影,一时手足无措,“你怎么在这?” “我不能在?” “你不是应该……”去照顾公孙晓真了吗? “师父已命人在熬药了。” “你不用去看着?” “我已去看过了。” “哦……”原来如此。 “你身上的一些擦伤已让阮语迟处理过了,晕倒是因为体力不支,休养几日便好。”骆潇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受苦了。” “别,千万别这么说。”苏依枝一时没能适应骆潇将她当做恩人那般,“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要谢就去谢你师父,是他……” 苏依枝一时想起之前听到的话,便说不下去,那个骆拓然显然是让她送死去的,果然是没安好心。 “我知道,是家师逼你去的,苏……姑娘到底是怎么采到寄生莲的?” 苏依枝被骆潇那双如黑曜石一般幽深的眼眸一盯,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骆潇从来对她冷言冷语,何曾如此和颜悦色过?她一时将那老妪的话全部抛之脑后,除了那段往事省略不提,一股脑将其他事情全盘托出。 骆潇心道,原来这寄生莲上还附着了一层致幻粉,才使那么多人有去无回,若果真如此,确实如师父所言,自己亲去也不一定能够摆脱,他早知道这个苏依枝心智坚定,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说野水涧下面住着一个老妪,是她救了你?”骆潇微微蹙眉。 “是啊,看她的样子,似乎在那里住了许多年,怎么,连你也不知道她是谁?” 骆潇沉思了半晌,他们天音教在此处已几十年了,向来只当野水涧是处理废物和废人的地方,这人竟在他们眼皮地下悄无声息地住了那么久,不知有何企图,令人不得不防。 “哎呀,不好。”苏依枝这才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我答应了那位老婆婆什么都不说的,你可得替我保守秘密,特别是千万别告诉你那个疯子师父,我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骆潇点了点头,苏依枝顿了顿,又道,“你自己也别去找人家的麻烦,这个老婆婆非但没杀我反而救了我,绝对不是坏人,若她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便是我苏依枝对不起她。” “好。”见苏依枝如此说,骆潇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爽快地答应。 “如此便好。”苏依枝满意道。 “苏姑娘,这次你甘冒生命危险采到了寄生莲,实是我教的大恩人,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我……”苏依枝看着眼前这人,欲言又止。 “苏姑娘……”骆潇忽而叹了口气,低声道,“骆某已发誓终身陪伴师姑。” 苏依枝明白他的意思,露出了一丝苦笑,“若是她这辈子醒不过来呢?” “天音教本就是我家,我自然一辈子呆在这里。” “她若是痴了、傻了、残了呢?”苏依枝冷哼。 “那时便更需要照顾。” “骆潇你……!”苏依枝气极,“你到底是因为觉得欠了她,还是因为真心喜欢她?” 骆潇一怔,目光从她身上转开,没有说话。 “好!”苏依枝顿了顿,道,“我看若是她一辈子醒不过来,不如在此处修一个和尚庙,你就在里面为你的师姑吃一辈子的斋,念一辈子的经好了!” 骆潇面无表情,淡淡道:“此事就不劳苏姑娘费心了。”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为你费心?” 苏依枝哼了一声,“你干嘛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我又没有要吃了你,这个要求反正我现在也想不出,不如就先欠着。” “这……” “你怕我纠缠你,还是怕我会害你?”苏依枝眉头一皱。 骆潇淡淡笑道:“欠着便欠着,只要苏姑娘需要,就是要骆潇的性命又何妨。” 苏依枝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骆潇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全部都是因为自己采到了寄生莲能救公孙晓真。 她忽而想到了一样东西,从自己的怀中将匕首掏出。 “此物……”骆潇面色微凝,“怎会在姑娘这里?” “那日我去看你的时候,顺便拿了这样东西防身,你可别怪我。”苏依枝见骆潇没有说话,又道:“说来还要多谢你,多亏了这把匕首,我才能化险为夷,所以你也不用觉得欠了我,咱们也算互帮互助了。” “若姑娘喜欢,便拿去吧。”骆潇忽而道。 “什么?”苏依枝没想到骆潇竟如此豁达,这么重要的匕首说送人就送人了,“你真的不要了?我听骆拓然说它对你很重要。” “再重要又怎么样,不如能救姑娘的性命来得有用。” 苏依枝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柔声道:“可是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 “身世?”骆潇摇了摇头,“这事太虚无飘渺,我的身份全天下都知道,不需要再有什么身世了。” 苏依枝竟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已知道了却不想承认,还是真的不想知道。 “难道你不想找到自己的亲人?我的家人大多都在婺州,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干爷爷,他叫江远博,他武功高强,懂得很多,我从小就很敬重他……” “苏姑娘放心在此处养伤,家师不会再因此而为难你,等伤好了,我亲自送你回中原。”骆潇淡淡道。 “……好。” 如骆潇所说,骆拓然倒是真的没再来找她的麻烦,全教上下当真将她当做了“天音教大恩人”,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没有一样怠慢。 不仅如此,骆拓然还派了两个丫头和两个护卫给她,两个小丫头负责她的一切起居,一个叫郝看,一个叫郝听,果然是又好看又好听,两个守卫便是当时在野水涧发现她的二人,一个叫楚有钱,一个叫楚有貌,果真是又有钱又有貌。 不过过不了多久,苏依枝就受不了了,再好看再好听,除了画屏之外她根本受不了被别人如此伺候,更何况是两个丫鬟,一个给她端茶一个就给她倒水,一个给她穿衣,一个就给她梳头。可是拜托,她只是养伤,又不是残废,有手有脚的,这些事完全可以自己做。 于是她找了种种理由将郝看郝听给打发了回去。 还剩下有钱和有貌,这两个人除了有钱和有貌之外,还力大无穷,功夫很硬,一般武林高手都难以应付,更何况是苏依枝了。况且更令她头疼的是这两个彪形大汉,每每听到她说要将他们退回去的话,都泪水汪汪地求她将话收回去。后来她知道,原来在天音教中其他的差事都不好做,给她当保镖已算是好差事了,别人都很羡慕,他俩不想最后灰头土脸地又回去巡山,被人笑话。 不过也是,他们天音教有那么个变态的教主,做什么能容易?她也就只好吃饭带着他们,散步也让他们跟着。不知道骆拓然是让两个人来当保镖,还是派来专门监视她的? 除了这四人以外,阮语迟也经常来为她检查伤口,每次来都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苏依枝便也不肯配合。不过阮语迟也不是什么专业的郎中,除了给她治疗下伤口也看不出其他病来,后来两人的“望闻问切”彻底变成了纯聊天。 从阮语迟的口中她得知,他们用了六天时间才将唤醒公孙晓真的药汤熬制出来,这药需要连续服用一个月才能见效,因此他们能做的唯有等待。苏依枝心想,这到底是哪个赤脚郎中给开的药方,不知管不管用,若是公孙晓真没有醒过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怀疑她采到了假药,又要弄死她。想到此处她不禁打了个寒噤,不行,看来还是得想个法子赶快离开这里,至于骆潇……反正他还欠她一个要求,不怕他赖账。 说到骆潇,他也来过几次,每次都是问她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身体恢复了没有,看他神色依然如胡落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那样,岿然不动,却依然掩盖不住几分疲惫,看来在等待的日子里他也不好过,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这么多年,他等这一天已等了许久。 就这样半月的时间悄然过去。 这天苏依枝一觉醒来,第无数次地掏出了那把匕首,拿在手中细细把玩,除了刻字以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特别之处。 会不会是她搞错了?也许只是巧合而已,也许这个印记就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的鬼画符罢了,又或许将骆潇遗弃的那人只是碰巧捡到了这把匕首,将它放在襁褓之中当做信物,与其本身的主人并无关系。 “小……小姐!” 正出神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苏依枝一怔,怕是自己的幻听。 “小姐,真的是你!”画屏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苏依枝。 “画画画画画……屏……”苏依枝忽而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小姐,你怎么……”画屏放开了她,上下打量,“你怎么还穿着男装,而且几月不见,怎么变得更傻了?” 苏依枝这才回过神来,抱住画屏的手臂,尖声叫道:“画屏!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画屏坐下来,喝了口水,道,“总之我不久前见小姐多日未归,便缠着陈公子询问你的下落,恰巧听到他们要来关外一个什么教的寻你,我便跟着他们来了,结果半路上就被人抓了过来……” “肯定是天音教那帮人干的好事!”苏依枝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 她又问道:“岳云楼那些人都是废物吗,就看着你被人劫走?” “不是的,”画屏顿了顿,颇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了队,这才被他们抓住……” “小屏你……!”苏依枝哑然失笑,看来自己的这个丫头也够迷糊的。 “是谁将你带进来的?” “就是两个十分魁梧的大哥……咦,那两人怎么不见了?” 苏依枝这才循着她的话望向门外,奇怪,往常总是站在那的两尊看门神今日却不见人影,他们怎么会突然离岗,难道是天音教之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发生了什么?不如我们去看看。” 苏依枝拉着画屏出了门,一路上异常顺利,没见几个人影,就是见到了也是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他们在忙些什么,竟一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两人。 “怎么没见骆潇、阮语迟他们,每个人都好像如临大敌那般,难道天音教出了什么事?”苏依枝喃喃道。 “小姐,难道你还想趟浑水不成?这可不像你的作风。”画屏拉住她,悄悄道,“既然他们自顾不暇,不如咱们趁机溜吧。” “可是……” “啊呀,别可是了,我跟着陈公子他们过来就是为了来救你的,也许陈公子他们已到了,这些人才会焦头烂额的,你还犹豫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翻了下上章,为啥changqiang都能被和谐啊!!jj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哭唧唧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身世 苏依枝便与画屏两人异常顺利地离开了天音教。 然而当主仆二人站在天音教山庄大门之时,却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只见悠然天地之间,万里无垠,十里黄沙,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途,真真是穷途末路。 面对如此的穷荒绝漠,身后的天音教反而变得可爱起来,怪不得那些穷凶极恶无家可归之人愿意投入天音教,试问行到如此绝境,谁不希翼一方绿洲栖身? “这……”半晌,才听画屏道,“小姐,我们……”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怪笑在身后响起。 “二位小姐,看风景吗?” 两人僵硬地转过身来,便见一个面色青灰,身材瘦小的男子就在身后殷切地注视着他们,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宇文左使……你从什么时候跟着我们?”苏依枝哆哆嗦嗦问道。 “我何时跟在两位小姐身后?”宇文晗两眼一眯,似笑非笑,“在下不过恰好也在欣赏咱们连朔大漠罢了。” “呵呵,是吗……”苏依枝干笑。 “相逢即是有缘,看来两位小姐还是跟在下走一遭吧。” 话音刚落,宇文晗忽而变脸,出手如电,点住了两人穴道,一手抓着一人,朝胡落山上疾掠而去,幸好两人身上衣裳都不单薄,否则非被冻死不可。 果然半山腰上聚集了两派人马,乱哄哄地围成一团,人声、风声、拳脚声夹杂在一处,不时还有凌厉的乐声传出。 宇文晗拿着两人也不上前,也不露面,隐在一旁的一个雪堆之后,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苏依枝与画屏两人噤若寒蝉,随着宇文晗的目光偷偷看去。 只见场中分为两派人马,人多的那方倒还井然有序,其中一个白发老人和几位青年苏依枝极为眼熟,那不就是自己的干爷爷和余春南、史秋竹、小陶几人吗?看来站在他们之前的那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便是岳云楼楼主季翻云了。奇怪,怎么没见着楼主的得意门生陈端,画屏不就是跟这他一块来的吗? 不过连岳云楼楼主都亲自出马,再看看余下的,有苏依枝见过的无双阁、春雨十三坞、西北乌夜啼、飞星山庄、无常寺……还有许多没见过的门派,看年纪,来了许多大人物,看来这次中原武林正派是倾巢出动了,不知他们为了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再看天音教这边,人数不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独眼的驼背的,什么牛鬼蛇神都齐聚一堂,两边已交上了手,有人打鼓摇铃,甚至还有人坐在不远处,将琴放置于腿上,单脚支地,弹奏起来,几位的乐器遥相应和,扰人心智。 果然在此阵仗之下,中原武林的人已渐渐不敌。 忽而一个苍老有力的长啸之声响起,有一人跃入战圈,一层无形的内力随着这声音送出,瞬时打散了天音教几人的配合,生生扭转了局势,甚至弹琴的那人被震得站立不住,抱住那把七弦瑶琴连退数步。 “是江远博!” “岳云楼竟然将江远博也请了出来……” “他们到底想做些什么!” “不好……” 一时间,江远博赤手空拳,全凭自己深厚的内力打伤了半数以上天音教的人,眼看这场斗争就要结束,就在此时,一个紫衣人影从人群中飞掠而起,她人未先到,手中的银丝已然飞出,直指江远博的面门而来。 江远博旋身躲过,此时阮语迟已来到他跟前,两人便斗到了一处,江远博被拖住,天音教的压力顿时减弱。 阮语迟不愧是天音教左使,年纪虽轻,一身的功夫极为俊俏,在她手中上下翻飞的银丝是琴弦,这种琴弦与普通的蚕丝琴弦不同,由关外马尾上的鬃毛做成,尤为坚韧,若是让它在皮肤上那么一划,就是没有入骨也会被削下一块肉来。再加上阮语迟修炼的独门功法,这琴弦由她发出,威力倍增。 饶是江远博见惯许多奇形怪状的武器,一时间仍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终于拔出了他那把“无痕剑”,寻了个间隙,挺剑而上,唰唰几下,不仅震伤了阮语迟,还缠住了她的琴弦,阮语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就是不肯放手,结果还是江远博内力深厚,剑身急速翻转,竟生生将琴弦震断! 阮语迟被忽然消失的拉力反向掷出,她本就受了内伤,这下若是跌落在地更是伤上加伤,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只手掌,轻轻在她背上一托,顿时感到身上劲道卸去,稳稳落在地上。 她转过身,欣喜道,“骆潇!” “你退下吧。”骆潇站到了她身前,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白玉骨笛。 “哈哈……”江远博大笑,“还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别说是你了,今天就算是骆拓然也决计不是我的对手。” “就是就是,快叫骆拓然那个缩头乌龟出来。” “二十年前那一债今日我们便要全数讨回来!” “骆潇这小子怎么会是江长老的对手。” “骆拓然这个王八羔子,躲在小辈后面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们……!”阮语迟气极,“你们也只是会躲在后面叫嚣的跳梁小丑罢了!我们教主岂是你们说见便见的!” “这个女子是谁?长得倒有几分姿色。” “你胡说什么,咱们是武林正派,怎好与他们一样以貌取人?” “你小子色胆倒不小,这人可是天音教左使,‘紫衣神弦’阮语迟,你看上人家岂不是找死吗?” “嘘,小声点,咱们武林正派怎好与她们同流合污,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那些名门正派议论纷纷,只见阮语迟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多说无益,动手吧。”话音刚落,骆潇便抖动手腕,以诡异的身法欺身上前,江远博自然不会让他如愿,挑剑便迎了上去。 若是四年前的骆潇必定不是江远博的对手,如今增加了十年内力的他已今非昔比,两人过了百余招都未见胜负。 江远博心中亦暗暗心惊,果然如这几年的江湖传言所说,骆潇未及而立,武功却精进如斯,再过几年岂不是要无人能敌了? 可惜此人又偏是天音教的恶徒,手段又毒辣,今日不除,必成大患! 只见江远博眼睛一眯,忽而暴射出精光,手中“无痕剑”像是有了灵性那般游走,使出了他已多年不用的杀招——“倾山裂云剑”第九重的剑招“一破冲天”! 一时间只见骆潇亦脸色微变,江远博的攻势太过凌厉,招招都是致命,他手中的白玉骨笛渐渐显露出了劣势——与江湖中名扬已久的神兵“无痕剑”相比,白玉骨笛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弱了一些,几次骆潇明明有机会伤到江远博,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不多久,骆潇的身上便多出了几道血痕,尤其是腹部的伤口极深,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的黑衣上却看不分明…… 江远博知道胜负已分,骆潇还是太嫩了一些,就在他举起宝剑,要给骆潇致命一击之时,一道嘶哑的尖叫声却让他的动作一顿。 “不要啊——” 此时躲在雪堆后头的宇文晗瞪了苏依枝一眼,是他大意了,没有点住她的哑穴。 “你这个不识时务的贱丫头……”只见宇文晗抬起手来,那一巴掌正要落在苏依枝的脸上。 只听“啪啪”两声,他的胸口忽而一痛,忽而难以动弹,他惊愕地抬眼看去,原来就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江远博改变了招式,转而用剑挑起地上两个石块,一块击中他身上的穴道,一块却正好打中苏依枝被封的穴道。 “小枝——是你吗?” 苏依枝得了自由连忙从雪堆之后爬了出来,雪地上无所凭借,她又僵立许久,双腿不听使唤,连打了几个滚才跑到了人群之中,只见骆潇捂住伤口,低垂着头,跌坐在地,她便张开手臂挡在了他面前。 “小枝,你这是做什么?”江远博脸色一凝,“快到我这边来,让我杀了这个畜生!” “干爷爷,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 “因为……” “苏,苏依枝……!” “因为他是……” “你闭嘴!”骆潇忽而不顾自己的伤势,扑上来捂住苏依枝的嘴,却被江远博一掌轰落在地,霎时他的发髻被打散,一口鲜血喷出,洁白的雪地上被溅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骆潇你疯了吗!”苏依枝连忙爬过去扶住他。 骆潇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冷冷道:“你莫要多管闲事。” “你,你们……”江远博愕然,“小枝,你到底要说什么?” 苏依枝看了面色苍白的骆潇一眼,将怀中的匕首掏了出来:“干爷爷,你可认得这样东西?” 江远博一怔,狐疑地接过这把匕首,拔出剑柄,目光在触及上面的刻字之时忽而变成了难以置信。 “这匕首是哪来的?”他急切地问道。 “我从骆潇身边得到的,听骆拓然说这样东西是当年从他的襁褓之中发现,也许是他的父母留下的信物……” “娜仁……这是娜仁的东西,上面这个刻字……是我亲手刻上去的‘江’字,绝不会有错,难道这个孩子,他……”江远博的目光落在了骆潇的脸上,说起来,其实他从未正眼看过这个孩子,这么看来,浓重的眉峰,直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确实与自己和娜仁有几分相像。 当时在野水涧发现匕首上面的刻字时,苏依枝就认出了这个字,她能确定这世上除了江远博之外,再没有谁能将这个“江”字写得如此曲折。 她又缓缓道:“看骆潇的年纪,我猜想也许当年娜仁奶奶并没有死,她也许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又也许是失去了记忆,在关外生下了你们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大后又娶了个新娘,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将自己的孩子遗弃,恰巧被天音教的教主捡到,抚养成人。” “不,这不可能,也许,也许只是巧合……”江远博喃喃。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可是父母留给孩子的信物,必定是一样极重要的东西。若这把匕首是他们恰巧捡到的,完全可以放一样别的东西,可他们却偏偏选了这把匕首,那就说明这把匕首对他们至关重要,也许就是孩子的奶奶传给了父亲,要他拿着这把匕首,也许将来有一天见着爷爷之时,能够相认。” 此言一出,胡落山上原本在窃窃私语的众人忽而全部安静了下来,此事太过突然,谁也不曾想到,他们喊打喊杀了多年的邪教弟子,会是武林正派泰斗,岳云楼赫赫有名的长老,江远博的亲孙子! “不管骆潇是谁,他这几年杀人如麻,助纣为虐,这是我们武林同道都看见的现实!岳云楼江长老向来德高望重,是非分明,这一次,难道还会徇私枉法不成!”江远博身后一人忽而扬声道,苏依枝越过江远博的肩膀望去,似乎是飞星山庄的人,果然跟赵见晨一个德行,就爱多事! “就是!飞星山庄的陆师兄说的对,江长老万不可顾念私情,放过这个妖孽!” “杀了他,杀了骆潇!” “杀了他……” “江长老若是下不去手,在下愿意代劳。” “正是,在下也愿意代劳。” “在下,还有在下……” 一时群雄躁动,杀了骆潇的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干爷爷……你信不信我?”苏依枝低声道,“我能证明骆潇并非滥杀无辜之人,甚至这些年来,那些看似骆潇杀的人,都不是他杀的。” “哦? “是有人为了搜集人的精血,易容成骆潇的模样,到处行凶。” “怎会有此事?” “怎么又是这人,他怎么又来为骆潇开脱。” “只不过是信口开河,证据呢?” “就是,说骆潇没杀人,拿出证据来!” 众人又道。 “小枝,你可有证据?”江远博心中似乎产生了片刻动摇。 “没有……”苏依枝急道,“可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干爷爷你信我,骆潇绝不是那种人!” 只见江远博无奈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顿时又苍老了几分,半晌才听他开口:“小枝,你素来单纯,容易被人利用,这些话不用再说……骆潇,我问你,这些年来你不顾江湖道义,杀人如麻,与天音教这些孽障为伍,心中可曾有过一丝悔悟?” 原本披散着头发伏倒在地,面无表情的骆潇,忽而推开了苏依枝,长啸数声,苏依枝只道他从来冷静淡漠,从未见他如此疯魔,最后又是一口献血从喉中喷涌而出,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骆潇……”阮语迟担心道。 天音教众人虽然各怀鬼胎,这其中有与骆潇交好的,也有与骆潇交恶的,许多人都已受伤,难以自保,却见形势发展到了如此地步,都脸色巨变,想要上前。 “今日之事你们谁都别管。”骆潇终于镇定了下来,恢复了他一贯的平静,“……我骆潇与岳云楼长老江远博从未有过什么私情……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的声音撕裂般的沙哑,目光坦然迎向江远博,身体却丝毫未动。 “好……好好……”江远博举起了手中的“无痕剑”,双眼一闭,一道泪痕划过那苍老的脸颊。 “有骨气,不愧是我江远博的孙子,可惜你大错铸成,若是在下面碰到了我的孩子,要他不要怨我,至于娜仁,我自会亲自谢罪,孩子,我送你走吧……” 苏依枝伏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听了这话浑身无力,江远博决定了的事,谁都没办法阻止,人的动作再快,都快不过他手中那把“惩恶扬善”、“六亲不认”的利剑!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解封 “老伙计,剑下留人——” 烈烈风中,一声大喝远远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形的真气,不偏不倚的正好轰在“无痕剑”上,就连江远博也没能抵消这股力道,就这样剑尖骗了半分,堪堪从骆潇的脖子后面划了过去。 “怎么是你这个老家伙!”江远博一惊 “你不是要证据吗,我这就给你把证据带来了,你不妨听完这小子的话,再要杀人也不迟。” “什么?” 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转眼便来到了他跟前,将手上一个孩童放在了地上。 许多人都议论纷纷,在场的年轻人都没见过他,还是余春南、小陶几人将他认了出来。 “是吴前辈和苗疆蛊王,他们怎么会在这?” 岳云楼楼主季翻云拱了拱手,扬声道:“原来是‘铁血神医’吴前辈,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正好季楼主、梅阁主、李坞主、高坞主、花帮主、妙如长老……诸位武林同门都在,小老儿我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索性将此事说个清楚,也好有个了断。” 苏依枝见到两人脸上闪现惊喜之色,若是吴如铁能亲自让桃知华将真相说出,比她说一百句都要管用。 “吴前辈,原来是你……你一定知道这个桃……桃知华,做了什么好事!”苏依枝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 “苏姑娘不必着急,近来身子可好?是我来迟了,老头子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了他这些年做的事情,万分羞愧。”接着他扬声道,“我吴如铁许久不在江湖上走动,可能很多小朋友都不认识我,我接下来说的这件事情也许非常匪夷所思,但却千真万确。” “这个看起来像孩童一般的人,其实是苗疆蛊王桃知华,也是我的亲传弟子,几年前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 此话一出霎时炸开了锅,谁也想不到原来传言中那个厉害的苗疆蛊王竟是一个孩童,更加想不到是“铁血神医”的弟子。 “老头子我年纪大了,甚为糊涂,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已三十了,比天音教的这位‘败絮公子’大不了几岁,如今这幅样子,全因为他为了让自己的妻子死而复生,练了一门能够使人返老还童的苗疆秘术,而要练成秘术,最关键的一味辅助药材便是需要新鲜人血培植的扶苏草,可要从哪里去弄来如此多的新鲜人血?他又因为之前天音教不肯将千年寒冰借给他的事情对其怀恨在心,于是想出了一个计谋,命人乔装成骆潇的样子,在江湖上大开杀戒……” “这……这怎么可能!” “倒是先前听那个人说过。” “怎么连吴如铁也出来为骆潇作证。” “难道此事……是真的?” 同时天音教的人也都难以置信,大家都想当然地相信了此事,而骆潇也从未做过任何解释。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忽而一阵诡异的笛声响起,正派人士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大家都惊惧地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那人身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的虫子,一个将斗笠压得极低的黑衣人翩然而至,那人身旁的同伴反应了过来,瞬间与黑衣人斗了起来,可惜都不是他的对手。 “骆潇!”有人下意识惊呼。 “这人才是骆潇!”好几个声音应和, “怎么回事……”众人看看打斗的“骆潇”,又看看跪在地上,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骆潇,忽而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 “阿黎,停下吧。”那站在一边,一直沉默着的孩童忽而出声,他的声音稚嫩非常,若不是语气神情,旁人绝对看不出他居然已是而立之年。 戴斗笠的黑衣人听话地收回手,倒退着飞身落到了桃知华身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二话不说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容。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为她姣好的容貌,而是竟真如吴如铁所言,这人并不是骆潇,而是个女子! “不错,我师父说的都是真的。”最后还是桃知华打破了沉默,只听他哈哈大笑道,“六年前我的夫人中了春心蛊之毒,我却已将解药交给了我的师父。我们从五年前开始实行这个计划,没想到真的成功了,人人都以为骆潇是元凶,无一人怀疑到苗疆。令我奇怪的是,骆潇他本人并不能驱动蛊虫,这一点却无人知晓,也许真的是天助我也。” “什么?!” “这……原来是她杀了我徒儿!” “还有我大师兄……” “原来是这个苗疆的妖女杀了我们武林这么多同道,今日便将她与骆潇一并除掉!” “对,杀了他们,为我们的同门报仇!” “慢着!”苏依枝忽而出声,“桃知华,你是说,你五年前就开始冒充骆潇行凶杀人?” “你终于肯理我了。”桃知华对她一笑,回答,“正是。” 苏依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冷冷道:“也就是说,也许正是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当年那些武林正派的青年才俊误会了骆潇,才有了四年前那一战,骆潇才会走火入魔而将他们全部诛杀……” “……是你!”之前一直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的骆潇,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痛楚。 “也许吧,但那正合我意。”桃知华顿了顿,又道,“苏依枝,别人可以来杀我,只有你不行,你可千万不能让我死了,我还知道很多关于骆潇,关于你的秘密。比方说,为何这么多年我派阿黎去杀人,从没有撞上真的骆潇,也没有被识破,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四年前有一个人找到我,说愿意与我合作,一同嫁祸骆潇。”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头雾水。 “谁?”苏依枝终于将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疾言厉色道。 “你们肯定谁都想不到,那人便是——”桃知华抬起手臂遥遥一指,“天音教右使,宇文晗!” “是他?!”在场的天音教众人听到这个名字,万分惊异,随即他们便都回过神来,在这天音教,谁不知道宇文右使对骆潇的仇恨,虽然宇文庸并非骆潇所杀,可也是因他而死,宇文晗此人又睚眦必报,何况是杀父之仇,只是没想到他自己杀不掉骆潇,竟联合外人,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情。 江远博对于吴如铁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更何况亲眼见到假扮骆潇的阿黎之后,他早就收回了剑,此时桃知华的话音刚落他便一扬手,将还被定在不远处雪堆后面的宇文晗用内力卷了过来,这些始作俑者,一个都不能放过。 宇文晗身子被定住,嘴巴倒还能说话,只听他气急败坏道:“桃知华你这个小人,你竟敢出卖我!” “出卖你怎么了?没看到我连自己都肯出卖吗,更何况是你。”桃知华轻笑。 “你……!” “你还知道什么?”苏依枝忽而道,她确实有许多疑惑之处,却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方才听桃知华那番话,也许他当真知道些什么。 “我想这些事,若是由陈端,或者江长老来说最为合适,可惜他们肯定希望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桃知华忽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桃知华,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敢胡言乱语!我念在你是老伙计徒弟的份上不会亲自动手,并不表示今天这么多江湖人士也会放过你!”江远博脸色一沉。 “没想到为人正派的江长老也有害怕的时候……”接着桃知华压低了嗓音,用只有几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一定以为陈端带你来苗疆是他拗不过你,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可惜今日陈端没来,否则他便可以亲自告诉你,当初是我写信给岳云楼,希望苏小姐能亲自来取扶苏草,没想到他们为了扶苏草,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苏依枝听了这些话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如坠深渊。 她忽而想起来,她从诏黎寨被救之后,在芦花镇清平湾的那艘船上,曾偷听小陶与陈端的对话,蛊王似乎答应陈端,用自己去换扶苏草,只是那时她不明所以,因此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是了,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将扶苏草交给陈端,恐怕我在柳桥镇被你从陈端身边引开,他也是知情的,所以他压根没来寻我,而是径直去了诏黎寨。”苏依枝一脸木然,仿佛只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嘻,小枝,我就是喜欢你这么聪明。”桃知华顿了顿,道,“可这怎么能说是我故意引开你呢,若不是你当时心心念念只有一人,我又怎有机会接近你呢?” “你——!”苏依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望骆潇没有听到才好。 桃知华不顾苏依枝快要喷火的眼睛,故意凑近她,笑着说出了另一个冰冷的事实:“还有一件事你肯定更没想到,你自以为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却已骗了你整整六年。这六年中,你们从未间断地取走你的血液,去救宫里那个同样中了春心蛊之毒的太子!甚至要你嫁给陈端,也是为了防止练不成解药同心丹,好将你这个活解药绑在身边,你说在你父母兄弟心中,到底是权力地位重要呢,还是你更重要?” 他每多说一句,苏依枝的脸色变苍白一分,最后只剩下一片茫然。 “我不认识什么……太子……” “春心蛊之毒一开始便是宫里的人问我买来毒害太子与他的同胞兄弟,你说我怎会不清楚?” “桃知华,你又来骗我。” “够了!”江远博大喝,“小枝,你别被此人蛊惑了,你父母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苏依枝又将目光移到江远博身上:“所以,他说都是真的。” “小枝……此事等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好好好……”苏依枝呵呵冷笑,口中忽而喷出一口鲜血。 江远博急切地想要上前查看,却见一阵极强的内力从苏依枝身上涌出,她手臂那么一挥,江远博竟无法近她的身。 “不好!气急攻心,当初桃知华在她身上下的秘术冲破了我用来压制的内力,这个秘术威力巨大,苏小姐现在很危险。”吴如铁道。 就在他说话之间,苏依枝一直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皮肤下隐隐闪过条条黑线,就像那日在诏黎寨时那样! 她忽而像是疯了那般,一股狂躁的力量充斥她的周身,身体里面似乎有个声音催促着她,杀掉这些人吧,原来这世上每个人都在骗你……让他们统统去死! 众人本就已将仇恨转移到了桃知华和穆黎身上,却碍于吴如铁和江远博,一时犹豫着没有动手,只见他们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便见一开始出来维护骆潇的那个小子忽然一跃而起,身体里涌出强大的内力,似乎无穷无尽,十分凶悍。苏依枝为图省心,在岳云楼养病之时穿的一直是男装,那些江湖中人站得稍远,没听见她换江远博“干爷爷”,于是想当然将他当做了在无双阁出现的那个“邵侠”。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黑化鸟~╮(╯_╰)╭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悬崖 当日诏黎寨中,桃知华施展秘术,封住苏依枝的六识,将那传说中可以招魂引魄的力量注入到她体内,进行到一半之时却被陈端几人阻止。这股力量与内力稍有不同,若没有专门的法门引导则极为狂暴,轻则让人的神识永远坠入那传说中令人无忧无喜,不生不灭的无妄之境,重则致死,因此当初秘术失败,苏依枝一直昏迷不醒,幸好吴如铁及时发现了她的异样,强行用自己的内力封住了她的气海,并留下“绝尘露”修护苏依枝的神识,否则她恐怕就此沉睡,永远醒不过来。 因此苏依枝醒来之时内力全无,就像一个普通人一般,这对本就武功不高的她来说影响不大,她只当自己还没恢复,也就没放在心上。之后野水涧的老婆婆给她喝的“竹茹汤”又误打误撞将她气海的封印打开了一个缺口,也许当中骆潇曾为她疗过伤,才使这股力量没有发作,一直到此刻苏依枝深受打击,心智大乱,这股力量才被完全激发出来。此刻的她已完全被心底那股阴暗的躁郁所支配,忽而从一个入门级别的打杂弟子,一下子跃升到了一位神级的武林高手,就连江远博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在措手不及之下,江远博受了内伤,季楼主、梅阁主、李坞主、高坞主、花帮主、妙如长老,几位武林高手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但眼见江远博受伤,都前后反应过来,与苏依枝过了数招,却没曾想苏依枝体内的力量太过强悍,竟无一人是她的对手,都受了或轻或重的内伤,败下阵来,幸好苏依枝手中并无利器,暂时还没有伤人性命。 此时的苏依枝,体内的力量转化成内力,一双手掌滋滋冒着鬼气,脸上两眼微凸,那双充血的眼珠似乎要夺眶而出,紫红的双唇微微抿起,嘴角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表情甚是诡异,加上不时在皮肤之下闪现的道道黑线,整个人仿如从阴曹地府爬上来的索命使者! 苏依枝一时间连伤当世七位高手,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只有桃知华一人哈哈大笑。 “没想到到了如此境地,蛊王还有能力控制今日的局面,你方才分明是故意对她说了那番话,乱她心智,让她走火入魔!”江远博捂着受伤的胸口,对桃知华恨恨道。 “是又如何?”桃知华负手而立,挑眉道,“江长老想必也清楚得很,我只是不小心将真相告诉了她而已,你们都将她蒙在鼓里,可不见得就是为她好。现在这样不好吗?她被你们欺负得够了,不如杀个痛快。” 阿黎在一旁满意地附和:“蛊王说的是,只是苏姑娘可别弄坏了身子,等她收拾了这帮人,咱们回苗疆还可以继续移魂之法。” “你……你们……!”江远博气结,但一时又无法可施,苏依枝若只是丧失了心智倒还好,若是因此铸成大错,就算他江远博能劝说岳云楼不追究,可如今在场的其他门派可不会买他的面子,到时候小枝的下场,实在是不堪设想。 可想要阻止她,为今之计,也许他可以用毕生功力,拼个同归于尽,他江远博活到这把年纪,死了倒不可惜,只可怜了这孩子,被桃知华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鬼利用,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之事是我们对不住她,如今……如今找我寻仇便是,何苦要连累无辜之人,又害了她自己……”江远博无可奈何道。 “老伙计,别听这畜生的话,要说有错,当年我也是帮凶,更何况他只想利用苏姑娘杀人罢了,有何道理可言!”吴如铁喝问道,“孽障!快说,有什么方法可以救苏姑娘?” 还不等桃知华回答,只见苏依枝又一跃跃到众人当中,一个无双阁弟子被苏依枝一掌掀翻在地,全无还手之力,苏依枝竟唰地一下抽出他腰间的佩剑,一剑向他胸口刺去,眼看就要送命。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只见离那名无双阁弟子最近的小陶忽而一跃而出,抽出剑来,向苏依枝握剑的手臂攻去。 “找死!”苏依枝冷冷道,面不改色将剑尖转向了小陶。 “这位……邵侠?我在无双阁中见过你,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小陶话没说完,肩头已中了她一剑,他全然没有认出眼前这人便是苏依枝。 “跟他有什么道理好讲?我就说这人是天音教的,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这人跟骆潇都是一路货色!”人群中的赵见晨大声道。 小陶捂住伤口,苏依枝打掉了他手中的剑,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她却出现了片刻的犹豫。 可这犹豫只出现了那么一霎那,脑中很快被杀意所取代,下一刻,手中的长剑还是一如既往地挥下。 就在此刻,斜里伸出一支白玉骨笛,“叮”的一声,苏依枝的剑便刺偏了几分。 “什么人!”她的眼眸微动,转向了骨笛的主人,在触及到那黑衣人的目光之时居然微微一怔。 “收手吧。” “呵……凭什么?”苏依枝只有一瞬间的怔忡,她只觉得眼前这人让她心中蓦然一痛,却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接着便见她那一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骆潇! 远远站在一边的桃知华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能肯定在场的所有人都阻止不了如今乱了心智的苏依枝,唯一能坏他好事的只有骆潇,曾经作为“小桃”的他比谁都知道骆潇对苏依枝的分量。可这事骆潇本可以袖手旁观的,苏依枝这边一乱,他们天音教已散了不少人,他自己亦可就此脱身,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多管闲事! 可惜,似乎苏依枝对骆潇非但没有手下留情,反而出手更为狠辣,看来就算是无意识的,这个人对她来说依然与众不同。 苏依枝的内力惊人,可是本身的武功招式却极为有限,若是直接使剑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招,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对骆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却见他只是躲闪,并不出手。 苏依枝见没有成效,便学乖了,将体内的力量灌注于剑上,再使出这些简单的剑招威力顿时剧增,骆潇渐渐吃力起来,本就受伤的身体又被苏依枝在上面增加了不少伤口。 “我记得你……”苏依枝的眼珠在毫无光亮的眼眸中微微一动,“诏黎寨中,是你弃我而去……” “……让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死在了那里……” “一样的,你与他们,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苏依枝两眼一闭,一行血泪从眼眶中滚滚而下,整个人显得异常可怖,声音极为凄厉,“我恨你——!” 随着她的话语,她终于将周身之力灌注于手中剑上,而骆潇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由于骆潇的一路后退,两人打着打着渐渐远离了众人,不知怎么,骆潇已退到了一处悬崖边上,苏依枝杀红了眼,根本没注意身边的环境变化,她挥出的这一剑蕴含着她全身之力,真气喷涌,剑身并未触及骆潇,而上面的真气却将骆潇整个人都推了出去。 骆潇闭上了眼睛,轻轻叹息,实际上他留了太多的血,全身上下已没有什么真切的感觉,反而轻松许多,也许明天公孙晓真便能醒来,宇文晗也终于能放下多年的仇恨,师父少了一个让他讨厌的弟子,他似乎已没什么牵挂了。一时间脑海中闪过诸多画面,他二十六年的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悲欢离合百般滋味都一一尝过,大江南北何处不曾经历,那些热烈和快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来时孤孤单单,去时孑然一身。 今天见到诸多武林中人,让他不禁想起多年前那些年轻的面孔,苍山派的莫如玉、飞星山庄的夜正羽、岳云楼的白崇州、无双阁的郑阳青……若是他们还活着,必定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门派栋梁,可谁让他们遇见自己,老天无眼,何其不幸。 ……然而一切悲欢荣辱都已是过去,最后他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了那个在婺州破庙之中的男童模样,下一瞬变成了一个俏皮的大姑娘,声声喊着他“骆潇”、“骆潇”、“骆潇”…… “我……我常常听人提起说有一个叫做骆潇的人,十分仰慕,心想难得一见,可以交个朋友。” “方才他们明明是栽赃与你,你为什么毫不申辩?” “请问这位……小哥,马匹怎么卖?” “你的马儿真好看,我听说关外有一种汗血宝马,它们跑起来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流出来的汗就像血一样鲜红,不知你见过没有?我看是夫子胡乱杜撰出来的,世上怎会有这样快的马,再说马儿流了血不会疼吗?不会死吗?……” “我知道我那次骗了你,是我不好,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叫苏依枝,婺州人士,‘邵侠’是我随口胡诌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见你一个人喝酒太闷了些,便找些人来作陪,不好吗?” “我可以,可以陪你聊天……”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 “这么巧,我也要去苗疆,你等我,是因为我认得路吗?” “不如你教我骑马吧?” “……” “我恨你……”最后都化成了这么三个字,一句话。 那娇俏的姑娘向来能说会道,就算只有一个字也能掰成十个字来说,没想到这唯一一次言简意赅居然就如同一把利剑生生扎进他的心口,一时他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个滋味来。 或许早在四年前就该死了,老天又让他活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还债吗?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最后欠的最多的,竟是眼前这个本与他毫无交集的女子。 可惜他没能阻止她,他还不清了。 她今日的结果,全因他而起,只望来世,那傻姑娘别再遇上自己…… 骆潇整个人被抛到了半空中,身体软绵绵地坠入悬崖。 “骆潇——”尖利的叫声响起,苏依枝无神的双眼中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只见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发生,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试图去拉住跌落的骆潇。 “骆潇——” “小枝——!” 只听惊两声呼声,不知道是谁在喊她的名字,苏依枝仿若未闻,眼中只剩下了骆潇的身影,她要救他,她不能让他死,她不能杀了他…… 苏依枝的身体竟滑下了悬崖,随着骆潇,就如两朵浮萍,一同跌了下去。 浓重的深渊之下,是见不到尽头的层层冰雪,片片雾霭。 告别了万丈红尘,种种前因后果,苦苦纠缠,求而不得也就此作罢,也许这一跃她终究能够得偿所愿…… 变故发生的太快,众人呆滞之时,阮语迟与江远博跌跌撞撞冲到了崖边,却连一片衣角都没见着,为时晚矣。 桃知华与阿黎见势不妙早就不见踪影,其余门派见骆潇和发疯的“邵侠”相继跳崖,便都转而去追杀桃知华去了,只有岳云楼众人在江远博的执意下试图到野水涧下查看,只是这悬崖峭壁,一时无力施为。 只有阮语迟趴在那里,望着竖着的石碑怔怔出神,只见那石碑之上赫然写着“野水涧”三个大字,她知道这个地方从来有去无回,却仍然难以置信,今日无论是谁掉下去都不该是骆潇,不该是他……他肯定是魔怔了,若是没有多管闲事,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唉。。不知道说啥。。求审核顺利~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金玲 西邦卓燕国是一个很小的国家,总共就两座城池,一座叫做金玲,另一座叫莎兰。 金玲在连朔大漠的尽头,与东邦接壤,距胡落山不过几十里地的距离。 这里原来是个繁华的小城,两边商人贸易的必经之地,自从东邦与西邦之间多有摩擦,当地人的生活渐渐变得不好过,大多都靠制作瓦具器皿为生。金玲人口并不密集,人们总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来来往往,因此出现新鲜面孔并不稀奇。 这天傍晚时分,两匹马“踢踢踏踏”地,踏着疲惫的步伐缓缓步入了城门。 因是边关,金玲守城官兵例行公事上前盘问。 只见当前一匹马上,一位胡子拉渣的男子裹着一块厚长的披风。 “我们是三年前去东邦贩马的卓燕人,这帮东邦人真不是好东西,不仅将价格压得极地,而且还强买强卖,我们一家人血本无归,只能回来投靠卓燕的亲戚朋友。” 男子沉声道。 那官兵点了点头,这人的话语中显然有一股浓浓的西邦口音,便咒骂了东邦人几句,接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披风下又是何人?” 原来那男子的披风将身前那人与自己完全裹了起来,远看只道他身形臃肿,却没发觉他怀中还有一人。 那人随即将披风打开了些许,将怀中那人的脸露出来。 这是一个身形瘦小,脸蛋浑圆的姑娘,见有人凑近,便忽而睁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瞪了那官兵一眼,哼了一声便将头重新埋进了男子的怀中。 奇的是这姑娘看起来已成年,可行为举止都像是孩童一般。 “我妹子梅朵生了点病,还望几位大哥不要见怪。”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通关文牒,又指了指身后马匹上面,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妪,道,“在下罗桑,这位是母亲丹珠。” 那官兵看了通关文牒便不疑有他,将他们放了进去。 三人两马缓缓走近了城中,那男子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在一处极僻静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梅朵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又去扶丹珠。 丹珠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撑着他的手掌下了马。 “大哥……我们到了吗?”梅朵眨了眨眼睛。 “进去吧。”罗桑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说,一手拉着梅朵的手,一手牵着两匹马推开了宅子那落满灰尘的大门。 这所宅子十分简陋,只有两间卧房,一间厨房,一间茅房,一个马棚。 罗桑拴好了马,丹珠已经在房中收拾屋子,而梅朵坐在院子里的沙棠树下,仰着头,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丹珠的背影出了会儿神,独自出门买了点食物,回来的时候丹珠已经烧开了水,正在替梅朵洗头发。 “大哥回来了!”梅朵弯着腰,长发还在丹珠手中,听到开门的声音,兴奋地大叫。 “过来吃饭吧。”罗桑朝着老妪点了点头。 老妪往梅朵头上浇了最后一瓢水,将她的头发擦干,用布包起来,便拉着梅朵进了屋。 “没想到骆少侠安排得如此妥当,连通关文牒这种东西都随身携带。”男子带回来一大盅羊奶,几个馕饼,两只羊腿,正吃着,那沉默寡言的老妪忽而开口。 “妥当谈不上,我确实曾在两地贩马,自然少不了通关文牒。” 男子淡淡道。 “这地方想必也是你在此地的落脚处了?” 骆潇颔首,道:“这一路辛苦了,在下还要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是你受苦了……” “什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骆少侠客气了。”那老妪匆忙改口,又看了眼一旁笑眯眯自顾自吃饭的姑娘,叹了口气道,“只是老身医术有限,没能治好苏姑娘……” 骆潇亦是眼神一黯。 原来这一男一女兄妹俩竟是一个月之前跌落野水涧消失的骆潇与苏依枝,当日跌落之时,苏依枝凭着仅存的一丝清明,用剑向一边的崖壁借力,加快了她下落的速度,终于抱住了骆潇,她又连连出剑改变了坠落方向,最后两人的身体并没有落到堆满杂物和利器的尸骨堆,而是掉进了一旁的温泉之中,被崖底的老妪捡回了性命。 在老妪的医治下,骆潇终于醒了过来,苏依枝却因心魔未除,体内真气横冲直撞,迟迟没有醒来,老妪的医术高明,内力却有限,无法像吴如铁那样压制苏依枝体内的真气,是骆潇不管自己重伤未愈,仗着自己雄厚的内力,强行将自己的内力输入她体内。 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是将苏依枝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的心智终究还是受了损伤,变成了这副痴傻模样。 忽而冷风灌入,骆潇剧烈地咳嗽起来,老妪摇了摇头,从随身携带的羊皮水壶中到出一杯汤药,递给骆潇。 骆潇身上的伤口在老妪的治疗下已好得七七八八,就是内伤还需慢慢调理,他却在此刻提出离开野水涧,老妪何尝想不明白,那些武林正派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们,必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这地方确实已不安全,只是骆潇此刻要走未免太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然而情势不等人,他们在发觉了有人试图想查探野水涧的时候便只能实行骆潇的计划,老妪带着他们从另一条密道离开,绕过连朔沙漠,一路来到了金玲。 任谁都想不到两个本该已死之人,居然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西邦的一个小镇上,此举可谓万无一失。 只是骆潇的身体也没能好好恢复,终是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 三人用完晚饭便准备就寝,骆潇一间房,老妪一间房,苏依枝抓着骆潇的衣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不如……” 老妪话没说完便听骆潇清冷的声音响起:“交给前辈了。” 老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便拽过苏依枝回了房。 骆潇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过身阖上房门。 到了半夜,一个身影偷偷摸摸地打开骆潇的房门,黑暗中骆潇的眼睛霎时睁开,随即却一动都不动了。 只听那个身影悉悉索索地乱摸了一通,最后发出“哎呦”一声,撞到了床前一张矮几,身子顿时整个向前倾倒。 骆潇掀开被子,一双手快如闪电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唔……大哥……”苏依枝抬起头来看他,黑暗中含着泪的双眼忽闪忽闪的,好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大狗。 “咳咳……你来做什么?”骆潇的语气略有些冷淡。 “大哥,我,我是梅朵!”苏依枝显得颇为兴奋。 “……我知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大哥……不要我了吗?”说着,苏依枝嘴巴一瘪,眼看又要落泪。 “我若真的不要你,大可以自己一走了之,何必将你千里迢迢带到金玲。”骆潇板起脸。 “可是,不跟你一起,我睡不着。”苏依枝的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天真无邪, “咱们在山谷里就是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喝药,一起玩耍……难道大哥都忘了吗?” “你……!”骆潇扶住了额角,忽而感到一阵头疼。 当时两人掉落野水涧之后都昏了过去,几天后骆潇先醒了过来,却发觉这苏依枝居然维持着下落时的姿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他的胳膊躺在他身边,她的手臂收得很紧,连老妪都毫无办法将她分开,骆潇心中有愧便只好忍受。 哪知她醒来后突然变成了痴傻模样,什么都记不清了还是老爱缠着自己,与他同进同出,一刻不见便要发作,晚上睡觉若是分开,便会又吵又闹,不得安生。最后别无他法,老妪便在骆潇房中又安置了一张床榻,苏依枝毫不客气地与他住在了一间房里。 离开的时候他当然可以留下苏依枝,或是将她送回去,反正她并没有杀人,如今失了心智更加没有人会为难她。但是每当苏依枝用那种完全信任又不掺任何杂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骆潇便想起往日的种种遭遇,她如今如此依赖自己,若在此刻弃她而去,骆潇不敢想象到时候苏依枝会怎么样。 骆潇放开了手,叹了口气,苏依枝趁机爬上了床,往他被子里一钻,骆潇无奈地退开了身,让出了位置。 “大哥,我……我做了个噩梦……”苏依枝乖巧地平躺着,想起了什么,忽而鼻子一酸,转过头去看坐着的骆潇。 “都是假的。”骆潇轻声道,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竟不知是说给苏依枝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梦到好多妖怪,每一个……每一个都要吃人,他们一直追着我,我就跑呀,跑呀,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救我,没有一个人听到我的声音……我摔倒了,那些妖怪就扑了上来……我就爬起来继续跑,后来,忽然脚下的路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就从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 “好了,都过去了,别想了。”骆潇翻过了身,闭上眼睛,“快睡吧。”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为什么,每个妖怪都要吃人,为什么……”苏依枝翻来覆去喃喃自语。 骆潇听着她微弱的声音,脑海中恍惚间闪过许多画面,自他认识“苏依枝”以来,这个女子就好像狗皮膏药那样缠上了自己,好像无论自己对她多么恶劣,她都不知道“放弃”和“妥协”为何物,她就像是一头倔驴那样,只懂得前进,不懂得后退。当日学骑马的时候便是这样,遍体鳞伤也要继续下去,他当时对她只有戒备和防范,却也不由得佩服她执着如斯,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永远打不倒的姑娘会像此刻那样脆弱、敏感,被噩梦纠缠不得脱身,在黑夜中无助地泣不成声,一瞬间好像变成了六年前自己在破庙中遇见的孩子,可惜,她可以什么都忘记,自己却永远都不会是六年前的骆潇了。 他始终认为桃知华说的似是而非,苏依枝本就中了他的秘术,接下来三言两语便轻易扰乱了心智,连那神秘的老妪都束手无策,不知可还有恢复的希望。 “妖怪当然只有坏的,没有好的,记住,下回再碰到他们你不要逃跑,你就站在原地,转过身面对他们,你要变得比他们更坏,更凶,他们就不敢吃你了。”半晌,骆潇的声音在黑暗中冷冷地响起。 苏依枝一声梦呓,翻个身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男主算是隐藏比较深的,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淡。。不造我写清楚了没~赶脚才刚刚开始进入正题,捂脸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错觉 这下苏依枝睡踏实了,剩下骆潇反倒毫无睡意,他翻转过身来,深邃的目光锁在女孩的脸上,似乎想要找出个破绽来。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对苏依枝素无好感,从遇上那刻起,苏依枝就不明不白地缠着他,甚至偷看他小解,在青楼里戏耍他,不管是哪一件都足以让他勃然大怒杀她千遍,可不知为何,他根本没那个兴致,应该说,苏依枝太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他动这个手。 是了,自从那日桃知华道出真相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当年之事不过是误会一场,无关背叛,终究是正邪有别,说到底,是不信任他罢了。 他早知有人在假冒他行凶,然而无论如何,当年的人是他杀的,那些名门正派想要报仇雪恨倒是没有找错人。若是几年前初出茅庐之时,他必定拼尽全力也要找出幕后之人,还自己一个清白。而如今他已无意做什么江湖侠客、邪教典范,若遇上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遇不上也懒得费那个功夫,横竖他只是名声更臭了点,与他本身并无所碍。况且还因此毫不费力空得一个恶人名头,让他师父开心开心,说起来,他倒是要好好感谢桃知华。 到此为止,他才算是真的放下。 不过话说回来,他最该感谢的人应该是苏依枝。 其实他记得的,六年前与这个孩子结拜,答应她若是有朝一日再相遇,必定带她游历关外,不知此刻算是做到了吗? 若是他真的想害她,她早已死了千百回,他知道有人在嫁祸他,他一个人当然可以毫不在意,若是有了交情与人结伴,可说不准对方是否会受此牵连,因此这么多年来总是独来独往,从不跟任何人有过多结交,正因为如此,他才一再与她撇清关系。 况且他所有的结拜兄弟、莫逆之交,早在四年前都被他亲手杀害了,由此可见,与他结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苏依枝这孩子天真、良善、勇毅……什么都好,就是看不懂眼前的局势,一路相信他不说,还帮他澄清了事情的真相,不顾生命危险采到了寄生莲。 不仅如此,他记得自己从悬崖上掉落下来之后,是苏依枝救了她。 他们掉进了野水涧的温泉水里,自己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苏依枝将他从水中捞了出来,找来了树枝藤蔓,捆起几根树枝在他身下做了一个支架,再用藤蔓牵引,她知道老妪住在不远处,这路却十分曲折而不好认,便拉着藤蔓将他拖着在崎岖不平的林间穿梭寻路。 好几次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只能见到苏依枝拖着他一步一步向前的背影,以及她随时随处的自言自语。 “喂,骆潇,你可千万不能死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最是清楚,连只兔子都杀不死,这若是传出去,我苏依枝竟然将你堂堂败絮公子给杀了,他们还道我是何方神圣。”苏依枝轻笑一声,又叹气一声,“方才你应该出手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差点就杀了人,桃知华为什么那么说?他究竟是不是骗我的……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的手仿佛不是我自己的,我很难过,一定要大开杀戒才会痛快,心里就好像有千斤重,只有看到鲜血才能放下,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我想你是明白的,呐,你不是还欠我一个约定吗,那我们现在就说好了,若是我再发疯,你就把剑扎进这里,你还记得在嘉陵第一次见我,刺的那一剑吗?没错,就是那样,扎进这里……算我求你。” “我们果然是有缘之人,我的干爷爷竟是你的亲爷爷,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所以呢,你也不用觉得欠了我,就当我这么多年霸占了你的爷爷,给你的补偿吧。” “可是为何当时你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说,也不愿与他相认,反而一心求死?难道你连公孙晓真也要弃之不顾了吗?” “哼,你既然想死,还自己送到我的剑下,可我偏要救你,偏要你不如意,偏要你恨我,总好过你心里没有我。” “记得六年前遇见你的时候,你的眼睛很亮,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性子洒脱,真应了你的名字,可现在呢,你总是板着一张脸,看人的眼神总是暗幽幽的,很少说话,对人也是冷冰冰的。哎,我知道你是对四年前的事耿耿于怀,如今真相大白,你凑齐了公孙晓真的药方,也该放下了,真希望一切都回到六年前,你还是我的结拜大哥……” “不,我不要你这样的结拜大哥,我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我发誓……” “我知道我永远也比不上公孙晓真,我也知道我做了很多你不喜欢的事,只求你忘记……” “那个老婆婆究竟住在哪里,我也记不清啦,还好醒着的是我,否则我们真是一点生机也没有了。”苏依枝说到这里,扑哧一笑。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微弱,摔倒的频率却在增加。 她终于喘了口气,停下来依着树干休息,有时候给他喂些清水,用衣袖擦拭他被淤泥弄脏的脸颊。 他的眼皮很重很重,他猜想若是此刻挣开眼睛,苏依枝脸上必定会比他更精彩。 可她却不以为意,没停留多久便继续向前走去,她也知道自己做了很多他不喜欢的事,比方说方才嘲笑他不认路便是一件,他记下了。 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苏依枝的话渐渐变少,终于在一处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再没有挪动半步。 骆潇就这样躺在那里,周围安静地可怕,他心中忽而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她不是很爱说话吗,怎么忽然不说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可不能死啊,她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自己如此小心翼翼的保全,岂不是全部都付之东流了?他的心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忽而不是那么想死了。 她说话的时候虽然聒噪,却令人安心,让他觉得全世界也许只有这么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滔滔不绝,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敢在全世界面前替他辩驳,即使面对所有的责难仍然愿意站在他身边,义无反顾,毫不犹豫。 真不知道该说她盲目,还是愚蠢? 那在众人面前激动地满脸潮红的样子,那以一人面对千万人的勇气,竟有几分可爱。 她一次次地相信他,一次次地看穿他,他每一次的拒人千里都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暗暗心惊。 他忽而觉得自己有可能是这一摔摔坏了脑子,才产生了这种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那人先将苏依枝扛了进去,再来拉他。 就这样两人得救了。 接下来骆潇的意识很模糊,他只感到有人为他处理伤口,喂药,他不知为何那人的目光长时间地在他脸上停留,有时候会拿方巾细细地擦拭他的脸颊,手法极细致极温柔,甚至有一丝的颤抖,呼吸有一丝哽咽,难道这也是错觉? - 夜晚格外的宁静,能听到人酣然入梦的呼吸声,骆潇屏息凝神,确定身边的人,和另一间房的老妪是真的睡熟了,这才越过苏依枝翻身下床。 夜凉如水,他披上衣裳,束好衣带,感到喉中一阵不适,以及胸口的隐隐作痛,他控制不住地低咳了一声,推门而出。 这一身青灰的平民衣裳,加上脸上杂乱的胡渣,让他很好地融进了夜色中。 那老妪果然有几分本领,他的内力已恢复了八成,运起轻功来毫不费力,轻易地在没有惊动收成官兵的情况下,跃出了城门,一头扎进了连朔大漠之中。 直到望见月下一个人影,他停了下来。 “恭喜你,还没死。”那人全身上下裹着黑布,背身而立,身形健硕,声音却又苍老又低沉。 “你还没死,我便死不了。”骆潇冷冷道。 “我看你倒是很想死。”那人冷哼了一声,道,“怎么,难道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摆脱我?别忘了,你师母还在我手上。” “你从来没有让我见过她,我怎知她还活着?” “拿去!”那人出手如电地朝骆潇掷出一样弹丸一般的东西。 骆潇身手接住,那是一个纸团,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个蝇头小字,正是他的名字“骆潇”二字。 上面的笔迹确实是她师娘的,这纸张和墨迹都是新的。 “你师母是我亲侄女,我怎会杀了她?” 那人顿了顿,又道,“我早说过江远博才是你的亲人,我没骗你吧?难道你还不信我?” “说吧,又要我做什么。”骆潇小心翼翼将这张字条收进怀中,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要你立刻回天音教,与公孙晓真成亲,公孙晓真一旦回到东邦,你便是东邦的驸马,只要东邦王一死,他便会将王位传给他唯一的孙女,到时候……” “到时候,你要我里应外合,篡位东邦王?”骆潇的眉头微微一蹙,又连忙问道,“这么说来,我师姑醒了?” “你既然这么紧张,回去一看便知,何必在这里耗费时间。”那人微微一笑。 “此事……恐怕还要耽搁几日。” “为了苏依枝?”那人脸色一变,“我早说过让你杀了她,留着她只会坏我们的好事。” “是你的好事,不是我的。”骆潇淡淡道。 “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这些年我只让你传递情报,造成东邦和西邦的矛盾,看来还是小看了你,难道你不想要解药了?” 骆潇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没有说话。 “很好,既然如此,我也不着急,看最后妥协的是谁——”那人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奇怪的是大漠中连半个脚印都没留下,可见此人内力之深,极为可怕,无怪乎骆潇都被他控制住了。 - 第二天骆潇神色如常地推开门,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却忽而见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婶端着一个空瓦罐正从他房前走过。 那大婶见他面上一喜,正要开口,苏依枝忽而衣衫不整地从他身后钻出头来。 “唔……丹珠丹珠……”苏依枝没理她,径直走向了院中正在洗碗的老妪。 这一刻,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 “额……”老妪擦干净手,上前拉住苏依枝,“这位是隔壁的多吉大婶,我方才问她买了点粳米和鸡蛋,她就帮我送了过来,梅朵,快喊人。” “哈哈……”苏依枝傻笑。 “多吉大婶。”骆潇笑着一点头,便面不改色地自顾自洗漱去了。 留下多吉仍然愣在当场。 “这……他们怎么……”多吉大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向丹珠道,“这么大的兄妹两个住在一间房里?” “……多吉大婶有所不知,他爹死的早,我们一家人相依为命,向来都是住在一起的。” 老妪的言下之意便是三人都住在一起,多吉大婶这才不再起疑,只见她又道:“感情好是好事,可是丹珠大婶,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可别怪我多事,你这一双儿女样貌都不差,唔,女儿是差了点。你们昨天从我们门前打马经过,你这儿子可十分打眼,今天仔细一看竟有几分俊秀,若是拾掇拾掇保管比胡落山的那个什么公子有看头多了,怎会像现在这样还是个光棍呢?” 这一番话说得委实有理有据,听得丹珠连连点头,她正要说什么,苏依枝忽而抬头问道:“光棍是什么?” 多吉见状忙告了声罪便离开了。 丹珠摇了摇头,帮苏依枝洗漱了一番,整理好衣服,这时粥也煮好了,三人总算可以坐下来用早膳。 老妪用从多吉大婶那买来的粳米和几只鸡蛋,做了蛋花粥。 骆潇端起碗来尝了一口,脸色微变,那老妪只管照顾苏依枝,擦去她嘴角流下的垂涎,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苏依枝先喝完了粥,自己跑到了院中玩耍,骆潇放下碗筷,缓缓开口:“原来前辈是抚州人氏。” 那老妪垂着头,好似没有听见。 “只有抚州的蛋花粥里会加冰糖,晚辈的师母恰是抚州人,小时候有幸尝过。”骆潇又道,一边观察着老妪的表情。 “是了,骆少侠的师父是鼎鼎有名的天音教教主,师母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乔岚烟,老身虽孤陋寡闻,也是听过的,只可惜乔岚烟这样的美人从中原抚州嫁到关外胡落山,二十年前便死了。”老妪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脸上的褶皱都皱到了一起,像是又老了几分,“……你说这粥啊,恐怕是老身老眼昏花,将糖当作了盐罢了,我也正奇怪呢,骆少侠若是喜欢不如多喝几碗?” “原来如此,”骆潇顿了顿,又道,“确实是二十年……难得前辈记得如此清楚。” 老妪干笑了一声,便收拾了碗筷,转身往厨房走去,却见她走了两步又顿住了。 “……还是再加个床榻吧,骆少侠以为如何?” “就依前辈所言。” 丹珠便又张罗去了。 骆潇却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与这老妪相处也有些时日,却始终都看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学会用分割线了,哇哈哈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梅朵 老妪添置了床褥之后便又一头扎进了卧房里。 骆潇也见怪不怪,以前在野水涧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个老妪平日里除了看看药经,采集草药之外,最常做的事便是跪在佛龛前诵经念佛,一跪便是一整天,也不知她是为了什么。 身上还有些银两,骆潇便出门置办几样家用。 话说回来,他是个不爱带银两的人,老妪多年隐居山中自然没有什么银两,他身上的钱还是老妪从苏依枝身上翻出来的。 没想到苏依枝穿得衣衫褴褛,身上着实藏了不少银两,足够他们在关外的小镇上生活一阵。 昨晚的事他自然没有忘记,他原以为能够摆脱那人,可能的话也许就在此处隐姓埋名一辈子,没想到还是被他找上门来,他不是不想回去,可惜不是现在,起码要在苏依枝恢复了之后他再离开。 几年前便是在金玲,有一个陌生人将救公孙晓真的药方塞到他手中,因此他料想此处还能寻到那人,替苏依枝看病。 他带着苏依枝出了门。 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后悔做了这个决定。 苏依枝不仅在集市上滑溜的跟个泥鳅一样,一转眼便不见了,而且格外贪吃,看到什么食物都直接拿起来便吃,骆潇只能在后头给她擦屁股。 在苏依枝吃完两个酥饼,一把麦芽糖之后,又盯上了一边烤羊肉串的。 她凑近了摊位,紧紧盯着架子上的烤肉,里面的油不时滴进火堆里,滋滋冒着肉香四溢的白烟,苏依枝盯得两眼发直,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苏依枝!”骆潇付完麦芽糖的钱,好不容易在烤肉摊上揪住了她,有些气急。 “嗯?”苏依枝一脸茫然地抬头。 骆潇一怔,这才想起眼前这人已将什么都忘了,神色稍稍好转:“梅朵,走吧,还有很多东西要买。” 苏依枝又固执地转过了身,那摊贩倒是机灵得很,立刻将手中烤好的一串羊肉串递给了她。 “嘿,好吃的,吃吧。” 苏依枝来者不拒,张口就咬下半串,满嘴流油。 骆潇脸色一沉,不发一语地放下几枚钱币,径自踏进一家店铺看一些锅碗瓢盆。 等他与老板讲完价,买下了三只酸枣木碗,两只银杯,几样黑陶盘,便等店家包好,装在一个方盒中,又将方盒包在一块鹅黄的锦帕之中,打了个结。这个方盒着实有些分量,骆潇却面不改色,一拎便走出了铺子。 可是就在此时竟不见了苏依枝的身影。 他怒气冲冲地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了三趟,每个铺子都望遍了,就是没有那人的身影。 他的眸中这才闪现了一丝慌乱,他见苏依枝如此贪得无厌,气得故意不理她,却没想到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追上来。是了,如今的她已经失去心智,当然不会像从前那样傻乎乎地跟在他的身后,只是这样的她又能去哪里? 骆潇很快恢复冷静,上前询问那个卖肉串的大伯。 “方才那个女孩去了哪里?” 那大伯看了眼面色不善的骆潇,反倒向后瑟缩,呐呐地没有说话。 骆潇只好从怀中掏出几枚钱币又问了一遍。 那大伯这才笑着收下:“那个小姑娘啊,肉串还没吃完呢便被几个小孩子抢走了,她就追上去了,唉,没想到那姑娘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跟几个孩子一般计较。” “你说什么?”骆潇脸色一变,“说,她往哪去了?” 那大伯这才哆哆嗦嗦地指了各方向:“好像是往钱三胡同……那可是个死胡同啊。” 他话还没说完,骆潇的身影一闪便消失了,留下一脸错愕的大伯。 - “哼,原来是个傻子,兄弟们,让我们教训教训她!” “这个白痴居然还敢追上来,不能就这么算了。” “告诉你,老子抢你的肉串是瞧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巴雅尔,干得漂亮,就这样,揍她,揍她……” “哈哈……傻子,白痴……” 钱三胡同的尽头,三四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将当中一人团团围住,嘴边一边咒骂,一边拳脚相加,那人只会哆嗦地蜷起身体,挨在角落,一点声响都没有,地上躺着的正是那半串羊肉串。 “做什么,都住手!”骆潇沉着脸。 那几个孩子停下了动作,见来得是一个大人,面面相觑,气焰顿时消失了大半,但见他赤手空拳,只身一人,又燃起了勇气。 “你,你是什么人,此事与你无关。” “识相的,赶快离开这里。” “对,跟你无关,不想惹事的,快走快走。” “我不杀小孩和女人,可惜……”骆潇轻声道,那几个孩子正想听他“可惜”个什么出来,却只感到眼前人影一闪,背后一道阴风刮过,只听“啪啪啪”几声,每人脸上都挨了几巴掌,一眨眼的时间,骆潇便站在了苏依枝身前,阴沉地看着他们。 “当街抢劫,持枪凌弱,呆在这里是想让我报官吗。”骆潇冷冷道,“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还不快滚!” 那几个小孩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他们愤愤地瞪了骆潇一眼,便挨个屁滚尿流地跑出了钱三胡同。 “笨蛋,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你不会反抗吗?”见苏依枝毫无动静,骆潇的眼中这才闪过一丝紧张,蹲下身来查看,“你没事吧?” “别,别打我……”苏依枝感到有人凑近,脑袋又埋下了几分。 “梅朵……”骆潇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方盒,将苏依枝的脑袋扶起,他发现自从苏依枝变成这副样子以来,他叹气的次数都增多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骆潇怕她的长相不像关外人,便在她脸上涂了黑粉,如今只见那张浑圆的脸蛋上黑粉已掉了大半,青一块紫一块的,半张脸肿的老高,涕泗横流,哭得不成模样。 骆潇捧起她的脸,拿着衣袖细细地擦拭,不发一语,就如同他昏迷时,苏依枝做的那般。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这么一张不堪直视的脸庞上,冷淡中渐渐掺进了一丝温柔。 苏依枝的眼皮抖了抖,掀起一道缝隙,这才敢去看眼前的人。 “罗桑大哥——”她哇的一声扑进了骆潇怀中。 “你终于来了……” “我不是傻子,梅朵不是傻子……” “为什么他们,他们要打我?” “梅朵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罗桑大哥……” 怀中姑娘瑟瑟发抖的身体,翻来覆去的话语,毫无保留的依赖,让骆潇原本坚如磐石的心中多出一条裂缝,他这时才意识到,梅朵没有苏依枝勇敢,也没有她坚强,甚至将自己带给苏依枝的伤害完全遗忘,剩下的是脆弱,是敏感,失去心智的心中,将每一道伤痕都放大了。 “好了,别哭了,罗桑大哥……已经教训他们了,他们已经走了。”苏依枝一边哭一边将他的脖子勒得生疼,他却也只能受着,轻声安抚道。 “梅朵不是傻子,梅朵是我们沙漠中的花朵。”骆潇耳边响起小时候师娘与他说过的话,她说梅朵这种花在江南是活不了的,只有在沙漠中才能开出这世界上最奇异、最珍贵的花朵,可他却从没见过。 “真的吗?”苏依枝这才稍稍放开了手臂,怔怔看着骆潇,重复他的话,“梅朵不是傻子,那梅朵是怎么样的花朵?” 她歪着头想了想,又问:“梅朵是像狗尾巴花那样的吗?” 骆潇摇了摇头。 “那梅朵是像菊花那样的吗,还是梅花,还是……”梅朵又说了几种花的名字。 “都不是。”骆潇为防止她继续滔滔不绝,连忙打断,她说的这些都是野水涧里的花,他有些头疼,便道,“梅朵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太好了!梅朵不是傻子,梅朵是世上最好,最美的花朵!”苏依枝又哭又笑,将头埋进骆潇怀中,开心道,“梅朵只愿做罗桑大哥一个人的花朵。” 骆潇闻言浑身一震,脸上不禁浮起两片红云,他从小仰慕师姑,年轻的时候也有几位红颜知己,后来师姑变成了活死人,他便冷心冷情,再没有与谁亲近过,纵有再大胆的女子,也从没有人与他说过这种话,若是苏依枝说出来,他必定不屑一顾,可是梅朵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 是了,这只是她无心之语,她现在什么都不懂,自己怎能当真? 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那躺在地上被踩得稀烂的半根羊肉串上,便放开了苏依枝,背起她又走回了方才买羊肉串的铺子。 他将她放下,又买下两串,递过去:“吃吧,不能再多了。” 苏依枝一把夺过,目光完全被羊肉串吸引,完全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吃了两口又被噎到,“吭吭吭”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骆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慢点吃。”他微微蹙眉,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再难办的事都碰到过,可没有一样比照顾苏依枝还让他感到棘手。 “不……不好吃!”苏依枝终于平静了下来,鼓起脸蛋气呼呼道,“还不如罗桑大哥你烤的好吃!” 骆潇一怔,忽而抓住她的肩膀,讶异道:“你记起来了是不是?” “什……什么?”苏依枝的脸依旧肿得老高,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透露着呆滞和茫然。 “我以前给你烤过肉,我们在婺州的破庙之中躲雨,在柳桥镇树林里迷路,我教你骑马……你记得吗?” “罗桑大哥,你在说什么?”苏依枝一脸讷讷,忽而两眼一弯,将手中的肉串又伸过去了一点,“喏,你尝尝。” 骆潇见状垂下了眼睛,就着她的手腕,在苏依枝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摇了摇头,索性拿过肉串,三两下吞入肚中,又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擦了沾满油腻的手掌心。 苏依枝举着自己擦干的手掌看了看,骆潇抬腿便继续往前走,她小跑了上去,自然地握住骆潇的手。 骆潇一怔,却没有将手放开,也好,这样她就不能乱跑了。 “还能走吗?” “嗯!梅朵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骆潇也有当奶爸的一天,哈哈哈~ 第51章 第五十章 泥人 到家的时候,夕阳西落,苏依枝伏在骆潇的背上睡着了。 一路上两人没有少受路人的侧目,苏依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与十岁小孩无异,可从外表看来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骆潇蓄着胡须,看起来满脸沧桑,本就比苏依枝大上不少,这一下背着她走在路上,那感觉别提多怪异了,一路上引起路人的纷纷侧目,议论频频。 刚拐进他们居住的一尺巷,便远远听到从宅子中传出的说话声和笑声。 果然一进门便见多吉大婶领着一个女子出现在他家的院中。 骆潇立刻换上一副笑容,打了个招呼。 “果然是罗桑回来了。” “罗桑,这位是多吉大婶的女儿,阿茹娜,听说她是我们金玲有名的美女。”丹珠介绍道。 “丹珠大婶说笑了,倒是洛桑大哥,果然是一表人才。”阿茹娜从多吉大婶身后走了出来,只见她与中原女子截然两样,身形高挑,高鼻深目,棕发碧眼,一头小辫上面缀着流苏和铃铛,明艳艳的夕阳下,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整个人显得特别爽朗。 她前一刻还是满脸堆笑,下一瞬看见他背上的姑娘时却笑容微凝:“她是……” 丹珠见状以为是苏依枝的病情有了恶化,忙神色紧张地走上前:“怎么了?给我看看。” 骆潇将她放在了椅子上:“不碍事,只是睡着了。” 老妪捧过苏依枝的脸查看,却见她幽幽转醒,惊呼一声,扑进老妪怀里。 “丹珠!” 丹珠一边安抚她,一边有些责备:“怎么弄成了这样?” 骆潇脸色一沉,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多吉大婶忽而道:“原来梅朵妹子受伤了,怪不得,否则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还要人背呢。” 丹珠闻言脸上的表情一僵,骆潇道:“多吉大婶哪里的话,舍妹身体向来不好,让您和阿茹娜见笑了。” 一旁的丹珠一愣,她就算没与骆潇相处几日,也明白他不是个会说“您”的人,甚至平日里连解释都嫌多余,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是了,在金玲他的身份只是贩马人罗桑而已。 多吉道:“丹珠大婶,看来你们有事要忙,我们便不打扰了,阿茹娜,快跟丹珠大婶告辞。” 丹珠客气地随口道:“多吉大婶你刚来就走了,你看你拿来的羊奶还没喝完,不再坐坐?” 哪知多吉一顿,居然顺着她的话改口道:“也好,反正家里就我们娘俩,梅朵妹子受了伤,不如就由阿茹娜和我给你们准备晚餐吧。” 老妪的笑容再一次凝固在了脸上,看骆潇似乎没有拒绝,便道:“如此,便麻烦多吉大婶和阿茹娜了。” 骆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便一把将苏依枝抱进了房间,老妪拿了药盒为苏依枝上药。 苏依枝却伸长了脖子,打量着院子中这个忽而冒出来的阿茹娜,她可真漂亮,可她为什么不太高兴的样子,还瞪了自己一眼? 丹珠为她上药,问她疼不疼,她摇了摇头,丹珠为什么如此诧异?她不仅不疼,反而很高兴,因为她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不是白痴,而是罗桑大哥的花朵,这比什么都要重要。 院子中的阿茹娜冷冷地望着骆潇的背影,心中充满着错愕与不甘,她是金玲有名的美女,她走在路上,无论是谁经过都要多看两眼,却没想到这个叫罗桑的贩马男子却将她视若无物,反倒只在乎他那个智障妹子,她咽不下这口气。 多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将女儿带来,当然不只是介绍两人认识那么简单。 不多时,一桌标准的西邦晚餐便准备好了,桌上的馕饼还是多吉大婶从自家拿来的。 几人坐在桌前,一边吃着馕饼,一边闲聊。 苏依枝自然自得其乐,骆潇吃饭的时候向来话少,阿茹娜又是初来乍到,接不上什么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多吉和丹珠在聊天。 多吉说了家里的情况,丹珠直夸阿茹娜长得美貌,却见多吉大婶叹了口气。 “美貌有什么用,我家阿茹娜就是命苦,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好人家。” 阿茹娜闻言亦是一黯。 “这是为何?”丹珠问道。 “这世道不太平,别说整个西邦,就是咱们金玲这几年频频扩充军队,我们阿茹娜原本是许了一个好人家的,可惜那小子恰好被选中充了军,这一耽搁便到了现在。” “是了,阿茹娜如此漂亮,这世上少有人配得上她。” 多吉看了骆潇一眼,叹了口气,道:“光顾着说话了,可别嫌弃我们做饭不好吃,阿茹娜,快给罗桑大哥添个菜。” 阿茹娜便拿起一只羊腿放进了骆潇的碗中。 骆潇扯出一抹微笑,道了声谢。 他不笑的时候板着一张脸,显得可望而不可即,这一笑却如冰雪初融,光彩四溢,便是满脸胡渣亦挡不住俊朗的容颜,直晃得阿茹娜愣了好一会。 那边厢骆潇却收起了笑容,将羊腿上的肉一点点撕了下来。 却见苏依枝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将骆潇的脸颊扭了过来,油腻腻的小嘴“吧唧”一下亲到了骆潇的面颊上。 瞬时在场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 “哈哈,梅朵你又偷亲你哥,真调皮。”还是丹珠最先反应过来,拿出帕子去擦骆潇的脸颊。 骆潇一愣,很快垂眸一笑,没说什么,接过丹珠手上的帕子,去擦苏依枝的嘴巴,接着又将面前撕碎的羊腿肉推了过去:“吃吧,尝尝多吉大婶的手艺。” 苏依枝这才脸上一红,得意道:“罗桑大哥笑得……真真真好看,比阿茹娜还要好看!” 丹珠闻言看向阿茹娜,只见她脸上一道红一道白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忙夹起几丝碎肉塞进苏依枝嘴里,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一边笑着解围道:“说笑,说笑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阿茹娜小姐美若天仙,罗桑只是个粗人,比不得,万万比不得啊。” “丹珠大婶客气了……” “对了,多吉大婶,金玲城中可有医术高超之人?”几人沉默了半晌之后,骆潇忽而问道。 “这……” “我们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给妹子看病。” “我在金玲住了一辈子也没听过什么神医,你们若是要治病恐怕还要到西邦的都城班达去。” 接下来这顿饭吃得各怀心事,只有苏依枝嘻嘻哈哈,浑然不知。 不久,多吉大婶与阿茹娜便告辞离开,她们回到家中,关起门来,只见阿茹娜顿时卸下满脸笑容,眉头一皱:“母亲,你觉不觉得他们家那个妹子十分奇怪?看起来不像是罗桑的亲妹子。” “丹珠大婶说她小时候生了病,脑子坏掉了,这样也不奇怪。” 多吉又道,“怎么样?我就说隔壁的罗桑一表人才,没有骗你吧?而且看他们出手阔绰,多半是在东邦赚了钱才回来的,你要是嫁过去绝不会委屈。” 阿茹娜脸上一红,低下了头:“母亲说笑了,可是罗桑大哥根本不喜欢我,他都没有正眼看我……” “怎会,我看他是不好意思,不如这样,我们明天约他上街上逛逛,我将那妹子支开,保管给你们独处的机会。” 阿茹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第二日,多吉带着阿茹娜再次上门,想让罗桑与他们上集市去选匹好马,骆潇竟然也没拒绝,他便带着苏依枝与两人一同出了门。 骆潇自然没有放弃寻找给他开药方的人,只是他完全不知对方是谁,当时的药方是由一个乞丐塞给他的,昨日他在街上转悠许久,也没见着那个乞丐,多吉大婶与阿茹娜既然对金玲如此熟悉,还望今日能有所收获。 一路上苏依枝依然本性不该,贪吃如命,骆潇便无奈得跟在她后头付钱,不过这钱横竖都是苏依枝,他花得倒也不心疼,而多吉大婶与阿茹娜则跟着他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刚吃完龙须糖,苏依枝便拉着骆潇挤进了一片人群之中。 原来是个老汉在捏泥人,他动作奇快,每涅完一个人群中便发出阵阵掌声。 泥人各式各样,有披挂上阵的将军,背着媳妇的猪八戒,憨态可掬的弥勒佛……苏依枝看得入了迷,手却伸向了角落中的一只兔子。 苏依枝依然拿起来便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忽而一旁蹿出一个小孩子,一把抓住了苏依枝的手腕,大喝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小偷!” 苏依枝被他的声音一震,又被他捏痛了手腕,立刻“哇哇”大哭了起来。 骆潇一手被她牵住,另一手飞快地扣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小孩额上冒出了冷汗,一把放开了苏依枝,嘴上却道:“你……你们好不讲道理,力气大算什么英雄好汉,专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我巴雅尔瞧不起你们!” 骆潇一看,这男孩竟是昨日欺负苏依枝的几人之一。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出了阵阵附和,霎时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巴雅尔自然知道眼前的男子已认出了他,他揉着自己的手腕有一瞬的瑟缩,但见周围的人群都支持自己,不由胆大了几分,记起昨日掌掴之仇,狠狠瞪了骆潇一眼。 骆潇不紧不慢地放开了他,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钱币放在桌上,拉着苏依枝便走。 “慢着!”巴雅尔大喊一声,对捏泥人的老汉道,“布和大叔,别卖给他们,就是这个人昨天打伤了我们!” 这小子似乎与那布和大叔认识,居然还不怕死地倒打一耙,那大汉也是个耿直的脾气,只见他放下手中刚刚捏好的泥人,站起身来倨傲道:“我这的泥人,不卖给小偷。” 说完便将桌上的钱币推了回去,去拿苏依枝手中的兔子。 哪知苏依枝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脸上涕泗横流,一双手却牢牢地抓住串着泥人的竹签。 “你……!”那大汉一抓之下苏依枝并没有放手,面色微愠。 就在他俩僵持之时,多吉大婶与阿茹娜终于挤进了人群,她们在外围早就打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见多吉大婶看苏依枝的眼神都变了,最后还是阿茹娜上前,柔声道:“梅朵妹子,既然这个大叔不肯卖,咱们就还给他吧,听话。” 苏依枝愣愣看着她丰盈的唇瓣一开一合,美丽的脸蛋在阳光下光彩照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兔子。 这只兔子说不上捏得多精细,看起来更像是捏失败的半成品,可是她却一眼便瞧中了,“偷”是什么?她并没有偷东西,为什么那些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自己? 阿茹娜说着,将手放在了她紧紧攒住竹签的手上。 苏依枝求助似地去看她的罗桑大哥,却听多吉大婶道:“罗桑,快劝劝你妹子,要是这名声传出去,你们以后还怎么在金玲待下去。” 骆潇一怔,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若依他的性子,早就跟这老汉动起手来,何必要费这些口舌,可如今他们三人的身份,不宜在金玲多生事端,想到此他便一把抽走了苏依枝手中的竹签扔在了桌上。 那老汉哼了一声,没理睬他们,继续捏他的泥人,人群渐渐散开,骆潇拉起苏依枝便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阿茹娜与骆潇有说有笑,只有苏依枝仍然愣愣地翻来覆去地研究自己那双空空如也的掌心,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木雕 一路上苏依枝默然无语地跟在后面,多吉借口走累了,拉着苏依枝在茶馆里休息,骆潇见她兴致不高,便让她留下来陪多吉,阿茹娜记起一个郎中的住处,他随她去找了。 多吉要了一壶茶水,给她叫了几样小食,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苏依枝却一手支着头,两眼盯着自己另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 多吉说得口干舌燥,这姑娘却不为所动,她将茶水一饮而尽,最后叹气道:“我说梅朵妹子,你是真没懂还是假没懂?你若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拖累你大哥的。” “啊……?”苏依枝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你看你与你大哥同进同出,哪个女子看到你们这样还敢嫁给你大哥呢?”多吉大婶加把劲道。 “什么女子?”苏依枝头一歪,疑惑道。 “你看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在我们金玲早就该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却孤身一人,你难道不想找一个大嫂?” “……不想。”苏依枝摇了摇头。 多吉一愣,没想到她竟如此直接,干笑了一声,又循循善诱:“就算你大哥不找大嫂,你也总是要嫁人的,到时候难道要看他孤独终老吗?他现在可以陪着你,可将来有了喜欢的人,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这男子啊,哪个不喜欢温柔知心的伴侣?” 听到“娶妻生子”这四字,苏依枝的双眼竟迷蒙起来。 “不……罗桑大哥,只能娶我。” “哈,哈哈,这怎么可能,罗桑对你好,只因为你是他妹子罢了,我看他挺喜欢我们阿茹娜的,没准很快咱们便是亲家了。” “不,不可能!” “你大可以回家去问问你大哥,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多吉笑得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不会的,你骗人……罗桑大哥说过,只与我在一起,他怎会喜欢别人……他不会骗人的。”苏依枝这次没有大喊大叫,喃喃说着,泪珠却一颗接着一颗滑落。 “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反正以后你理他们远点便是了。”多吉抓起了一把瓜子。 苏依枝豁然站了起来,抹了一把湿乎乎的脸蛋,脸色拉了下来,沉声道:“我不与你说了,我要回家!” 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身后的多吉似乎还在喋喋不休。 - 苏依枝回去的时候,骆潇竟然已经在了,他坐在院中,手上不知在削着什么东西,见到多吉送苏依枝回来,便放下东西,与多吉寒暄了几句,将她送走。 等骆潇关上门,转过身去,却发现苏依枝又呐呐地坐在沙棠树下,就像他们第一天来的时候那样。 “沙棠树香吗?” 苏依枝的目光从沙棠树交错的枝桠之间,转到了骆潇的脸上。 “多吉大婶带你去吃了什么?” 苏依枝没有回答,脑海中响起多吉的话,她又伸出手来,翻来覆去地看,可是无论她看多少遍,她的手中还是空无一物,就好像罗桑大哥那样,从来不在她手中。 “怎么了?”骆潇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他站在她身后,高出许多,苏依枝仰起头,却看不到他的脸。 骆潇捏了捏她的手掌,忽而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她的掌心。 “给你。” 那是一只兔子,用一截现成的沙棠树枝干雕成,长耳朵大眼睛,比大街上那被夺走的半成品泥人更加栩栩如生。 “喜欢吗?” 风吹过沙棠树的枝桠,传来“唦唦”的声音,正如她的心,被搅成了片片落叶。 苏依枝忽而发脾气一般,一把将它掷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咔嚓”一声耳朵被踩断,兔子的半截身子埋进了土中,她愣了愣,没有半句解释,一言不发地跑进了丹珠房中。 晚饭苏依枝也没从房中出来,老妪不知发生了什么,见饭桌上的骆潇冷着一张脸,褪去罗桑的伪装,又回到了原来冷酷少言的黑衣侠客,她猜想也许这与苏依枝有关。 老妪拿苏依枝没办法,只好拿了点吃食进去。 - 半夜,骆潇果然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打开了他的房门。 今晚她有点反常,不仅准确地摸到了他的床前,而且不发一语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黑夜中她这副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半晌,她动了动,抬起手却放到了骆潇的脸上。 她摸索着骆潇的脸,动作倒是并不粗鲁,轻微的触感却使骆潇越来越火大。 他一把坐起来捏住她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他黑着脸问。 他许久没有做木雕,与阿茹娜的一路上他却想到苏依枝那副难过得快哭的表情,难道是他方才太粗鲁了?是,她现在不是苏依枝,她是傻姑娘梅朵,他可以忍受,可以顺着她,可以保护她,可他也有忍耐的限度,也有处事的方法。 况且那只兔子丑不拉几的,当真那么好?还是就算她变傻了,也还记得当初自己要她杀兔子的事情? 也不知为何,他一面找人给她看病,一面却又怕她再想起从前那些事情,他也没有那个耐性,像阿茹娜那样去哄她,便一把夺过了兔子。 最后还是怪他不忍心看到她那副表情,好像自己抢了她的心爱之物,也许不该由他来做这个恶人,于是他早早与阿茹娜告别,回到家中,雕了一只更生动,更漂亮的兔子送给她,可是这个女人却弃之如敝履,丝毫不领情,反而与他赌气。他记得一生当中没有送过几次东西,可哪一次不是被视若珍宝,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他,教他如何不生气? “为什么,骆大哥……”黑暗中女孩的声音有一丝的颤抖,“我们一直这样在一起不好吗?你为什么,又要喜欢别人?” “你说什么?”骆潇心中像是忽而漏进了一丝微光,忙打开火折点亮一边的灯烛。 只见苏依枝握住他的手臂,满脸是泪,喃喃道:“骆大哥,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我求你,你答应我,我们就这样在这个地方生活一辈子,你是罗桑,我是梅朵,没有中原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你答应过我的,你以前答应我在西邦放羊,在东邦牧马,难道你都忘了吗……” “你的病好了?你想来了?”骆潇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反握住她的手。 苏依枝只是哭,没有回答。 “我们明天便离开这里。” “为什么?你又想丢下我是不是?”苏依枝脸色苍白,一脸难以置信。 苏依枝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睛更加楚楚动人,声音绵软无力的似乎一击即碎。骆潇依旧不明白这个姑娘的泪水为何会这么多,一颗接着一颗,就像下雨那样,接二连三落在他的心上,哭得他的心都要乱了。 “别哭了。”骆潇对她毫无办法,叹了口气道,“一只……苏依枝,你清醒一点,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童了,你也不是梅朵,你有你自己的父母亲人,我无法照顾你,你看清楚,我也不是六年前的那个骆潇了,如果需要,我可能下一刻就会杀了你,我根本无法给你想要的,即使这样,你也愿意跟我吗?” 苏依枝猛地点了几下头,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抓住骆潇宽大的手掌抚上自己的面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罗桑大哥,我是你的梅朵啊,你忘了吗,我是沙漠中最美的花朵,我是你的梅朵,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在哪里,梅朵就在哪里。” 苏依枝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骆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等他想明白,苏依枝便牵着他的手掌搂住自己的腰,下一刻,她的双唇就贴了上来。 她闭着眼睛,双手搂住了骆潇的脖子,整个人欺身跪在了床上,又大胆又羞怯地碰了下他的双唇,便很快离开。 “你……”骆潇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这是……被这个小丫头调戏了?他的脸上很快浮上两朵红云。 “唔……飘香院的柳妈妈说的果然不假。”苏依枝吐了吐舌头。 “她说了什么?”骆潇黑着一张脸。 “她说……”苏依枝故意拉长了声音,忽而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她说不能告诉你。” “你……!”骆潇再一次被她噎到,气得他一把托起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面朝下按在了床上。 “呜呜呜……骆大哥,你要干嘛……快放开我!”苏依枝挣扎。 骆潇没说话,一扬手,毫不思索地一掌落在她的臀部。 “啪”的一声,在静静的深夜中格外响亮,苏依枝这次彻底不动了,身子一颤一颤的,低声道:“小陶说的果然没错。” “小陶?”骆潇皱眉。 “小陶啊,就是陈端那个师弟,他说男人有时候变脸比女人还快,果然……” 骆潇心中一时很不是滋味,他竟分不清是因为苏依枝竟在此刻想起了她那个正牌未婚夫,还是因为她说他像女人,还有…… “小陶是谁?”骆潇冷冷地问,想了想又道,“便是那日你舍不得下杀手的人?” 两人都想起那日在野水涧的事情,苏依枝的身体颤抖地更加剧烈:“我,我竟然,要杀小陶,我那时怎么下得去手,我怎么会变成那样……” 骆潇叹了口气,终究心中一软,放下了手,轻轻将她翻了过来,只见苏依枝将他的枕头都哭湿了。 “好了,乖,都过去了,不哭。”他心中一片酸涩,他何尝不知错手杀人的痛苦,骆潇不由将她的小身板搂入怀中,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苏依枝到底年纪小经历浅,被他好言相劝便一下子好像打开了闸门一般,许多伤心事全都涌上心头,她心中疼得咬紧牙关,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骆潇是个没耐心的主,况且从没真正哄过什么人,见这招不灵,反而让她哭得更加变本加厉,便心中烦躁,将她放开,掰过她的脑袋一口就咬了上去,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嘴,这下便不哭了吧? 苏依枝哭是不哭了,脸上却红得厉害,骆潇心中一荡,用枕巾擦干她的脸颊,指腹在她方才被自己咬的有些发肿的红唇上来回摩挲,他眼神幽暗,目光低垂,眼底在月夜和烛光中漾出几分剔透的水色,他越靠越近,两人的气息都搅到了一起,接着好似被蛊惑了一般,轻轻地再一次衔住了苏依枝的双唇。 这回他亲吻地格外细致,将苏依枝的嘴唇描摹了一番之后,才慢慢撬开了她的唇瓣,用舌头舔舐她的贝齿,等着她晕晕乎乎地张开嘴,触到她柔软的舌尖…… 苏依枝便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般,僵硬的身体在他怀中慢慢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着骆潇的温柔,身体都仿佛坠入了云间,轻飘飘地不知身在何方。 骆潇随着她羞涩又胆怯的回应越吻越深入,他心中亦震颤地厉害,他从没有过这种迫切想要一样东西的感觉,他不由将苏依枝摁到了床上,俯身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苏依枝早被亲得迷迷瞪瞪,不辨东南西北,十分动情。 最后分开的时候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这才是亲吻,知道了吗?”骆潇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看你还敢不敢把我的兔子扔掉。” “罗桑大哥……”苏依枝害羞地埋进了他怀里,“你把胡子刮干净吧……” 骆潇一愣,终于发觉不对劲,微微皱眉:“你究竟是苏依枝还是梅朵?” 苏依枝忽而从他怀中钻出半张脸来,脸上红晕还未消退,甜甜一笑:“罗桑大哥,苏依枝是谁?” 她的笑容忽而凝固在了脸上,紧紧抱住了骆潇,“她是不是像阿茹娜那样,会把你抢走?不,我不能让她这么做……” 苏依枝喃喃自语,骆潇的脸色愈发凝重,他一手去捉苏依枝的手腕,却被她以一记“转念手”轻松化解,接着她脸上神情大变,皮肤之下又出现了道道黑线,若隐若现,只见她忽而出手如电,居然朝骆潇攻来。 骆潇心中骇然,苏依枝之前身上暴涨的功力全部来自桃知华传给她的那股力量,在她变为梅朵之时这股力量已被封住,先前不知为何她的意识又回来了,先是忽而变回了苏依枝,又变成了梅朵,也许两相转换,这股力量竟然又控制了她的意识。 苏依枝一掌挥了过来,他下意识挥掌去攻击她的手臂,却在半路忽而变招,手掌一翻,堪堪握住她的手腕,无论她使什么招式骆潇就是不放手,苏依枝彻底怒了,另一只手上的劲道加倍,骆潇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故技重施,好不容易两只手都被他控制住。 两人一时僵持住,骆潇微微皱眉,神色并不轻松,苏依枝曾连伤当世数位高手,身上的内力非同寻常,况且他如今重伤未愈,每运功一次胸口就会传来一股闷痛,趁现在她体内内力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他才能将她控制住。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反转了~>3<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识破 “放……放手!” 骆潇咬了咬牙,心里暗自咒骂,他倒是很想放,可若是放开,他可不确定还能再制住她。 苏依枝满脸麻木,双眼无神,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竟一口咬在了骆潇肩上。 骆潇立刻吃痛,冷汗涔涔而下,然而他还是没动。 苏依枝的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忽而一怔,眼里泛出血气。 就在她这一怔之间,骆潇的双手甩开对苏依枝的控制,欺身上前,去点她的穴道。 却没想他手指还未点到,苏依枝一口鲜血喷湿了他的衣襟,接着两眼一翻,身子软倒在他怀里。 骆潇一怔,连忙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到隔壁去敲老妪的门。 老妪从睡梦中转醒,见到他俩的样子大惊失色,细细查看之后,神情愈发凝重。 “怎么样?”骆潇紧张道。 老妪这才发现骆潇自己脸色惨白,肩膀上的血还在流,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反倒先拿了止血药给他肩膀上药。 “前辈……”骆潇愈发不安。 “她怎么又跑到你那里去了?”老妪的目光原本全放在他的伤口上,此时面色不善地抬眼扫了他一眼。 “前辈有话不妨直说。”骆潇想起苏依枝来找自己的事情,心中一跳,面上不动声色道。 “苏姑娘这个毛病受不得刺激,现在就算是大罗神仙都看不好了。”老妪叹了口气道。 “什么?!”骆潇脸色大变,难以置信,一下站了起来。 “要命的就别动。”那老妪又将他按了回去,撕下一块白布包在伤口处,接着道,“反正我是治不好了,不过苏姑娘一时半刻也死不了,倒是你再不好好止血,就会马上失血过多,这下好了,她还没怎么样,你倒先去地府报道了。” 骆潇脸上闪过了一丝自责,怪只怪他当时没有与她说清楚,才害她受了委屈,只是他性格向来如此,连自己受了冤屈都懒得解释,又怎会料到她竟会为了一只兔子如此生气。 是了,苏依枝即便生气也断不会对他乱发脾气,是不是他不在的时候多吉对她说了些什么?怪不得她晚上说了奇怪的话,还说阿茹娜会抢走他,简直胡言乱语。 “是多吉和阿茹娜。”骆潇脸色一沉。 老妪随机亦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她为骆潇包扎之后,便为苏依枝施了针。 “她明日便会醒来,多半还是梅朵的状态,只是身体会越来越差,至于能熬多久,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你快去睡吧。” 骆潇似是没有听见老妪的话,依旧坐在苏依枝床前,一动未动,眼神怔忡,不知看向哪里。 她叹了口气,心中道了声何必,眼见窗外天光发白,她亦没了睡意,起身准备早饭。 - 果然第二日苏依枝醒了过来,骆潇也终于知道老妪所说“身体越来越差”是什么意思。 起先她确实又变成了梅朵,看到他肩头的伤还问他是怎么弄的,让他哭笑不得,心中怪她好生狡猾,骗去了他一个吻,又咬了他一口,这会子又变成天真的模样,让他不仅无法责备,反而还要为她担惊受怕,也不知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可是好景不长,午时过后苏依枝的状态越来越差,最后变得完全痴傻,目光呆滞,长久地盯着一个地方,话也说不清楚,只会摇头和点头,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对什么东西都十分惧怕。 骆潇也越来越沉默,晚饭的时候苏依枝连饭菜都分不清,老妪将饭喂到她嘴里,都被她吐了出来。 “我来。”骆潇脸上阴沉地可怕,忽而放下手中的筷子,不由分说接过老妪手上的碗勺。 为妨苏依枝直接咽下去,老妪为她准备的是一些煮烂的红薯,上面撒了点细冰糖。 骆潇舀出一勺粘了冰糖的红薯,放在了她嘴边,她终于将目光转到了骆潇脸上,她就这样怔怔地盯着他,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她似的。苏依枝就这样看了他许久,骆潇像是跟她耗上了一般,一直维持着这动作一动不动,时间久了肩上的伤口便又裂开,白布上又出现了血丝。 老妪于心不忍,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想要将勺子拿过,却见他力道奇大,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老妪正要出言相劝,却见苏依枝忽然动了动,终于垂下目光,张了张嘴。 骆潇挣开了老妪的手,面无表情地将勺子送进了她口中,若不是老妪看出他手上的一丝颤抖,一切便像是方才的对峙从未发生过一般。 两人便这样沉默地一个喂,一个吃,吃着吃着,苏依枝不知怎么满脸茫然,无声落下泪来。 骆潇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晶莹的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慢慢积聚,“啪嗒”一声,不堪重负地滑落,划过脸颊,落在半开半阖的唇瓣上,恍惚间又想起头天晚上,她推开自己的房门,一步步靠近自己,明明心中胆怯地厉害,行为却大胆又直接。她一向都是如此,喜欢也好讨厌也好,什么都敢说出来,像是从来不怕人拒绝似的,他自然而然便也以为她是天生不会难过,不会受伤的,永远那么神采飞扬,胜券在握。可是如今她竟像是变成了一个泪娃娃,总是无端哭泣,像是将从前的难过和委屈一并流尽似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竟一概不知。 思及此,他心中竟泛起微微的刺痛,当他想要找到这疼痛的来源时,却茫然的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他将这股情绪强压了下去,无奈地拿过帕子擦拭苏依枝的脸颊,这事他已做得十分顺手。 手指隔着绸布,一路从脸颊滑到唇瓣,这个地方散发出一股诱人的味道,又令他想起昨晚那个心血来潮的亲吻,一切都像这碗冰糖红薯一般,异常甜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忽而宅门被叩响,骆潇如梦初醒,脸上表情不大好看,他居然会对神志不清的苏依枝做出这种轻薄之事,实在是禽兽不如。 老妪起身去开门,门外果然是阿茹娜。 “梅朵妹子……这是怎么了?”骆潇在给苏依枝擦眼泪,苏依枝边吃边哭,骆潇一张脸拉得老长,似乎也不大高兴,阿茹娜一上来便瞧见这幅情景,不免有些诧异。 苏依枝见她进来哭得更凶了。 “何事?”骆潇放下帕子,又重新拿起碗勺,一边继续方才的动作,一边不冷不淡地问道。 阿茹娜又是一怔,她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好,却没想到罗桑连喂饭这种事都亲力亲为,而且怎么一夜未见,这个罗桑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全无一点亲和之感,让她非常陌生。 “母亲说前几日有一个陶盆落在了你们这里,今天要用了才想起让我过来问问。”阿茹娜很快恢复了过来。 “阿茹娜姑娘稍等。”丹珠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厨房去拿东西。 阿茹娜站在他们院中有些尴尬,奇怪的是罗桑竟然也不理她,眼中只有他那个白痴妹子。 她便径自坐在了他们旁边,亲昵地搂住骆潇的胳膊,甜甜的喊了一声“罗桑大哥”。 骆潇见苏依枝闭上了嘴,再也不愿再多吃一口,便把碗勺放下。 这才当着苏依枝的面,对阿茹娜正色道:“昨日多吉是不是对梅朵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阿茹娜一怔,低下头来,“我,我不知道……” 骆潇叹了口气,今日索性说清楚吧,这个苏依枝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只望她别再钻牛角尖了。 他推开了她的手臂,淡淡道:“阿茹娜姑娘大可不必如此。” 阿茹娜疑惑:“罗桑大哥是什么意思,昨日我们不是相谈甚欢吗?” “你知道我妹子如今这副样子,我无意于风花雪月,恐怕耽搁了姑娘。” “你,你说话怎么跟那些中原人似的!”阿茹娜气得眼眶微微发红,“是我不够美吗?” 骆潇倒是真的仔细打量着她,只见她面庞美艳,身形妙曼,他见过的女子之中只有顾青曼能与之媲美,便诚恳地点了点头道:“姑娘很美。” 阿茹娜得了这句话,趾高气昂地瞧了一脸呆滞,又长相平庸的梅朵一眼,又问:“还是我不够聪明?” 骆潇摇了摇头:“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那究竟是为什么?我究竟哪一点不比梅朵好?我知道她是你妹子,可你难道要为了她终身不娶吗?若是她一辈子好不了,你就要为她当一辈子的和尚吗?” 骆潇闻言一怔,恍惚间想起苏依枝似乎曾以相似的话指责他,要他吃一辈子的斋,念一辈子的佛,那时他是为了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师姑,自己仰慕多年的那个人,而如今当阿茹娜这般质问的时候,他心中的答案居然也是肯定的。 怎会如此,曾几何时…… 就在此时一阵乱哄哄的喧闹之声自院外响起,许多脚步声瞬时来到了门外,接着“轰”的一声,那些人直接把门从外面给掀开了。 接着便见金玲的官兵闯了进来,不由分说道:“将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老妪拿了陶盆出来,见状一愣,官兵很快将他们包围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要抓人?”阿茹娜脸色苍白。 “你是阿茹娜?”那官兵一顿,道:“此事与你无关,我们要抓的是东邦来的奸细。” “怎么会,罗桑大哥他们只是在东邦贩马被人骗了而已,他们绝不会是奸细!” “罗桑?”那带头官兵冷哼了一声,“这人分明是胡落山天音教教主大名鼎鼎的徒弟骆潇,中原人都叫他‘败絮公子’,你别被他们骗了。” “不……”阿茹娜闻言,难以置信地望着骆潇,这张脸即便是刻意蓄了胡子,依然那么丰神俊朗,难道果真是败絮公子? 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巍然不动的骆潇按了按苏依枝藏在袖中微微发颤的双手,起身缓缓道:“你们可有证据?” 带头官兵拿出那张通关文牒道:“这个通关文牒是早些年东邦与西邦交好时,我们城主亲自送给天音教教主的,守城士兵一时不察才将你们放了进来,骆潇,还敢狡辩吗!” 骆潇淡淡道:“你们没听说吗,‘败絮公子’骆潇早就掉进野水涧摔死了,这通关文牒既然是城主送给天音教教主的,那教主也可以送给别人。” “总之你们几人形迹可疑,这些话留到见城主的时候再说吧,给我动手!” 话音刚落,那带头官兵将阿茹娜往外一拉,其余的便拔刀的拔刀,拿绳索的拿绳索,有人抓住了老妪的肩膀,只见她浑身一僵,手中的陶盆应声而落。 就在他们触及苏依枝之时,骆潇终于出手,他踏出一步将苏依枝挡在身后,一手拔出他藏在衣襟里的白玉骨笛,点在那人虎口处,只听传来极清脆的声音,那名官兵便抱住手腕发出惨叫,多半是断了。 “白……白玉骨笛!果然是骆潇!”随着那名头目的声音,官兵们一齐对他出手,他一人带着苏依枝左挡右支,横扫了一大片,可对方人数实在众多,老妪又被他们抓住,他自己的内力尚未恢复,实在支撑不了太久。 就在此刻,一阵低哑的笛声传来,泥土里门缝间忽而涌出大批浑身漆黑的八爪爬虫,那些官兵一时中招,倒在地上嗷嗷惨叫,那头目脸色一变,早听说江湖传闻,败絮公子有引虫吸血的本事,原来是真的! 情势急转直下,他脸色惨白地大吼一声,招呼着众人狼狈撤退,甚至连阿茹娜和抓到的丹珠都弃之不顾。 人潮退去之后,笛声也消失了,小小一座宅子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那些爬虫窸窸窣窣地在原地徘徊,失去了主人的指示,它们乖巧了很多。 很快,敞开的宅门处缓缓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几位,别来无恙啊。”一个男孩在门口站定,对院中的一片狼籍十分满意。 他身后跟着楚有钱、楚有貌,并上周平儿、唐家兄弟等十来人,竟都是天音教的教徒。 只见骆潇握着还在滴血的白玉骨笛冷峻地盯着他,苏依枝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老妪站到了他们身边,而阿茹娜软倒在一旁。 “你一定是在想我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会找到你们,是不是?” 骆潇微微蹙眉,没有说话,方才笛声一响起,他便知道一定就是他,可令他想不通的是,为何这人总是阴魂不散,而且此刻还和天音教走到了一起。 “我自然是来救你们的,跟我走。”桃知华这回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 “凭什么?” “凭我师父是天底下唯一能治苏依枝的人,他现在人就在天音教,他让我告诉你一声,几年前你在金玲得到的药方便是他依据我给他的同心丹配方开的,至于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你不妨亲自回去问他。而且现在大轩老皇帝病重,大轩很快就会有新皇登基,那些中原正派得到消息都回去了,不用担心他们会找什么麻烦。”桃知华顿了顿,又道,“就这一个理由,你肯了吗?” “好。”骆潇沉思了半晌,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他如此爽快地答应,倒是让桃知华所料不及,他如今看向苏依枝的眼神让他不禁怀疑,当初他认识的那个对苏依枝不屑一顾,生人勿近的黑衣人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骆潇年龄这件事,貌似写的跟之前设定有出入,修改了一下前面,这里交代一下,六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苏依枝十二,骆潇十八,所以现在骆潇其实是二十六~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迟来 他们跟着桃知华与天音教众人顺利地出了城门,离开金玲。 一路上,这三人简直让桃知华刮目相看。 首先是苏依枝,他没想到苏依枝中了他的秘术,被他注入了一半的力量之后居然还能撑到现在,只不过整个人都变的懵懵懂懂,跟三岁小孩一般。只是这秘术他如今也再难继续,除非回到诏黎寨。想起初见苏依枝时,虽然也是傻傻地总是想方设法跟在骆潇身后,可整个人都是那么神气活现,这么个人做穆诏魂归的容器,他很是满意,可惜她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实非他所愿。 骆潇不怎么理他,话很少,若非必要绝不开口。他将苏依枝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一刻不落地将她裹在自己厚长的披风之中,令她不必遭受风沙的侵袭,并且时刻提防着他。有时候苏依枝不愿自己进食,骆潇竟然亲自将馕饼撕碎,混在水中,一点一点喂她吃下。 苏依枝谁都不认得了,却特别害怕他,每当他以探究的目光注视苏依枝,或者想要查看她的状况的时候,她都会若有所觉地缩进骆潇怀里,不敢看他。骆潇就会冷冷看他一眼,仿佛在警告,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若不是他,苏依枝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如果目光有实体的话,他可能已死了千百次。 这一点也不像那个冷面冷心,对什么都毫不关心的“败絮公子”。他记起曾经陪着苏依枝钻进草丛里偷看他睡觉,跟着他在柳桥镇迷雾一般的林子里穿梭,无心撞见他小解,骆潇一怒之下让他们在荒野中站了半宿。苏依枝带着他上飘香院,也不知她怎么想出那么个法子引起骆潇的注意,后来在山林中骆潇捉弄她要她杀兔子……这个姑娘喜欢上什么总是义无反顾,可见被她喜欢上的人也并没有那么好过,一边被她弄得手足无措,哭笑不得,偏偏一边又拿她毫无办法。 他们一同蹲在草丛的每个夜晚,他都以为就算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全部陨落,骆潇都不会看上这个傻姑娘,可如今看来,事无绝对,骆潇这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居然也会开花,简直不可思议。 也许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可是他却并不希望“皇天不负苦心人”,骆潇根本不适合她。 最后是那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妪,起先在他们要离开金玲回到天音教之时,她居然要偷偷离开,最后被骆潇抓住,不知为何,骆潇执意要她跟他们回去。这个人给他感觉很奇怪,总好像有话对他说,但每次都默默看他一眼,又把目光别开。 这人身形看不出年纪,一张脸却苍老得可怕,看脸足可以当骆潇的祖母,不知究竟是谁,也不知骆潇心中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听说骆潇和苏依枝的伤都是她治的,他总觉得这老妪也许与师父吴如铁有着某种联系,难道是师父在他之后又收了新的徒弟?可这“小师妹”的年纪委实让他难以接受。 而天音教众人都在见到骆潇那一刻异常惊喜,特别是楚有才和楚有貌,他们原本是附近的流民,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去世,无家可归这才加入了天音教。他们小时候常与骆潇一起练武,感情多了一丝亲厚。那日在野水涧眼睁睁看到骆潇坠崖,心中难以置信,因为从小到大,骆潇总是天分最高的,学得最快的那个,后来独自闯荡中原,名声越发响亮。就算是在如今的天音教,他只是屈屈一个“斑骓使”,谁见了他都还要礼让三分,他们怎么都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会就这么轻易死了呢? 幸好如今只是有惊无险。 从他们口中骆潇得知,原来当日那些武林正道见到他与苏依枝坠崖以后,纷纷将矛头对准了桃知华与天音教。桃知华也很聪明,他与穆黎逃入了天音教之中。彼时正是公孙晓真用药的最后关头,因此骆潇才将他们引开,好让骆拓然在教中坐镇,没想到那些人还是来了。 接着便是发生了一场混战,双方都有伤亡。他们人多,但闭关多年,神志不清的骆拓然内力惊人,大开杀戒,在场唯一能与之一对一抗衡的岳云楼长老江远博却并不积极,因此谁都没有占到便宜,最后以中原大轩王朝传出老皇帝病重,局势动荡,这些中原人士自动退去而告终。 众所周知,大轩朝如今的嘉和帝言睿政绩平庸,贪图美色,宠幸一个厉害的赵皇妃,据说以前那个敦厚的陈皇后就是这个赵皇妃害死的,只是老皇帝为了平衡朝廷各方势力,此后一直没有立后。 嘉和帝身体原本就不好,这次恐怕是不行了,他先后有过六位皇子,如今只剩下陈皇后生的太子言熙与赵贵妃的儿子康王言裕在世,其余四位早夭,就连太子的胞弟都没能幸免,传闻又说这些皇子也都是赵皇妃害死的,但是一来毫无证据,二来赵皇妃的哥哥掌握着兵权,无人敢动她,此事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因此老皇帝一旦驾崩,这帝位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太子虽是正牌储君,但听说他身子孱弱,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而且母后早逝,身后没有靠山。康王言裕虽然是庶出,但母妃家族势力庞大,他当然要争一争这帝位。总之只要老皇帝一死,这两位必定会斗个鱼死网破。 这些中原正派虽然是江湖人士,但其中不乏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有支持康王的,有支持太子的,他们明着没有表明态度,却都暗暗在这两位身上下了注,一旦押对了宝,便多了朝廷这一个靠山,称霸武林岂不是指日可待?因此相较铲除邪教而言,参与帝位之争对他们来说才是正事,这才罢手而回。 他们退去之后,天音教留下了桃知华与穆黎,吴如铁正派了一辈子,临了为了徒弟,无奈之下只好一同留下,与天音教这个邪教“同流合污”。 之后几个岳云楼的人和天音教都曾几次试图到野水涧搜寻苏依枝与骆潇的尸体,最终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果。后来岳云楼也离开了,吴如铁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告诉骆拓然骆潇其实并没有死,并且准确说出了他们的位置。 这便有些稀奇了,难道这吴如铁能掐会算不成?算恐怕也没算那么准的。 就这样,带着这疑惑,几人离天音教越来越近,那老妪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一件灰布斗篷,戴上了斗蓬上足以遮住半张脸的大帽子,整个人随着距离的缩短越来越沉默寡言,不知她在害怕什么。 三日后他们又重新来到胡落山,踏进了天音教。 只见天音教之中不少残垣断瓦,甚至角落里还有斑斑血迹,虽早就从楚有才和楚有貌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骆潇仍然眉头一皱,不知师父和师姑现下如何。 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桃知华直接将他们带去见了骆拓然。 在议事厅中,骆拓然依旧坐在他的那把正当中的太师椅上,披头散发,满面沧桑,据说那场大乱之后接着宇文晗也带领了一帮人犯上作乱,最后被骆拓然镇压,那些人叛出天音教不知所踪,因此他此刻身边空无一人,倒真有几番独孤求败的意思。 “还有脸回来。”骆拓然冷哼,“我倒当真以为你死了。” 骆潇没说话,反问道:“吴前辈在何处?” “他啊,你们回来得太晚了,被我弄死了。”骆拓然轻飘飘道。 “骆拓然你不讲信用——!”桃知华闻言跳了起来。 “师父,别开玩笑。”骆潇拦住了他,淡淡道。 “这女娃娃怎么了,过来让我看看。”骆拓然没搭理他们,对着苏依枝招了招手。 苏依枝原本拉着骆潇的衣袖躲在骆潇身后,见状看了眼这个坐在座位上,疯疯癫癫的怪叔叔,又抬头去看骆潇。 骆潇沉吟半晌,最后还是拍了拍苏依枝的抓着他的手,对她轻声道:“去吧。” 苏依枝便低下头,将手放开,哆哆嗦嗦地走到骆拓然面前,两手放在胸前,十分听话。 骆拓然探究地打量着她,忽而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只见他皱了皱眉,看了桃知华一眼,似乎已听说了苗疆秘术之事,这个桃知华竟将自己变成了小孩,还修炼此种邪魔外道,这对他来说也是闻所未闻。 半晌,骆拓然才放开了她,道:“那老头子在后面的院子里,郝看郝听,带这个姑娘下去。” 话音刚落,便从人群中走出两个姑娘,扶着苏依枝走向后院,桃知华得知师父安好,哼了一声,便抢先一步,自行退下,苏依枝却一直回头望着骆潇,张了张嘴,发出了“呀呀”几声。 骆潇心中一酸,这一路来她从没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如今知要分开,竟露出怯懦的表情,令他心中亦生出几分怜惜。 他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直到苏依枝离开,才在心中叹息,只是分开片刻而已,何至于此?便强自收敛心神,将这股感觉压了下去,这才拱了拱手,低头对骆拓然道:“骆潇来迟了,师父师姑可好?” “嗯,还好。”路拓然不知道想些什么,半阖着眼,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随口道。 “教主何处此言呢。”一旁一个一瘸一拐的老人走上前,冷冷道,原来是“青烟老鬼”魏通平,只听他又道,“这一连两场大战,我天音教损失惨重,教主难道丝毫都不痛心吗?” 骆拓然一惊,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那老人一双鼠目瞪着骆拓然,似乎对他的随心所欲极为不满:“教主眼下有何打算,难道就这样算了吗?想当年咱们天音教人才辈出,又有连朔大漠作为天然屏障,那些中原武林中人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可现如今他们轻易就找上门来,狡兔尚有三窟,教主可否想过是时候该换个地方?” “这……”骆拓然眉头一皱。 “话虽如此,可眼下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居处,若贸然搬迁,必定有损我教根本。”“封火脚”黄叶元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叹了口气道,“此事也不能全怪教主,若不是二十年前那个乔岚烟出卖了我教,将连朔大漠的通路透露给中原武林,咱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乔岚烟”这三字一出口,黄叶元便自知失言,可惜已经晚了。 只见原本一脸随意的骆拓然忽而沉下了脸,周身涌动着暴躁的气息。 “啪”的一声,骆拓然手中的杯子被他硬生生捏碎。 “黄前辈好大的口气,我师娘的名字岂是你们可以随便提起?”骆潇的声音响起。 “师娘?骆潇难道你还认这个中原的奸细?!”黄叶元质问道。 骆潇道:“我师娘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多嘴。” 魏通平冷哼:“什么狗屁师娘,你问问你师父认不认!你如此孝顺,怪不得对这个中原来的野丫头言听计从,恐怕这次他们来犯就是跟你串通好的!” 骆潇脸色一变,却听“哗——”的一声,骆拓然忽而起身,一下将身边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那个女人早就死了,都给我滚!” 一时间他的内力不觉从这几个字间泻出,震得整个屋子都瑟瑟发抖,魏通平与黄叶元对视了一眼,无奈得退了下去,骆潇便也离去,那个老妪从头到尾都跟在他身后,她的那张丑脸隐藏在宽大的帽檐里,缩着脖子站在一旁,竟无人注意到她。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师娘 折腾了一番,骆潇最终还是将苏依枝与老妪安置在了自己的院中,一来便于照料,二来苏依枝离开他太久便会又哭又闹,也不愿让别人靠近。 不知不觉夜深人静,吴如铁给苏依枝开了药方,说这药能一点一点恢复她的神智,可要彻底压下她体内那股力量却并不容易,骆潇问他要如何才能办到,他面露难色,一连说了三个难字,又说恐怕无人能够办到。 骆潇神色一敛,似乎想到了什么,也不再问。 之后骆潇便将他送走,那老妪坐在院中,闭目念经,又似乎是早就等在那里。 吴如铁见到她时,脚步一顿,神色倒并不十分惊讶,只是露出几分纠结,开口道:“你终究是来了。” 老妪睁开了眼,点了点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我早知道,自你踏出野水涧那一刻起,便有这一天。” 那老妪点了点头,巨大的帽檐下那张脸满是皱纹,又老又丑,却只有巴掌那么大,此刻眼底竟泛出些许泪光,骆潇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眼睛那么好看,就跟记忆中的一样。 吴如铁又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已无话可说,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罢了,谁都无法逃脱。 他顿了顿便继续向前走去,除了院门辞别了骆潇,回到自己的住处。 骆潇回转身来,定定看着院中的老妪。 他的院中也有一棵沙棠树,是小时候与师父师母一起种的。 他那时候还小,师父师娘便如父母一般待他,他那时以为他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幸福下去。 沙棠树真香啊,他痴痴望着那枝桠,还有那被枝桠划成一道一道的零散的天空,师娘吟唱的声音传来。 “一片树叶潇潇下,少女颜色抱琵琶,两片树叶潇潇下,少郎骏马赠红花,三片树叶潇潇下,君心安处是天涯,四片落叶潇潇下,雨打东风莫还家,五片落叶潇潇下,韶光易老逝年华……” 骆潇走近了她,边走边吟道,这声音似乎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当年的孩童与少妇,今日的青年与老妪,竟在此刻的月光与树影间重合。 随着他的声音,那老妪的身体传来非常细微的颤抖,似乎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骆少侠,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那老妪站了起来,却不敢直视骆潇,转过身,悄悄拿衣袖摸了摸眼睛。 “这二十年来你宁愿活在与我们一尺之遥的野水涧中,也不愿出现。” “我不知道骆少侠在说什么……” “到此刻你还不肯承认吗?” 那老妪赫然转过身,帽子从头上滑落,她的脸色阴晴不定。 骆潇起先还只是觉得这个老妪有几分熟悉,举止中透露出对他掩饰不住的关切,后来在金玲她做甜的蛋花粥让他联想到了师娘乔岚烟,这老妪容貌苍老丑陋,性子阴郁,怎么看都不像自己那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师娘。 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与师娘又有几分相似,后来他执意将她带回天音教,也是想看看她与师父相见时的反应,可惜老妪将自己伪装得很好,连骆拓然都没有发觉。 就在他以为自己认错人的时候,却没想到方才她与吴如铁的这番话又肯定了他的猜测。 “潇儿……”老妪顿了顿,又摇着头颤声道,“不,我不配。” 骆潇笃定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轻声道:“师娘,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乔岚烟叹了口气,反倒镇定地坐了下来,娓娓道来。 二十年前,她与武林盟主里应外合,中原武林与天音教大战了三天三夜之后,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都以为她在混乱中死了,就连骆拓然也是这么说的。其实当时骆拓然在中毒癫狂之时打了她一掌,她奄奄一息,被一个人推下了野水涧,摔下来的时候运气很好,恰好落入了温泉之中,之后便被一位前辈救起。 那位前辈就是吴如铁,人人都知他是正道的绝世神医,却不知原来便一直隐居在邪教的野水涧之下! 所谓祸福相依,否极泰来,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正邪之间哪有什么清晰的界限? 她虽被救了回来但脸上却在掉落时被树枝划伤,再难恢复,这几年来她从吴如铁那里学习了不少医术,并且自愿替吴如铁尝些难以辨认的药草,体内毒素慢慢堆积,脸上的皮肤越来越松弛,声音喑哑,不复往昔。 她一直住在野水涧下面的山谷中,吴如铁是个闲不住的人,经常云游四方,不在谷中,回来的时候经常带来许多外面的消息,其中天音教的消息是她最为关心的。 她人在谷底,却对上面的事情十分了解,当她听说骆拓然没被她害死的时候,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可是骆拓然却因此走火入魔,她便日日在房中为他求神拜佛,为他祈祷,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听说骆潇离开野水涧来到中原行走江湖,她心中是欣慰的,过了几年又得知他忽然在蓝雪关大开杀戒,甚至公孙晓真为他受伤变成了活死人,她知道骆潇的性子,受此打击要他如何自处,一时心中着急,便央求吴如铁救一救公孙晓真。 吴如铁本不欲多管闲事,因这原本美若天仙的乔岚烟为了报答自己救命之恩而帮自己试药,毁去了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和绝美的声音,他心中也过意不去,便只好应允。 他早就听说过此事,那时又恰逢骆拓然闭关,他便一番查探,原本这个病是看不好的,可他先前得到过同心丹的解药配方,从中找到灵感,若当真能找到传说中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扶苏草和寄生莲,也许不但可以解百毒,还可以令活死人重新恢复意识。 彼时骆潇在金玲贩马,他便找了个机缘,命一个乞丐将药方交给骆潇,一方面让他有个念想,不至于太过消沉,另一方面也许可以通过骆潇找到这两位药草,这样不仅能救公孙晓真,而且可以凑齐同心丹的配药,对吴如铁来说也可算是一举两得。 这才有了后面那些事。 骆潇此时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怪不得他在金玲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位神医,原来这神医好端端就在天音教等着他。 他也知道,当年推乔岚烟下去的人是谁,这人也就是这几年一直钳制他的那个人。 “师娘,这些年难为你了,可你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是不相信我。”骆潇微微有些激动。 “潇儿,别怪师娘,我只希望在你心中,师娘永远是那个美丽的乔岚烟。”乔岚烟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脸黯然,又道,“况且二十年前我做出那种事,害得天音教死伤无数,害得你师父走火入魔,你又怎会原谅我呢。” “是,我恨过你。”就在乔岚烟略带希翼的目光中,骆潇忽而冷冷道,“原来那几年你一直在骗我们,你时刻在算计着师父,你对我们从没有真心。” “不,潇儿……”听到骆潇的指责,乔岚烟痛苦地闭上眼睛,这番话字字诛心,她却无法反驳。 “可是当我在野水涧被你救起的时候,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是你在照顾我,日日为师父焚香祷告,我不相信你真的那么冷血无情,你心里到底还是有我和师父的,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骆潇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一切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了,你师父永远不肯原谅我。你真的肯认我吗?”乔岚烟抬眼。 骆潇叹了口气:“不论如何,就算你杀了我,依旧是我的师娘,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小的时候是谁在抚养我。” 骆潇已非懵懂无知的少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还小,记不清了,甚至有几分将信将疑。真正伤心的人是他师父,骆拓然从前虽也是放荡不羁的性子,可自此变得更加乖张,性子时好时坏,常年闭关,就连骆潇也见不着他几次。 师母的背叛让他从小失去了母爱,多亏师姑的照顾,师父对他疏忽、苛刻,甚至回避则更加让他愤懑和伤心。 时至今日,他已完全了解到当年的来龙去脉,自己亦经历了不少事情,若是还不能原谅师娘当年的所作所为,他又怎会被人以师娘威胁,处处受制? “潇儿,你真的长大了。”话至此处,乔岚烟才掩面泣不成声,二十年了,她不曾哭泣,也从未想过还能得到这孩子的原谅。 骆潇不是别人,是她与骆拓然一起收养的孩子。从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婴儿慢慢抽枝发芽,变成一个满地撒欢,谁都抓不住的半大小伙子,她便离开了他,后来他所有的事便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听说他天资聪颖,十岁便会看琴谱,十三岁就学会了“音魄魂语”,帮助乌函国抵御外敌,十九岁那年又初通排兵布阵之法。 后来又听说他闯荡中原,一只白玉骨笛使得出神入化,相貌英俊,迷倒多少中原女子,人人都喊他“败絮公子”……都说三岁看到大,她早知道她的这个徒弟很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天音教那些奇形怪状的老家伙带坏,她打心眼里替他高兴,替他骄傲。 若是能亲眼见到便好了,她很想知道他过得如何,开不开心,冷的时候是否有人提醒他加衣,累的时候是否有人唱歌给他听?有没有一天喜欢上漂亮姑娘,害羞地不知怎么办才好,却找不到师娘倾诉? 直到那天,那个姑娘和他一同掉下野水涧,晕倒在她屋前,她的心没来由地收紧,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人就是她的潇儿,他那高高的鼻梁,深刻的五官,颀长的身形,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健硕,更加俊朗。 他醒过来之后,她便不能那么肆无忌惮地照顾他了,她想到自己的模样,害怕让骆潇认出来,便收起自己的眼神。后来来到金玲,骆潇为了便宜行事便让她假扮母亲,她心中多少欢喜,却不能表露半分。 “师娘,事不宜迟,我送你离开吧。”骆潇忽而道。 “什么?” “是潇儿鲁莽了,不该带你回来,白天的师父你也见到了,我怕他认出你会对你不利。”骆潇担忧道。 “不会的,我既然来了,便不走了,我不想再与你分离,况且我这副模样,他肯定认不出来。”乔岚烟苦笑。 “师娘,你听我说,我带你去乌函国,你先再那里安顿下来,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便去找你,到时候我们便永远不分离。” 乔岚烟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凄苦的笑容:“我原本害怕见到你师父,可现在真的来到他身边我反倒不怕了,难道你要弃他不顾吗?他如今这样更让人担心了,我就这样远远看着他,伴着他,就当是偿还从前犯下的错,潇儿,你明白师娘的感受吗?” 良久,才听到骆潇的声音:“好,从此以后,我们三个便像小时候那样,再也不分开。” 乔岚烟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抚过骆潇含泪的面庞。 作者有话要说: 诶,可怜的师娘~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师姑 骆潇回来之后,落拓然依旧对他不管不问,只是遣了郝听和郝看前来照顾。 郝听郝看之前还因为苏依枝将她们送走而有些怨言,不过这回能去骆潇房中,试问天音教全教上下有哪个母的,不对,哪个女的不对骆潇心存遐想的?只因他平日为人冷淡,即便同在天音教,也并不会对谁稍加辞色,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能接近他,天天对着这么一张俊脸,简直羡煞旁人。 骆潇总算收拾了一番,恢复了原来的面貌,从郝听郝看口中得知,原来因为大轩朝的局势动荡,阮语迟被骆拓然又派去中原打探局势,毕竟那才是她的职责所在,此次也是因为骆拓然出关才回来的,亲眼见到骆潇坠崖之后便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天音教偏居关外一隅,靠花堂在中原获取的消息或者情报,与本身来说或许用处不大,却有的是人想要。 骆潇院中除了自己住的卧房之外,另有一间书房,和一间从没用过的厨房,经过郝听郝看一番布置,书房被格成了两间卧房,苏依枝与乔岚烟一人住一半。晚上他便看着苏依枝睡着才离开回到自己房中,早晨又早早地出现在那里,坐在桌前练功、喝茶、看书……直到苏依枝醒来,苏依枝便一直以为自己是跟他住在一起的。自从用了吴如铁的药之后她晚上睡得很熟,再也没有悄悄摸上他的床的坏习惯。 骆拓然这个教主平日里根本不管事,教中事务都交给宇文晗打理,他这一叛教,天音教中一时乱作一团。骆拓然便让骆潇做了左使,将一并事务都交与他,让他感到颇为棘手,一时忙得团团转。 这天骆潇有了空隙,却发现房中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找不到。不久便见师娘从外面回来之后便一直怔怔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肯说。 难道是被师父认了出来? “骆左使。”这时郝听正打他眼前走过,甜甜唤了一声。 平时骆潇总是不咸不淡嗯一声便完了,这次破天荒地叫住她,郝听心里终于激动了一把。 “前辈她方才去了哪里?”他为了隐瞒师娘的身份,便只对旁人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人前便像原来那样称作前辈。 “好像是从后边的园子过来。”郝听想了想,略有些失望地回道。 天音教本就鱼龙混杂,没有什么明确的规矩要守,个人出入都很自由,而且他们的身份背景真说起来没有一个说得清的,因此大家都不怎么喜欢打听别人的过去。那帮本来就跟骆潇不对盘的人都随宇文晗走了,留下的都是交好的,乔岚烟又是骆潇的救命恩人,她的行动并没有受限。 “苏姑娘呢?”骆潇顿了顿,又问。 “她啊。”郝听皱起了眉,努了努嘴,似乎非常头疼,“又跟小桃小公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左使不用担心,到了晚上准回来。” “又是什么意思?”骆潇蹙眉。 “左使不知道吗?苏姑娘的性子真是跟原来大不同了,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又哭又闹,谁都哄不听,小桃小公子刚开始来的时候她很是害怕,可后来给她做了桂花糯米糕吃就不哭了,因此他常来,帮了我们大忙呢。”郝听对桃知华赞不绝口。 “经常来?什么时候开始的?”骆潇脸色一沉,心中不悦,怪不得她这几日都没再缠着他,原来被一块糯米糕便收买了,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知道这个桃知华打着什么注意,不会是想故技重施吧? “就从苏姑娘醒了以后……” “他们平时都去哪里?” “左右咱们天音教也没什么好玩的,要不是往连朔大漠边上的沙棠林去,便多半在园子里……”郝听纳闷道,奇怪,之前骆潇明明对苏依枝很不耐烦,如今却事事上心,难道跟苏姑娘变傻有关?反正她打死也不信骆潇会看上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苏依枝的。 骆潇当然没有理会她的心理活动,话音刚落,便以极快的身影朝教外的沙棠树林掠去。 他来回在树林中搜寻了几番都没发现两人的身影,树林的另一头便是滚滚黄沙,无垠荒漠,心中闪过隐隐的担忧,看来两人便是在园子里了,他又折返回去。 说是园子,其实就是天音山庄里一块水草丰茂的地方,当年骆拓然为了讨好乔岚烟特地在这个地方开了一个池子,放置了几个假山怪石,重上几棵柳树,倒真有几分江南的意味。 这地方并非什么禁地,只是乔岚烟走之后骆拓然从未来过,教中众人又没有附庸风雅的兴致,因此鲜少有人涉足。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一阵欢畅的笑声隐隐传来。 这笑声他许久没有听到,此刻不免有些恍惚。 待他走近,有一位极俏丽的红衣女子坐在树下,红色的衣衫衬得她苍白的肤色多了几分人气,只见骆拓然不知说了什么,那人笑靥如花。 骆潇的心不由随着她的笑声狂跳不止。 “师父……师姑。”骆潇朝两人道。 “骆潇——!”骆拓然淡淡点了点头,那女子却霎时转过了头,面露喜色。 “师姑,你看起来好多了。”骆潇淡笑着走至俩人身旁。 “好你个臭小子,我睡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醒过来,你这才回来见我。”公孙晓真嗔怪道,她沉睡了几年,容貌却娇嫩地仿若往昔,原来她在那场动乱之后醒来,骆拓然与她解释了一番,只说了骆潇还在中原游历。 “是不是因为师姑的双腿废了,行动不便,你便嫌弃师姑?”公孙晓真又道,原来她的身心苏醒了过来,一双腿却在当年受伤之后没能恢复,变成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 骆潇回过神来,仿佛这一刻他才确认师姑是真的活了过来。 “怎会,当年若不是师姑舍身相救,哪还有如今的骆潇,我一直等着这一天。”骆潇蹲下身来,恳切道。 “你也受苦了……”公孙晓真拍了拍他的肩膀。 骆拓然今日难得心情好,玩笑道:“这小子倒真是为你做了不少事,他还一直记得小时候你开的玩笑,等你好了娶你做老婆。” “傻孩子,我要是一辈子醒不过来呢?”公孙晓真也笑了,顿了顿,转向骆拓然,抓着他的手,“师兄,你不会是当真了吧?我知道肯定又是你为难这孩子。” 骆拓然另一只手拿上来,要她放心似的拍了拍师妹的手背,做了个鬼脸,公孙晓真扑哧一笑,心中高兴。 话说到这里,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两个身影出现在了池子对面。 “臭小桃,烂小桃,快把糯米糕还给我,别,别跑……” 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在前面跑,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在后面追,只见这姑娘打扮得十分不修边幅,头上随随便便挽了一个发髻,几缕散发垂在耳边,衣裙下摆被踩得黑乎乎,脏兮兮的,全然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们是谁?”公孙晓真奇道。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这小子是吴如铁的徒弟,后面那个傻子可不就是骆潇的心上人。” “师父……!”骆潇蹙眉,面色不善地打断了骆拓然的话,不知是因为说她是自己的心上人,还是因为叫她傻子? “哦?” 就在公孙晓真疑惑之间,桃知华故意停了下来,接着便见苏依枝一时刹不住脚步,一下撞进了他怀中,两个人便一起扑倒在地,桃知华被她压在身下。 桃知华像是看到了他们一般,朝着骆潇露出了一个坏笑。 骆潇霎时拉下了脸,脸色黑得简直堪比墨水。 只见他运起轻功,在池面上几个起落,转眼来到两人面前,一把拉起了苏依枝。 苏依枝迷迷糊糊间站不住脚,一下又扑进了一个熟悉的怀中。 “不好好在房中呆着,乱跑什么。”骆潇训斥道。 苏依枝这才看清抱着她的是谁,完全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欢呼着双手搂紧了骆潇的脖子。 “罗桑大哥,真的是你!我好想见你!”苏依枝这些天已恢复成了梅朵的状态,丝毫不掩饰地大声告白。 “你……先放手。”骆潇知她现在是小孩子心性,却见不远处的骆拓然和公孙晓真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偷笑,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红晕,心中十分恼火。 苏依枝听话地放开了手,却见她表情一阵扭曲,蹲下身捂住了自己的脚踝。 “罗桑大哥……好痛。”她泪眼汪汪地抬头。 骆潇拿她没办法,只好蹲下身来查看她的脚踝,他伸手捏了捏,苏依枝便痛得哇哇大叫。 桃知华起身拍了拍衣服,也凑了过来。 “走开走开,你懂什么,我才是大夫。”说着他挤开了骆潇,让苏依枝扶住骆潇的手臂,他抬起她的脚,除下鞋袜一看,果然一片红肿,恐怕是方才扭到了。 “哦?我可从没见过满嘴谎话,专门害人性命的大夫。”骆潇冷哼,显然他也没有忘记当初桃知华假扮乞丐接近他的事情,若不是桃知华是吴如铁的徒弟,他早就出手了。 “我也没见过假装正人君子的邪教弟子。”桃知华以极快的速度在她脚上捏了几下,接着掏出一瓶药油抹了上去,给她穿上鞋袜,一边反唇相讥道。 苏依枝疼得涕泗横流,幸好咬住了骆潇的手腕,没有叫得太难听,她这一口下去,骆潇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行了,还杵在这里干嘛,背好她,走吧。”桃知华直起身子,指派着骆潇,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头。 “凭什么?”骆潇心中不爽,不愿听他的话。 “难道要我背,还是你要她自己走回去?”桃知华特地转过头抛了个白眼。 骆潇心中恨得牙痒痒,却拿他毫无办法,便背起苏依枝,对骆拓然与公孙晓真告了声罪。 - “梅朵,你听不听罗桑大哥的话?” “嗯,当然!” “你记住,前面这个人虽然是个小孩的样子,其实是个老妖怪,丑八怪,你不能跟他一起玩。”骆潇无比认真道。 “好,臭小桃,烂小桃,老妖怪,丑八怪!” “喂,别以为我没听见,梅朵,糯米糕不要啦?”前头的桃知华不满道。 “糯米糕……!”苏依枝两眼发光,伏在骆潇背上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他的脸色,连忙否认道,“不,不要,有了罗桑大哥,要什么糯米糕!梅朵,不稀罕!” 骆潇这才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夕阳的余晖万分美好,透过羞红的云朵轻轻洒落在树梢上,他那颗微微酸痛的心似乎一下子被摆正了,被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所占据了。 罢了罢了,糯米糕便糯米糕吧,好歹比赢了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骆潇内心os:别以为我真的不打女人和小孩!(哈哈~扎心了吧~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扎心 骆潇背着苏依枝走回了住处,桃知华要陪吴如铁用晚饭,中途便溜走了,阿黎则早就被他打发回了苗疆。 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用轻功的话转眼便到了,他却似乎并不着急,背着苏依枝慢悠悠走着。 不知什么时候,苏依枝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回到自己的院中,郝听和好看见他俩的样子都十分诧异。 “骆左使,苏姑娘怎么了,你们怎么一同回来?”郝看问道。 骆潇将苏依枝放在藤椅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有吃的吗?” “还有几个馒头在灶上热着。”郝听道。 “有面粉吗?” 郝听一怔,郝看接话道:“有的,早上小桃小公子正好拿了些过来……” 骆潇点了点头,又问:“前辈在吗?” “那位前辈恐怕已歇下了。” 骆潇望了眼黑漆漆的书房点了点头。 师娘方才那副样子多半是见到园中的师父与师姑的样子,若有所失。 其实他也知道,师姑永远将他当做师侄,她心中从来只有师父,她对自己好,都是因为师父罢了。即便她醒过来,也绝不会真的嫁给他,因此他话只说了一半,他既期盼这一天到来,又害怕真的到来。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骆潇抚了抚额头,叹了口气。 “可是骆左使和苏姑娘还没有用晚饭……” “不必了。” 郝听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郝看拉走了。 苏依枝醒来的时候,看到骆潇居然在厨房里烧着什么,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你……”苏依枝悄悄走了进去,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像是不认识了一般打量着在灶前捏着面团的骆潇。 “脚不疼了?”骆潇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专注于手上的面团,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苏依枝怔怔看了他半晌,这画面十分罕见,不多看几眼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天受的苦呢? 忽而心生一计,只见她忽而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伸出食指在面团上点了点,将沾了面粉的手指伸到骆潇面前,歪着脑袋疑惑道:“罗桑哥哥,这是什么?” “胡闹,洗手了吗?”骆潇蹙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话音刚落,苏依枝趁其不备,嘿嘿一笑,将手上的面粉一下抹到了骆潇脸上,他那如山峰一般的鼻翼上霎时沾上了白花花的面粉,变得滑稽好笑。 “你……!”骆潇放下了手中的面团,逼近她,她还来不及伸回去就被攒住手腕。 这个女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梅朵向来乖顺,肯定是被桃知华带坏了! 料到骆潇会勃然大怒,苏依枝楚楚可怜道:“罗桑哥哥,你,你好凶啊,以前我们在金玲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骆潇盯了她好半晌,才冷静下来,放开了她的手,继续捏面团。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打又打不得,骂又哭不停,教他如何是好? “不饿吗?”他的口气硬邦邦的。 苏依枝暗中偷笑,现在才发现,原来骆潇是吃软不吃硬呐。 她摇了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骆潇的脸色终于雨过天晴,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苏依枝一怔,无论他身处何处,是在荒漠还是在厨房,无论他是谁,是罗桑或是骆潇,只要他一笑,这地方必定蓬荜生辉。 “乖,出去坐着。”骆潇说着,伸出粘了面粉的纤长的手指,报复似的一点她的鼻尖。 苏依枝的脸蛋霎时红了,在被他察觉之前便低头走了出去。 - 不多时骆潇便端了一盆白色状的东西出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冒着热气。 苏依枝没等他开口,拿起筷子,猴急地夹起来就往嘴里塞,一口就烫得她哇哇大叫。 “就会闯祸。”骆潇连忙夺过筷子,将桂花糕放了回去,掰过她的脸没好气道。 “唔唔……”苏依枝两眼含泪地看着她,那张小嘴被烫得通红,说不了话。 骆潇蹙眉,手上加了一分力道,捏住苏依枝的下巴,让她张开嘴细细查看,只见舌尖也被烫起了一个水泡。 苏依枝的双眼不由飘到桌上放着的一壶凉茶,恨不得立刻自己倒一杯,可惜她现在是梅朵,梅朵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骆潇若有所思地一顿,放开手,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终于倒了杯凉茶放在她手中。 “含温了再咽下。” 苏依枝迫不及待地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舌尖上的热度渐渐被凉茶带走,这才恢复了一丝知觉。 “罗桑大哥,我好饿……”苏依枝说话还有些大舌头,放下杯子,打定主意卖惨到底。 骆潇看了她一眼,直接用手拿起亲手做的桂花糕,放在自己唇边吹了吹,霎时间桂花的香气在冷冷的月辉中弥漫开来。 吹了几下,他将桂花糯米糕递到她嘴边。 不知是月色太皎洁,还是骆潇的眼波太温柔,苏依枝被她盯得满脸通红,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张了张嘴,一口一口地咬了下去。 心里慌得厉害,不小心便咬到他的拇指,心中暗叫糟糕。 骆潇眸子一暗,却没有再责怪她,只见他缓缓靠了过来,一手放在她的脸上,另一只手将她所有的碎发都拨到了耳后,像是想要在这朦朦胧胧的月色下看个分明。 苏依枝那张圆润的脸蛋在月色的衬托下越发莹白如玉,脸上的红晕显得娇羞可人,圆圆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眼波流转之间泛着诱人的波光,指尖传来她唇舌之间柔软的触感。 骆潇的目光低垂,若有似无地在她眉目之间游走,棱角分明的俊脸越靠越近,苏依枝不由稍稍仰起头来,闭上眼睛,身体不禁微微颤抖,心中犹如擂鼓一般,又是紧张,又是希翼。 就在这尺许之间,骆潇却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放开了她。 苏依枝若有所失地睁眼。 “苏依枝,你又骗我。”只见骆潇已恢复了一贯淡淡的神色。 顿时苏依枝脸上的血色全无,活见鬼了一般。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发现的?” “你不是梅朵。”骆潇摇了摇头,也说不清到底那是什么感觉,总之面前的这个人已恢复了原样,这一点他很肯定。 不过用了这么多天药,也该恢复了。 “我不是有意的,是方才睡醒才恢复的……”苏依枝越说声音越低,“可是梅朵就是我,我就是梅朵,究竟哪里不一样,你愿意亲吻梅朵,却不愿意亲我。” 说到最后,她低下头来,泪水在眼中打转。 骆潇闻言一怔,回想起来,那日她受了刺激以后,明明从梅朵恢复成了苏依枝,否则光凭梅朵怎么能做出这么大胆的事?自己又怎么可能去亲一个小孩样的梅朵? 她怎能如此冤枉他。 想到此处,他连忙打住了自己的念头,见她如此无助,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又在说傻话。” 苏依枝抹了一把眼泪,挥开他的手掌,瞪了他一眼:“我不是梅朵,你别将我当做小孩,我问你,你若不喜欢我,那日为何要亲我?” 骆潇一怔。 “那好,既然你也不知道,我有一个法子。” 说罢苏依枝竟忽而凑近骆潇的脸庞,将自己的唇迎了上去。 哪知骆潇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他偏过了头,脸色有点难看。 “苏依枝,你冷静一点。” 也许早该料到会这样,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脸色发白。 “你究竟要做什么?”骆潇扶住她的肩膀,无奈道。 苏依枝心中抽痛。 我要做什么?骆潇啊骆潇,你怎会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是因为公孙晓真吗……”苏依枝怔怔道。 “什么?” “你在忙的时候,我,不对,是梅朵,梅朵经常和桃知华去园子里玩耍,你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她天天能看到骆拓然和公孙晓真的身影,骆拓然推着公孙晓真,他们有说有笑,旁若无人。” “公孙晓真真的很美很美,她笑起来的样子简直让整个园子都黯然失色,她才是沙漠里最美的花朵。”苏依枝黯然。 骆潇面无表情地放开了她。 “你一直不敢去见她,就是怕见到这副情景是不是?”苏依枝叹了口气,“公孙晓真从始至终喜欢的就只是她的师兄,她根本不领你的情,为何还要对她一往情深?” “住口。”骆潇冷冷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苏依枝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起身便往外走。 “干什么去?” “我的事也不用你管!”苏依枝揉了揉眼睛,头也不回地运起“雨燕双轻”的轻功,极快地掠出了小院。 她知道方才的那番话字字都扎进了他心里,可又何尝不是扎进了她自己的心中呢,她已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会慌不择路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她没法再呆下去了。 骆潇就这样在院中僵坐了好一会,不知何时,心中生出了另一股怒气。 她居然真的就这样走了,凭什么,该生气,该甩袖而走的难道不该是他吗?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难道又去找那个桃知华? 他眉头紧锁,很想回房不再管她,可不知为何,脚步反而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篇甜文~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盟主 苏依枝伤心至极,一气之下便想离开此地,当她回过神来之时,已到了天音教边缘的沙棠树林。 举目望去,面前是长沙万里,犹记得上一次从沙漠中来,坐在骆潇的马背上,被他用披风裹在怀中,那种光景倒真像对方如何珍惜自己似的。 苏依枝黯然地席地而坐,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忽而整颗心都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是啊,她早就知道他对公孙晓真如何,公孙晓真又对他如何,即便公孙晓真心有所属,他又岂是会轻易改变的?苏依枝也好,梅朵也好,他都只当是妹子罢了,也该知足了。 此刻他需要的正是她的劝慰和关心,绝不是赌气吵架,争风吃醋,好好的氛围,又被她搞砸了。 可是过了这么久,为何他还不来寻自己? 周围无限安静,无垠的夜空一轮银月高悬,只有沙棠树的树叶与黄沙翩翩共舞。 她该去哪,她还能去哪,可无论她去哪,她的心总是被囚禁在骆潇的掌心,只可惜这个人毫不在意。 心中慢慢爬上一丝悔意,一转身,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声音,她心中一惊,不知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到这里来,便连忙闪身,高大的沙棠树很好地遮蔽了她的身形。 “落拓然,没想到我藏匿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你发现了。” “高胜老贼,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竟一直躲在天音教中。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的仇恨,若不是你杀了我全家十口人的性命,废我武功,我又怎会逃到了这不毛之地!”落拓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浑身充满戾气地恨恨盯着眼前这人。 “你倒是记得清楚,那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八年前你是如何杀了我儿!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这个小畜生逃到了关外,让你学会‘九曲断肠’这门绝世武功,又娶到我侄女,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才是。”说到最后那人竟不怒反笑。 “闭嘴!不许提那个人!”落拓然忽而发疯一般逼近。 “我今天并不想看你这只疯狗咬人,你看此人是谁?” 闻言,苏依枝这才发现那个叫高胜的人手上原来提着另一个人,这人身形瘦小,满脸褶皱,不是那老妪是谁! 苏依枝瞪大了眼睛,一只宽大的手掌不知何时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若非如此,恐怕她早就惊呼出声。 熟悉的感觉从身后传来,她用尽力气抬头望去,果然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颊映入眼帘。 骆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手掌却没有从她嘴上挪开,而是怕她逃跑似的,牢牢将她禁锢在怀中。 她不禁满脸通红,心猿意马,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无暇他顾。 老妪被高胜从后面捏住了脖子,满脸惊恐,而落拓然却阴晴不定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是,你们二十年没见了,我这可怜的侄女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蛋毁成这样,你认不出来也是应该的。”高胜冷笑。 “你……你胡说……我,我不认得……”乔岚烟挣扎。 “干么这么急着否认呢,不防跟你相公说说多年不见的相思之情?” “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落拓然冷哼。 “我的亲侄女我怎么会不认识呢,落拓然你看仔细了,一个人的声音会变,容貌会变,可身形和感觉却不会变,更何况我在她房中竟发现了这样东西。” 只见他掏出了一只羌笛,那是当年落拓然亲手做的。 落拓然脸色一沉,连带盯着乔岚烟的眼神都变了。 只见他眼神不停闪烁,最后定在她的脸上,乔岚烟却从头到尾都垂着头,不敢看他。 “你究竟想怎么样?”骆拓然开口。 “将公孙晓真交出来。” 闻言骆拓然冷笑:“原来如今你已将目标转向我师妹,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她何干?” “别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公孙晓真的身份吗?我当然要杀你,可不是现在。” “这么说来,这中原武林已装不下你的野心了。” 听到“中原武林”这四个字,苏依枝这才想起,怪不得高胜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原来他就是二十几年的武林盟主,她曾听干爷爷提起过,大家都以为他早死了,原来一直隐藏在关外的天音教中秘密谋划着什么! “别废话。”高胜收紧了手腕,乔岚烟发出窒息的声音,“问题只在于,你到底是要妻子,还是要师妹?” “你觉得呢?”骆拓然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你当初对岚烟痴迷成狂,甚至杀害了我儿!今天你又怎会弃她不顾?” “高胜老贼,我猜你现在一定后悔死了,当初为什么不让你那侄女听你的摆布继续装下去,或许时至今日,就没那么麻烦了。”骆拓然笑道。 “什么?”高胜脸上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恐怕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骆拓然从来没有什么妻子,莫说是这个人了,就算真的乔岚烟站在我面前我只会让她碎尸万段,你想要我师妹,除非杀了我!” “好好好!既然如此……”高胜被他激怒,将内力汇聚掌心,抬起一掌便向乔岚烟当头劈落。 骆拓然冷笑地转过了身,竟毫不在意身后发生了什么,朝天音教方向走去。 “慢着!”就在此刻,林中忽而掠出一个人影,一下子窜到了高胜面前,一瞬间两人已过了数招。 高胜心中愕然,他的武功多年前就已经登峰造极,当世再无敌手,这人竟然趁他不备接下他这几招,不知究竟是谁? 他带着乔岚烟,飞身退开数步。 “骆潇,原来是你!”高胜怒道,“我没去找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你想找死不成!” “放了她。” “那就将公孙晓真交出来。” “做梦!” 骆潇又欺身上前,抽出白玉骨笛,只听“啪啪啪”几声,白玉骨笛气势如虹,连连点在对方要害之处。 高胜接了几招,早就不厌其烦,抬手一挥,雄厚的内力凝聚于单掌之中,平平向骆潇扫到,骆潇将内力汇于骨笛之上,一笛一掌相接,竟足足对峙了半晌,最后骆潇竟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倒飞出去。 “不自量力!”高胜冷哼。 骆拓然终是无法弃骆潇不顾,回转身来将他接住。 “你做什么!” 骆潇强压下翻滚的内息,一把抓住骆拓然的衣襟,愤愤道:“你竟如此恨她。” 高胜哈哈大笑:“骆拓然,看来你这徒弟早就知道此人就是乔岚烟,却没告诉你。” 骆拓然竟怔怔地毫无反应。 “现在你信了吗?”高胜再一次问道,“要我杀了她,还是交出公孙晓真?” 骆拓然沉默了半晌,忽而抬眼凝视着乔岚烟,乔岚烟此刻也定定地望着他,眼中泪水无声滑过沟壑密布的脸颊,只有那双眼睛一如初见时一般盈盈,只见她微弱地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杀了她吧。”骆拓然一字一顿道,无边的黑夜中,这句话尤为冷酷。 高胜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乔岚烟可怖的脸上渐渐从通红转向青白,表情却有一丝解脱。 “放心,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慢着!手下留情!” 一个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女孩轻盈地飞身掠出树林,来到众人面前。 “堂堂武林盟主居然手刃亲生侄女,这话传出去,那些江湖人士不知作何感想。”只听苏依枝扬声道。 方才事态紧急,骆潇只来得及叮嘱她呆在原地别动便飞身而出阻止高胜,她一时也帮不上忙,直到骆拓然说出那几个字,她忽而想通了来龙去脉,一时难以置信。 老妪曾跟她讲过一个故事,当时因她不了解内情所以并没联想到骆潇的师娘身上,可方才这个高胜亲口承认她便是他的侄女,她从小听干爷爷将武林故事,怎会不知武林盟主的侄女便是当时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美人”,也就是骆潇的师娘,乔岚烟呢,那么一切便都与老妪的故事串联起来。 不知为何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竟变成了如今的七旬老妪,可她知道的是,乔岚烟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和煎熬之中度过,她心中早已对骆拓然情根深种,难以忘怀。可看骆拓然如今的疯癫模样,竟然这么多年都对她怀恨在心。 “因为我喜欢的人也不喜欢我……”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日在屋顶上变得稍稍正常的骆拓然所说的话,也许那时的他并不是什么满心仇恨的天音教主,而只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被天下第一美人俘获的无名小卒,他心中的乔岚烟亦如初见那般明艳动人,简单良善,不可方物。 他们二人心中明明装着彼此,却因种种缘由再也不能靠近,可见命运弄人至斯。 乔岚烟已死过一回,救过自己两回,又是骆潇的师娘,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看到她死在自己面前,于是想出了一个法子。 “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高胜饶似乎对她颇为好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倒不急着动手了。 “你也看到了,你的侄女丝毫威胁不到骆拓然这个冷血无情的人,你杀了她毫无用处,反而落下个六亲不认的罪名,岂不是得不偿失吗?”苏依枝缓缓道。 “那依你怎么看?”高胜问道,这番话倒是不错,不知这姑娘打的什么主意。 “很简单,我想武林盟主前辈仔细想想也能想到。”苏依枝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杀了她之后,又没有达成目的,那么接下来会对谁出手?” 此言一出,高胜立刻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他在江湖上失踪之时恐怕她还没有出生,居然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委实不简单。 “我没这个功夫在这陪你猜谜,不如让我杀了再说!”高胜又扬起手掌。 “武林盟主前辈好生没有耐心。”苏依枝忙道,“那人当然是我咯。” “你?” “你看不出来吗,我是岳云楼的人,这天音教却奉我为上宾,骆潇又对我百依百顺,只要我一掉眼泪他便没有法子,骆拓然又对我言听计从……你说我是不是更有价值,不如放了她,我愿做你的人质。”苏依枝的脑袋里急速想着说辞,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高胜一开始倒真被她唬住了,可略一思索便大喝道:“一派胡言!” 就在此时,只见原本袖手旁观的骆拓然忽而暴起,直冲高胜而来。高胜已完全被苏依枝吸引了注意力,竟没发觉,回过神来之时已被骆拓然一招夺过了乔岚烟,他一把将她推向了骆潇,接着便与高胜缠斗起来。 这两人绝对是当世顶尖的高手,又是多年仇敌,两人的真气一碰上便仿佛响起龙腾虎啸一般的声音,霎时间胶着不清,难分胜负。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身上都负了伤,从伤势来看功力似乎是高胜略高一筹,因为骆拓然明显伤得更重。 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高胜一招“化险为夷”将骆拓然整个人震了开去,骆拓然踉跄倒地,站不起来。 乔岚烟推开骆潇,跑到骆拓然身边,抱起他的上身查看伤口,脸上却泪如雨下。 骆拓然身上血迹斑斑,一时竟不知伤到了哪里,他扬起了脸,脸色白得吓人。 “别看了……”他抓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间。 “你,你究竟怎么样?”乔岚烟颤声道。 “乔妹,真的是你。”骆拓然另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颊。 一声“乔妹”却仿如隔世。 “傻瓜,现在还说这些干嘛。”乔岚烟苦笑,“我这副模样哪里还是你的乔妹。” “不,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你。”骆拓然顿了顿又道,“你以为我没发现吗,你将脸罩在斗篷里,可身影却那么像,你总是到园子去窥探我,我便常常去……”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知道你早就恨死我了。” “是,我恨你,我恨你骗我,恨你这七年来对我竟然没有片刻真心,乔岚烟,你好狠的心肠,七年的时间,就算是千年寒冰也早就捂热了……”骆拓然居然露出凄苦的神色。 “不是的!”说话的人是苏依枝,“老婆婆……不,是乔岚烟,她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被你这个笨蛋打动,她这么多年在野水涧中隐姓埋名,只因她心中悔过,不敢去见你,只能在咫尺之遥打听你的消息。” 骆拓然脸上露出喜色,握紧乔岚烟的芊芊玉手,心花怒放。 “她说的是真的吗?” 乔岚烟点了点头:“什么是仇恨,什么是爱,我早就分不清啦,人生如白驹过隙,短短数年,我已死过一次,从前的恩怨都看淡了,只愿你能平安无事,长命百岁。” “可是没有乔岚烟,我骆拓然便是孤魂野鬼,又如何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师娘终于相认了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心动 骆拓然的声音极轻极轻,乔岚烟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了,就在这时高胜逼近了二人,发狂一般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们!”话音刚落,他便朝着两人挥出一掌。 掌中凝集着他十成功力,便是一块石头此刻都能挫骨扬灰,更何况是两个血肉之躯? 乔岚烟俯下身来,紧紧抱住了骆拓然,生不同衾死同穴,那样也好。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阵强过百倍的劲风袭来,在场的人中除了高胜,唯一一个毫发无伤的人,谁都没将她放在眼里,此刻却如有神助。 “苏依枝——!” 高胜没有坚持多久,一切便都尘埃落定…… - “前辈,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事不过三,这话我早就与你说过,苏小姐这是第三次完全失去心智,被那股力量支配,药物已经无法压制,就算真的醒了过来,也只会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活死人罢了。” 那人又道:“你曾说过还有一个办法。” “确实,要完全消化这股力量,需要一个人将其毕生的功力引入苏小姐体内,助她将其消化,而这个人也将武功尽失。只可惜我为了劣徒之事已损耗了大半内力,离油尽灯枯也不远了,否则应当我来偿还才是,可这江湖上还有谁有这么高的功力,还有谁愿意为了苏小姐耗尽内力?” 沉默了半晌,那人道:“我来吧。” “这……可不是儿戏,骆少侠可是当真?” “前辈,你知道我并非一时兴起。”那人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望前辈成全。” “何事?骆少侠不妨直说。” “这件事,别告诉她。” “这是为何?” …… 等等,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说了呢? 为什么那人要这么做,这个苏小姐又是谁? 没等她思考,随着老者的叹息声,她再一次陷入了混沌…… ……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那个高胜要杀害乔岚烟和骆拓然,她心中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大喊着“不要——”,体内忽而涌出一股怪力,她便生生看着自己的手只是那么挥了两下,高胜便被她打得吐血倒地。 只是这个武林盟主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受了重伤还有还手之力,两人过了几招,苏依枝当时也伤得不轻。 是了,最后人虽是她打死的,她自己却像是冷眼旁观一般,丝毫没有参与,受伤也没有什么痛觉,她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又失去了心智。 是吴如铁发现她醒了过来,告诉她已帮她将那股力量转化为内力,引导进了丹田之中,以后不但不会再受其所累,反而增加了数十年的功力,只是要发挥作用,还需平时多加修炼。 苏依枝不甚欢喜,她原先武功弱便是不肯好好练内功,此番因祸得福,她现在的功力岂不是可以算作一个武林高手? 不知比起陈端来如何?恐怕还不及骆潇的一半…… 她第一想见的人自然是骆潇了,不知他身上的伤势如何? 吴如铁闻言眼神闪动,很快恢复常色:“苏姑娘不用担心,骆少侠的伤势并无大碍,修养一阵子便好。苏姑娘身体刚刚恢复,不妨再将养几日,等养好了再去找骆少侠也不迟。” 苏依枝脸上一红,但见吴如铁说得认真无比,并没有半分嘲笑的意思便放下心来。 她住的地方大概是吴如铁的住处,照顾她的照旧是郝听郝看,这两个姑娘十分心细,照顾起人来丝毫不差,只是不知为何,对她甚是冷淡,若是她没有吩咐也不愿与她说话。 又过了几天,苏依枝的身体终于痊愈,力气也大了不少,身上的内力蠢蠢欲动,吴如铁便教了她一套内外兼修的内功心法。这套心法名唤“天女撒花”,原来是天音教的一门武功,吴如铁只是代为授习,她要是再问下去,吴如铁却总是说“入乡随俗”,可这习武练功是入哪门子的“乡”,随哪门子的“俗”? 期间乔岚烟也来看望过几次,从她口中得知骆拓然此次受伤过重,又在山洞中闭关养伤,不知这次需要多久,她便在此处守候,也幸好骆拓然没有透露她的身份,她能继续照顾骆潇,她离开的这几年,骆潇也失去得太多了。 对了,不知骆潇怎么样了?总是听别人说起他,可她并没亲眼见到,总是不放心,只是吴如铁天天督促她练功练功,说是练不好便不让她离开,还派桃知华与他轮流督促,把她气得不轻。 奇怪的是,这个桃知华一改常态,不但没有奚落嘲笑她,有一回甚至偷偷摸摸与她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还将一颗什么丹的塞到她手中,说是如果有一天信了他的话就将此丹服下,那么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哦,他那番话的意思大概是说她其实并不真心喜欢骆潇,完全是因为中了他那个“春心蛊”的毒,可她早就服用过解药同心丹,况且什么毒能有那么大的威力?他那么说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对骆潇死心,好跟他回苗疆罢了,她还会再上这个当吗? 这天傍晚,难得吴如铁和桃知华都不在,她心念一动,便将郝听郝看支开,凭借自己的印象悄悄来到了骆潇的院中,门口的楚有才和楚有貌立刻发现了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与她熟知,知道她并无恶意便不再做声。 “苏姑娘,身体可好了?”楚有貌上前道。 “自然自然。”她嘴上敷衍,还要靠近却被两人拦了下来。 “苏小姐,莫要叫我们难做。”楚有才露出为难的表情。 她只好伸长了脖子望向屋内,似乎看到了桃知华的身影,奇怪,两人向来不对盘,如今凑在一处神神秘秘不知在说些什么机密? “骆潇呢?”她明知故问道。 “骆左使有要事,苏姑娘不妨再等等。” 苏依枝心中滴溜溜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便不着急了,瞪了两人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乔岚烟也走进了院子,一进门便见楚有才向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她便狐疑地走了过去,却见苏依枝“噼里啪啦”地指挥着锅碗瓢盆,她正想上前帮忙,却被苏依枝“请”了出来。 她只好无奈地走到房外,正好骆潇与桃知华终于说完了话一同出来。 桃知华走后,骆潇把她请进了屋中。 “师娘。” 乔岚烟打量了他一番:“今日面色到好多了。” 骆潇见师娘落座这才坐下,只见他微微颔首:“多谢师娘的照顾。” 乔岚烟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那日你的情形有多吓人,我知道苏姑娘的性命很重要,但在我心中你也同样重要,你这样叫师娘怎能不担心呢?其实我一直不喜欢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的,失了武功倒不要紧,大不了咱们在关外牧羊放马,这样生活一辈子,就跟寻常人一般,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苦了你要过这种日子。” 骆潇微微一笑,分别二十年,师娘离开的时候他还小,实话说一开始对方就像一个陌生人,可是他的心渐渐感到熟悉的温暖,就像小时候那样。 “是骆潇不好,让师娘担心了。” 乔岚烟微微羞赧,道:“你可别怪师娘话多,师娘也是为了你好,对了,那个桃小兄弟找你什么事?” 骆潇眼神微闪:“是弟子找的他。” “为何?”乔岚烟追问。 骆潇沉吟半晌,才道:“子弟曾中了高胜的毒,解药就在桃知华手中。” “他肯给吗?不如我去与吴前辈说……”乔岚烟一惊,紧张道。 “不必了,他只说需要些时日。”骆潇淡淡道。 “那便好。”乔岚烟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宽慰骆潇,“我方才那些话都是玩笑话,你可千万别当真,这江湖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怎可以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在这里荒度年华,其实武功全失也并不是件坏事,当年你师父便是在此种情况下炼成了《九曲断肠》,可见这门功夫最适合内力全无的人修炼。” 骆潇点了点头,他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之前他虽然武功绝高,可对于《九曲断肠》的修炼却总是停滞不前,全靠雄浑的内力,只是要向师父那般置之死地而后生,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乔岚烟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依旧郁郁寡欢,话锋一转道:“其实我当真没想到你会那么做,当真不后悔吗?” 骆潇闻言摇了摇头:“要不是她,掉下野水涧的时候我早就死了,只是一身武功罢了,没有便没有了,我往后都为师娘除草种瓜,师娘嫌弃我吗?” 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十载只为了考取功名,一朝鲤鱼跃龙门,练武之人又哪个不是不分寒暑,朝来暮去地勤加修炼,才能在江湖中赢得一席之位?而谁又不曾想天下第一,威震江湖,号令群雄?一朝将数十年苦修的功力散尽,便如自戕一般,寻常人又如何甘心。 乔岚烟随之一笑:“师娘哪里缺一个除草种瓜的人,你还年轻,这哪里像是一个正当壮年,雄心满志的年轻人该说的话?” “骆潇早已别无他求。” “那苏姑娘呢?” 骆潇一怔。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中爱慕师姑,特别是她为你受伤之后尤为自责。我也知道你总对人冷冷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旁人看不出来,可我怎么不知,你唯有对苏姑娘一再忍让,你愿意为了她隐姓埋名,甚至耗费半生功力,难道心中竟没有半点她的位置?” “那日苏姑娘晕厥之时,你如此紧张,高胜那时似乎已失去了意识,你又下此重手,我从没见你这样过,震惊了好一会,我真怕你会将他碎尸万段,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苏姑娘就此死了那又如何?” “不,她不会。”骆潇捏了捏拳头,“我不会让她死。” 乔岚烟轻声道:“那晓真呢?” 骆潇叹了口气,道:“我对师姑只有敬仰之情,骆潇不敢有非分之想,只要她需要,我愿照顾她一辈子。” “可是苏姑娘却不是这么想的。”乔岚烟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怕晓真的残疾会影响她的终身幸福,因此就算将对苏依枝的感情永远埋藏心底,辜负她的一片真心,也要报答晓真的养育和救命之恩吗?” 似乎被说中了心事,骆潇苦笑:“师娘,我……” 乔岚烟语重心长道:“傻孩子,你根本不了解女人,晓真她需要的是什么?其实从我嫁过来的那一天就知道,她喜欢的是拓然,她是一个那么傻的好姑娘,从来没有表露过半分,是因为她绝不是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所以我希望她有一天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你既然不爱她,她也不爱你,为何不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苏依枝不同,她直率、天真、敢爱敢恨,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苏姑娘的心如今还是热的,还是围着你转的,我真怕你如我一般,明白自己的心意之时为时晚矣。‘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苏姑娘也许等不了那么久便会心灰意冷,移情别恋,再想挽回,那可就难咯。” 骆潇沉吟半晌,不知不觉,夕阳西沉,寒星升起,窗外点点寒鸦唱罢,倦鸟归巢。 此刻他心中恍然想起那姑娘的笑容来,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让他总想到皎月湖中那永远掬不住的春水。 他以前觉得,总有这么个人那样盯着自己很是怪异,自己又不是女子,为何一副观赏的表情?可现在他才发觉,他在那双眼眸中望见的便是他自己,原来情不知所起,他已同样无法将目光移开,并且希望,那女子的眼中总是他才好。 他唯一后悔的便是那日没有点住苏依枝的穴道,让她逞能。 她口口声声要用自己交换人质,他的心没来由地收紧,却不知她要耍什么花招。她再次失去控制,连高胜都不是对手,他没有半分得救的高兴,而是想到了吴如铁的叮嘱,这才发现为时晚矣。 当她再一次晕过去,他的心都像是停止跳动了一般,拼尽全力跑过去抱住了她。 她会死吗?要是再也见不到她在他眼前活蹦乱跳,说谎话,乱闯祸,余生竟然了无生趣。 这几天他见过了师姑,他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是那样,又似乎不一样了,也许师姑依旧是娇俏可人的师姑,而他从一个阳光健朗的师侄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师侄,他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都无法改变。 奇怪的是,连带着那股毛头小子一般的悸动也渐渐变淡了…… 也许他的心早就给了他答案。 “她在哪?我去看看她。”骆潇忽而道。 “谁?”乔岚烟没有回过神来。 “苏依枝。” “她啊……”想到了那位姑娘方才的样子,乔岚烟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要说: 与师娘聊天有益身心健康~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衷情 最后一道菜出锅,苏依枝满意地笑了。 看这盘炒青菜色泽盈翠,香味袭人,一看就不是凡品,她苏依枝果然有做菜天赋,母亲总说她做的菜猪都不吃,看来都是假的。 不知道味道如何,她夹起了一根,正要张嘴,忽而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在做什么?”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接着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颀长的身影缓步走近。 “骆骆骆骆骆……潇……”苏依枝愣愣地盯着他。 “我的名字何时变得这么长。”骆潇莞尔,“楚有才和楚有貌说你在拆我的厨房,嗯?可有此事?” “谁,谁说的……”苏依枝放下了筷子,心虚道。 “这些是什么?”骆潇忽而发觉了一旁泔水桶里面装满了黑乎乎的东西,有的是长条形的,有的如黑炭一般一块一块的。 苏依枝慌慌张张地跑到他身前,企图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他的视线。 “肯定是楚有才和楚有貌……对,是他们乱扔垃圾!” 骆潇脸色一变,将她拨开,定睛一看,果然…… 他这才发觉,原本放在桌上的青菜、土豆、黄瓜、牛肉……诸多食材如今只剩了七七八八。 “你知不知道,这是普通人三五天的食物。”骆潇沉下了脸。 “我,我没想那么多……” “咱们大漠不比中原,物资匮乏,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水都喝不上,你就这样随意浪费,心中没有丝毫愧疚?” 苏依枝被他的脸色骇得心中一跳,辩解道:“可我一心只想做好吃的给你,火怎么都点不燃,我只好用火折子点了一遍又一遍,你看我的裙角都被烧穿了个洞,牛肉刚从地窖里拿出来,又冷又硬,切得我手上都是口子,炒菜的时候溅起的热油,烫的我手臂疼……我只是想‘投桃报李’,做一顿像样的晚餐给你,就像你以前做野味,做桂花糕给我吃那样……我只希望你高兴,为什么你总是看不到这些……” 苏依枝低下了头,眼圈泛红。 骆潇一怔,这个人总有办法让他生气,也总有办法让他心乱如麻。 他叹了口气,淡淡道:“怎么这么傻,不值得的,以后别这么做了。” 他不忍看她这副样子,饶过她将灶上的菜都端了出来。 “还愣着做什么,菜都凉了。” - 最后两人终于坐到了院子中的石桌旁。 苏依枝被他教训了一番,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生着闷气。 骆潇给两人盛了饭,苏依枝仍是一动不动。 他摇了摇头,也没说话,径自举起筷子。 苏依枝做了四样小菜,分别是炒青菜、炒土豆丝、蛋花笋丝汤,还有就是一盘酱牛肉,地窖中的牛肉本就经过腌制,拿出来热一热再切开就能吃了。 光从样子上来说,确实比泔水桶里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好多了。 骆潇夹起一片青菜放入嘴中。 苏依枝这才有了一丝反应,抬起眸子,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毕竟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失败了那么多次,不就是为了此刻吗? 只见骆潇将青菜放入口中,忽而眉头微微一蹙,接着嚼了两下,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怎么样?”顾不上生气,她的声音里显出一丝紧张。 骆潇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又一一尝了土豆丝、蛋花笋丝汤,最后吃了一块酱牛肉之后才勉强点了点头。 这人真是的,话也不说一句,好吃不好吃倒是吭一声啊,简直急死人了。 她拿起筷子,夹起土豆丝就要往自己嘴里送,被骆潇阻止了。 好嘛,那换一样,她放下筷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蛋花笋丝汤正要送到嘴边,又被骆潇抓住了手腕。 这是什么意思……? 苏依枝恍然大悟,放下了勺子,道:“不吃就是了,你嫌我浪费粮食,那不如将这些东西送给那些没饭吃的流民?” 骆潇一愣,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那还是你自己吃吧。” 苏依枝瞪了骆潇一眼,他是不是耍自己玩呢,顾不上那么多,肚子早就饿了,她重新拿起了筷子,刚吃了一口青菜就被噎到,差点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这,这也太咸了吧?” 骆潇倒了杯凉茶给她,一边忍俊不禁,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苏依枝不死心地将别的菜也都尝了,只有这个酱牛肉是提前腌制的,她只是把它蒸熟了,味道才没那么奇怪,其他的菜要不是太咸就是太淡,要不是太淡,就是太辣…… 骆潇继续吃了下去,眼见一碗饭就要见底,忙被苏依枝阻止。 “这么难吃,快别吃了。” 苏依枝去夺他手上的碗筷,没想到一下就成功了,奇怪,骆潇的双手似乎绵软无力,她狐疑地打量着他,整个人似乎都消瘦了不少,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不会,肯定是他重伤未愈,她最近又功力大增,这才产生了错觉。 “还好。”骆潇不动声色地缩回了手。 “这能算还好?”苏依枝气道,“怪不得我娘说猪都不吃我做的东西。” 骆潇闻言莞尔:“我刚才吃了,你是说我连猪都不如吗?” 苏依枝这才反应过来,噗哧一声,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解释道:“当然不是,哪有你这么好看的猪,你如果是猪,那我以后便再也不吃猪肉了。” 闻言骆潇哈哈大笑起来,苏依枝从没见过他如此开怀大笑过,一时不由看痴了。 “嗯?”骆潇不知她为何又露出痴傻的表情,不由收起了笑容。 苏依枝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没出息,收起心神道:“不好吃便别吃了,你刚才怎么不早说,是怕打击到我吗?” “没你说的那么糟糕。”骆潇又问,“不饿吗?” “……饿,可是……”苏依枝看着眼前这桌中看不中吃的菜,为难道,“要不回去我让郝听郝看做一点吧。” 苏依枝起身要走,却被骆潇抓住了手掌,他手上没有用一丝力气,她却整个人都不动了。 骆潇很快放开手,转过身进了厨房:“等我一会。” 苏依枝又乖乖坐了回去,奇怪,今天的骆潇怎么处处透着古怪? 不多久,骆潇就将一盆喷香的蛋炒饭端到了她面前。 “吃吧。” 苏依枝不客气地食指大动。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明月低垂,微风拂面,点点荧光从树影间钻了出来,绕着他们上下翻飞,翩翩起舞。 苏依枝见骆潇盯着自己,忽而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啊?” 骆潇伸出葱段一般的手指,轻轻往她嘴角一点,一粒米粒出现在他手中。 苏依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为什么你这么厉害,什么都会,蛋炒饭都那么好吃。” “生活所迫罢了。”骆潇顿了顿又道,“你要是想学,可以让师娘教你。” 苏依枝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了一个坏笑:“骆大哥,你记得在苗疆的时候,你骗我吃了竹虫,不知我今日这桌菜的滋味与竹虫相比如何?” 闻言骆潇也想了起来,那时他倒是真心想让她尝尝苗疆特产,并非有心捉弄。 他刮了刮苏依枝的鼻梁,没好气道:“好啊,原来苏小姐如此记仇,今日可让你报仇了。” “我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苏依枝狡黠一笑,又道:“对了,你怎么知道的,那老婆婆就是你师娘?” “她与我师娘很像,并不难猜。” “好嘛,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苏依枝又道,“既然你怪我浪费食物,我知道是我不好,不如我从明天开始就不吃饭了,这样就节省了几天的粮食,功过相抵,你可不能再生我的气了。”苏依枝撇了撇嘴,承认了错误。 “傻瓜,何必如此?”骆潇一笑,“你只要去天音教菜园里种两个月的菜,我便原谅你。” “当真?”苏依枝眼中一亮,方才说不吃饭可让她难受死了。 “自然,难道你不愿意?” “愿意!种菜可难不倒我。” “先别说大话,快吃吧,不吃就凉了。” - 用过晚饭,苏依枝不禁技痒,练了几天功不知程度如何,便缠着骆潇要比试。 骆潇略一思索便道:“不如来考校你的轻功。” 苏依枝迟疑,轻功本身就是她的拿手好戏,不知骆潇在搞什么名堂。 “轻功就轻功。” 没等骆潇说话,她忽而伸出一只手抱住骆潇的腰,转眼便带着他跃上了屋顶。 她洋洋得意得转过身,全然没有察觉骆潇微微泛白的脸色:“怎么样,有进步吗?” 骆潇缓缓道:“身轻如燕,攻其不备,小枝,你这门轻功又精进了不少。” “吴前辈说我以后不仅永远不会变成疯子,而且还白白得了几十年的功力,你说我是不是有机会称霸武林,与那些武林高手一决雌雄?”说到最后苏依枝噗哧一笑。 “傻孩子,一决雌雄有那么重要?” “当然不……”苏依枝一惊,忽而抬眸,定定地看着他,“你方才叫我什么?” “傻孩子?” “不是,前面那个!” 骆潇一笑:“小枝,你是怎么了?” 苏依枝抓着骆潇的手臂激动地差点一蹦三尺高:“太好了,骆大哥!” 骆潇连忙拉住她坐了下来:“你的身体都恢复了?” 苏依枝挨着他坐了下来,将头倚着他的肩膀,他的一声“小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管用,这会她的心已轻快地就要飞上天了,所有的苦楚在顷刻间都仿佛离她远去。 “只要骆大哥别再不认我,我比什么都好。”苏依枝柔声道。 “从前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骆潇叹了口气,又道,“六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苏依枝接着他的话道:“我知道,六年前我们只有一面之缘而已,也许你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哪里能想到还能再遇上我,而我又缠着你不放。” “并非如此。”骆潇顿了顿,又道,“六年前我是真心想与你结交,因为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古灵精怪的孩子,那日你忽而就消失了,我不知你的病是否好了,或者是否真的被亲人寻回,后来路过婺州的时候又去寻过几次,可世上怎么会有一个叫‘苏一只’的男孩子呢?恐怕你身上春心蛊之毒便是那时候得的吧?” 苏依枝想起那段往事,仍然心有余悸:“这件事不怪你,是要杀王成败的坏人又折返了回来,我只是不明白,他们要杀我当时立刻就能动手,为何要给我下毒那么麻烦呢?” 骆潇沉思,这事发生在苏依枝身上委实透着一股诡异,他总觉得桃知华那日所言并非是全部的实情,也许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没说出来,或者有些事情就连他也不知道。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我现在毒也解了,骆大哥,你吹笛给我听吧,我许久没有听你吹笛了。”苏依枝央求道。 骆潇微微一笑,拔出了随身的白玉骨笛,他抚摸着上面的每一道纹路,每一处裂痕,这本是一样为人取乐的乐器,他用它来抵挡刀光剑影已用得够久的了,如今终于又能恢复它本来的用途。 悠扬的笛声响起,那便是《九曲断肠》上面的旋律,与六年前所闻竟然分毫不差。 他也已有几年不曾吹奏这乐曲了,这几年间他仿佛完全变了个人,心中压着千金巨石,再也潇洒不起来,就连往昔争强好胜之心都淡了,对什么都不敢兴趣。 而如今他失去了一身武功,反而变得一身轻松,也许这一切都是拜这个姑娘所赐,是她拂去了他心中冗杂的阴郁和执念,是她带给了他一丝光亮,让他从那个噩梦之中缓缓走出。 这乐声仿佛有着混淆时光的作用,穿越了六年的是是非非,跨越了千山万水。六年前在婺州破庙中听着骆潇吹笛的那个孩童,肯定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真的来到千里之外的关外,见识到这许多人,许多事,这辽阔的大漠,辽远的江湖。 是她痴吗?是她傻吗?放着一个好好的世家小姐不做,非要远离安逸的婺州,千里迢迢去追寻那个虚无得仿若镜中月,水中花一般的幻影? 回答她的只有这风扬起黄沙的声音,沙棠树枝相护碰撞的声音,以及身旁这人淡淡的眼神,白玉骨笛在他的吹奏之下发出的乐律,纯净得如月光一般,仿佛一扬手就能触及。 那人嘴角含笑,如玉的手指不停变换,气息缓缓送出,眼眸仿佛落在她身上,又仿佛哪里都没有。 她不懂音律,不知为何,对这段乐曲总是念念不忘,这乐声总让她觉得舒缓顺畅,仿佛一下子抚平了心中诸多执念,诸多不甘,似乎忽而眼前一片海阔天空,许多从前在心中盘旋已久之事仿佛一下子就变淡了。 吹奏了一段骆潇忽而停了下来,低沉的夜色中传来一连串他压抑在喉头深处的咳嗽声。 “骆大哥,你怎么了?”苏依枝这才惊醒过来。 “没事,有些着凉罢了。”骆潇说着,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幸好在黑夜之中苏依枝并未发觉。 “夜凉了,咱们回去吧。”苏依枝欲起身。 骆潇一把拉住了她:“不碍事,再坐会。” 苏依枝心中当然依依不舍,便又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确定骆潇没事,又道:“骆大哥,你以后教我吹笛吧,无论什么乐曲都可以。” “你真的想学?” “不行吗?”苏依枝黯然。 骆潇想到在飘香院中听闻苏依枝弹奏琵琶,想必她对音律根本一窍不通,便玩笑道:“也不是不行,我的学费很贵的。” “多少?”苏依枝费劲地想了想,道,“这样吧,不管多少,我都用小黑马来抵,怎么样?” “苏小姐如意算盘打得可好,它本来就是我的。”骆潇闻言扬了扬眉。 “即便如此,你还问我要什么?”苏依枝仰起头来,眨了眨眼睛。 骆潇闻言沉默了半晌,问道:“小枝,你真的愿意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吗?” 苏依枝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想到了远在婺州家,不知爹娘现在可好?她有几个月未曾取血,那个太子不知还活着吗?他们恐怕着急了吧?可她还是无法接受父母一直利用她的事实。 她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我若是回去他们就要逼我嫁给陈端,否则便随便嫁给哪个大人公子,我对怎么当那些公子哥的夫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况且我如今不知该怎么面对我爹娘,我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去,但绝不是现在。” “也好,那你就留在这里。”骆潇的手拂过她的乌发,似是在安慰她。 “可是我怕骆拓然哪天又发疯想杀我。”苏依枝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又担忧道。 “那我们就离开这里,关外这么大,总有容身之所。”骆潇看着她,淡淡道,仿佛是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情。 “真的?”苏依枝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能与骆潇在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隐居,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可以说是梦寐以求。 “可是公孙晓真……”苏依枝不知自己该不该提,犹犹豫豫道。 骆潇露出了一个苦笑,缓缓道:“师姑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小枝,你说的对,这么多年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累了,什么样的恩情,也都该还清了。如师娘所说,我应该放过她,也放过我自己。小枝,给我点时间,我们可以好好过。” “我们可以好好过。” 她要的不多,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就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苏依枝用力点了点头,骆潇终于长长出了口气,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他拨开了她额间的碎发,落下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牢牢将她揽在了怀中。 苏依枝心中既快乐又忧愁,快乐是因为美梦成真,忧愁又怕这一切会是另一个黄粱一梦。 总之,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她这样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是一个种田文来着~ 第61章 第六十章 去世 第二天苏依枝还没来得及去种菜,楚有貌忽而领了个人来到她跟前。 苏依枝一惊,竟然是画屏! “画屏,你怎么在这?” “小姐,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听说你都回来好一阵了……”画屏已穿上了天音教的衣裳,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这么说来,你一直就在天音教?” “那日你从崖上掉下去之后,他们都以为你死了,连干老太爷都回去了,他走的时候本想带我走,可我不信小姐你真的死了,就留了下来。”话到此处画屏一阵哽咽。 “小屏,你怎么这么傻,我也以为你跟着他们就回去了,怎知你还在这里……”一时间主仆二人百感交集,抱头痛哭。 好一会才听画屏继续道:“幸好有楚有貌楚有才两位大哥的照顾,我才没被人欺负。” 苏依枝便好好感谢了楚有貌一番。 主仆二人叙旧了一个早上,苏依枝喜不胜收,将自己落下悬崖之后的一番经历细细道来,言罢,画屏道:“小姐,这个吴神医当真妙手回春,你这病连那个老婆婆都看不好,吴神医却一看就好了。” “是啊,吴神医已救了我几回,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他的医术出神入化到了如此地步,恐怕这世上没有什么病是他看不好的,只可惜他唯一的弟子并没有继承他仁慈之心。” “不如小姐你向他拜师学艺,他肯定愿意收你,到时候便不怕吴神医的医术失传了。”画屏给她出主意。 “这……”苏依枝迟疑,“我怕我资质愚钝,有负吴前辈的期望……” “小姐,你怎可这么没有志气。”画屏恨铁不成钢。 就在这时,郝看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不好了,苏小姐……”郝看面色惨白。 “怎么了?”苏依枝心中忽而没来由一紧,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吴如铁神医他……他去世了……” “什么?!”苏依枝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郝看的手臂,“什么意思,吴前辈昨日还好好的,他还教我练功,怎么,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骗我?” “是真的,他昨晚睡下之后,今早竟没有起来,是小桃小公子发现的,现在骆左使已过去查看了。”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苏依枝脸色发白,两腿发软,踉跄了几步,跌进了身后的木椅中。 “小姐,你没事吧?”画屏关切道。 苏依枝就这样出神了许久,又“哗”地一下站了起来,不顾画屏和郝看的阻拦,冲出了院子。 昨晚她不知怎么便在屋顶上睡着了,因此留在了骆潇这里,她对天音教已十分熟悉,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吴如铁的住处。 她方走近便见院门处人进人出,似乎在处理着什么事情一般,比寻常无人问津之状热闹百倍。 院子的四周已陆陆续续挂起了白色的布条,那些布条像是会发光一般,明晃晃的十分刺眼。 “吴,吴前辈……”苏依枝扶着窗棂走了进去。 只见大堂上变得空荡荡的,当中停着一座半开着的灵柩,乔岚烟跪坐在一侧,手上拿着一方白色的帕子细细地擦拭他的遗容,只见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苏依枝面无表情地走近,直到看清了老人那张熟悉的安详面容,她这才双腿一软,缓缓跪在了另一边。 “阖上吧。”小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苏依枝回过身,看向站在门边的那个状似男孩一般的身影,桃知华在他印象中要不是像猴子那样上蹿下跳,要不就是像狐狸那样满脸算计,假模假样,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像个人样。 他换上了一身丧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骆潇。 “为什么……是谁害了他?” 乔岚烟闻言收回了手,缓缓将棺盖合上,只听“啪嗒”一声,苏依枝泪水终于砸在了棺盖上。 “是我。”桃知华回答。 苏依枝愕然。 “师父为了阻止我再练那般秘术,恢复本来的样子,这段时间一直偷偷将内力渡给我,我竟然没有发觉。”桃知华冷冷道。 “可是,吴神医内力如此深厚,怎会……”苏依枝怔怔道。 “你不知道要解这秘术需要多少内力,我师父年纪大了,这几年一直靠这股内力撑着,如今内力耗尽,自然油尽灯枯。”桃知华竟露出了一个冷笑。 “是真的。”骆潇终于出声,“我和教中几位前辈都查看过,吴前辈死前并没有中毒,身上也没有伤痕,体内一丝内力也无,确实是精力耗尽,油尽灯枯而亡。” 幸好天音教经过前面一场大战,已办过不少丧事,因此棺木道具一应俱全,在确定了他的死因之后便立刻安排丧事。 “小枝,节哀顺变。”他说着,走上去扶住苏依枝的肩膀。 “是我害了他,我早该发觉的,他这几日行动迟缓了许多,我不该再让他医治,从而耗费了他如此多的心血……” “小枝,你太累了,去休息吧。”骆潇生怕她伤心过度,旧病复发,将她扶了出去。 骆潇将她扶进了隔壁的房间,也正是她这几日来一直住的地方。 苏依枝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房门口不肯进去,洛潇无奈,只好将她打横抱起,一把抱到了床上。苏依枝倚在床头,茫然四顾,想起从前与吴如铁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这里吴如铁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一直以来都将他当做干爷爷一般看待,他这一死,她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洛潇坐在床边,叹了口气:“要哭就哭吧,别忍着。” 苏依枝终于“哇”地一声涕泗横流,洛潇捧着她的脸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心中酸涩。 吴如铁之死他一点也不意外,实话说这老人很早便向他透露过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只是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快,而苏依枝又会为此如此伤心。 “我方才还与小屏说要向吴前辈拜师学艺,没想到他就这样走了……” 哭了许久,苏依枝忽而想起一事,擦干眼泪,又道,“不行,我,我要通知干爷爷,他是吴前辈的好朋友,他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苏依枝在这时提起江远博令洛潇一怔,江远博是他亲人的事他虽早已得知,可心中十分不屑,即便再艰难的境况也从没动过找他相认的念头。可偏偏事与愿违,就在那么个情况下揭开了自己的身世,而他早就料到,像他这样元老级的武林正派对邪教恨之入骨,绝不会因为他是个突然冒出来的亲孙子就对他手下留情,果然如此。 可是现在苏依枝的提议亦无可厚非。 “你想怎么找他?”洛潇问。 苏依枝收起眼泪,略一思索道:“他肯定以为我已死了,若是见到我一定会逼我跟他回去,因此我不能见他,不如让桃知华给他写一封信,务必让他单独前来,下葬是哪一天?” “三日后。” 苏依枝叹了口气,道:“其实这封信该由你来写。” “何必?”洛潇脸色沉沉地看不出表情。 苏依枝直视着他:“你还是怪他,是不是?” “没有。”骆潇别过了脸。 “你看你又这样。”苏依枝坐在他对面,固执地将他的脸掰正,又道,“你每次想逃避什么就不敢看我,这次我让干爷爷来,一来是为了吴前辈的事,二来也是想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我看得出来他并非那么狠心的人,毕竟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想得太简单了,他若是会认一个‘邪教’之徒,就不是岳云楼的江远博了,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杀了他们,他杀了我们,究竟有多少人。”骆潇面无表情道。 “那你呢?”苏依枝不为所动,接着问道,“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总之以后我不会再涉足中原一步,我只认将我抚养长大的天音教。”半晌才听他道,“小枝,别想这些了。” 苏依枝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拿不准江远博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他究竟会否认骆潇这个亲孙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惜她不能去见他,不能当面替他们开解,也许正邪之间的鸿沟就连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都难跨越。 “好。”只听她轻声答道,接着将头枕在骆潇的腿上,轻轻合上眼睛,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好过一点。 - 入了夜,骆潇直等到她睡下才回去,这一天发生的事他也够累的了,苏依枝看他面色也不太好,便早早地睡了,等他走后才又起身。 此时她的感觉早就异于常人,因此当她在灵堂中发现靠着灵柩喝酒的桃知华时,一点也不意外。 她走近他身旁,像他一般席地而坐,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就仰头大灌了一口。 “你来做什么?”桃知华面色如常。 苏依枝一时被呛到,强压下舌尖那股辛辣,砸了砸嘴道:“我看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吴前辈去世,最伤心的人是你吧?” “苏依枝,你为何如此多管闲事?” 桃知华嗤笑。 “是,从前吴前辈确实对你疏于管教,可现在他已经在尽力弥补了,甚至用毕生功力解除你的妖法,你又有何好怪他的?”苏依枝不觉提高了音量,愤懑道。 桃知华哈哈一笑,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或早或晚罢了,吴如铁他自己也知道这么做并不能彻底解除秘术,我最了解他,这个老头精着呢,他不过是要我欠他一个人情罢了。” “人情?”苏依枝不解。 桃知华盯着她发笑:“他这样的人满口仁义道德,异想天开,他以为我真的会照他说的做吗?简直笑话。” 苏依枝满头雾水,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苏依枝。”良久,桃知华再次开口,“你不恨我吗?” “恨,当然恨!”苏依枝愤愤道,“我小时候中过你的毒,长大了又要被你骗,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否则为什么这辈子你如此阴魂不散,不能放过我呢?” “可你并不是真的恨我。”桃知华一笑。 “谁让你顶着小桃那张脸,我,我恨不起来……”苏依枝自暴自弃道。 “我早说过,小桃是我,我便是小桃,你便将我当做小桃吧。” “我也早说过,小桃早就被你害死了,而且小桃绝不会想害我。”提到小桃,苏依枝两眼发红。 桃知华叹了口气:“苏依枝,离开骆潇吧,随便你想去哪里,你若是不想回家,我可以带你回苗疆,我保证再不害你,也不会再想实行那个秘术了。”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苏依枝顿了顿,接着一字一顿道,“或者说,你还有任何信用可言吗?”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偏偏对骆潇这么念念不忘?”桃知华轻声道,“你会后悔的,与骆潇在一起你一定会后悔,到时候你就服下我交给你的那枚丹药,一切你都会明白。” “别再胡言乱语了,别让我真的恨你,既然吴前辈为了你不惜牺牲性命,你该好自为之才是。”苏依枝不由露出厌恶的表情,接着道,“写一封信给我干爷爷吧,让他来见吴前辈最后一面,也算是你尽徒弟的最后一份孝心。” 桃知华这一次并没有再坚持下去,而是痛快地点了点头:“好。”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王妃 然而没等桃知华写信,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苏依枝怎么都想不到的。 第二天午后,当她去找桃知华的时候,发现骆潇与他神神秘秘不知在说些什么,这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今天楚有才和楚有貌都不在,她便悄然靠近了窗下。 她只听到一阵争执的声音,接着“哐当”一声,骆潇便推开了大门,手上握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剑,满脸惊骇之色。 变故发生地太快,苏依枝脸色一变,冲了进去。 只见桃知华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桃知华的胸口被一剑洞穿,胸膛不停冒出鲜血,她急忙上前点住周围的穴道止血。 “别……白费力气……”桃知华气若游丝,一手颤颤巍巍地握住苏依枝正在点穴的手。 “怎么会这样,是谁,到底是谁?”苏依枝望着满手的鲜血,一脸惨白。 “是骆潇,他恨我给了你那个药丸,他怕你真的吃下去忘了他,他就,就要杀我,我打不过他……” “不,不可能,你骗我……”苏依枝喃喃道。 “你方才明明都看到了……”桃知华强咽下一口血水,继续道,“你要包庇他吗?” “快别说了,我找人救你。”苏依枝急道。 “没用的,你,你别走……”桃知华拉住了她,“我,我身上很疼……” “小桃……”苏依枝怔忡。 “有你这声便足够了,我永远都是你的,小桃……”桃知华双眼眯起,苍白的脸上居然露出一抹笑容,倒真像初见时那个天真的孩童,“原……原谅我做的那些事,我,我对不起穆诏……” “你,你抱抱我吧,那样,就不疼了……苏依枝,别,别忘了我……” 苏依枝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她缓缓将桃知华揽入了怀中。 “师父,师父……我,终于……”他的声音越发微弱,苏依枝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却无论如何无法听清。 “小桃,你在说什么?” 久久都没人回答,苏依枝放开了他。 “为什么,你就算恨他嫁祸于你,为何要下此杀手?”苏依枝放开了桃知华的身体,背对着骆潇,冷冷道。 骆潇提着剑站在门口,面色寒霜。 “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也想知道!”苏依枝赫然站了起来,双眼发红地盯着他,“我方才就在门外,这里除了你们两个再没有别人,你难道还想否认吗?” “我若是想杀他,早就动手了。”骆潇压下怒气,面无表情道。 “你为什么敢做不敢当!”苏依枝突然冲过来抓住他的衣襟,提高音量道,“难不成他还能自己杀了自己!” 骆潇丝毫未动,就这样让她轻易地抓住了衣襟,苏依枝一怔。 “你究竟想怎么样?既然你认定我杀了他,不如杀了我,替他报仇。”骆潇将剑横在她面前。 苏依枝这才放开了他,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把染血的剑,竟真的接了过来。 她回头看了眼那个躺在地上,面色灰败的桃知华,再转过脸面对骆潇时,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不解,还有恨意。 她高高地扬起剑,骆潇闭上了眼。 过了不知有多久,只听“咣当”一声,苏依枝将剑狠狠掷到地上,一言不发,哭着跑了出去。 骆潇站了良久,这才睁开了眼睛,脸上血色全无,缓步走到了桃知华身边,身形有一丝不稳。 他查看了桃知华的身体,这短短的时间居然已经全无生气。 此时他倒是真的想将他碎尸万段,这个桃知华好狠的心肠,连自己都不肯放过。 他来见他,是因为桃知华说要将解药交给他,没想到两人起了争执,桃知华忽而拔出放在桌上的佩剑,欺身上前将剑柄送到他手中,对着自己胸口便一剑刺了下去。 这些事完全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骆潇武功全失,桃知华这么做完全毫无难度,也许他早就算计好苏依枝会出现在门边,这副情景任谁看了都会误以为是他杀了桃知华。 可究竟是为什么,他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让苏依枝误会他? 他最后提到了他的师父,难道此事与吴如铁有关,会是吴如铁的主意吗? 是了,吴如铁是江远博的好友,他多半也不希望苏依枝留在天音教,他们要逼她回去。 可是苏依枝根本不知道,别说骆潇武功全失,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杀不了桃知华,就算他在鼎盛时期,也会顾忌桃知华手中的解药。 可是现在桃知华一死,世上便没人能解高胜给他下的毒,这毒是桃知华独门研制的“一步遥”,与春心蛊不同,一步遥是一种慢性毒,若没有每月一次的解药,不出几个月他就会必死无疑。 可惜这些苏依枝永远也不会知道,骆潇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就在他出神之时,楚有才忽而进来。 “骆左使,不好了,东邦有一支军队正向胡落山而来,估计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来到咱们天音教!” “什么?!”骆潇闻言脸色大变,他忽而站了起来,晃了两晃这才站稳。 “左使,你怎么了?”楚有才扶住了他。 “没事。”骆潇按了按额角,冷静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约莫有一两万人。”说到这里楚有才的冷汗流了下来。 天音教如今已元气大伤,骆拓然重伤闭关,骆潇武功全失,这一两万的军队足以夷平整个胡落山,东邦到底想做什么? “集结所有人马到城门来,再排一队人去保护我师姑,别让她知道这件事,我倒要看看东邦王打的是什么主意。”骆潇说着率先走了出去,但似乎隐隐间他预感到东邦王的意图所在。 “收拾一下,将他安置在吴如铁身旁吧。”骆潇最后看了眼桃知华,又道。 “是。”不过是死了个人而已,况且这人并不是天音教的,楚有才没有多问便领命而去。 天音教所处的这个山庄被大片的沙棠树林掩盖,树林外面就是连朔大漠,因此城墙并不高,只有一座铜门将内外阻隔。 当骆潇集结人马,来到大门处时,发现苏依枝竟早已到了那里。 “你来做什么!”骆潇见到她的身影心中骤然一紧,这个苏依枝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发生了什么?”苏依枝跑出去之后半路上撞到了楚有貌慌慌张张的样子,这才得知东邦的军队忽而来犯,便一时顾不上生气,率先跑到了这里,果然远远便见连朔大漠上扬起的乌压压的沙尘。 “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给我回去。”眼见远处人马渐近,骆潇厉声道。 “回哪里去?”苏依枝争锋相对,毫不示弱,“若是他们真的想进犯天音教,我又该躲到哪里?” 望着她眉目之间的坚毅之色,骆潇一怔,心中无可奈何,可这正是苏依枝与众不同的地方,她对有些事情迷迷瞪瞪,甚至不通世故,但是一遇上这种事总是忽而责任感爆棚,即便面对喜欢的人也并非一味顺从,毫无原则。 就在此刻,东邦军队已到了眼前,领头的两人,其中一个他并不陌生,是乌函国的佳善公主,另外一位将军满身毛发浓密,一张方脸颇为威武,竟是他从未见过的。 大队人马在三十丈开外终于缓缓停下。 接着便见佳善与那位将军略作交谈,便趋马上前。 骆潇不由跨出了几步。 佳善与几步开外下了马,走上前来。 “听说你做了天音教左使,没想到骆左使竟如此劳师动众,亲自来迎。”这个佳善公主一声戎装,英姿飒爽,见了骆潇眼波流转,顿时引起了天音教好色之徒的不小骚动。 “劳师动众,难道不是佳善公主吗?”骆潇淡淡道,“不知公主此番所为何事,我可记得我们天音教与东邦西邦都有条约,永远中立,两不相帮。” “骆左使误会了。”佳善一笑,“我们东邦绝无冒犯之意,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东邦王的禁卫军统领,达尔将军。” 那位将军见佳善回头望来,便遥遥抱拳,以示善意。 “禁卫军统领?”骆潇背着手看了他一眼,不假辞色道,“你们东邦所为何事,要禁卫军统领亲自出马,佳善公主不妨直说。” 佳善神色一凛道:“想必骆左使已猜到了,我们东邦正是危急之时,此次我与达尔将军便是迎接晓真公主回去主持大局。” “哦?我怎么不知有此事?” 见骆潇装傻,佳善一愣,这时达尔将军见两人交谈未果,便带着大批人马上前,眼见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天音教众人都拿起了武器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楚有才和楚有貌也悄然站在了骆潇与苏依枝的两侧,准备随时保护他们。 苏依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这些人是冲公孙晓真来得,心中十分忐忑,满手都是汗,但见骆潇神色之间依旧淡然,半丝情绪都看不出来。 就在此刻,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 “慢着,都不许动!” 只见苏依枝的婢女画屏推着轮椅缓缓而来,声音便是坐在上面的红衣女子发出。 “师姑!”骆潇在见到她身影的那刻神色中才透出一抹紧张。 “不许再靠近一步,否则你们休想我会答应回去。”公孙晓真对着东邦人马扬声道。 那将军见到她面上一喜,闻言立刻挥手,一行人这才停下。 “这么说来,晓真公主是答应跟我们走了?”佳善面露喜色。 “要我答应也不难,但是要先答应我几个条件。” “师姑万万不可!”骆潇脸色一沉,紧接着道,“楚有才,推她回去。” “骆潇!”公孙晓真很少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这是我的私事,我有权自己决定,况且人家是请我回去当公主的,又不是去受苦的,可不是比天音教强过百倍?” “可是东邦如今局势艰难,你回去不过是……” “不用多说,我意已决。” “有我骆潇在的一天,就绝不许你走。”骆潇强硬道,“楚有才,还在等什么!” 苏依枝在一旁怔怔看着他们,她其实很清楚骆潇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师姑而已,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眼见他们两人旁若无人一般争执起来,显得格外多余。 只要公孙晓真一天留在天音教,这些东邦人必定会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们怎么样,自己也没必要再来充什么好汉了,苏依枝知道是自己的嫉妒在作祟,便眼神一黯,悄悄回转过身。 就在此刻,竟另有一队人马朝他们而来,目测人数亦不比东邦军队的人马少。 没等苏依枝离开,便听到当先一人扬声道:“天音教教主何在?” 苏依枝一怔,止了步,这声音好生耳熟。 “何事?”骆潇见状蹙眉,看这匹军队的旗帜,他们竟是中原大轩的人马! 奇了怪了,这些人又有何贵干?难道大轩官方也要插手武林中事不成? “想必这位便是新任的天音教骆左使,在下并不想为难天音教,只是为了向贵教要一个人。” “谁?”骆潇问道。 “我们大轩皇帝胞弟,英王的王妃。” 什么皇帝胞弟?苏依枝记得大轩嘉和帝并没有什么兄弟。 英王?大轩那么多王爷,这又是哪一个? 闻言骆潇脸色发白,不由想到今早刚看到从中原传回来的情报,居然是真的! 他下意识去搜寻苏依枝的身影,见她满脸茫然,心口一松,可心中随之浮现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是啊,桃知华已死了,他身上的一步遥已没有解药,他自己的性命也许只在旦夕之间,自己死了,公孙晓真还有骆拓然,可是苏依枝又该倚靠谁? “余师兄,我们在这里!”画屏见到那人居然欣喜若狂,连忙跑到了苏依枝身边,跳起来朝那人扬了扬手。 说话那人正是余春南,只见他见到画屏与苏依枝面上一喜。 “太好了!吾等恭迎英王妃。”只见他下了马,恭恭敬敬朝着苏依枝作揖,他身后的军队整齐划一地大声呐喊:“恭迎英王妃,请英王妃同我们回大轩!” “什么英王妃,谁是英王妃?”苏依枝愕然。 哪知画屏好似什么都知道了一般,拉着她道:“小姐,你怎么还不知道,嘉和帝早就驾崩了,如今由太子继位,咱们现在的皇帝是安崇帝言裕,而安崇帝的胞弟便是小姐您的未婚夫婿陈端,不,如今应该叫英王爷言端才是。” “什么?!” 苏依枝满脸惊诧,她做梦都想不到陈端竟是如此身份,怪不得,一切便都说得通了,她父母绝不可能让她嫁给一个武林人士,那么陈端便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有如此显赫的身份,也正是英王爷的身份让她的父母没有选择其他人。 只是传言太子的胞弟是被人害死的,是如何流落到了江湖之中?而如今他恢复了身份,满朝文武百官,如此多权贵,他堂堂一个英王爷为何仍会与她结亲?她的父母又在当初太子与康王,乃至英王流落江湖的事情中发挥着什么作用,以至于他恢复身份仍要履行婚约? 一时之间苏依枝头晕脑胀,百思不得其解。 “不,我不认识什么英王爷,我也没有什么婚约,更不是苏依枝,你们认错人了。”苏依枝冷冷道。 “这……苏小姐……”余春南没想到她竟会矢口否认,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哪知此刻画屏竟站了出来,扬声道:“余大哥,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你们便在此地驻扎一晚,反正我家小姐也跑不了,等明日她耳聪目明之时,说不准便与你们回去了。” 余春南略一思忖,竟听从了这个婢女的话,一声令下便着人寻一个适宜之处安营扎寨。 她又对佳善公主与达尔将军道:“看来今日并非是个良辰吉日,东邦的诸位亦不如学他们一般休息一晚,也许明日便有转机。” 佳善与达尔面面相觑,不知这小丫头有什么能耐,竟让大轩的军队对她言听计从。既然天音教不肯放人,又有不明敌友的大轩人马在侧,他们也并不想与天音教动武,便只好依计而行。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画屏 东邦和大轩加起来一共几万人马瞬间都悄无声息地就地扎营,在沙漠中过夜无疑是危险的,他们各自选择了沙棠树林附近沙土牢固的地区,两派人马遥遥相望,泾渭分明。不多时营地上方升起缕缕炊烟,可见双方都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队。他们不仅等待着第二天能不费一兵一卒地完成任务,而且还在暗中窥探着彼此。将领们心中都心知肚明,如今虽然相安无事,可谁能说得准东邦与大轩之间永远也没有兵戎相见的那天?三国之间的和平已维持得够久的了,双方这批新的士兵和将领都没上过战场,顶多是些本国的小打小闹,这可比真正的战争差远了,而这世上永远存在变数,思及此,兵将之间心头皆是一热。 见状骆潇便带领众人又回到了天音山庄,大门再一次牢牢关上,骆潇也不知这个画屏打着什么主意,只是事已至此,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趁此机会了结一些事情。 苏依枝一直处在魂不守舍的状态,便由着画屏服侍她用饭梳洗,郝听郝看两个丫头见状乐得清闲,早不知跑去了哪里。 画屏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隐隐担忧,最后终于开口:“小姐,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些什么?” “小屏,你要劝我回去吗?” “难道你还想要留在这里?”画屏痛心疾首,“你难道真的以为这个骆潇会真心待你。” 苏依枝面色一黯,默然不语,画屏说的正是她心中疑虑的地方。 “我知道你还在怪老爷夫人,还有未来姑爷。” 苏依枝苦笑:“你若是我难道能够接受最亲的人一直都在骗自己吗?不仅是春心蛊,还有陈端,既然他们早就将我算计在内,为何又联合起来将我蒙在鼓里?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此时事关重大,太过凶险,老爷夫人只是为了保护你罢了。” “可我回去又能怎样呢?跟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在深宫大院中如履薄冰,汲汲营营,度过一生吗?小屏,你若真的为我好,便别说了。” “小姐……”画屏欲言又止,但见苏依枝背过身去,叹了口气,收拾了房间,起身离开。 待画屏走后,苏依枝心中纷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于是披衣而起。 因吴如铁的院子里停着吴如铁和桃知华的棺木,因此她仍是住在骆潇的书房中。 她一推开门便见到骆潇房中灯光如豆,果然他也没睡。 她不禁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骆潇为何在此刻杀了桃知华,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当时是否太过冲动? 可他当时半句解释都没有,直接将剑递到她面前,她脑海中只有小桃死后的样子,心中竟真的生出一股为他报仇的冲动。 他会生她的气吗? 也许她该去找他问个清楚。 苏依枝不由走到了门边,听闻里面说话的声音却顿住了脚步。 “所以你才应该跟我走。”说话的是公孙晓真。 “师姑,何必多此一举?”骆潇苦笑。 “只有这样才能……死心……”这句话公孙晓真说得极轻,苏依枝并没听清,只听她接着道,“我一旦回去他们一定会逼着我成亲,而我只相信你,骆潇,做我东邦的驸马吧。” “好,我答应你。” “那么便说定了。” 轮椅转动的声音传来,公孙晓真推开了门,见苏依枝在门边却是一愣,回头看了骆潇一眼,便略一点头,径自离开了。 苏依枝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样隔着一道门,定定看着骆潇。 “你,你要跟她去东邦?”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骆潇亦是看了她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为,为什么……”苏依枝又道,“那我呢?” 骆潇走了过来,握了握她的肩膀,柔声道:“不冷吗?进来说话。” 苏依枝便被他半推着进了门。 “什么驸马……你要娶公孙晓真?”苏依枝仰起脸来看他,她的眼眸永远那么干净清澈,此刻却心痛地仿佛漾满了被搅碎的波光,让人不忍多看。 骆潇摸了摸她的头发,苏依枝的发梢也如她的人一般,顽固地很。 “是。”他一口承认。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苏依枝咬着嘴唇。 “别耍小孩子脾气,东邦太危险,我必须跟她去。” “……原来你那日说的都是假的,在你心里最在乎的还是公孙晓真。”苏依枝冷笑。 “我……”骆潇的眼波微微一动,那沉甸甸的目光中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能道,“是啊,那些话都不作数的,我原以为能放下她,其实不行。” “好,骆潇你很好……骗我很好玩是不是?你根本就不爱我!” 闻言骆潇本就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更透出一缕苍白,只听他冷笑道:“我何时说过我爱你,苏依枝,你别自作多情。” “你……!”苏依枝顿时两眼发黑,泫然欲泣,“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得不到公孙晓真,就退而求其次了是吗?” “你觉得呢?” 苏依枝紧闭着双唇,冷冷看着骆潇,像是忽而不认识他了一般,下唇都被她咬出了血。 “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回大轩,往后我们便毫无瓜葛,两不相……唔……” 这么说着的时候,苏依枝心中剧痛,最后一字还没说完,便觉嘴上一痛,骆潇居然趁此机会吻住了她! 就在她怔忪之时,骆潇一改常态疯狂地亲吻着她,霸道地侵入了她口中,他的唇舌滚烫,像是要将她融化一般,深深夺取着她的空气。 他向来沉稳冷淡,即便从前吻她也是克制温柔,何曾像今天这般狂乱? 苏依枝的眸子遽然收紧,属于骆潇的那股令人迷恋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中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然而想到他说的话,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悲凉,回过神来,啪地给了骆潇一巴掌。 骆潇被她轻易地打得过头去,嘴角沁出一抹鲜血。 “你为何还要这样羞辱我!”苏依枝羞愤道。 “我怕你又怪我不吻你罢了。”骆潇随手抹去了血丝,嘴角露出了一抹轻佻,“你难道不想吗?” “你!你将我当做什么人了!”苏依枝猛然站了起来,“我恨你,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你!” 说着她跑了出去。 因此她没发觉身后的骆潇就在她转身的那刻,卸下了冷笑与嘲弄,瞬间面如死灰。 哈,他不爱她,他真的不爱她吗?他若真的不爱她,为何要费尽毕生功力救她呢?就在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时候,他早就该死地对她产生了感情,否则为何在伤害她的时候,自己却感到更痛苦呢? 他也没想到自己方才会吻她,是不想听她说下去,还是不想让她真的忘了自己呢? 他忽而就有些理解桃知华了,至死也要苏依枝记住他,否则就这样死了,岂不是太寂寞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和苏依枝离开这些是是非非,不需要武功,也没有什么江湖,苏依枝能抛下一切,他也是一样的,只要寻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就此白头到老。 可惜一切都不可能了,他再也没有时间实现自己的诺言,老天也不愿给他这样的机会。 一时间他心绪纷乱,血气上涌,一步遥的毒忽而发作,胸口传来排山倒海的钝痛,这痛觉渐渐扩散到四肢,他发出一声闷哼,牢牢抓住身边的床柱,指节都捏得泛白。 他脸色越来越苍白,浑身冷汗岑岑,他没有内力相抗,只能生生承受,最后双眼涣散,疼得直接晕了过去。 - 苏依枝慌乱之间运起轻功,一气之下跑出了天音教,来到了沙棠树林,然而望着大轩的方向她又开始踌躇。 她若此刻去找余春南,岂不是要跟他回去做什么什老子的英王妃? 她本就不喜陈端,更何况是要入宫做王妃,光是想想她就已经一身冷汗了。 如今她身怀武功,不如离开此地,从此天大地大,再没有什么英王,什么骆潇,一个人闯荡江湖,岂不是痛快? 思及此,她正想着如何避开这些人,背后忽而想起一个声音。 “小姐,你要走,为何不带上我?” 苏依枝一怔,回过身来,赫然是画屏。 “小屏你……怎么会在这?”苏依枝愕然。 “小姐,你怎能如此糊涂。”画屏痛心疾首道。 “小屏,别怪我,帮我回去好好照顾爹娘,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我对此亦毫无兴趣,是我不肖,无法在他们膝下承欢,你要他们不要怨我,就当我死了吧。” “小姐,你这话说得好生无情。” 苏依枝苦笑:“小屏,你从小跟着我,必然知道我学不了什么大家闺秀,也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易,这些对我来说太复杂,我也根本不配做英王妃,陈端完全可以找一个真正的书本网,大家闺秀,他是英王,他的亲哥哥是当今皇帝,他喜欢谁就可以去娶谁,何必勉强娶我呢?” “小姐,你若真的这样想,便是我画屏也要看不起你。别忘了,你是苏代贤的掌上明珠,我们老爷曾经是当朝帝师,大公子是当朝的从四品官员,二老爷是二品的兵部尚书……苏家几代忠臣良将,要说出身,您才是真正的书本网,大家闺秀。如今你与英王的婚约是皇帝钦点,若是抗旨不尊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别说大公子二公子老爷夫人,就算是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苏家婢女也是难逃一死,你竟真的为了一己私情,将全家人的性命弃之不顾吗?” “皇帝钦点?这是真的吗?可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件事……” “当然是真的,否则又何必派余大哥带领这么多人马前来接你回去。”画屏又道,“小姐这下你知道了,是时候该回家了。” “可是……我就算回去也不能嫁给陈端,横竖都是抗旨不尊,小屏,不如你就让我走,回去告诉他们我死了,这样也不会祸及苏家。” “小姐……”画屏无奈,“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全因你心中还放不下骆潇,可你知道吗,你这么喜欢骆潇,全是因为春心蛊!”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 “吴如铁前辈将什么都告诉我了,他说春心蛊之毒必定要让人受尽相思之苦才能死去,可小姐你当时又没有心上人,何来的相思之苦?是这个药让你不由对中毒前最后见到的男子,也就是骆潇,情根深种,不可自拔。可你仔细想想,他让你伤透了心,可你为何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呢?甚至每每想到要离开他,便心痛难忍?” “什么……”苏依枝的身形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丝颤抖,许久才稳住心神,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可画屏这番话却字字诛心。 她知道骆潇不喜欢她,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可自己这么多年来心中只有他一个,为了让他喜欢上自己,她什么苦都愿意吃,什么罪都愿意受,可难道连自己的这份感情也都是假的吗? 画屏从怀中拿出了一只墨绿色的锦囊,交给她,又道:“小姐,如今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不会逼你回去,我只是看不过去,凭什么从头到尾只有小姐你一人痛苦?你只要吃了这解药,睡上一觉,明日去见他,告诉他你从没爱过他,好叫他尝尝小姐你受过的苦,之后再决定回不回去。” 苏依枝心中一片茫然,她就这样接过这个锦囊。 她想起来了,这个锦囊是临走时二哥交给她的,说危急之时也许能救她性命,前几日小桃给她解药的时候她便随手塞进了锦囊里。 现在想来,骆潇恐怕也认得二哥,他才会在见到这只锦囊之时转变了态度,将她放走,要她离开苗疆。 原来如此,他真的从没爱过自己,公孙晓真对他有养育之情,又有救命之恩,他怎能轻易说放下就放下呢? 原来从头至尾都是她一个人鬼迷心窍,自作多情。 也许一切都该结束了,她应该将骆潇这个名字在她心中抹去,这样她的心也就不会再痛了。 “小屏,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将药丸倒在掌中,忽而抬眸问道。 “小姐,只要回到宫中,你便什么都明白了。”画屏双眼一红,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确实不是那个陪着你从小一块长大的画屏,可小姐要明白,我对小姐的心意又何尝比不过真正的画屏呢?” 苏依枝心中一酸,她的小屏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她又想到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他们还在等着她,大哥和二哥从小对她那么好,她答应了二哥有一天完璧归赵,她不能食言,也许是时候该回去面对她该面对的事了。 至于那个人,那个人……他就要去当东邦的驸马了,他们也许本就不该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中,是她当初非要缠着他,现在她知道错了,她要离开了,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阴魂不散,纠缠不清,终于能够一尝夙愿,得到心爱之人…… 眼角有泪滑过,她仰头便将解药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唉,竟不知该可怜谁~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保重 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深,一夜无梦。 梳洗一番,推开窗户,天空澄澈透明,空气中传来沙棠树的清香,是个好天气。 她望了望右手边的房间,那里依旧黑黝黝的,似乎半点人气也无。 不应该啊,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早就起床练功? 苏依枝推开了房门。 只见地上好大一滩血水,那名黑衣的青年晕倒在地,面色青灰,一旁的床柱上几道浅浅的染血的划痕,他那永远如玉一般的指尖却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她的眉头微微一蹙,犹豫着去试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没死。 究竟发生了什么?房内没有打斗的痕迹,他怎会无缘无故受此重伤? 苏依枝狐疑地将他撑起来,骆潇的体格消瘦了不少,却依旧不轻,她吃力地将他扶到了床上,两人一同倒了下去。 摔这么一下着实不轻,幸好有骆潇垫背,苏依枝吐了吐舌头,正要起身,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小枝……”骆潇发出微弱的声音。 苏依枝吓了一跳,转身只见骆潇仍然双眼紧闭,只有嘴唇动了动。 原来是说梦话啊,嘿嘿,没想到这个冷冰冰的人也会说梦话。 苏依枝坏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颊。 “小枝,别走……” 他不是讨厌自己吗,又为何总是喊着她的名字?他明明恨不得不再见她,又为何让她别走? 她顿了顿,还是掰开了他抓着不放的手,奇怪,怎么他的手像是没有劲道似的? 苏依枝心中狐疑,这个骆潇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反常? 她面色凝重地将他再次扶了起来,坐到他身后,一掌拍向了他的背心。 用内力在他体内试探之后,苏依枝的表情越来越讶异。 在他体内居然感受不到一丝内力,怎会如此? 就在此刻,郝听郝看忽而冲了进来。 “你究竟想对骆左使做什么?”郝看如临大敌般瞪着她。 “我……”苏依枝立刻放开了他,尴尬地下了床,“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我进来的时候你们骆左使便躺在地上。” 郝看连忙接过骆潇,将他放回到床上。 郝听也看到了地上的血迹,显然是知道了什么,闻言神色一黯。 “还不是怪你,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们骆左使又怎么会将毕生的功力都传入你的体内……” “郝看!”郝听连忙喝止。 “什么?!”苏依枝脸色一变,“你说他将所有功力都给了我?这是为何?” “你还敢问为何?”郝看索性道,“当然是因为他傻呀,放着世上那么多好姑娘不喜欢,偏喜欢上一个傻子!” “这……怎么可能?” “放肆!”就在此刻骆潇幽幽转醒,第一件事便是打断了郝看,只听他无力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退下吧。” “可是骆左使,你的身体……” 郝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郝听拉住,看了眼骆潇的脸色,两人这才告退。 “你,你好点了吗?” “嗯。”骆潇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是来向你告辞的。”苏依枝又道。 “现在就要走?”骆潇连忙起身,“我送你。” “也好。”苏依枝顿了顿,又道,“从前是我不好,总是缠着你,我总以为自己喜欢你,却总是借着这个名义做了很多傻事,你别往心里去。” 骆潇一脸愕然。 “中了春心蛊之后我便鬼迷心窍,对你念念不忘,我以为我对你的这种感觉便是喜欢了,便是此生非君不嫁,其实不然,我只是中了春心蛊之毒罢了,这种毒非要人受尽相思之苦。连桃知华自己都没料到同心丹只能解身体之苦,并没有解去相思之苦,直到后来遇到我,他才又研究出了剩下的解药。” 她每说一句话骆潇的脸色便白上一分,到最后血色全无。 “我现在用了这剩下的解药才发觉我并非本就如此,从前没见着你时我总是想见你,见到你了便想你怎样才能爱上我,可现在心中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因此你也不用再怕我会纠缠不清,我也再不会到你眼前惹你厌烦。” 苏依枝说得很轻很慢,那双眼睛无比真诚地望着骆潇,似乎从没这么认真地说过一番话。 骆潇什么都没说,挣扎着起身去马棚,略作犹豫,最终还是牵出了小黑马。 “你如今内力全无,郝看说是为了救我,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只能说很抱歉,如果我回去找到办法,一定将内力还给你。” 两人共乘一骑,苏依枝坐在他怀中说道。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可惜了,若是早一天知道她一定会很开心吧?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没准会继续留下来对骆潇死缠烂打,可如今这些对她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必了。”骆潇眼前阵阵发黑,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让他现在还能操纵马匹。 他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愿让苏依枝留下来见他死去,桃知华也与他说过此事,可他从没觉得那是真的,苏依枝总是热情似火,无论对她冷淡也好伤害也好,总是逆来顺受,怎么会是因为中毒呢? 可是又由不得他不信,除了中毒以外,一个人又怎会这样无条件,一股脑地对另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一味付出呢?即便是遍体鳞伤也死不悔改? 这不公平,是她不顾一切地闯进了他的生命中,他警告过很多次,要她离开自己,可当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自拔,再也难以全身而退的时候,她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是误会一场。 要他怎么接受,怎么甘心? “这样也好,我回去做我的大轩王妃,你做你的东邦驸马,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骆潇紧紧攒着缰绳,捏到关节发白,小黑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慢了下来。 “小枝……”骆潇喃喃道。 他知道苏依枝说的都是真的,她不像是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的人,除非她对他已毫无感情。他以为他昨日的那番话已让自己痛彻心扉,没想到今日苏依枝对他彻底忘情又是一记重击,敲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一直提醒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可他忽而发觉在苏依枝眼中,他已经死了,这件事竟比自己行将就木的性命更令他难以承受。 怀中人明明曾是那个对着她笑靥如花的女孩,她说过只愿做他一个人的梅朵,如今却如此轻易地改弦更张,口口声声要去做别人的新娘。 苏依枝似是感到身后之人的一丝颤抖,狐疑地转过脸。 骆潇的唇就在此刻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 苏依枝微微一怔,不躲也不避,就这样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他得逞。 许久,骆潇放开了她,苏依枝一直维持着这姿势一点也没动,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的慌乱,就好像骆潇亲的不是她本人似的。 那解药是真的,即便骆潇吻自己,她的内心依旧毫无波澜,没有出现从前的那般悸动。 “别这样,让公孙晓真知道了不好。”苏依枝淡淡道,面色平静地回过了头,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喜欢我,你一定是觉得我这么个总是追着你的傻丫头忽而说放手便放手了,一时难以适应。人总是这样,失去的时候反而耿耿于怀,不过没关系,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了我,忘了我做的那么多傻事。” “不……”骆潇从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的梅朵……” “我也忘不了梅朵。”苏依枝朝他一笑,“可惜那又怎么样,梅朵那么天真,那么简单,她心中只喜欢她的罗桑大哥呢,可惜世上没有罗桑,也便没有梅朵,我会永远记住她,提醒自己别像她那么傻。” “她不傻,她在我心中,永远是沙漠中最美的花朵。”骆潇的声音中出现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哽咽。 他放开了苏依枝,将她的脸捧起:“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苏依枝想了想,回答:“也许吧,你我总是相识一场,又曾救过我的命,吴前辈去世的时候我也很难过。” 骆潇露出一个苦笑,心中所有的设防忽而出现了松动,那些准备一辈子守口如瓶,并且打算就此带进棺材的话语冲口而出:“若我说我中了一步遥的毒,活不了几天,昨天那番话全是因为不想我死后你孤苦无依才说的,你还会离开我吗?” “这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苏依枝一愣,“你,你到了东邦之后一定要找他们的御医好好调理身体,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没有她,每一天都是痛苦,难道还要这痛苦折磨他百年吗? 好冷的心肠,好毒的诅咒。 幸好,这诅咒也没有几天了,他不该说这些的,既然她从没爱过他,他死的时候,也许她正穿着大红的喜服,满心欢喜地嫁给那个英王言端,也许她看他的眼神也如曾经看过他的一般,一心一意,含情脉脉。 可若是言端对她不好怎么办?若是言端也与自己一样有眼无珠,不识这人间珍宝,不懂得好好珍惜,又该怎么办? 也许有一天他终会醒悟,就像他今天这样,没有人会眼瞎到看不到眼前这样耀眼的,全身心只为一人付出所有的姑娘,没有人能拒绝她,也很难有人被她喜欢而没有喜欢上她的,这一点他早就体会到了。 趁着她回头,骆潇又是好大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殷红的鲜血溅到翠绿的草叶上,斑斑驳驳让人触目惊心。他的胸口已疼得失去知觉,他的喉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只能一再地催促小黑马,快些,再快些,他要送她走。 一路出了城门,经过大片的沙棠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了两人一身,他忽而想起她第一次学会骑马的时候,欢笑着在马背上喊着他的名字,她说骆潇,骆潇,你看啊,马儿跑得多快,你看我终究学会了。 她还曾问过他,汗血宝马跑起来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可它流了血,不会疼吗,不会死吗。 娥皇、女英随着丈夫死了,眼泪洒在竹子上,有了“潇湘竹”,夫子便说那是忠贞不渝,可什么是忠贞不渝呢…… 他很想告诉她,汗血宝马流了血,当然会疼,它们也终有一天会死。 而忠贞不渝,那是一种奢望,在他认识她之后才出现了希望,如今只剩绝望。 他没想到原来他已如此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他也懂了她从前的感受,原来爱一个人却得不到,是那般的心伤。 苏依枝就像是他生命中的一缕阳光,在他最灰暗的时候照进了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即便他百般抗拒,依然没能幸免。 几乎是在她出现之后,他接连得到了扶苏草和寄生莲,澄清了罪名,救醒了师姑,找到了师娘,似乎这一切都像是苏依枝带来的那般,他不再纠结于过往,放下了诸多执念。 然而到头来兜兜转转他才发觉,原来他这样的人是不配独享光明的,如今,是他该将这光芒归还人间了。 不多久,便到了大轩阵前,遥遥有一人一马伫立在那。 “陈端!”还未靠近,苏依枝便惊呼出声。 “小枝,跟我回去。”那人身着滚金蟒袍,头上戴着嵌宝紫金冠,手执一把真丝象牙折扇,风度翩翩,贵气逼人。 “不,应该是英王言端。” 言端微微一怔,话语间让他感到苏依枝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没错,本王便是奉了皇命,亲自来迎接英王妃,婺州苏家小姐苏依枝回去成亲的。”言端对她微微一笑。 言端没说的是,找苏依枝回去只是其一,新皇登基,便找了这么个借口,劳师动众,又能名正言顺派兵在关外走一遭,震慑一番这些番邦之国,以显大轩雄威,好叫他们消停一些,这便是其二。 “你们瞒得我好苦,从前是小女子无知,那些不敬之事还望英王恕罪。”苏依枝低头道。 “这……”言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苏依枝表面上是在讨饶,其实是在怪罪,只听他解释道,“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如等我们回去我再向王妃负荆请罪。” 言端三言两语便带过了此事,他看了眼骆潇,显然不愿在此处透露太多。 “好,我也想回去见爹娘、大哥、二哥他们,只是我们还没成亲,别总是王妃长,王妃短的。” 言端哈哈一笑,扶着苏依枝下马。 “慢着。”骆潇声音沙哑,面色冷得像堵墙一般。 只见他也下了马,将小黑马的缰绳交到了苏依枝的手中:“送你了便是你的,别再弄丢了。” 苏依枝一愣,只见言端看都没有看一眼骆潇,而是问苏依枝:“想要吗?” 苏依枝摸了摸小黑马乌黑发亮的鬃毛,它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似有留恋之意。 “好,那便多谢。”苏依枝欣然接受。 骆潇握住了她放在小黑马身上白皙的手背,深深望进她的眼中,似是要将她这一刻的样子永远印在脑海中,他的唇动了动,最后只吐出了两个字:“保重。” 苏依枝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道:“骆左使,你也多保重。” 言端见状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抽了出来,接着将小黑马交给下属,扶着苏依枝上了他的马。 “对了,小屏呢?”苏依枝问道。 只见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男装的身影朝她挥了挥手,她心中了然,朝言端微微颔首。 “骆左使,承蒙这些时日对王妃的照顾,日后还望天音教能好自为之。” 言端说完便翻身上马,马鞭一扬,便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大轩方向而去。 苏依枝像是感到了那屡一直追随着她的目光,不由回头望去,只见那人的身影僵立在原地,许久都不曾动作,在滚滚沙尘中变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渺小,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灰色的剪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 可惜了,她还有一句再见没与他说,她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他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不过那又与她何干呢?一想到马上就回到家中,心中又被喜悦填满。 此去她将再也飞不出那座金丝笼,再也不会涉足江湖,这半年来的恩恩怨怨竟像是大梦一场,是她对骆潇的执念让她踏出了一步又一步,如今梦醒了,执念消失了,浪子回头,她不知道等着她的又会是如何错综复杂的局面。 而她生命中将再也不会出现“骆潇”这个名字,即便他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地方,她心中既不会欢喜,也不会悲伤,那个她曾经刻骨铭心的人,如今与她来说不过只是两个字的一个名字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转这才开始呢~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成亲 三月之后,三月十五,大轩京城。 对京城的百姓来说,这天最热闹的事莫过于英王娶亲。 嘉和帝死后紧接着发生了太子与康王的地位之争,京城先是守孝,再是兵乱,这桩喜事似乎来得正好。 如今的安崇帝虽是太子正储,可先帝死后,康王言裕便立刻联合赵贵妃,以及舅舅赵易得意图篡位,最后被太子镇压。 人人都道当朝太子是个病秧子,却没想到他不仅悄悄笼络了满朝文官的忠心,而且还得到了兵部、周祁老将军,以及江湖第一大帮派岳云楼的支持。 对于康王的夺位他似乎早有准备,反击地十分及时,最后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身体也并非如传言那般羸弱,而且还马上娶了一位皇后。谁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毫无赢面的太子一直在韬光养晦,隐藏实力,关键时刻给了对手致命一击,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 - 京郊树林里,一行三人催促着汗血宝马,风雨兼程地赶路。 “有才,咱们不如在此地略作休息,我怕左使受不了。” “好……”楚有才犹豫地看向骆潇,却见他的脸色确实不大好。 “……继续赶路,日落之前必须进城。”骆潇不容置疑道。 这三人便是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从东邦国都魏央一路来到了大轩京城的骆潇、楚有才、楚有貌三人。 三月的时间,东邦多了一位月伦公主,骆潇赫然已与这位公主成亲,成为了东邦驸马。 三人在此刻来到大轩京城,不知意欲何为? - 倦鸟归巢,日近黄昏,锣鼓敲了三下,正是良辰吉日。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尚书府中出发,朝着王府而去。 当头的便是英王言端,这个英王十分神秘,原来他并没有被赵贵妃害死,而是被苏家偷偷转移到了江湖之中,在苏家的保护下赵贵妃对他进行多次暗害都没有成功,反而在康王篡位时带领岳云楼援兵及时出现,助了太子一臂之力。 京城百姓当然对康王更为熟悉,知道这个康王十分地贪酒好色,败了也不可惜。而这个英王可不同,偷梁换柱,起死回生,江湖侠客,武林英雄……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的桥段,在民间口口相传中已被传得神乎其神。更何况此刻见识到英王的风姿,只见他剑眉星目,玉树凌风,金贵之余又多了一份侠气,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好感。 只可惜这英王早早就定下了苏家小姐这门亲事,让那些京中的高官显爵,贵族名媛无不扼腕叹息,早知今日,恨不得当初助英王逃脱的人便是他们自己。 只恨当时康王和赵贵妃的势力如日中天,太子与胞弟又势单力薄,谁都没有将这两兄弟放在眼里,虽太子才是正储,可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以为康王能夺得皇位,谁想到今日两兄弟来了个里应外合,反败为胜。 所以说莫欺少年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苏家有今日的风光与这么多年的付出是离不开的。更何况前皇后正是苏母的远房表姐,本就沾亲带故,前皇后死后苏家便立刻意识到了赵贵妃的居心叵测,加之先皇昏庸,苏代贤便生了退意,辞去太傅之职,回乡教书。没想到反倒使得婺州成了天下文人的大本营,大轩的官员中过半以上都是苏代贤的门生子弟。 因此他的支持,无疑代表着文官的支持,这才使得先皇废立太子之时受到了巨大的阻力,言熙才保住了太子之位。又有苏代鹤这个兵部侍郎,他近几年培植了几位颇有才干的年轻校尉,这些年轻人在军中颇受赵易得大将军的压迫,康王篡位他们当然纷纷倒向太子,没想几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竟真的能与大名鼎鼎的赵大将军抗衡一番。 索性现在生活安定下来,天下归心,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都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位英俊的英王所过之处无不受到百姓的欢呼和拥簇,眼见这位王爷如此风流倜傥,那么这位苏家小姐又究竟是怎样的仙人之姿呢? 说起这位苏家小姐苏依枝,又令人啧啧称奇。 据说她被邪教掳去了关外,还是英王亲自出马将她救回,据说这个苏小姐行事乖张,一路蒙面不说,到了皇帝皇后跟前亦是如此,被御前侍卫给拦了下来,可这位新皇不但没有怪罪她,反而对她礼遇有加,特许庭前蒙面。 这件事后来传了出去,苏依枝便得了一个“蒙面王妃”的名声,不知是好是坏。 大伙不禁猜测,这苏家小姐脸上是有什么顽疾吗,如此见不得人,又据江湖传言这苏小姐美若天仙,难道是怕自己的美貌被皇帝相中,从而破坏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一时间众说纷坛,说什么的都有。 言端闻言不经意望向不远处的花轿,里面的新娘穿着一身大红的华服,凤冠霞帔,一袭红纱蒙面,端庄乖顺地坐在轿中,连头都不曾转动一下,都不似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总是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的苏依枝了。他总觉得这次回来之后她改变了很多,以前那个苏依枝无论什么都写在脸上,现在却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这些改变都与关外的那个男人脱不了关系。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这盛大的婚礼却让他生出一股隐隐的不安来,另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忽而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心中是否有片刻想起他来?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与苏依枝是不容拒绝的,这件事是皇兄在六年前就已经决定的。 当年王成败要抓的人恰恰是改名为陈端的英王言端,却错将苏依枝抓走,明知道抓错了人还是给她下了春心蛊,是为了以解药要挟苏家交出言端,却没料到有吴如铁这层关系苏依枝并没死。之后宫里的赵皇妃劝说嘉和帝废储无果,便又向太子下了春心蛊之毒,结果苏依枝的血救了太子的命,赵贵妃的计划再一次落空。事不过三,时机稍纵即逝,加之太子中毒后深居简出,看起来毫无威胁,而且他们也很难再有下手的机会,因此屡次失手的赵贵妃倒是收敛了起来,等的就是嘉和帝驾崩之后,一举篡位。 因此说起来他们俩兄弟欠苏家,尤其是欠苏依枝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当时皇兄想娶她,这后位应该是她的,可那时言熙不知怎么又临时变卦,将苏依枝交给了他,最后娶了周祁老将军的孙女。 他当然不能再拒绝了,只是六年前应允之时他从未想过自己后来竟会遇见顾青蔓。 就在他出神之间,人群中竟闪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眨了眨眼,那个身影又消失了。 不会,绝不会,此刻那人应该在东邦魏央,怎会出现在这? 据说他不知为何武功尽失,想要找他麻烦的人不在少数,还好他识时务地娶了公孙晓真,也就是现在的月伦工作,做了东邦驸马,这才逃过一劫。 他又为何在此刻出现在中原,出现在大轩京城之中,这是极为不明智的。 思及此,言端放慢了速度,顿时有一侍卫上前询问,他们耳语了几句,那侍卫便领命而去。 不多时,英王迎亲的队伍进了王府,言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天色已全黑,王府虽不比宫中气派,可也是雕梁画栋,假山流水样样俱全,此刻张灯结彩,华贵非凡。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王府的宋嬷嬷终于扶着她来到了御座之前,下首坐着她的父母,当今的皇帝皇后高高在上,这四人便是他们的主婚人。 能有皇帝皇后亲自主婚,这份荣耀望之整个大轩又有几人能够企及? 人人都说这是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只见堂下两侧分别站着苏依枝的二叔、大哥、大嫂、二哥,还有江远、季翻云、余春南等人,各位亲朋好友都面带喜色,对两位新人翘首以盼。 言端与她终于走到了御座之前,行了拜堂之礼,苏依枝终于抬起头来,平静地注视着当朝皇帝皇后,等着他们发话。 其实这两人她都不陌生。 这位安崇帝言熙她早就见过,不仅见过,两人还是旧相识,彼时他的身份还是吏部尚书之子吕庭文。 天知道她第一次进宫面圣的时候有多惊讶,她甚至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两人都未提起此事,可在言熙的神色之间她已能认定此人便是吕庭文。 当庭面圣,即便只有她与言端在场,理当摘下面纱,只因她当时难以置信,太过气愤,置气之下执意不愿取下面纱,而言熙表面上以弟妹之礼相待,其实非常了解她的性子,又自知亏欠良多,这才给了特许。 不多时皇后竟然也一并现身,这又是一个苏依枝做梦没有想到的人。 当朝皇后竟是她在私塾里的死对头,周祁老将军的孙女,周水月! 是了,当时确实听说周水月与吏部侍郎之子吕庭文结了亲,原来她是与太子结了亲,这个吕庭文的真实身份是皇帝,她便成了皇后。 后来听父亲解释她才知道,原来太子在宫中势单力薄,新皇什么都听赵贵妃的,竟然在苏代贤辞去太傅一职之后便再也没有给太子找过太傅,对太子不管不问。因此太子称病之后便在吏部侍郎的暗中帮助下,伪装成他的儿子吕庭文,常常到婺州来听苏代贤讲课,这才不至于变成一个草包太子,而真正的吕庭文据说确实体弱多病,多年前就夭折了。 原来这一双兄弟骗得她好苦,她怎么可能给这个新帝好脸色看,这个周水月更是可恶,忽而像是不认识她了一般,跟她说起了看似熟络的场面话,总之这些人都虚伪得很,没一个真心。 只听言熙含笑嘱咐了言端几句,接着周水月便道:“皇弟和王妃想必都累了,皇上,不如先让他们回去休息一番,再请皇弟出来与我们宴饮。” 言熙微微一笑道:“还是皇后想的周全,皇弟,可别净想着陪王妃,今晚这杯酒你可怎么都逃不掉了。” 言端连连称是,便带着苏依枝回了房。 可就在他转头的这一刹那,莫然感到一缕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可当他再转回身,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更何况这整个大厅里除了大内侍卫以外多的是武林高手,有谁会在这里撒野? 回到房中苏依枝一把卸下了头上的凤冠,一屁股做了下来喘了口气,这王妃可真不好当。 言端眼里有了笑意:“小枝,这才像你。” “你还嫌弃我听话不成?”苏依枝白了他一眼,半真半假道,“这还能怪谁?若不是你们自作主张非要娶我苏依枝,我又何苦遭这个罪?不听话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不如乖乖配合。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其实你们俩兄弟都不想娶我是吧?可谁叫他是皇帝呢,你只能听他的,娶我是委屈了你。不过按我说,你们要真的觉得亏欠我,不如还是放我走吧,这样大家都好过。” 被苏依枝一阵抢白,言端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最后连忙道:“此话万万说不得,皇兄并没有此意,当初王兄没中毒的时候就说要娶你的,这是千真万确,只是后来不知这么变了卦……” “但是后来他中了毒,没找到解药,又怕我这个活解药罐子跑了,所以你主动提出来要娶我是吧?怪不得你总说我们非得要成亲的,不过他选择周水月也是正确的,她再怎么说都是周老将军的孙女,皇帝正需要兵权。” 言端叹了口气,对于苏依枝所言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小枝,别怪皇兄。” “我不怪他,我当然不怪他,放心,我也不怪你,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苏家吗,只要我爹娘,大哥二哥他们好,我便也好。”苏依枝垂下了眼帘。 言端一窒,没想到苏依枝能说出这番深明大义的话来,似乎自从这次她回来以后,不论是心智还是情感上来说,都成长了很多。 “行了,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也不需要你陪我。”苏依枝挥了挥手。 “既然如此,王妃早点休息。”说完言端便踏出了房门。 他略一踌躇,并没有向前厅去,而是掉转了方向,朝另一边的后花园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人的身份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这下都真相大白啦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孽缘 此时王府众人都在忙着前厅喜宴的事情,这繁花似锦的后花园反倒人迹罕至。 果然不出他所料,有一个黑衣的身影出现在假山的尽头,似乎在此等候他良久。 “是你?”言端面色凝重起来,“东邦驸马可是来参加本王的婚礼?为何不让下人通报一声?倒显得本王失礼。” 只见那人转过身来,确实是那副苍白俊美的容颜。 “王爷好福气,能娶到苏小姐这样的良配。”那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是很久不曾开口说话。 言端挑眉:“这可是驸马的真心话?我可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对待王妃的。” 骆潇一颤,他何尝不知道今日之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可这件事由陈端来提醒却令他分外难堪。 “这是我与她的事。”骆潇冷冷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言端在心中叹了口气,又道:“那么如今小枝已是本王王妃,木已成舟,不知驸马又有何赐教?” “我不信什么木已成舟,我只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言端闻言神色一凛,这个骆潇是疯了不成,事已至此,他难道还想要改变什么?想到这里,他不禁暗中捏起了拳头。 “王爷别紧张,在下如今武功全失,绝不会做什么傻事。”骆潇瞥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说道。 这件事他倒是略有耳闻,他不禁望向他身后,不远处似乎另有两个武林高手,他多半是以此潜入了王府。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不像是会将自己弱点轻易示人的人。 “很简单,”骆潇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我只要跟王爷做一个交易。” “哦?”言端神色一动,似乎对这个交易十分感兴趣。 “想必王爷早就想到了,虽然东邦已有了月伦公主,可西邦势力日益壮大,东邦国内的矛盾依旧没有得到解决,长此以往,西邦必定会对东邦出手。” 言端愕然,没想到这个骆潇居然跟他聊起了天下局势,也没想到短短几天他已看得如此透彻。 “若是东邦被西邦吞并,在关外西邦没了掣肘,况且人人都看得出来,西邦王不是个安于现状的君王,他迟早有一天会对大轩出兵,到时候,不知大轩有几成把握?” “你……!”言端语塞,这个骆潇果然厉害,一语中的,大轩的兵权原本全部掌握在找易得的手中,如今赵易得的叛军被太子打入地牢,后继无人。而且先不说将领凋零,现有的这匹官兵对安崇帝的衷心还有待考量,要处理好军队的问题,没有个几年是做不到的。虽然大轩地大物博,人丁兴旺,可此时关外再起战乱,只会措手不及而已。因此他们谁都不愿见到关外有何异动,最好的情况自然是东邦西邦之间能够继续维持三五年的和平,以给大轩喘息的时机。 其实即便此次骆潇不来找言端,也许言端也会替皇兄出使西域,特别是情形复杂的东邦,他们必须有足够的情报和准备,最好能与东邦或者西邦达成某种协议,这之中又数东邦国立衰弱,可能性更大。 “驸马想与本王做什么交易,不如直说了吧。” “我想大轩现在最想见到的便是西域能维持暂时的和平,在下愿助此事一臂之力。”骆潇忽而神色一凝,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驸马好大的口气,不知有何打算?” “东邦的症结在于皇嗣和皇储,只要我师姑在世一日,摄政大臣达拉汉就一日不敢起兵造反。” “这样说来,你能保证公孙晓真的性命?” “自然。”骆潇点了点头 若大轩亲自插手西域事务倒确实是千头万绪,无从下手,可若是有这么个熟悉东邦之人能做内应,倒确实可行。 “多久?”言端挑了挑眉。 “……若她有一天会死,也绝不会是死于暗杀。” “这对你来说可就太简单了,她是你师姑,护她周全岂不是分内之事?”言端狡黠一笑,“除此之外,我要你再答应我两件事。” 骆潇蹙眉,没有说话,只听言端继续道,“这第一件,我要你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公孙晓真是死是活,都要保证东邦五年内不起内乱。第二件,你如今武功全失,身边必须安插大轩人手,才能保证事半功倍。” “第一件我可以答应,第二件则不必多此一举。” 言端也料到此人非常高傲,又诡计多端,即便武功全失也不肯轻易示弱与人,便也不再坚持,而是道,“既如此,我也相信驸马,但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与我们通个气,也好让大轩有个准备。” “王爷答应了?” “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的不多……”骆潇那原本略有些黯淡的眼神忽而全部聚拢到言端的脸上,他的声音忽而变得有力,这番话显得异常庄重,“我只要你英王的王妃,如今坐在新房中独守空房的那个女子,苏依枝!” “什么?”言端略感诧异,难道方才自己与苏依枝一番交谈都被他听去了?否则他怎知道自己与王妃的关系并非外界认为的那样美满? “你们想瞒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 放下心中的疑虑,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话说到了这里,他也没想否定,边想边说道:“驸马会这么认为也是情有可原,我知道小枝以前确实对你有些非分之想,但那都已过去了。她如今已是英王王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初谁都没有逼她,是她自愿选择了我,你又凭什么保证她不会爱上我?又或者她还会爱你?别忘了,她服用了桃知华的解药,如今的你对她来说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绝不会。”骆潇笃定道,“况且究竟什么是解药,什么是毒,王爷分得清吗?人的心意又岂是什么春心蛊能够左右的?我偏不信,他桃知华有绝情的解药,怎知我骆潇没有至情的毒?” “哦?驸马对自己倒是很自信,不由令本王佩服……”没想到骆潇也有这般的执念,这一点倒是与苏依枝有几分相似,都是不懂得“放弃”二字为何物的人,只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想必这终究又是一场错位的孽缘。 只听他接着道:“不过本王不明白,驸马这么做难道是想坐享齐人之福?这对月伦公主和小枝都不公平吧?” “我于师姑,不过是个依靠罢了。”骆潇倒是毫不避讳,直言道。 “没想到你们也有约定……” “什么?” 言端连忙改口:“驸马既然如此坦率,咱们便成交了,相信堂堂败絮公子,绝不会让我失望。” “彼此彼此。”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又听言端道,“在苗疆的时候,报信要我去诏黎寨救小枝的人是不是你?” “何必明知故问。” “果然……王妃一人在房中,她最怕黑夜,最爱桂花。”不知他是何意,说完这话言端头也不回朝热闹非凡的前厅而去,他已在此地耽搁地太久了。 骆潇闻言一怔,止住了离去的脚步。 - 夜越来越深了,月色将树丫的影子印在窗纸上,那些错综复杂的枝节在上面印出一个淡灰的花样。 那些嬷嬷喜婆恐怕是被言端支走了,没有再来烦扰她。 桌上的红烛已结了一层厚厚的烛花,燕燕早就坐在桌前打盹,人事不知。 说起燕燕,那是她二叔兵部尚书府上的陪嫁丫头,看起来憨憨的,十分可爱。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 一边端详着燕燕的睡姿,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首小时候背过的诗文来,她从前最恨背诗,如今再念起,不禁怅然若失。 这些诗人为何这样会写? 然而送别的道路终有尽头,亲友也只能伫立一旁遥遥眺望,伸长了脖子,挥手再挥手,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燕子舒展着翅膀,在空荡荡的半空中飞得忽高忽低,忽低忽高。 她也已嫁为人妇,终究不似儿时可以耍赖顽皮,父母亲友见了面,还要对她拜上一拜,恭恭敬敬喊一声王妃。 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该高兴的不是吗?她嫁了这么一个人人称羡的如意郎君。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与言端之间的约定,又在挣扎些什么? 她到底还是羡慕燕燕,能翱翔天际,差池其羽,颉之颃之。 夜这样深了,她却还在胡思乱想,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言端不会回来的,他们有约定,她这个王妃不过是有名无实。 也许人一个人在夜晚的时候总是不由脆弱,她心中空落落的,十分希望有一个人能像母亲那样,在夜里拥她入怀,温言软语,无限温情。 可时至今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 窗外不知为何传来一阵捣弄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 苏依枝心中狐疑,左右无事,便穿上鞋袜,缓步下地,推开了房门。 原来是花匠。 “你是谁?为何选在此时种花?”苏依枝问道。 “小人……的名字不值一提,大家都叫我老罗。”那人似乎被惊了一下,抬起头来,苏依枝这才借着月光看了个大概,这人带了一顶灰布毡帽,是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老头。 “小人冲撞了王妃,请,请王妃恕罪……” 那人说话磕磕绊绊的,十分不流畅,嗓音喑哑难听,苏依枝在他跪下来之前忽而脸色一变,厉声道:“不许跪!” 那人这才又颤颤巍巍站直了身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因为王爷方才说王妃最爱桂花,我想如今已过了春分了,所以,所以小人赶忙种下一棵桂花的幼苗,这,这样,秋天的时候,王妃,就能闻到花香了。” 苏依枝露出一抹笑容,她爱桂花当然是因为爱吃桂花糕了,这个言端也真当回事啊。 “王爷有心了,你怎么这么笨,不会明日再来吗?” “小,小人……不敢。” 苏依枝看他那副憨傻的模样不禁扑哧一笑,这老个罗还挺有意思。 她提裙走下玉阶,蹲下身来看着这株幼苗,她却是从来不知道桂花树是怎么种的。 老罗也蹲下,递了把铲子给她,苏依枝便学着他的样子,将翻出的泥土填在幼苗的根部,令它不至在根茎未长之时,被风吹倒。 “王妃,可是不开心?”半晌才听老罗道。 苏依枝一怔,敛眉收敛自己的情绪:“没有,你看走眼了。” “老罗愚笨,不知怎么安慰人,但是这树苗会永远立在这里,陪着王妃。” 闻言苏依枝竟眼眶微热,要是别人说这番话,她也许会觉得是在对她溜须拍马,可这个老人的目光却让人看不出一点杂质。明明是初初相见的陌生人,却教她心头一热,仿佛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哪怕他只是一个言端身边忠心的老仆。 “老罗,谢谢你……”苏依枝揉了揉眼睛,心头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重新又露出了招牌笑容,“我好多啦,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苏依枝做不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愉快~明天还有一天休哈哈~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皇后 三日后苏依枝回门之时,苏父苏母却在此刻向她提出辞行。 新皇登基之后,苏家便是最大的恩人,苏依枝的大哥苏易书已升了礼部尚书,二哥苏易柯武功超群,在此次康王之乱中保护了言熙,直接封了他做京城禁卫军统领。原本皇帝是要苏代贤回来继续做太傅,可苏代贤一来觉得自己此前为了助这位昔日太子成事太过亏待了儿女,令妻子知道此事后埋怨了一阵,心中有愧。二来他自己也知道树大招风,既然儿女大哥都有了好的结果和前程,他自己反倒不愿意再官复原职,因此公然拒绝了皇帝的好意。 皇帝拿他无法,便让其兄苏代鹤做了太傅。 苏依枝如今出行起居,一律薄纱蒙面,既有此特权,她可不能浪费。 好不容易回次门,她挥退了左右,与自己父母独处之时,终于将面纱解下。 苏父苏母眼见苏依枝身上瘦了一圈,脸上的肉都瘦没了,五官虽然精致了不少,可也褪去了少女的天真可爱。 望着眼前明显成熟了不少的女儿,苏父不禁疑惑,自己为了她让她能当上王妃而费尽心思,不知值不值得? 其实言熙不娶她也好,什么事只要牵扯到皇室那必定是腥风血雨,他不认为苏依枝能当好一个皇后,甚至是贵妃,赵皇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因此她能当上王妃已令苏代贤十分满意,这样就能保此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王爷又不比皇帝责任重大,做个王妃也不用百般算计,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无论怎么想,这桩婚事都十分合适。 可是女儿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 苏依枝要是向从前那样吵吵闹闹,说上几句傻话也许他也就不奇怪了,可这次自她回来之后却分外安静,即便听到取她的血去救言熙之时也毫无反应,只是说希望以后别再瞒她。 是了,苏依枝要是从来就是现在这样的性子,或是像周家小姐周水月那样懂事,他也许久就不会刻意隐瞒。 他做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儿女的幸福着想?可如今看着苏依枝是有了分寸,又太过分寸,即便是笑也是微微一笑,他觉得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也许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将什么事都讲出来,也许是自己永远失去了女儿的信任,也是头一次,他不禁怀疑,自己做的事情是否正确? 苏代贤在心中叹了口气,然而现在想这些都已经晚了。 苏依枝虽然不舍,最后还是将父母送走,他们一没官职二没营生,况且苏父在婺州还有一帮学生,他根本丢不开,京城这个地方气候干燥,天气说变就变,远没有婺州来得亲切宜人,他们要回去那也好。 与哥哥嫂嫂送走父母之后,没给她悲春伤秋的时间,她便开始忙碌起来。 她既身负无上的内功,便要好好利用,破天荒地勤加修炼。 言端曾请了岳云楼的高手教她练功,可奇怪的是,她似乎只能修炼天音教的武功心法《天女散花》,一旦修炼其他便收效甚微,也许是因为她体内是骆潇传给她的天音教内力。 言端也见过她修炼《天女散花》,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也就随她去了,天音教的人虽然作恶多端,内功心法还是可圈可点的。 到了晚上,苏依枝却穿上黑色紧身衣,悄悄进入了王府的暗室之中,一呆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似乎在暗中学习什么,每次她从里面出来都好像脱去一层皮一般,十分狼狈。 - 时间过得很快,半年过去,转眼便是前皇后,也就是言熙、言端两兄弟生母的生辰,按例苏依枝要随着言端进宫。 她虽是挂名的王妃,可在外人面前总是要做一做样子的。 他们的事情,在王府中只有服侍言端的宋嬷嬷和燕燕两人知道,言熙当上皇帝不久,朝中百废待兴,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便让言端管了兵部的事。 读书练武,这些他都在行,可要行军打仗他也是个门外汉。而且他是个半路杀出的王爷,大轩的官也好兵也好,对他都十分生疏,光要做好这件事就令他忙得焦头烂额。 本来照他们的约定,言端每隔四五日便来王妃这里过夜便好,这会倒真是忙得顾不上什么约定不约定的,成亲至今也只来过那么几回。 当然他什么也不会做,他跟苏依枝现在好得就像哥们一样,他对她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想打破现在这层和谐的关系。 别说跟苏依枝早就有言在先,就是和骆潇之间的约定也让他不敢做什么,再者,现在苏依枝武功突飞猛进,早就今非昔比,他就算是想做些什么,也要打得过她。 并非他说坏话,实话说如王妃那般古灵精怪的女子,恐怕也只有骆潇肯迁就她,将她当个宝,他可消受不起,也不敢消受。 这天因是前皇后的生辰,皇帝终于特许放他一天假,他想着第二日还得跟王妃进宫,前一晚便留宿在那。 第二天一早,服侍言端的宋嬷嬷和燕燕推开了房门,对他俩各睡各的已见怪不怪。 不多会,两人便笑眯眯的,携着手出现在房门口,倒像是真的伉俪情深一般。 门口蹲着一个老汉见状一愣,言端见到他也是一愣。 “老罗,怎么一早就在浇花?”这个老罗神出鬼没的乎十分神秘,大多数的时间都不知在哪里,不多久他又会自己出现。为此事苏依枝还特地去问钟官家,知道他确实是王府花匠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自从那晚老罗安慰了她之后,她心中不禁对他生出一股亲近之感,她在老罗身上见到了自己干爷爷的身影。而因为之前天音教骆潇之事,自己真正的干爷爷江远博陷入了自责当中,虽然最后骆潇和她都没有死,可他每回见到这个干孙女便会想到自己的亲孙子骆潇,一边是多年来遵守的正道信仰,与邪教势不两立,一边则是血肉亲情,叫他该如何抉择? 况且他的至交好友吴如铁又为了徒弟而死,最后连桃知华都死了,他伤心至极,更加不理世事,一味游山玩水来逃避,因苏依枝大婚这么大的事才露了一面,接着又不知所踪。 老罗很快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叫了声王爷王妃。 言端回过神来,尴尬一笑,没有说话,反而看向了苏依枝,只见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的襦裙,露出了一片酥胸,衬得身段妙曼,头上梳着发髻,脸上蒙着薄纱,倒真有几分少妇的意味。 这时正有一片桃花花瓣落下,言端一抬手,顺势抚去了她发顶一片花瓣。 “王爷……”苏依枝见状一愣,随即娇羞地低下了头。 只见她再仰起头来之时,伸出了藏在层层衣袖之下的玉手,整了整言端的衣襟,嗔怪道,“原来是花瓣,王爷怎么不跟小枝说一声,小枝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 言端顺势捏住了她放在前胸的手,牵起她,柔声道,“时候不早了,皇兄该等急了,咱们出发吧。” 于是两个人携着手走出了王府,这一幕让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被这对新婚夫妇给感动到了,有不少小丫头红着脸,羡慕两人的恩爱。 这其中却不包括假扮老罗的骆潇,却见他僵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苏依枝,直到她与言端一起出了王府,消失在他视线当中。 他从昨晚便守在这里,担心了一整晚,还好什么都没发生,没想到一大早就见到这一幕,怎能不令他郁卒? 他看到苏依枝望着言端的眼神,那么令他熟悉,这眼神明明曾经只会落在他身上,那是一个少女满心的欢喜,从前的他竟然会熟视无睹,甚至十分瞧不起,可当她将这目光挪开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十分刺眼,十分不习惯。 此刻他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他不该跟言端打这个赌,显得自己很被动,依他从前的性格早就带着苏依枝远走高飞,何必在此受这个罪。什么皇帝王爷,什么东邦西邦,他向来不放在眼中。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武功全失,怎么保护所爱之人?他必须用这种方式救出苏依枝。 可是他也从来不后悔,将自己毕生功力传给她,否则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若不是为了她,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在王府扮作一个老人,做什么花匠。 他在等一个时机,终有一天他要带她走,给她自由,让她离开这个令她不安、生厌的地方,过真正想过的生活。 - 经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两人终于来到了两仪殿,皇帝言熙便在此见他们。 因前皇后生前性子喜静,便只有两兄弟与皇后、王妃四人一起祭奠。 一番祭拜之后,皇帝赐宴,四人围坐在桌前小酌说话,可恨苏依枝蒙着面纱,吃也吃不痛快,喝也喝不痛快,言熙见状莞尔。 “在场的都是儿时旧识,御前蒙面不过是玩笑,王妃为何还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 一时间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脸上,只见周水月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 苏依枝心中冷笑,嘴上恭恭敬敬道:“回皇上的话,小枝相貌不堪,恐惊扰圣驾,再者惯会胡言乱语,亦恐言语有失,因此以纱蒙面,方能警醒一二。” “你……!” 言熙听出来了,她是在告诉他绝对会管住自己的嘴,不会将他小时候假扮吕庭文的事说出去,好叫他放心,可好好的一番话从她口中吐出,不由令他生气。 言熙双眼冒火地盯着她,却只看到一片面纱,以及那双低垂的双眼,要不是从小认识她,倒真的会以为这是一个恭顺听话的姑娘。 他已有三四年没有见过她了,她差点成为了他的皇后,却因莲花池旁的那番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只因他亲口说过相信她,相信她喜欢上了别人,他便不能再娶她,就像如今他应允她御前蒙面,便没人能够反对。 当后来他得知自己不得不用她的血续命之时,他心中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两人明明相隔千里之远,却仿佛血肉相连。 可他是大轩的君主,不可感情用事,也许将她交给胞弟言端才是最好的选择。 言端正想着怎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只见周水月启唇:“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可惜王妃并没有从小蒙面。” 这个周水月……还真敢说,言端的脑门顿时冒出了斗大一滴冷汗,就在场面再一次陷入僵局之时,还是言熙开了口。 “行了,朕吃饱了,王妃难得进宫,皇后就陪她去御花园逛逛。” 这是与言端有事要谈,故意将她俩支开。 御花园是吧?去就去,难道还怕她不成?苏依枝对着前方皇后的身影暗自咬牙 周水月像是故意整她一般,不发一语地在御花园里转了良久,苏依枝就在后面跟着,幸好她练了武功,走这么几步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这么走法根本是走马观花,太浪费时间,她可不像跟她再耗下去。 就在这时,宫女来报。 “娘娘,秀女们已进宫了,在储秀宫后旨。” 周水月闻言脚步一顿,微微蹙眉,随即恢复常色,对苏依枝道:“逛了这么久,王妃想必累了,来人,送王妃回府。” “慢着,本王妃并不觉得累,谢谢皇后的好意。” 周水月微微诧异,瞥了她一眼便没再管她,径直朝着储秀宫去了。 苏依枝心想,他们大轩这个新皇帝如今只立了这么个皇后,后宫空虚,皇后首要之事自然是给皇帝选秀,填充后宫。 所以说呐,这皇后真不好当,看周水月的脸色便知道了。 好不容易看她吃瘪,这种好戏怎能错过,苏依枝跟了上去。 “正好本王妃有空,皇后身边有没有其他嫔妃帮忙,便让本王妃在一旁协助吧。” “随你。”周水月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这个老相识是个厚脸皮,赶都赶不走,便淡淡道。 来到储秀宫,嬷嬷招呼了一众秀女在皇后面前一字排开,苏依枝一一看去,环肥燕瘦,各式各样的美人看得她眼花缭乱。 就在这众人中间,出现了一张她熟悉的面孔! 她诧异地转向了周水月,她却丝毫都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她绝不会看错,其中有一人竟是朱亦雪! 作者有话要说: 先来点小菜~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组织 只见朱亦雪也认出了她们,她似乎也早就知道了此事,见到周水月之时面上一喜,再看向苏依枝却面色发白。 是了,她俩从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周水月能不选她吗? 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面色不善,是怕自己从中作梗吗? 她可没这么无聊。 说是要帮忙,苏依枝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全程只负责围观,可奇怪的是,最终周水月挑中了几个女子,却看都没有看朱亦雪一眼。 霎时间朱亦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暗中捏紧了拳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位童年好友。 “娘娘,我有话要说!”就在皇后打算离开之际,朱亦雪忽而冲出来大喊道。 周水月蹙眉,无言地望着她。 “娘娘难道不认识我?”朱亦雪一脸诧异。 “放肆!”一旁的宫女喝道,“娘娘的凤驾岂是你能惊扰的,还不跪下!” “这位是……”周水月忽而恍然大悟道,“这不是亦雪吗?你怎么会在这?” “娘娘,您终于想起来了,我是朱亦雪啊,我们从前一起在婺州的学堂念书……”朱亦雪被迫跪在了周水月面前,抬起头来希翼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周水月冷冷道。 “我……”朱亦雪一愣,没想到昔日同窗好友是这种冷淡反应,“我希望娘娘能给我一个机会。” “哦?”周水月道,“今天你来问本宫要机会我便给你,明天别人来要机会本宫到底给不给?本宫是后宫之主,应当做到公平公正,我想你能明白我的难处。” 周水月抽出了被周水月抓住的裙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苏依枝当然巴不得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可此时见到这副场景却感到意兴阑珊,好又如何,坏又如何,似乎跟她都没什么关系了。 忽而没了看戏的兴致,这时言端正好遣人来找她,苏依枝便与他一同回去。 路上她与陈端说了此事,言端提起朱亦雪的哥哥朱志旻前段时间也来找过他,说是要见苏依枝,被他拒绝了,他又托言端为他在军中寻个职务。 “奇怪,你说朱家这两兄妹究竟要做什么?”苏依枝不解。 言端道:“之前因为朱家筹款支持康王,朱大人已经获罪,朱亦雪朱志旻是想做点什么以表效忠。” “原来如此,那你答应朱志旻了吗?” 言端一笑:“自然,再怎么说他也是小枝你的同窗,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 “是吗,你会这么好心?”苏依枝哼了一声,“只不过是在用人之际,你想看看这个朱志旻有多大本事,是不是?” 言端摇了摇扇子,但笑不语。 回到了王府,她便一刻不敢耽误,关上房门,开始修炼《天女散花》。 她忽而对此事如此重视,只因这几日她练《天女散花》到了瓶颈之处。 从十日前她已发觉自己练到第三重就再也难以精进半分。 她翻来覆去地研究手上这本秘籍,确实是吴如铁从天音教得来交给她的,他没必要骗她。 那个时候只有一个人会做这件事,这么说来,骆潇那时候究竟是为何会把内力渡给她救命?甚至思虑如此周全,将天音教武功心法双手奉上? 也许只是为了报恩吧,自己当初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为他澄清了陷害,冒着生命危险找到寄生莲救了公孙晓真,还在野水涧下救了他的性命,后来杀掉了高胜……他会那么做还算有良心。 他从头到尾都是喜欢公孙晓真的吧?她明明在那个冰窟中见他如此伤心,他从没对谁如此动情过,又怎可能喜欢上她这样的人呢?可那天在屋顶上他又为何说要跟他在一起?后来又说中了毒要死了…… 是了,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说喜欢她,就算要跟她在一起也是因为公孙晓真喜欢的是骆拓然,他只能放手。 当初是她太傻了,还好现在醒悟过来,一切都不算太晚。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就在她大汗淋漓,运功强行冲破第三重心法却不得要领之时,一阵悠扬的笛声自窗外响起,清雅的乐律顿时驱散了她心头的烦躁,渐渐凝神聚气,还没来得及诧异,便发觉体内经脉中的真气竟渐渐聚集起来,似乎有冲破的迹象,当下不再分心,聚精会神按照秘籍所述真气运行之法,再一次向第四重冲击。 半盏茶的功夫,她的头顶冒出了青烟,皮肤却因汗珠变成的蒸汽而更加白皙,只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变得更加犀利。 终于冲破了障碍,进入了第四重。 察觉到身体的异样苏依枝心中狂喜,功力越来越精进,只要过了画屏那关,她就终于有资格可以去执行任务了。 只是方才吹笛之人是谁?为何如此熟悉? 难道是他?苏依枝心中一凛,感受到门外的气息,推门一看。 只见门外立着两个人,一个是拿着花洒的老罗,另一个……居然是楚有才! “你怎么进来的?王府的守卫何在?”苏依枝眼角余光扫到了他手上握着的一支竹笛,方才吹笛的原来是他。 是了,天音教的人多少对乐律都有几分研究,更何况是从小在那长大的楚有才了。 “回苏姑娘的话,这门《天女散花》必须辅以天音教音律才能事半功倍,骆左使怕姑娘练功遇到麻烦特地派我前来,英王爷知道此事担心王妃便让我在苏姑娘练功之时在门外吹笛。” 苏依枝狐疑地转向老罗:“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方才在外面都看到了什么?” “回王妃的话,老奴看得清清楚楚,方才确实是这位少侠在吹笛,这位少侠的笛声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不知为何楚有才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老罗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位少侠,老奴说的难道有错?” “呃……当然没有……”楚有才语塞。 “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苏依枝忽而面色不善道。 “可是苏姑娘,在下方才确实助你冲破了瓶颈,没有天音教的音律,你往后还要怎么修炼《天女散花》?”楚有才诧异。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苏依枝冷冷道,“还有,以后叫我王妃,苏姑娘岂是你叫的。” “可是,苏姑娘……” “我们王妃叫你走你便走吧,别惹王妃生气,等王妃气消了你再回来也不迟。”老罗道。 楚有才看了看老罗,又看了看苏依枝,实在是搞不懂这两个人,摇了摇头离开了。 “老罗,你到底是在哪一边的,还要他来做什么?”苏依枝气道。 “王妃息怒,老奴也是为了你好……” “不必!无功不受禄,我最讨厌欠别人人情,你看好了,以后这人要是再出现,你就把他轰出去。” 说罢她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在房中静坐许久,听到老罗的脚步在外踌躇了一番才逐渐远去,院子又彻底恢复了安静。 其实她也知道老罗是为了她好,她对楚有才也没有任何的不满,只是有这么个人悄然出现在她身边监视着她,怎能不令她戒备? 她忽而起身走向床榻,俯身轻轻转动内侧的一个机关,只听咔嚓几声,一块地砖忽而移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密道入口。 苏依枝走下去之后,地砖又缓缓合上。 -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两个黑衣的身影出现在京郊要道附近。 这个地方附近有个义庄,据说经常闹鬼,人迹罕至,更何况黑灯瞎火,鬼影重重,即便是巡夜的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只听其中一个稍瘦小的人影道:“小姐,这伙盗贼据说跟京城的岳大人勾结,专门打劫进京的有钱人,商人官员无一幸免,有好几个新上任的官员都受害了。” “什么?她们也太猖狂了。” 这两个蒙面的黑衣人便是画屏和苏依枝,原来从前江湖上有一个神秘的暗杀组织,叫一言堂,只是这个组织在几年前就被岳云楼收服,一直掌握在言端手中,因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很少有人知道。 而画屏就是其中的一名杀手,几年前因对苏依枝取血救太子言熙,苏依枝身边需要安插一个稳妥的人手,言端就将这个与侍女“画屏”十分相似的一言堂杀手安排在她身边,又不至于被她察觉。 如今苏依枝自愿加入了一言堂,只因她想做点什么不辜负一身的武功,也不辜负吴如铁前辈的牺牲,他生前在督促她练功之时就常常说练武之人要心怀天下,锄强扶弱。如今的一言堂在言端手中发挥出了另一种作用,言熙刚当上皇帝,帝位未稳,嘉和帝留下的许多沉疴难以顾及,但又搞得民不聊生渐成隐患,这时候就需要一言堂出手,暗中除掉这些毒瘤。 说话间马蹄声渐近,是连夜赶路的商队远远而来,就在他们人困马乏之时,不远处的密林里忽而蹿出一票人马,明晃晃拿着刀剑便冲向了商队。 …… 直到三更之时,苏依枝才收拾妥当,拖着疲惫的身体通过暗道回到了王府的房间。 想起方才的那一场厮杀仍心有余悸,对方有十数人,而她们只有两人。 言端千叮咛万嘱咐要保证她的安全,这本来是画屏一个人的任务。 手起刀落的那一刻她竟然什么都没想,只是对血腥味有一丝不适,她真的是从前那个连一只兔子都杀不了的苏依枝吗? 这并非她第一次杀人,高胜才是第一个死在她手中的人,只不过那时事毫无意识的。 只是若是让江湖上那些人知道自己杀了武林盟主,不知作何感想? 就在她出神之时,院中忽而又传来一阵凿地的声音。 苏依枝推门而出,果然是他。 “王妃恕罪,老罗并非有意吵醒王妃。” “回去休息吧,何必急于一时。”苏依枝只是淡淡道。 “老奴年纪大了,怕没有时间了。” “怎会?” “王妃不知道,老奴年轻的时候曾种过一种极珍惜的品种,只是我那时候不知道,原来它开出来的花那么稀有,只当是寻常的野草没有好好珍惜,可惜啊……” “后来呢?” “种花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浇花、施肥、爱护,一旦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一切便都功亏一篑。” “原来如此。”苏依枝若有所思道,“所以很多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夜深了,王妃去休息吧。”老罗又道,“无论遇到什么,王妃都不必勉强自己,就像这花草,随意的样子才好看。” “可惜,身不由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成狗了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亲王 “那就走吧。” “什么?” “不开心的话就离开这里,何必逼自己做不愿做的事情?”老罗忽而上前一步。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苏依枝脸色微变。 只见老罗忽而站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苏依枝的手腕,刚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苏小姐……”楚有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 “怎么又是你。”苏依枝蹙眉 “在下怕苏小姐练功出什么意外,因此一直守在这里。” “你多心了,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们再不离开我就要喊人了。”苏依枝满面寒霜。 楚有才看了老罗一眼,默默退了下去。 老罗这才回过神来,放开了手,跟着楚有才向后花园走去,到一个极僻静的地方方才停下。 “左使,月伦公主传来密函,希望我们能尽快回东邦。”楚有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出了什么事?”骆潇摒弃杂念,脸色微凝。 “听说达拉汗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亲王,具体的情况容属下在途中禀明。”楚有才眼神微敛,“我们已没有时间了,左使要顾全大局啊,况且您的身体只恢复了三成,再不回去,属下恐怕会有闪失。” 闻言骆潇无言地闭上了眼睛,他如何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这一步已没有退路了,方才那一瞬是他太过冲动。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可是方才的那番话却让他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极后悔的感觉,这还是从前那个天真懵懂的苏依枝吗? 她变了,变得欲言又止,心事重重,变得不像她自己。 也许是她长大了,成熟了,懂得考虑问题了,可对骆潇来说却是说不出的心疼,他以为送她回来会是最好的选择,大轩的王妃之位必定能庇护她一世无忧。他当初从东邦魏央千里迢迢赶到大轩京城,只是怕自己的毒治不好了,想最后见她一面,看她过得好不好。却没料到见到的却是她的委曲求全,貌合神离,这才有了他与言端的那番约定。 是不是做错了,他不该在这里跟言端谈什么约定,而是应该直接将她带走,关外也好,中原也好,海角天涯也好过在这个吃人的地方。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实力、武功,有什么资格将苏依枝带走?给她幸福? 他必须回去继续寻找解药,他要活下去,他要履行与言端的约定,在这场纷争之间才有砝码带苏依枝离开。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又恢复了一片波澜不惊的沉静。 “走吧。” 夜黑风高,一骑绝尘,出了京城,骆潇不禁回首望去,这偌大的京城对他来说不过是困着一个人。 小枝,无论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只愿你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愿你不再受到伤害,愿一切都能如愿。 不知何日再见,愿彼时能够相见欢。 心内一定,催马扬鞭,向着关外而去。 - 一年后,东邦都城魏央最大的风月场所。 据说今天来了一批中原江南的歌姬乐师和舞娘,这在东邦可是稀罕事,关外的美人固然热辣,可大鱼大肉吃得多了,偶尔来点清粥小菜也别有一般风味,因此今日的“春风一笑”比平日热闹百倍。 舞台的正对面有一间最大的雅阁,按惯例用来接待身份尊贵的客人,今日这间雅阁早早地点上了灯,不知是哪个消息灵通的大人物。 只见这间雅阁里坐着两个男子,一位衣着华贵,肥头大耳,三十岁上下,另一位毛发浓密,健硕威武。他们身后站着十余人,贴身保护。 “达尔将军,今日难得见将军现身,咱俩可得好好叙叙旧。”肥头大耳那人热络地添酒。 “诶,小将怎敢劳烦亲王亲自斟酒,乌云亲王不必客气,小将既答应了达拉汗大人的嘱托,必定为亲王效犬马之力。况且亲王您才是我们东邦的正统储君,月伦公主何惧之有?” “她一个残废我倒是不怕,只是她那个莫名其妙的驸马非常令人讨厌,常常在父王跟前告状,坏我好事,我约将军您出来,正是想听听将军有什么办法,替小王除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乌云亲王恨恨道,怨念之深,似乎顷刻间便想将他口中之人挫骨扬灰。 “亲王莫急,驸马再厉害,不过是个武功全失的寻常人,要除掉他还不容易吗?只是这事不可做得太过明目张胆。这废物夫妻俩着实会收买人心,不出一年已得到了许多大臣和百姓的支持,他们身边又有乌函国的佳善公主,万不可留人话柄。”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虽说我才是正统继承人,可近来父王看我越来越不顺眼,反而对我那侄女侄女婿青眼有加,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咦,亲王你看那人是谁?” 他们所在的雅间对着舞台的这边开着两扇大大的窗户,上面挂了一层特殊的珠帘和薄纱,让里面的人对外面的动静一览无余,外面的人却无法窥见丝毫。 乌云顺着达尔将军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出现了一个身影,他低垂着目光,有意避让旁人的视线,加上身边侍卫的遮挡,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是他……”乌云玩味道,“没想到他这样的小白脸居然也会来喝花酒,平时假装一副清高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一个伪君子,这下可被我抓到了把柄。” 将军没有附和亲王的话,反而若有所思。 就在他们说话间,歌舞开场,人声渐渐安静下来,中原独特的丝竹之声传来,奏的是江南小曲,唱的是采莲小调。 舞娘姗姗来迟,只见她们个个身材娇小,弱柳扶风,瓜子脸蛋,秋瞳剪水。身着中原的绫罗绸缎,她们舞动的幅度并不大,胜在腰肢柔软,衣袂翩翩,这似有若无的风情看的人心里搔痒难耐,却怎么挠都挠不到,可谓是十分诱人了。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之事,乐师的曲调微变,由采莲变成了倚楼。 这时一众舞娘渐渐退到了后面,一个鹅黄衣衫的身影从后台转出,只见她身形并非是时下中原流行的瘦骨如柴,而是略显丰盈。一身鹅黄的襦裙,头上梳着飞天髻,一支玛瑙玲珑步摇在一边发髻上垂下珠串,最妙的是她的脸上蒙着薄纱,只露出两条柳叶眉,一双冶艳瞳,那双眸子似有魔法一般,瞧得人如痴如狂。 她甫一出现,帘幕之后的亲王立刻被夺去了呼吸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甚至嘴角有可疑的水光留下。 将军见状摇头,微微一笑。 一曲还未舞完,乌云亲王便急不可耐地掀开了帘子,直接从出窗户一跃而出,踏上了舞台。 围观之人略显差异,甚至已有人认出了他,没人敢上前阻止。 他张开双臂扑向那名舞女,哪知她恰巧旋身避了开去。 那乌云亲王顿觉有趣,转过身来,又直接扑向舞女,却见这次舞女弯下了腰,亲王再次扑空。 这时候达拉汗和他的亲随也已来到了舞台边缘。 乌云亲王连扑了几次都扑了空,最后甚至被带得一屁股摔倒了地上,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耐性被磨光。 “来人,给我拿下!” 一言令下那十几个亲随立刻涌了上来,其他舞女见状惊叫着四散了开,乐曲声也被打断。 “慢着。” 就在亲随扭住舞女臂膀之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一时间众人都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角落的一片黑暗之中忽而走出一个人影,只见那人身材颀长,面如美玉,鬓若刀裁,月牙色的锦袍在衣领处露出一圈灰鼠毛边,衬得整个人俊美得犹若天神一般。 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人吸引了。 所有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都仿佛失了颜色一般,他来逛青楼,不知是他占别人便宜,还是别人占了他便宜? 一声冷笑令众人回过神来。 “原来是骆驸马,今日什么风,竟将你吹来了春风一笑。”乌云亲王终于在达尔将军的帮助下站直了身子,向那人嘲讽道。 闻言众人都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传言中绝色美男子,月伦公主的驸马! 只可惜这个驸马平日里深居简出,总被穿得神乎其神,今日一见,竟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亲王殿下不也来了吗?”骆潇终于走到了台上,幽幽道。 “不知驸马有何指教?” “这个女子我看中了,还望王叔莫要夺人所爱。” “大家都看到了,先出手的是本王,贼喊捉贼,我看你才是夺人所爱!”乌云亲王气极,脸色一沉,“既然你称我一声王叔,长幼有序,难道你还要跟我抢不成?” “在下实在不明白,王叔眼光独具,怎会看上这样一个黄毛小丫头。” “你……!”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达尔将军拉住了亲王,反倒劝他让给骆潇。 “好,你要将人带走也可以,必须让她喝了我这杯酒。”乌云亲王忽而勾起一抹坏笑。 说罢他伸手示意,春风一笑的老鸨不敢得罪他,立刻让婢女端来了一杯酒。 只见他转过身来,挡住众人的视线,往怀中摸出一样东西,以极快地速度加入了酒杯之中。 他晃了晃酒杯,递到了舞女面前。 那舞女满脸疑惑不解,骆潇却微微变色。 他还来不及开口,却见她看了眼达尔将军,接过酒杯,转过身来掀起了面纱一角,一饮而尽。 “豪爽,我喜欢!”乌云亲王拍手称快,越来越欣赏这个舞娘,心中暗暗发誓日后无论如何都要将她从骆潇手中弄出来好好玩玩,只听他口中又道,“这次我让给你,只因我同情驸马,恐怕我那侄女没办法满足你吧,逼得你饥不择食,到处抢人。” 乌云亲王哈哈大笑,越笑越刺耳。 闻言满座哗然,那舞女的脸色微变,骆潇却巍然不动。 “有貌,将人带回去。”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失控 走了没几步,那舞女忽而脸色潮红扶住了门边再也迈不开步。 楚有貌正要上前却被骆潇一把推开,打横将她抱起。 骆潇抱着她上了轿,一把揭开了她的面纱,果然…… 圆脸圆眼睛,不是苏依枝是谁! 此刻的舞女浑身发软,柔若无骨一般躺在骆潇怀中,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只能怒目圆瞪,气呼呼看着骆潇。 “要你多管闲事,快放我下去。” 骆潇此刻心中五味陈杂,再见之时的喜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腔怒火。 “苏依枝,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骆驸马……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在说谁。”她扬起了头。 闻言骆潇一怔,这才细细看去,这个舞女乍一看确实与苏依枝几分相像,细看却发觉略有不同,苏依枝是浓眉大眼,目光清澈单纯,几乎一眼就见到底了,而这名舞女细眉杏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精光,与苏依枝截然不同。 不过骆潇对苏依枝的全部印象都停留在一年前,也不知她现在如何,只是一年的时间她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我知道了……你也认识我们大轩的英王妃是不是?大家都说我蒙上面,与她很像呢。”那舞女的气息略有些不稳。 “不,你一点也不像她。”骆潇脸上阴晴不定,忽而一把放开了她。 那舞女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双眼闪过一丝无措,接着像是很需要人的体温似的,又向骆潇靠了过来。 “骆驸马……我,他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春yao而已。” “什么?”那舞女大惊失色。 “你明知他给你下了药,为什么还要喝?”骆潇冷冷道,“难道为了完成任务,什么你都可以牺牲?” “我,我不知道……骆驸马在说些什么。”舞女闻言反倒与他拉开了距离,抱紧了自己缩到了马车一角。 “是言端派你来行刺乌云,可惜你们没有料到达尔将军当时也在,他已经对你们起疑,有他在,你们的行刺是不会成功的。” “难道说驸马是在救我们?”舞女脸色微微一变,“可是骆驸马这样与乌云亲王抢人岂不是更加令人怀疑?” “你打算用美色迷惑乌云,好让他带你回府,路上伺机接近乌云,从而将他杀害。可是我的出现阻止了你们,为了打消达尔的怀疑,你才会毫不犹豫喝下那酒,是不是?” 那舞女还没说话,却见骆潇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一变:“不妙,有貌快停下。”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以及呼呼的风声。 骆潇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只见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竟已驶出了魏央,外面是一片荒地,而楚有貌早就不见踪影。 就在此刻,从四面八方忽而涌出十来个黑衣蒙面人,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向他们冲来。 可这两人,一个功力全失,另一个中了春yao,怎能躲过这刀光剑影? 千钧一发之时,骆潇忽而沉声道:“点住外关穴和内关穴,要快!” 舞女一愣,随即挣扎着爬了起来,极力稳住心神,运气内功点住前臂内侧的内关穴以及背侧的外关穴。 “你体内的气血只能被暂时封住一个时辰。” 果然体内的燥热消失了,那舞女心领神会,她必须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解决掉眼前这些人,而且如今只能依靠她一个人! “小心身后,玉衡换开阳,使‘花落随水’。” “右后,天权方位三步,‘一朝春尽’攻右胁!” “……” 在骆潇的间或提醒之下,舞女终于将他们全部击退,而她带着骆潇一退再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一条河边。 望着这几丈宽的河面,舞女怔怔出神,不由无措地望向骆潇。 “想必这条便是碎星河。” “碎星河?” “没错,据说这条河是从天上的圣山上流下来的。” “流到哪里去?” “也许是西邦,也许是胡落山,也许是大轩,总之没人知道。”骆潇顿了顿又道,“渡河吧。” 那舞女也知道,到了如此地步追兵随时都有可能会卷土重来,只有这一线生机而已。 可是…… 她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骆潇一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觉得我是个累赘是不是?”骆潇自嘲一笑,接着放开两手退开几步道,“你走吧。” “你可知道,乌云亲王和达尔今日密谋要害你。”那舞女道。 骆潇似笑非笑:“这不是来了吗?” 舞女的眼神不停闪动,这个人究竟想怎么样?从方才他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以为他还是那个名震江湖的败絮公子吗? 当真狂妄如初。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落到乌云手中还不知道会怎么死。 来不及多想,眼见日头偏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跺了跺脚,勉强让自己忽略面前这个男子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最后还是一把抓起他的衣袖,纵身跃入了碎星河。 碎星河的水格外冰冷刺骨,怪不得骆潇说从没有人知道它流向何方,是因为这河水太冷,水流又急,淌河水的人鲜少有生还的,渐渐便没人敢淌这趟河水。 幸好骆潇水性极好,这冰冷的河水反倒封住了舞女体内的春yao之毒,她身上内力充沛,将内力渡进骆潇体内,一时两人竟都没有被这刺骨之寒所打倒。 可河面风浪太大,迟迟到不了对岸,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渐渐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之时,苏依枝发觉自己身在一个洞穴之中,身上只剩一件中衣,身边燃着一个火堆,火堆旁支着一个衣架,除了她的外衣之外还有一件月白的袍子。 见到这件袍子,不知怎么,她不由松了口气。 奇怪,这人跑去了哪里,怎么不见踪影,不会是晾着衣服,人却被野兽叼走了吧? 就在她心头一紧之时,脚步声传来,洞口出现了一个颀长身影,那人身上也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身材瘦削,缓步走来。 “醒了?喝点水。”骆潇说着,将一片树叶举到她面前,树叶里面盛着干净的水。 苏依枝一怔,望向骆潇,只见他脸色苍白,眉目如画,模样真的极俊秀,不似凡人,倒像是个以貌诱人的男鬼。 “你是人是鬼?”不知不觉间,她把心中的话问了出来。 骆潇扑哧一笑:“咱们运气好,被一支树杈勾住,这才飘到了对岸,我若是鬼,那你是什么?” 苏依枝没说话,讪讪接过树叶。 这碧绿的的树叶倒也有手掌那么大,里面的水滚来滚去,半滴都没有渗下。 这画面似曾相识。 可惜,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光明磊落的侠客,而她也不是那个春心萌动的少女。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就在她怔忪之间,不觉饮尽了里面的水。 “喏,这是半条鱼,你睡着的时候烤的,现在已有些凉了。” 她接了过来,甩了甩头,不愿再想起从前的事情,默默地吃着。 “怎么不说话?”骆潇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身体有何不适?” 半晌才听她答道:“多谢。” “不必谢我,你也救了我。” “方才是乌云的人?” 骆潇点了点头:“是我大意了,他对你用了药便不会轻易罢手。” 舞女吃饱了肚子,靠在一边的壁上闭目养神,再也没有开口。 “你和她真的很像。”骆潇在她身旁坐下,看了她半晌才道。 “谁?” “英王妃,苏依枝。” “王妃锦衣玉食,岂是我等可以比拟。”她淡淡道。 “当然,你不是她。苏依枝胆小如鼠,断不会做行刺之事。”骆潇笃定道。 原以为她必定不再开口,哪知冷哼道:“你很了解她?” “当然。”骆潇忽而望向她,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容,“我与英王妃情投意合,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她嗤笑:“可惜‘罗敷有夫,使君有妇’,若果真如此,她怎会成了英王妃呢,骆驸马?” 骆潇知她有此一问,丝毫没有逃避,反倒大大方方道:“无他,只因在下愚笨,放在眼前的不要,非要那水中花,镜中月。” 她神色一凝,敛眉不语。 “小枝,我知道你还在怪我。”良久,骆潇握住了舞女放在身前的手,“你怪我打我骂我,都好,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她当然是苏依枝,只因他很清楚他们天音教的这门功夫,既称为“天女散花”,所练之人在气质与眼神多多少少都会变得像天女一般,冷艳惑人。 “驸马你……”苏依枝脸色微变,“我早就说过不是她,为何你还要自作多情!” 她一甩手却发现自己手上绵软无力,反而被骆潇牢牢握住,只见他靠了过来,柔声道:“小枝,别再生气了,从前是我糊涂,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她不禁仰起脸来,只见骆潇一张脸庞依旧剑眉朗目,只是脸色似乎如一年前分别时一般苍白无二,望过来的眸子中深沉隐忍,若不是她吃了春心蛊的解药,明白过来一切不过是执念一场,这人心思深不见底,自私冷漠,丝毫不值得自己如此痴恋,恐怕此刻还以为他真的对自己一往情深。 正要说些什么,忽而感到一股热流自腹部窜了上来。 她脸上一红,挣扎着要推开骆潇的手,骆潇见状亦是脸色一变,反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另一只手搭上了她的手腕。 这一年来乔岚烟为他体内一步遥的毒费尽心思寻找解药的配方,骆潇因此尝试了成千上百种草药,虽并没有完全解去,可久病成医,自然对医理有几分了解。 “不好,你中的是‘春宵一刻’,这并非寻常春yao,碎星河的冰水无法将其完全压制,到了晚上必定发作起来。” 苏依枝不禁抬头望去,洞外黑黝黝的一片,原来已经入夜。 “你,你放开我……”她无力道。 骆潇的手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放了开。 “不过是……是春yao而已,你……你帮我去,取些冷水来,一,一会便好了……”苏依枝的身子越来越烫,眸子晶莹欲滴,她抱紧自己死死抵住墙壁,尽量不去看骆潇。 骆潇没说话,倒真的依言起身向外走去。 苏依枝就这样一个人呆在洞中,过不了多久便大汗淋漓倒在了地上,浑身又热又痒,特别是那令人难以启齿之处。 骆潇不知何时回来,手上拿着一块浸湿的衣角走向她。 只见她的衣衫已被自己扯开,半遮半掩露出玲珑的身材,扣住石块的指尖已渗出了一丝血迹,目光涣散,身子微微颤抖。 苏依枝已被折磨地没有个人形,骆潇见状不由心头一痛,春yao自然需要交、合便自然解去,可他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与乌云何异?她会恨他一辈子的。 他既不能让她死,又不能为她解毒,他该怎么做?难道看着她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吗? 来不及多想,他跪坐在地,一把扶起苏依枝放在自己膝头,细细擦拭她的脸颊,试图为她驱赶那份灼热。 冰凉的布料甫一接触脸颊,苏依枝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攒住了骆潇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去。 骆潇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没有内力抵御,体温比常人要低,贴在脸上格外舒服。 可惜还不够,远远还不够,要更多更多…… 她整个人扑向了骆潇,骆潇被她突然的举动扑倒在地,她去扯骆潇的衣襟,他精壮的前胸很快暴露在空气当中。 骆潇扔下了衣角,忽而捧住苏依枝的脸让她面对自己。 “小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脸色一沉。 “嗯……”苏依枝微眯着眼,朱唇中发出一缕难耐的声音。 “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苏依枝的眼神好不容易聚集到了他脸上,“骆……骆潇……” “骆潇……”她气若游丝,媚眼如丝,双手又不禁攀上了他的臂膀。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摒除杂念,再一次问道:“你讨厌我吗?” 她的脸贴在他露出的胸膛上,闭上眼摇了摇头。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不……骆潇……抱我,求你,求求你……只有你,只有你……”苏依枝在他怀中颤抖着小声啜泣,体内的空虚已达到了极限,她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能一次又一次无力地向面前这人求、欢,只有他能救她,只有他能给她想要的。 骆潇又重重叹了口气,似是毫无办法。当日在飘香院中她扮作琵琶女坐到他怀中时,他尚可以扮一个柳下惠,却不知何时他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原则,做些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多余之事,再也难以维持那一份冷漠和自持,一切就都变了。 即便他可当初是谁让她招惹了他,招惹了他却又不负责任地远远离开,谁又知道这一年来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不再克制,先是轻轻亲吻她的面颊,接着是唇瓣,等到苏依枝喘不过气来才放过她,将唇移到了耳畔,再接下来是脖子、锁骨…… 他忍得够久了,他难道不想得到她吗? 可就是因为他对她万分珍重才不愿意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不愿意苏依枝在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就将她占有。 “我要你看清楚眼前这个人,我要你记住我……” “嗯……” “永远不许不要我,永远不许离开我,永远不要说绝情的话……”骆潇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她耳边喃喃。 “啊……” “叫我的名字,苏依枝,我喜欢你,你明白吗……” “我爱你……” 进入的那一刻,骆潇的眼角竟划出一滴泪,落进了苏依枝的嘴里。 她已完全受身体的支配,沉沦在这场由骆潇主导的乐章里。 他擅长任何乐器,任何音律都难不倒他,他一向如此。 从她婺州的破庙外面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被他救起,第一次听他说话,第一次听他吹笛……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太厉害了,她太笨了,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她早就知道了,早就放弃了。 可她没有办法啊,为什么又让她遇到他,为什么如此窘迫的时候只有他在身边? 为什么要让她说出如此羞耻的话? 为什么他的泪水也是咸的?为什么他要流泪? 她不明白…… 他在说些什么,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想知道。 可嘴巴根本不听使唤。 “……说你也爱我。” “不……骆潇……不要……” “小枝,你也爱我,不是吗?” “不,不要……不要这样……啊……” “骆潇……” “骆潇……” 苏依枝胡乱地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早就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不该这样,他们不该再纠缠到一起了…… 漫漫长夜中,只有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似乎永没有尽头,似乎要将一切都燃尽。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和谐偶,好怕怕~ 另,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因为偶要准备一个考试,这个文得停更一两个月鸟~ 到时候偶会回来的,用人品发誓绝不会坑~ 第71章 第七十章 冷意 云开雾散,艳阳高照,静谧的清晨被一丝混乱所打破。 苏依枝是被骆潇叫醒的。 一睁眼眼前便是这样一张俊美无缺的脸蛋,一时间昨夜的记忆都用上心头。 “小枝,恐怕是追兵到了,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骆潇拿了两人的衣裳。 苏依枝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又羞又恨。 自己昨夜竟露出那副媚态,竟说出那种话来,竟对这个人投怀送抱! 就在骆潇触到她的肩头之时,苏依枝反手便是一掌劈在了他胸口。 骆潇毫无防备,见一掌劈来身侧了半分却很快顿住了身形,被苏依枝劈了个正着! 他不禁伏倒在地,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口而出。 苏依枝一怔。 “你的武功当真没有恢复?”她眯起眼冷声问道。 骆潇咳了半晌才平静下来,缓缓抬头,眼神一片深幽:“让英王妃失望了。” “那你身上的毒……”苏依枝不由放软了语气。 “你是在关心我吗?”骆潇将喉中涌上的血腥味强行咽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淡淡道,“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 “谁会关心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苏依枝又恢复了冷漠的口气,眼神一凛,“昨晚的事情只是权宜之计,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骆潇苦笑,原来如此,即便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她也完全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全然不记得昨夜两人如何欢乐,她是如何需要他,没想到天亮之后翻脸不认人,还想要杀他。 他心中一片酸苦,言语间不免有些口不择言。 “哈,王妃真是小看在下,别忘了在下可是鼎鼎大名,风流多情的败絮公子,去春风一笑本就为了享乐,昨夜之事又何足道哉?” “你……!”苏依枝被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一把抓起他的衣襟狠狠道,“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就算你是东邦的驸马,我也可以嫁祸给乌云,相信到时候他们还会对我感激不尽!” “既然如此,王妃还在等什么呢?”他不禁朗笑一声,言罢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苏依枝望着他这张脸,想起昔日种种,风水轮流转,当日他对她冷酷无情之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就在此刻,洞外的骚动越来越近,就在他们闯入洞口的那一刻,苏依枝忽而抱住了骆潇,侧身一滚,滚到了一处石块后面,正好可以挡住两人身形。 骆潇睁开了眼,正要说话,幸好苏依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捂住了他的嘴。 “怎么没人,会不会是找错了?” “绝不会,这里还有个火堆,堂主肯定就在附近!” “可是……” “别废话,给我搜!” 苏依枝见是这几人,穿上了外衣,直接从石块后面走了出来。 “我在这里。” 只见领头那人竟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模样,那人年纪轻轻,样貌精致,身着红色的衣衫,看起来十足的风流。 “小枝,终于找到你了!”那人见到苏依枝之后眼中明显流露出惊喜之色。 “朱大哥,你们怎么找到了这里?” 原来这人就是朱亦雪的哥哥朱志旻,朱家失势之后他便找言端想找个军中的差事,言端便将他安排在“一言堂”中保护苏依枝。 朱志旻略有些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小枝,你没事太好了,你知道你被那个什么鬼驸马带走之后我有多担心,你们的踪迹到碎星河便断了,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轧亚山那里绕了过来,你果然没事!” “幸苦了,朱大哥。”见到自己人苏依枝便放下心来。 这时候一阵压抑的低咳声从石块之后响起,朱志旻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谁在那里!”他一把将苏依枝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一剑刺向了石块之后。 他动作太快,苏依枝眼看着他一剑刺出,飞身上前想要阻止,可为时晚矣,“扑哧”一声剑已在骆潇肩头刺出了个血窟窿。 别说他武功全失,就算是他武功还在,先前被苏依枝打了一掌早就受了内伤,如今这剑更是避无可避。 苏依枝只来得及接住他软弱无力向后倒去的身体,一时间,他肩头的鲜血染红了她半个衣襟。 苏依枝眉头一皱,出手如电点住他肩膀各处的大穴,企图给他止血。 只见骆潇反而动了动未受伤的那边手臂,伸出了染血的手,颤颤巍巍握住了她正在点穴的手指。 苏依枝挣了挣,却没想到这时候他的力气竟然这么大,不知究竟要做什么,面色微愠地瞪着他。 却见骆潇微微晃了晃脑袋,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接着脑袋一弯,晕倒在苏依枝的臂弯里。 这…… “小枝,这人莫不就是东邦那个什么鬼驸马?”朱志旻开口打破了沉默。 只见苏依枝面色一沉,缓缓开口:“朱大哥,你忘了如今我才是一言堂的堂主,如此贸然行事,该当何罪?” 一年的时间,苏依枝从一个需要画屏协助完成任务的菜鸟杀手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堂主,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无人得知。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当别人手中的棋子,不想再身不由己,她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她要自己掌握命运,保护家人。 现在也许还不行,但总有一天,她要让骆潇言端言熙他们都无法小看她苏依枝! 就这样,她不记得一年里杀了多少贪官污吏,万恶之徒,甚至还有番邦的王公贵族。 她扮作男装,化名邵侠,一时间一言堂和邵侠的名字在江湖中名声大振,甚至渐渐取代了当初的败絮公子,成为一个横空出世的亦正亦邪的人物。 有人欣赏他惩恶扬善,有人嫉恨他破坏江湖规矩,但更多的人不看好他,说他手段太过毒辣,不像是正道所为。 也有经历过无双阁和野水涧之事的人跳出来说,这个邵侠当初替骆潇说过好话,武功路数又与天音教相似,多半是邪教同党。 但他又着实六亲不认,杀了几个天音教恶人之后,这种说法又被质疑。 而谁都没发觉一言堂与当今朝廷有何联系,这正是言端想要看到的。 所以他后来渐渐将一言堂的权利交给苏依枝,偶尔指派些朝廷的任务,其余一概不管,让苏依枝去打理,好混淆众人的视线。 因此苏依枝其实如今在江湖中四处漂泊的时间长,在王府中的时间反而短,期间就由画屏在王府中假扮她,幸好她得了个御前蒙面的特许,画屏又是最了解她的,一时没有露出破绽。 朱志旻这一年来跟在她身边,当然知道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小妹了,她虽念旧日同窗之谊称他一声朱大哥,可责罚起来丝毫不会手软,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可我是为了救你啊,况且若不是这人从中作梗,我们的计划又怎会失败?”朱志旻一脸难以置信,苏依枝为何对此人如此伤心,难道她还会为了这个人罚他不成? “朱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此人确实可恨,可他是东邦驸马,若他死了,东邦就会被乌云掌控,那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先前她口口声声威胁他,可她心里却清楚得很。 说罢,苏依枝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瞧方才那副样子,她还真以为他要死了。 “可是……” “废话少说,我们走!” “那这个人……?” 苏依枝将他上身扶了起来,有个机灵的兄弟立刻心领神会地小跑过来,从苏依枝手中接过。 “将他留在这里只会被乌云和达尔杀害,转过头来嫁祸我们,到时候后患无穷。” “可是难道我们就要一直带着他?” “先离开这里!”苏依枝一声令下,这一行人便销毁了山洞中的踪迹,带着昏迷不醒的骆潇离开了山洞,往轧亚山的深处行去。 就在他们离开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一个壮硕的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很快来到了这个荒山野岭的山洞中,他部下的士兵在巡视过后均没有收获,达尔却在角落中发现了骆潇丢弃的一块衣角,便下令继续往轧亚山中搜捕,务必要找到大轩奸细,以及勾结奸细的驸马! - 接下来的几天,苏依枝带着这次配合她行动的一言堂众人在山林中寻找出路。 期间骆潇醒了过来,他身上伤口用山间药草草草包扎还未痊愈,苏依枝便让人做了张竹椅,背在背上,又让骆潇坐在竹椅上,每日轮流让人背这把竹椅。骆潇身体尚未恢复,也许是平日里冷淡惯了,见状也无可无不可地没有表示异议,一路上若不是闭目养神,便是不知盯着何处不知出神在想些什么,鲜少搭理人。 苏依枝见状心中很是不悦,原以为他武功全失身负重伤,总该和善了些,多少也该道句谢,哪知依旧是一张看不出表情的死人脸,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像是别人欠他多少钱似的。既然如此,她便也不跟他客气,尽量将他当做空气一般,吃饭睡觉行路换药都交给别人负责。 朱志旻也发现这个鬼驸马不仅多管闲事,而且极难伺候,本就冷冷清清,对着这个刺过自己一剑的人更加没有好脸色。 朱志旻与苏依枝二人本就儿时相识,默契非比常人,虽当时因朱亦雪两人有些不愉快,可随着年岁增长,朱志旻倒像是忽然开窍了一般,竟觉得苏夫子家的小枝妹妹分外可爱,听说她与江湖武夫定了亲事之后好发了好大的火,并发誓终身不娶。 如今更是有机会与她朝夕相对,他这一腔痴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然则不知为何苏依枝已不如小时候那般痴傻,令他遗憾万分,又碍于她王妃的身份不敢僭越,只是平日里相处越发殷勤小心。 比方说人前人后嘘寒问暖,用自己的手掌给她遮个阳,将自己的干粮分给她吃,讲个笑话逗她笑,柔声细语关怀备至。若是个丑陋之徒这些事只会让人看了觉得滑稽,可偏生朱志旻长得十分标致,从小到大都是十里八荒公认的美男子,这画面则十分养眼了。 他如今一心只有苏依枝,一来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伺候好了她没准能在英王面前美言几句,让自己升官发财,二来自己确实心悦人家,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 他一向如此,一言堂的兄弟姐妹应该很习惯才是,可自从带上了这个什么鬼驸马,他就总感觉背后冷冷的,仿佛有什么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似的,特别是当她靠近苏依枝的时候,或者两人说笑的时候,这感觉就会愈发强烈。 “怎么?”来那个人正在讨论下面要走的路线,话说到一半苏依枝感受到了朱志旻的异样,忽而问到。 朱志旻狐疑,忽而以极快的身法转过身,却只看到在休息的自己人。 “奇了怪了,总感觉有人在看我。”朱志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从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读书不太在行,练武倒是不弱,自问武功虽不及顶尖高手,可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依枝闻言若有所思地望向席地而坐,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的骆潇一眼,没有说话。 “难不成是乌云的人?小枝,咱们得加快进程,赶快走出这地方,找到大轩的援兵。” 苏依枝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队伍再次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解放啦,更新ing~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竭尽所能地从身体上心理上,虐俺们男主,哈哈哈~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烤鸡 日夜兼程地走了三日,第三日傍晚,正是人困马乏之时,正巧行到一处隐蔽近水之处,苏依枝这才下令休整。 林灵是一言堂里面的小师妹,懵懵懂懂的样子,做事又很细心,因此这几日照顾骆潇的工作便落到了她身上。 林灵毕竟只是个二八芳华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乍一见到骆潇便羞红了脸,更何况是平日换药梳洗之时与对方近距离接触,更是惹得她心跳如雷。 骆潇又生得极俊俏,病容之下显露出几分淡然出尘的气质,让人春心暗动又不敢多看。 朱志旻也是少见的美男子,两相比较,朱志旻五官生得极为精致,增添几分女相,乍见之下令人望而生喜,久处之后才发觉他不过是个寻常的纨绔子弟罢了,轻佻傲慢,有时候又傻得可爱,林灵便只将他当做大哥一般。 而骆潇这样的人却是人中龙凤,少有中的少有。且不说样貌如水墨画就的一般,多一份则近妖,少一分则寡淡,单就是身上的气质便令人望而生畏,可望而不可即,却又弄的人心里痒痒的,总想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偶尔他那冰冷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光扫到你身上,心跳都会徒然漏掉几拍,而当他注视着你,对你说话之时,又令人不觉唇角上扬,觉得活着就有希望,人生还有奔头。 第一回给他上药,林灵拿着树叶托着的草药糊盯着他的脊背看了好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还是骆潇不习惯有人这么盯着自己,转过了身来,看了眼她手中的药草,凑近闻了闻。 说来这止血药草的配方还是骆潇自己配的,竟都是山里头寻常可见的药草,找起来十分方便。 随着他的凑近,林灵不禁小退了一步,脸上蓦然一红。 骆潇点了点头,正要顺势接过。 林灵不明所以,往回一收手,不愿把药给他。 “堂主吩咐了,驸马受了伤,这些事情该由我来做。”她低着头,小声道。 不知为何,原本毫无表情的骆潇闻言竟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容,林灵看得两眼发直,这人一笑眉眼便柔和了几分,漾出些许温柔的光来,看得人心里徒然一阵柔软。 可他在笑什么,她的话里可有哪里好笑的地方么?她可实在是摸不准这位的心思。 不过他们堂主只在一开始吩咐了他们照顾骆潇,后来却完全不管不问的,只跟朱大哥呆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堂主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知这人究竟是敌是友。 堂主虽是女子,可这一年来行事果决,年纪轻轻武功高超,恐怕如今江湖上鲜少有她的敌手,相信她总是没错的。 况且她怎么看,这个骆驸马都不像是坏人,也不知那月伦公主生得是如何天人之姿,有如此郎君相伴,烹茶泼墨,举案齐眉,当真令人羡慕。 这次骆潇并没有拒绝,微微颔首便主动解开了衣襟。 这…… 幸好背过了身去没有见到林灵慌得不知道看哪里的目光,以及又红润了几分的脸蛋。 骆潇的伤在肩膀上,朱志旻的剑极锋利,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颤颤巍巍用自己的帕子沾取了些许草药往骆潇的伤口涂抹,深怕一个下手太重弄疼了他。 她平日里也给堂中的兄弟上过药,没有一次像现在那么紧张的,平日里那些兄弟哪个不是她一碰到伤口就开始嗷嗷大叫,可骆潇这样闷声不吭地倒是少见,许是太安静,她反倒不习惯。 终于上完了药,拿出干净的纱布给他缠上,因这个纱布是要往他胸前腋下绕过一圈,林灵又犯了难。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一手从他腋下穿过,一手伸到胸前,这姿势不就像是在从他身后抱他…… 就在她慌乱之间,余光忽而瞥见一道熟悉的目光,她一转头,竟见到了远处他们堂主不知何时望着这里。 这……难道她方才的窘态都被堂主瞧见了? 骆潇亦似乎感知到了这道目光,朝那方望去,苏依枝很快别过了头,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那是什么眼神?看起来只是随意的一眼,倒是让骆潇看出了几分冷意。 他不禁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欲接过小姑娘手中的纱布。 “可是若是你自己缠的话,恐怕伤口又要裂开,还是我来吧。”林灵鼓起了勇气。 就在这时苏依枝走了过来。 “阿灵你怎么还在这,林大哥在找你。” “可是我……”林灵为难地看了眼手中的纱布。 “给我,去吧。”苏依枝垂下了眸子。 林灵终于松了口气,她对骆潇有好感,可太过刺激的事还是令人吃不大消,于是不疑有他地将纱布交出,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日头已非常地黯淡,大伙要不是在忙着找食物生火,便是靠着树干休息,连马匹都歪倒了几匹,懒懒打着响鼻。 一丝昏黄的光线透过树影暧昧地落在了骆潇胸前大片□□的肌肤。 他虽身体虚弱大不如前,可胸口皮肤白皙,肌肉紧实,一丝赘肉也无。 苏依枝不知怎么脑海中蓦地想起慌乱的那晚,她就这样整个人攀附在他的胸膛上,香汗淋漓,人事不知。 其实即便是在她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他表现得已是十分温柔了,时时顾及她的感受,甚至温柔得让她到最后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中春、药。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自己说的,只是为了寻欢作乐的嫖、客? 要说是她票了他,她都能信了。 唔……可是想这些干嘛? “小枝。”骆潇故意凑近了她耳边轻声唤道。 两人不知何时站得极近,骆潇就这样袒露着半边胸口,傍晚山头的风可一点都不温暖,别伤还没养好又惹出别的病来,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他不禁出声打断了面前怔怔出神的女子,虽然她这副样子着实有几分从前的可爱。 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别这么叫我。”苏依枝回过神,转过头与他拉开距离,接着道,“离我远点,转过身去。” 骆潇心情大好,便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乖乖转身。 “那你喜欢我叫你王妃?” “这里没有王妃。” 苏依枝看着他背上那道伤口,粘稠的墨绿色糊状药草将之掩盖了起来,散发着一丝诡异的味道。 “你确定这药能生肌止血?” “大概吧,若是你们没有要害我的话。”背对着的原因,骆潇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传来。 苏依枝冷哼了一声,没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将纱布绕过他的腋下,另一只手伸到他前面接过。 两个人靠得极尽,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股草药味混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也变得没那么难闻了。恍惚间她的记忆被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竹林尽头仗剑横笛那个张狂少年,婺州破庙里风雨飘摇之间的笛声,马儿的嘶鸣声,飘香四溢的野味,茫茫沙漠中,马背上环抱着自己的那个粗犷又温和的罗桑…… 奇怪,当年年少轻狂的是他,如今冷漠孤僻的是他,对她冷漠无情的是他,又忽而对她温言软语的也是他,有人说此人嗜血成性,杀人成魔,又有人说他外冷内热,嫉恶如仇……他是骆潇,又可以是罗桑,可究竟哪个是真正的他,为何她偏偏从未看透过? 她曾一心以为自己了解他,无论别人怎么说都选择相信他,他的稍加辞色便令自己雀跃不已,以为终究苦尽甘来,得到他的垂青。可当他杀了桃知华,当他说出玩弄自己的话,当他亲口承认要娶公孙晓真……那时她才发觉,从儿时起便牢牢种下的那片痴心到头来不过是笑话一场,那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而不顾一切的她多么像一个跳梁小丑,感动的只会是自己,而看戏的永远是别人…… 风穿过枝桠传来久远又细碎的低语,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苏依枝看了手中所剩不多的纱布,大概再绕个两三圈就结束了。 一阵压抑的低咳声打破了沉默。 苏依枝顿住了手,原以为他很快就能止住,却没想到他咳了许久,最后不得不蹲下身去。 “你怎么样?” 她的话语中这才出现了一丝焦虑。 只见他推开了她想要扶持的手臂,又直起了身,声音沙哑无比:“快些吧。” 苏依枝一愣,脑海中忽而出现了一个疑问,他这咳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恍惚记得似乎是在他们掉落野水涧之后,在野水涧时他还没有这个毛病,只是伤得极重,后来到了金玲却常常在夜里咳嗽,怎么也好不了。 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吗? 这事她从没想起过,变成梅朵的时候当然不会在意,后来吃过解药则恨不得从没有过这段记忆,又怎会想起? 此刻不知为何,她忽而眼圈一红,不再犹豫,绕过了最后一圈,利索的打了个结,拢起了他的衣襟。 就在她要抽手之时,骆潇的手忽而覆了上来。 “放心,死不了。”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修长的手指微微收拢随即又放开,他的声音听起来极淡又及低沉,苏依枝背对着他都能想象出他说话的神情,他必定是低垂着眼,嘴边噙着一抹笑意。 “自作多情。”苏依枝的一时情起却全被他这句话给打散了,不禁冷冷出声。 “什么时候来的?”只听他又问道。 她挣扎了一番,骆潇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她的手牢牢攒在掌心。 “我是一言堂堂主,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管得着吗?”苏依枝不耐道,她后悔了,不该头脑发昏接下这个破差事。 “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需要向你汇报吗?别忘了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阶下囚。” 原以为他会难堪,没想到他竟在暗自发笑。 “你笑什么?”苏依枝面无表情问到。 “你分明就是在吃醋。” “吃醋?吃你个大头鬼的醋!”苏依枝头一次觉得骆潇可能是脑子坏掉了,他不会自我感觉如此良好吧? “小枝,其实我与她……” “别跟我解释,你该解释的人是公孙晓真。”苏依枝冷冷道,“难道你觉得你做出这种事来,丝毫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吗?” 此言一出,骆潇亦是一愣,他知道苏依枝说的绝不仅是林灵的事。 良久才听他道:“那你呢,你又怎么解释,为何堂堂王妃与英王成亲一载,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话音刚落,苏依枝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只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掌摊开了又合拢,捏得指骨泛白,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 是了,她不该再起什么怜悯之心了,这个人的手上永远握着一把随时会刺进她心里的刀片,她不该再给他机会伤害到自己了。 “小枝,其实我……” “小枝!你们怎么在这?” 骆潇自知失言,还想再说些什么,朱志旻却在这时出现打断了他的话,苏依枝连忙退开一步,收起了表情,骆潇脸上一白。 “朱大哥,你跟孟伯可有找到出路?”苏依枝恢复了常色。 “小枝,我正要跟你说此事,明日咱们便这样走……” “小枝你看,我捉到了什么?”见苏依枝点了点头,朱志旻便将手上一只肥硕的山鸡提了起来,邀功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只山鸡,今晚上可以给你加餐了。” 苏依枝一愣:“这怎么行,大家都辛苦了,还是分给大家吃吧。” “哎,小枝你这就是不给我面子了……”朱志旻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了篝火边,他说要将鸡腿给堂主吃,谁还会有异议吗? 接着便见朱志旻一人忙前忙后,跑上跑下,将山鸡拔毛放血,最后弄了半只放在火上烤。 等鸡快熟的时候,苏依枝正好跟孟伯说完话,孟伯全名孟磊,是一言堂的老人,苏依枝自然是什么事都跟他商量较为稳妥。 见苏依枝坐了下来,朱志旻献宝一般掰下一只鸡腿递到了她面前。 “小枝,你尝尝看,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 实话说朱志旻这张脸做出这些事还是挺让人感动的,但这个烤鸡腿看起来实在是像一个没有入味的白斩鸡一般,让人提不起食欲。 苏依枝从他手中接过,略一犹豫,将它递给了坐在她另一边的林灵手中。 “阿灵这几天着实辛苦,我看着鸡腿就当是我这个堂主犒劳她,大家没有异议吧?” 围坐在篝火堆旁的一言堂众人自然是连声附和。 林灵本想推辞,见状只好接过,只见她掰下一小块放入自己的口中之后,又将身剩下的鸡腿推给了不知何时坐在她身旁的骆潇。 “驸马受了伤,鸡腿应该给你补身体才是。” 闻言当场的众人即刻又都愣住了,只见林灵又将目光转向了苏依枝,征求她的意见:“我想堂主也会同意的吧?” 闻言苏依枝的目光不禁望向了骆潇,却见他也正好转过头来,火光在他半张脸上映出一条好看的轮廓,眸子在睫毛的影子里显得格外深幽,苏依枝一触及他的目光便心头一跳,不敢多看连忙转过了头,轻轻点了点头。 “喂,阿灵妹子你好生偏心,我烤的鸡腿凭什么给这个鬼驸马啊,你还是还给我吧。”朱志旻不满道。 “堂主都答应了!”林灵自然不怕他,一把就将鸡腿塞进了骆潇手中。 骆潇淡淡扫了朱志旻一眼,老大不客气接过了鸡腿。 唔,这个味道,幸好苏依枝没吃。 接着又听林灵皱着眉头哇哇大叫:“朱大哥,你这鸡肉里是不是没放调料呢,肉烤的极老,忒难下咽了。” 朱志旻一愣,正要辩驳,却见骆潇一言不发站了起来。 只见他另寻了一根树枝,将另外半只鸡腿架在火上烤了起来,接着他从怀中拿出了几样调料和香料,不久一阵肉香便传了开来。 看这半只鸡色泽金黄,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切,会烤肉怎么不早说,我看呐这半只鸡就与有些人一样,中看不中吃。”朱志旻冷嘲热讽道。 林灵托着头崇拜地看着骆潇。 骆潇将一块鸡胸肉掰下来给了林灵,接着却将唯一的鸡腿给了苏依枝。 “吃吧,就当是感谢堂主救命之恩。”苏依枝犹豫之间骆潇说道,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集到苏依枝这边。 苏依枝只好接过,她当然知道骆潇做的恐怕比朱志旻的不知道要美味多少倍,可这一年来她风餐露宿尝过,珍馐美馔亦尝过,骆潇烤得再好吃又如何,她都不会像林灵这样的小姑娘那般心心念念,满心痴缠。 只见她看都没看眼前的鸡腿,直接递给了身边的朱志旻。 “朱大哥,这个鸡腿还是还给你。” 骆潇眼神一黯,别开了目光。 朱志旻接过,得意洋洋地看了骆潇一眼,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这该死的鬼驸马,做野味居然真的有两把刷子,以后一定要趁机将他的调料弄点过来…… 然而谁都没有理会朱志旻的心理活动,剩下的肉让骆潇片下来分给了众人,鸡架扔进了当中翻滚的一锅汤水中煮了鸡汤…… 而骆潇只是淡淡扫了朱志旻一眼,坐在他身边的林灵不知为何忽而周身一冷,打了个寒噤。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也没有很虐吧,还是甜的~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孟老 仿佛换药的小插曲不曾存在过一般,苏依枝再也没有搭理过骆潇。 又过了两日。 这一天轮到苏依枝前去探路,朱志旻一人留在原地研究手头上的地图。 自从那日骆潇露了一手之后,接下来凡是有人打到野味都会交给他,苏依枝也没有阻止,作壁上观,她原以为骆潇这样冷僻的性格怎么会愿意做伙夫的事情,可事实上骆潇不仅做了而且没有半句怨言,虽然话还是不多,可居然让一言堂的人个个都对他另眼相看。 骆潇一人在溪水边清洗一条鱼。 朱志旻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看了他半晌。 骆潇洗完了鱼直起身,正要回去却被朱志旻拦住了去路。 “劳驾。” 朱志旻站着没动。 骆潇微微蹙眉,往旁边让了几步,在快要经过朱志旻身边时却忽而被他抓住手臂。 只见朱志旻推了一把,骆潇整个人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鱼滑出掌心,一路顺着斜坡滑入了溪水中,缓缓沉入溪底。 “你究竟是什么人,接近我们有何目的?”朱志旻居高临下地质问道。 骆潇伏在地上没有说话,被他推的那下着实不轻,正好又是肩头,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眼溜走的鱼,自己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当他打算第二次走过朱志旻的时候,只见他忽而跳了起来,再一次拦在他身前。 “你究竟想怎么样?”骆潇蹙眉,“不如你让苏依枝放我回去。” 朱志旻冷哼一声:“休想,奸细怎能这么轻易就放过?” “奸细?你可有证据?”骆潇挑眉,“对了,快让小枝回来,走错路了。” “什么?”朱志旻怀疑自己耳朵出错,他们研究了一路路线,怎还要这个病秧子来提醒? “不能再往前了。”骆潇又道。 “你这个养尊处优的驸马,你懂什么?”朱志旻对他连日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行迹十分不齿。 不过他大概才是真的养尊处优的那个,甚少在江湖上走动,没有听过败絮公子的名号才会说出这番话来,即便是如今骆潇,不论是正道邪教,哪个见了他都不敢随意造次。 “若再往前便是一处天堑。”骆潇也没搭理他的话,权当年轻人不懂事罢了。 朱志旻眯起了眼睛,忽而一把抓起了他的衣襟:“你不会是想要趁机逃脱吧?” ……孺子不可教也。 骆潇轻蔑的眼神彻底激怒了朱志旻,他不禁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推了他一把。 骆潇踉跄了一下,正好被推到先前受伤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恐怕是伤口又裂开了。 骆潇捂住自己的肩头,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朱志旻,冷冷道:“朱公子学的可是‘北海神君’周子尧周老前辈的功夫?” 这一句话便让朱志旻愣了半晌,连他看骆潇的眼神都变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周老前辈的功夫固然高妙,在下几年前有幸与他切磋一番,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这番武功孔武有余,灵动不足,有一个极大的破绽” “一派胡言。” “不信,你按住檀中穴,是否传来钻心之痛?” 朱志旻被他唬住了,将信将疑地点在了胸前的的檀中穴上,这一按之下令他哇哇大叫,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额……这个朱志旻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骆潇无言地看了他一眼,一抬头却对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苏依枝。 苏依枝回来后就来找朱志旻,骆潇站在低处被他遮住了大半个身子,直到朱志旻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她才看到骆潇。 她见状脸色一变,快步跑到朱志旻身边将他的头托起。 “你……你为何要害他!”苏依枝仰面看向站着的骆潇,愤怒道,她恍惚想起当初在天音教中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小桃倒在了自己眼前,再也没有醒过来,而当时的凶手也正是眼前这人! “我害他?”骆潇心中一痛,原来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已不再信他如初。 他脸上却不由露出了一抹冷笑,“是我害的,这个朱公子实在太蠢,你以后还是少跟这种人走在一起。” “你……!好一个败絮公子!江湖中人都说你冷血无情,是我瞎了眼还要为你说好话,替你开脱,没想你竟真的是这种滥杀无辜之人,我当初就不该信你!” “当初,好,我便与你说一说当初,当初可是我求的你?” “是,是我的错,我后悔了,我不该那么做……若不是我说什么也要缠着你,吴前辈和小桃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苏依枝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与悔恨之中无法自拔,若不是她当初一意孤行,鬼迷心窍,又怎会连累吴前辈与桃知华呢? “小枝,快别想了,醒醒!” 骆潇见状终于慌了神,他原是气她到今日还在误会他,因此说了些违心之语,却哪知将苏依枝的心事勾出。 只见苏依枝双眼无神,口中喃喃自语,面色一阵白一阵红,身上真气四窜,似乎是走火入魔之兆。 就在此刻不远处的林灵和孟老等人亦发现了异样,走上前来,孟老见状眼疾手快一掌拍向了苏依枝的后心,引导她体内紊乱的真气。 林灵将朱志旻扶了过来细细查看,发现他只是点中了檀中穴封闭静脉导致气血不畅晕了过去,忙找她大哥林中平为他推宫过血,一时三刻便能醒来。 立在一旁的骆潇却脚下一阵踉跄,单膝跪了下来,林灵这才注意到他的肩头的衣服竟染上了血丝,在场并没有人流血,那只能是他自己的伤口又裂开了! 若是如此反复不能愈合,伤口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林灵急忙为他换药重新包扎。 一转眼又到了夜晚,苏依枝这才悠悠醒来,身边一言堂的兄弟都焦急地围着她。 “醒了醒了,堂主醒了!”林灵欢呼一声去叫了孟老过来。 “……孟老,我这是怎么了?” “不必担心,堂主只是气急攻心罢了,加上这几日连日赶路,有些疲乏。” “朱大哥呢?” “他也醒了。”孟老叹了口气,又道,“这件事我已分别问了朱公子和那位东邦驸马,堂主这回你恐怕是错怪那位驸马了,他武功全失,又怎能加害朱公子呢?朱公子只是自己点中了檀中穴而已。” “是吗……”听到“武功全失”四个字,苏依枝恍然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思绪却如水里的游鱼一般很快滑走,正在怔忪之间,林灵将她扶了到了篝火旁。 夜幕降临,一言堂众人并朱志旻和骆潇围着篝火而坐,这两人隔了老远,互相都不理睬。 苏依枝随着朱志旻坐了,林灵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最后还是跑去了骆潇身边。 随后孟老也缓步走来,兀自寻了一个地方坐下。 朱志旻凑上来在她耳边说着东邦驸马身上的种种疑点,言语之中芥蒂极深,苏依枝却蹙着眉,怔怔出神,没有理他。 “这轧亚山再往西走便是连朔大漠。”孟老忽而出声。 “连朔大漠?”苏依枝终于回过了神。 “连孟老都这么说便是没错了,可这个什么鬼驸马却还口口声声说我们走错了路,难道要将我们带到歧路上去不成?”朱志旻忽而出声,他似乎总想着怎样将这碍眼的人除去。 “哦?”孟老将目光转向骆潇。 只见骆潇整个人都像凝固了一般一动未动,目光长久地注视着火苗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而出声:“这个方向并不是往连朔大漠,而是往西邦去,可惜前方是一道天堑,难以通过。” “为何你今日方说?” “我只知道轧亚山上的溪流是往东北方流去,前几日并无不妥,至今日才发觉是往西面而去,轧亚山面朝西邦的方向正好有一道天堑,因此此处才人烟少至。” “这……”苏依枝脸色大变,“孟老,咱们得立刻改道!” “明日吧。”孟老望了望天色,此处高林蔽日,连北斗七星都难以辨别,走错路也情有可原,“今日大家都累了,马匹也跑不动了,恐怕那乌云和拉尔也未必知道我们走错了路,不如等明日休息充足再动身也不迟。” 苏依枝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堂主可曾听说过‘败絮公子’?”孟老忽而问道。 乍然听闻这个名号苏依枝一惊,不远处的林灵和林中平忽而望了过来,其余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开始叫嚷起来,看来江湖上至今还有不少关于败絮公子的传言。 “败絮公子?孟老说的可是天音教的败絮公子?听说此人十分狠毒,一身吹笛引虫的本领,杀人于无形之中,很是邪门。” “天音教可是邪教,他不邪门谁邪门?要是他能入咱们一言堂,几年前咱们又怎会受制于岳云楼。”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几年咱们一言堂可算是名存实亡,人家那是看不上咱们。” “你们俩是前朝来的吗?这些都是老黄历啦,早有人替这位败絮公子澄清,他那什么吹笛引虫的本领都是假的,都是苗疆那个蛊王陷害的,听说败絮公子清白得很,根本没杀过人。” “哦?这是为何?蛊王为何要嫁祸给他,他自己又为何平白背了几年罪名,从没有为自己申辩过呢?” “这……可就复杂了,据说另有内情……” 原来苏依枝和吴如铁当日在胡落山上为骆潇说明真相,那些正派人士回去之后忙着参与大轩的王储之争,或者明哲保身去了,事实便反而传得极慢,因此如今还有人不知此事。也因为这事的内情太过复杂曲折,也有许多人根本无法理解。 而眼前这位好端端坐着的身为东邦驸马的正牌“败絮公子”,众人却对他所知甚少,只道是月伦公主的驸马,又因其武功全失,谁都没有将他与败絮公子联想到一起,就算是在东邦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孟老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人?据说败絮公子多年前掉入野水涧中死了,这几年谁也没见他在江湖中走动,就算是在天音教也查无此人。”林灵忽而道。 孟老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此人多半是武功尽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据说这个败絮公子生得风流倜傥,也许正躲在哪个温柔乡里当笼中雀去了,当真丢咱们男人的脸。” 孟老此言一出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在场只有四人没有笑,苏依枝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骆潇依旧面无表情,什么反应都没有,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情,而奇怪的是林灵和兄长林中平对视了一眼,微微蹙眉,似乎有话要说。 笑到一半,孟老猛地一收,忽而转向一旁的骆潇,目光如聚:“不知这位东邦的驸马可曾听说过此事?” “哦?”骆潇这才有了一丝反应,微微偏转过头迎上了孟老的目光,面沉如水。 “这位驸马看起来不像是关外人,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骆潇。”骆潇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什么?!” 冰冷的两个字让众人炸开了锅。 只有朱志旻不明所以,只听他轻声向身旁的苏依枝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孟老探究的目光亦随着朱志旻的询问落到苏依枝脸上:“堂主与他可是相识?” “是,这位东邦驸马就是当年的败絮公子,不知孟老究竟想说什么?”苏依枝没有回答朱志旻,反而向孟老道。 “果然。”孟老脸色肃然,眼中精光闪动,“那么败絮公子,可否记得六年前蓝雪关孟辛同。” 骆潇微微一怔,望着眼前的老人,一时间脑海中闪过一张几分相似的面庞,心中忽而明白过来。 “记得,飞霜孟家孟辛同。”他沉声道。 “他是怎么死的?”听闻“飞霜孟家”四个字那孟老忽而浑身一颤。 “原来是孟家前辈,孟辛同是您的……”骆潇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他爹死得早,四年前我的孙儿也被你杀害……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飞霜孟家。”孟老凄然道。 原来飞霜孟家一代单传,孟老在失去孙子以后遣散了家人,一言堂当时的堂主是他的故友,他便加入了一言堂,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找到败絮公子,为孙儿报仇。 说着他提起剑缓缓站了起来,走向骆潇。 “不……孟老,骆潇,骆公子绝不会那么做,这中间必定有误会!”就在这时,林灵忽而从一旁跑了出来,拦在了孟老与骆潇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乌鹊 “丫头,你让开,让我杀了这个畜生!”孟老难以置信地望着林灵,不知为何这个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小姑娘今日会忽而跳了出来。 “四年前败絮公子曾救过家父家母的性命,他绝不是会滥杀无辜之人。” 话音刚落另一半的林中平也站到了妹妹身边。 “什么?” 只见林灵看着骆潇缓缓道:“不瞒大家,家父家母曾是江洋大盗,四年前被官府抓获发配边疆,途中却被败絮公子所救。” 见骆潇依旧是面无表情,林灵一笑道,“败絮公子可能不记得他们,可是肯定记得那时一同被押解的艺妓顾青曼,便是如今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 闻言苏依枝亦想了起来,当日顾青曼确实跟她说起过与骆潇相识的缘由,骆潇此人太过古怪,杀人救人全凭一念之间,没想到当日无心救起的人,今日或许能保他一命。 “他们虽已过世,可这件事一直铭记在心,并且时常告诫我们,做杀手就要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可若是以后要是有人要我们去杀败絮公子骆潇,那是决不能答应的,做人不能恩将仇报。”林中平道,这番话却是对着孟老说的。 “你们今日竟要为了一个外人要与我为敌!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难道还是我那孙儿要害他不成?”孟老气急。 “堂主你说,此人该不该杀?” 他忽而转向苏依枝,既然两人为旧识,苏依枝又将他带到了这里,他想知道苏依枝对此的态度。 “该杀。”苏依枝闭上了眼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冤有头债有主,为何不能杀。” 一时间众人皆是一愣,苏依枝这么说的意思便是两不相帮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骆潇了,他原以为苏依枝打伤了他却没有杀他,又为他包扎,应当还有感情,可今日又为何出尔反尔,动了杀意?孟老提剑要杀他的时候他面不改色,林家兄妹要报恩的时候他亦不为所动,可当苏依枝说他该杀的时候,他心中却感到不住的刺痛。 在她眼中,他真的该死吗? 只因他从前放弃过她一次,只因从前他还未爱上她,便应有此报? 因为吃了那解药,她当真就能将前尘往事放下了吗? 孟老闻言心中一喜:“阿林,中平,你俩不是我的对手,还是退下吧。” 骆潇漠然站着,似是什么都没听见,林灵与林中平对视了一眼,忽而向骆潇跑去。 “恩公,得罪了。”只见她一把抓起骆潇臂膀,携着他向一边的密林纵去。 孟老脸色一变,不知他俩竟如此大胆,正要运气追上,忽而喊杀之声四起,数队人马从四面八方涌出。 有一人不知从何处跃到了他们中间,一脚踢飞了当中的篝火,众人定睛一看,这彪形大汉竟是达尔!一言堂众人大骇,纷纷一跃而起拿出武器,两方战到了一处。 混乱之中孟老也顾不上着骆潇报仇,当先缠住了达尔,林灵与林中平两兄妹携着骆潇亦被围困,他们的敌人一下从孟老变成了达尔的士兵。 林灵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姑娘,武功却十分老到,否则也不能成为一言堂的杀手。 苏依枝、朱志旻与孟老联手想冲出一条生路来,可惜寡不敌众,很快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东邦士兵故意将众人分散,他们的首要目标竟不是假扮舞女的苏依枝,而是骆潇!眼看林中平受伤,被人带走,林灵为救大哥被引了开去,骆潇被逼进了树林之中,他身边已空无一人。 不论他从前武功再通天,到了如今的地步只有束手就擒罢了,七八个士兵围了上来,所有人的剑一齐刺到,势要在此了结洛潇。 就在剑尖离他一寸的距离,忽而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只见她身姿轻盈,手上长剑如虹,扬手一挥,便将他们的剑全部斩断,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断剑落了一地。 “小枝!”骆潇扑倒在地,身上狼狈不堪,难以置信,以为她终究是回心转意,面上一喜,“小心身后……” 苏依枝看都没看他一眼,二话不说地对上继续涌上的士兵,身法越战越稳,手上一把青光剑已染满了鲜血。 她是恨他,恨他的的无情,恨他的欺骗,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恨不得能亲手杀了他,这个人的存在无限制地刺痛了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曾经的愚蠢,眼前的不堪。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此刻,她手中的剑还是不受主人控制那般挥舞了出去,也许是达尔的出现提醒了她一件事,她此次的任务是刺杀那个将东邦搞得乌烟瘴气的乌云,重新维持东邦西邦的稳定,若是骆潇这个月伦公主的驸马死了,那么东邦将会彻底落入乌云亲王手中。 是她一时糊涂,若孟老再问一次她必定会阻止,在国家利益面前只能先将个人恩怨摒弃。 又一波被打退,苏依枝连忙扶起了骆潇,两人往树林中退去,林中树木密集,加上月光暗淡,阻挡了一部分追兵。 苏依枝抓起骆潇一路在林间飞掠,幸好她如今轻功越发精湛,再也不是当日天音教中拉着骆潇跃上屋顶的那个炫技少女了。 追兵越来越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一片开阔之处。 少了林木遮挡,反而将追兵聚拢了来。 苏依枝见状不妙,她一人想要逃走易如反掌,如今带着骆潇却并不轻松,况且她还未从走火入魔之中完全恢复,内息尚有一丝不稳,一味逃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达尔看样子被孟老拉住了,这几个小兵不足为惧,不如在此做个了断。 苏依枝止住脚步旋过身,那些士兵面面相觑,略一犹豫再次冲了上来。 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苏依枝打得越来越吃力,她自己身上多了不少伤口,甚至骆潇身上也受了伤。 就在此刻,那些士兵不进反退,忽而整齐划一地让开了一条道,达尔慢悠悠走了上来,脸上挂着阴寒的笑容。 “孟老呢,你把孟老怎么样了?”苏依枝见到他脸色一变。 “那个老头?”达尔舔了舔手背上的血,“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苏依枝难以置信,心头大震,恐怕孟磊已是凶多吉少。 “刺杀的人是我,有本事冲我来!” 苏依枝眼见原来那处篝火旁尸横遍野,眼前一片朦胧,脑海中瞬时充斥着漫天杀意,慢慢举起了手中剑,大声道。 “哼,终于承认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大言不惭的刺客,好,我就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 话音刚落达尔便抡起两只重锤欺身上前。 达尔力量惊人,苏依枝身形灵动,一时间两个人竟然难分高下。 达尔心中也是越来越惊奇,他知道这个女刺客武功不弱,却没想到竟然能跟他打个平手,这身功夫就是在中原也十分少见。 可若是解决不了她,在众将士面前,他东邦第一勇士的脸该往哪搁? 就在此刻,有个小兵一心想着立功,见状拿剑悄悄逼近了后方的骆潇。 苏依枝眼角余光已经扫到,大惊之下回护到骆潇身边,一剑刺向小兵。 正在此刻,她身后空门大开,给了达尔机会,他心中暗喜,抓住机会飞身上前,一锤轰在苏依枝背上。 她当然可以用轻功躲开,可如此的话,那小兵的剑就会落在骆潇身上,一时无法,她只能生生受了这一锤。 这两只重锤重达千斤,一般人受这一下早就一命呜呼,苏依枝顿时飞出几丈远,扑倒在地,口中大口献血涌出,眼前一黑。 达尔将捶举过肩头,仰天长啸,就在此刻,方才呆在原地一点也没出力的骆潇,忽而聚起全身之力跑过去抱起了苏依枝,接着苏依枝只觉得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在颠簸的马背上。 她迷迷糊糊中掀开眼帘,发现天还是黑的,而她无力地被骆潇圈在怀中。 “这是……哪里?”她发出微弱的声音。 “天堑下方。”骆潇凑近了她耳边道。 “什么?!”苏依枝大惊,醒了一大半,“怎么会在这,达尔呢?” “你受伤晕了过去,我招来了乌鹊,它带我们逃了出来。”骆潇简短道。 “这怎么可能?达尔怎会轻易放过我们。”苏依枝狐疑。 “他们没想到我会带着你上马,他们没骑马,达尔轻功不好,追不上咱们。” 原来骆潇这匹名叫“乌鹊”的枣红马忠心护主,一直在他身边的密林中远远跟着,骆潇早见他出现在后方的密林中,便口呼哨声。乌鹊十分神勇,听闻主人召唤,顷刻便出现在他们眼前,撞翻了几个上前的士兵,驮着二人转身便消失在了密林当中,骆潇引着它往一条隐秘的林间小路而去。而达尔的一双重锤平日里都是交给手下抬举,轻易不会使用,只因这双锤太重,他一旦握在手中便难以快速奔走,因此只能眼睁睁见二人一马绝尘而去。 “可又怎么会在天堑下方……”苏依枝隐隐感觉枣红马跑在一条弯弯曲曲的栈道之上。 “师母采药曾来过这里,发现轧亚山中有条地道能通过这道天堑。” 说到此处,苏依枝明白过来,恐怕是他直接骑着乌鹊带她走了密道,这条密道可能是从山体的一侧通往天堑下面,从而绕到对岸。 奇怪,怎么浑身都使不上力气,特别是背部和下半身,毫无知觉…… 这是停留在苏依枝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她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小枝……!”骆潇见她又晕了过去,面无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担忧之色。 达尔的功力要比他想象中强,苏依枝身上的伤似乎并不乐观。 他不由再一次催促着乌鹊,只要越过这个天堑,对面就是西邦,到时候一定能找到救苏依枝的办法! 若不是为了救他,苏依枝又怎会受此重伤? 为什么那么傻?明明恨他却还要来救他。 不会有事,她一定不能有事,他都愿意用自己半生的武功换她的性命,他不信老天爷会这样收回她的性命。 每次都是因为他,苏依枝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险境。 他能救回她一次,便能救第二次,这次就算是要拿他自己的性命来换他也毫无怨言。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弥夜 中途苏依枝又醒了过来,却发现骆潇正背着她矮身通过一条狭窄的地道,若不是他一只手举着火把,她都没发觉自己醒了。 “唔……”苏依枝口干舌燥,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枝,你醒了!”骆潇脚下一顿,又继续向前走去,她发现他虽没有停下来,可每走一步都需要很久。 “我……我的腿……”苏依枝动了动,双腿还是毫无知觉。 “乖,别去想,会没事的。” “你……” “什么?” “放我下来。”苏依枝双唇动了动,最后吐出了这句话。 骆潇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继续往前走。 “你……你听到没有,别装聋作哑……”苏依枝忽而大声嚷嚷了起来,“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别忘了我们沦落至此,孟老和朱大哥,阿林,中平……他们究竟是被谁所害!” “若不是你当日多管闲事,也许我们早就将乌云杀死了,又怎会遭到他的毒手……” “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像如今这样,变成一个废人!” 苏依枝清晰地记得当日达尔一双重锤砸到了她的背上,接着下半身便失去了知觉。 她边说边挥舞着手臂拍打着自己的双腿,在毫无反应之后,崩溃地伏在骆潇肩头啜泣不已。 骆潇像是聋哑了一般,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另一只手牢牢地扣住她的一条腿,不至于让她乱动挣开了捆住两人的绳索。 不知过了多久,苏依枝终于累得闭上了嘴巴,也不知她是否还醒着,整个甬道之内只有骆潇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他极力压抑着的低咳声,以及偶尔传来汗液掉进土里的声音。 终于,他每迈出一步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胸膛中的心脏跳动地越来越沉重,他衣服上渗出的血液渐渐结块,他脚上的金履鞋已然磨破。 他终于停了下来,缓慢地将苏依枝放在一旁的石壁上,抬起手,颤抖地解开两人身上的绳索,将火把□□泥土里。 他那双永远洁白干燥的双手不知何时淤泥斑斑,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太过无力,他颤颤巍巍地解了许久,才将绳索上面的结解开。 苏依枝双腿笔直地靠坐在石壁上,偏过了脸。 骆潇从怀中摸出一块风干的烤肉,递到她嘴边。 苏依枝闭上眼,将头扭到了一边。 骆潇没说话,又摸出了一只竹筒,打开上面的盖子,再一次递到苏依枝嘴边。 不出意料的,苏依枝再次扭头。 骆潇的手抖得厉害,却没有放下。 “我知道,你恨我。”骆潇叹了口气,声音喑哑无比。 “没事的,别害怕。”他坐倒在了苏依枝身旁,转过头来凑近她低声道。 “还有我呢,只要我在,不会有事的,你也好,你的腿也好。” “我可以成为你的双腿。” “哈……”苏依枝闻言冷笑。 骆潇没有理会她,沉默了良久,再次出声道:“你不知道,我方才有多害怕。” “你怕什么?”苏依枝冷哼。 “怕你……”说了一半骆潇便兀自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没再说下去,转而握住她的手,“没事就好。” 黑暗幽深的甬道中,微弱的火光在骆潇漆黑的眸中跳跃,苏依枝心中一惊。 “黄鼠狼给鸡拜年……”苏依枝本还想反唇相讥几句,忽而感到手心一阵滚烫。 “要怎样你才会明白,我对你的真心?” “该是我问你。”苏依枝露出一抹冷笑,又将话还给了他,“要怎样你才会明白,我与你之间,因春心蛊而起,因春心蛊而终,从来没有什么真心。从前是我不懂事,还请败絮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在下,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小枝你……”骆潇闻言气急,压抑不住地低低咳嗽起来,就在苏依枝以为他快要咳断气的时候,才听他断断续续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在救你,若不是我将你从春风一笑带离,达尔绝对会杀了你。” “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你还不如让我与乌云同归于尽,也好过在此处,变成一个废人!你就是这样救人的吗?” “你……!”骆潇面色潮红,忽而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答非所问道,“小枝,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无论如何,咱们终于能在一处了,这一年来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你究竟……”骆潇的反应十分古怪,苏依枝狐疑,这才发觉他的掌心滚烫,气息炽热,难道他发烧了? “你快走吧……”苏依枝无力地挣开他的手,她累了,不愿再和这个疯子胡搅蛮缠,“我一个废人还不如让我死在这里。” “不,我不走。”骆潇反而在她耳边低语,“即便是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处,没有别人,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苏依枝的头渐渐抵在了石壁上,她张了张嘴,还想再反驳些什么,却发觉眼皮越来越重,终于缓缓阖上。 - 苏依枝又醒了几次,每次都不动声色地没有让骆潇发觉,她只迷迷糊糊地感到骆潇在探她的鼻息,喂水给她给她喝,至于食物她一口也没吃。 就这样,过了没多久,骆潇便带着她离开了甬道,来到了一座小城。 她之所以确定没过多久,那时因为她发现自己还没被饿死,顶多有些四肢无力罢了。 骆潇背着她进了城,他明明已经精疲力竭,高烧不退,她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他坚持到现在,她也懒得知道。 骆潇就这样拖着沉重的步伐进了城。 这座弥夜城说是城其实是一个很小的村庄,这个地方与东邦接壤,呈一个随意的三角形状,除去面朝西邦的那面,一边连着连朔大漠,一边是东邦的轧亚山脉,境内寸草不生,没有什么军队驻扎,也并非险要之地,与另一头的金玲来说,简直是天差地别。 只见守城士兵见苏依枝衣着华丽欲将他们拦下,又见她的双腿无力地垂在两侧,而背着她的骆潇衣衫褴褛,那守城士兵微微蹙眉便放他们进城。 只因这弥夜城中别的什么都没有,多的是乞丐和流浪汉,而这种人一旦来到弥夜城,很少有能活着离开的,因此守城官兵排查的并不严格。 况且他们两个,一个残废,一个病痨,实在是没有防范的必要。 哪知骆潇走出没多远,便听噗通一声,他整个人晃了两晃,直接向前栽倒。 苏依枝滚到了一边,她终于装不下去,勉强撑起上半身,下意识向骆潇爬去。 只见骆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毫无所觉。 苏依枝双腿失去了知觉,身上又使不上力,就这样趴在路当中不知所措。 难道他就这样死了吗? 这几天她只觉得自己如同废人一般,自暴自弃,将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到骆潇身上,似乎这样她才能好过一些,可若他真的死了,自己所遭受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一言堂这么多人岂不是白白牺牲? “死了没有?死了就扔到乱葬岗去,别躺在这挡路。这是今日第几个了?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了……” 不远处守城的士兵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一般,不咸不淡的说道。 闻言有另有几个士兵上前抬起了两人。 “不……没有……” 此刻苏依枝才感到了一丝恐慌,她想出声证明自己还活着,可声音细若蚊声,根本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想抬起头挥动手臂,挣脱开他们的钳制,却一丝力气也无,更何况是要用武功了。 难道她真的要死了吗…… 几个士兵没有在意她微弱的反抗,将她和骆潇两人架了起来,往城北乱葬岗走去。 只听啪啪两声,士兵们将他们往一个坑中一抛,拍拍手便离开了。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苏依枝几欲作呕,却碍于胃里并没东西让她吐,她呕出了几口酸液也就再也吐不出什么。 不用看她也知道,这肯定就是堆满死人尸体的乱葬岗了。 “骆、骆潇……” 终于搜寻到躺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低低唤了一声,她现在简直恨他恨得牙痒痒,早知要死,不如让她死在那干净的甬道之中,也好过在这臭气熏天的乱葬岗。 自己上辈子究竟欠了他什么,为何这辈子碰上他准没好事?都怪他之前疯疯癫癫说什么要死在一起的话,这下好了,一语成谶,当真是谁都活不成了。 她死了不要紧,在她杀第一个人那一刻起她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她杀了那么多人,同样有很多人要杀她。她有时候不禁疑惑,即便她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可这么做,究竟跟当初的骆潇、穆黎有何区别?都是杀人的工具罢了。 可她若不这么做,她又怎能心甘情愿困于苑囿之中,当一个名不副实的王妃呢? 可笑的是,几年前初出茅庐的她还憧憬着快意恩仇的江湖,武功绝顶的高手,干爷爷与她说打打杀杀一点都不好玩,她只将那些话当做玩笑,如今才发觉,可笑的不过是她自己。 也许让她重新选一次,她宁愿做那个牢笼中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嫁一个父母相中的高官显爵,也好过如今看尽千帆,尝尽甘苦,心中却一片荒芜。 她究竟是为何还要活着呢,不服输又能如何…… 气息越来越弱,思绪也原来越纷杂,她只感到眼皮上似有千斤重担一般压迫着,就在她意识迷离之际,似乎有人爬到了她身边,唤着她的名字……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铜钱 “小枝……小枝……” 迷迷糊糊间,苏依枝又醒了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被拖出了乱葬岗,拖到了一旁的凉棚边上。 “醒醒,吃点东西。” 死了还要吃东西吗? 苏依枝一愣,忽而脸色一变。 不对,为何她死了身体也没有恢复?难道即便是死她也只能做一个断腿鬼? 想到此处,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骆潇那张像鬼一样的脸庞。 原本白皙的脸上满是了尘土,眼下一片青灰,嘴边长满胡渣,两颊凹陷,一双眸子黯然地盯着她,面无人色,简直跟死前一模一样。 真是……难道连死了都不肯放过她? 苏依枝又闭上了眼睛。 “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吃东西?再不吃点你就要饿死了。”他的声音又低沉又喑哑,难听死了。 这么说来,她还没死? 他也没死? 难道方才只是晕了过去?竟又自己醒了过来,真是福大命大。 苏依枝心中复杂起来,他活着的时候希望他早点死,死了却又怕天下大乱。 “你……你走吧……我,我就能活……”苏依枝每吐出一个字都似乎耗尽全身了力气,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断断续续,不知他听懂了没。 “我……”骆潇的眼神中早已没了往日神采,他张了张嘴,最后却是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之时似乎少了一分无奈与凄苦,多了一丝怅然与笃定。 “既然如此,在下又怎会不明白姑娘的意思,既然苏姑娘不能放下成见,在下亦不喜纠缠不清。苏姑娘因救我而受伤,在下又怎能在此时抛下姑娘,我答应你,等姑娘伤好之时,便是在下离开之日,从今以后,再不相见。”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极轻极柔,那眼神简直让人见之心碎。 “……?”苏依枝的目光终于木然落到他脸上,无声地询问,他如今的表情倒像是几年前在安澜城外,对她冷冰冰说着“萍水相逢,恩怨相消,两不相欠”这番话的骆潇,而非前几日对她殷殷切切,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人。 冷,本来就是他原本的样子,他对人好也是淡淡的,从不张扬,也不热烈,不温不火的样子。 而现在无论是好与不好,她都不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了。 她曾经傻乎乎地追寻过,可惜没得到,如今她不想要了,这个人却又无端贴了上来,就好像,是她对不起他似的。 从前,她总是不知不觉走入别人的圈套之中,就连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过是春心蛊的选择,如今,她只是想自己做回主罢了。 “苏姑娘是大轩的王妃,骆某是东邦的驸马,本就是两路人,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姑娘又在怕些什么。”骆潇竟然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这笑容出现在这张苍白的脸上,实在是有些刺眼,苏依枝微微眯起了眼睛移开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酥饼上。 方才那样她都没死,也许是命不该绝,现在倒真是饿了,至于以后,她这双腿肯定是废了,大轩她没脸回去,也不愿让父母亲人见到她这样,也许以后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了此残生。 骆潇再一次将酥饼递到了她面前,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小口小口咬了起来,又因为太干而噎到,咳了起来。 “慢点吃。”骆潇见她终于肯吃,如释重负,又将身上的竹木水筒递给她,还好那些官兵并没有搜他们的身。 “腿的事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听说师娘曾看好过掉下野水涧的人的双腿,也许她有办法。” 苏依枝闻言一怔,略有些激动地问道:“老婆婆……不,乔岚烟在天音教?” “正是,天音教离此地亦不远,等姑娘体力恢复了些,便出发吧。”他顿了顿,又道,“我想姑娘很快就能好起来。” 见骆潇真的如他所说,一心为她治伤,而不再提起其他,她便放下心来,又听他说腿还能治,一时喜形于色,连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又多喝了两口水。 “你……”见骆潇捂住口鼻低低咳了起来,苏依枝这才想到他还在生病,“你在发烧?” “无事……” 苏依枝看了眼手中还剩一半水的竹木水筒,忽而递还给了他:“喝吧。” “不必……”只见他用手腕将她的手推了开去,“在下已喝过了。” “哦?”苏依枝看着他,“什么时候?” “……姑娘未醒之时。” “是吗?”苏依枝脸色一变,“这竹筒中的水分明丝毫未少,你还想骗我!” “你,你看错了。”骆潇说完,偏过了头去。 这个人!明明将所有的食物和水都留给了自己,她醒的那几次他根本丝毫没有进食,有什么资格来说她? “别以为你将食物让给我我就会感激你,也别以为我是在担心你,你要是死了,谁带我去天音教找乔岚烟?”苏依枝冷冷道。 骆潇脸色一沉,没等她说完便接过她手中的竹筒仰起头,慢慢咽下一口。 可这水筒她方才喝过,好歹,也擦一擦?苏依枝还想再说些什么,忽而听到人声从死人坑那里传来。 “给我数清楚了,今日死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能少!” 两人一惊,骆潇连忙背起苏依枝,闪身到凉棚之后一座废弃的木屋后面,偷眼看去,原来是一队士兵靠近了那个死人坑清点人数。 幸好离死人坑还有些距离,苏依枝是躺着的,骆潇是蹲着的,方才杂草枝蔓挡掉了两人大半身影,两人又躲得及时,这才没被人发觉。 “……奇怪,老大,怎么少了两人?” “哪两个?” “就是刚刚抗来的两个,一男一女,奇怪,跑哪去了……” “糟糕,方才听都尉说宇文将军要到边境来,忽而要我们严查,这下怎么交差?” “这……老大会不会听错了?况且边境三座城,又怎会是我们弥夜。” “就是,就是……” “现在没有确切消息,可都尉吩咐了,要我们早做准备。” “难道是……诈尸?”几人窃窃讨论之时,另一人忽而惊叫起来。 “闭嘴,谁准你一惊一乍的。”那领头的士兵似乎给了他一下,自己心中也不禁发憷,遂下令道,“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快,给我烧了这里!” 接着传来金石撞击的声音,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随之响起。 苏依枝与骆潇面面相觑,大惊失色,骆潇又将她背到了背上,从木屋的另一边绕了开去,一口气逃到了大街上。 这是弥夜城中一条最热闹的大街,路两旁有不少商铺和茶馆,骆潇也有些乏力,苏依枝便拍着他的背让他停下。 “他们应该追不上了。” 骆潇这才停下,扶住一旁的柱子不住喘气。 “放我下来吧。” 闻言骆潇点了点头,缓缓坐了下来,苏依枝顺势靠在一旁的柱上恢复体力。 就在此刻,“叮当”两声,两人的面前忽而落下了两枚铜板。 “哎,真可怜,看看这两个人,身上这味道……” “是啊,我看可比路口那个小乞丐大头可怜多了……” 两个路人模样的人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从两人身边走过。 两人看了眼面前的两个铜板,面面相觑。 “咳,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骆潇又要去背苏依枝。 “慢着。”苏依枝沉默了半晌,忽而指着地上的铜板道,“那个,给我。” 泰山崩于前都面色不改的的败絮公子骆潇,闻言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难解之色,遂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锭银锭递给她。 “收回去。”苏依枝见状面色一寒,推开他放在自己眼前那碍眼的手,以及手上的银子,又重新指了指地上的两枚铜钱。 骆潇看着她没动。 “怎么,骆驸马好高傲的性子,是瞧不起这两个铜板吗?你的银子是钱,可以买衣服换东西,两个铜板难道就不是钱了吗?”徒然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气结,换了口气,又道,“你没看见这路上多的是要这两个铜板的人,你不要,我要。” 环顾四周,这街上商铺多,行人多,流浪汉与乞丐也不少,路边多的是衣衫褴褛,随地而卧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幼幼,哪个不是可怜人?此刻他们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地上的这两枚铜板上,虽然只有两枚,可一天的吃食便有着落了。 他们俩人虽一身邋遢,可身上都还有些银两,完全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骆潇无奈,叹息一声,弯腰捡起了两枚铜板,又故意将自己身上几枚碎银遗落在地,背起苏依枝继续上路。 苏依枝一怔,看了眼他落下的碎银,没说什么,反而反复看着手心中的两枚铜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又怎是真的缺这两枚铜板呢? 只是这铜板虽少,且是最不起眼的那类钱币,最容易被人忽略和丢弃,可即便如此,难道它连被捡起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知道骆潇此人冷傲,不屑这些嗟来之食,要他死容易,要他低头却难,她偏要挫一挫他的锐气,好叫他别再狗眼看人低。 可真见到他面不改色捡起铜钱,她又觉得如此轻易并不解恨,这件事似乎并未让他感到难堪?反而将自己身上的碎银故意落下,好叫那些穷人捡到? 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做岂不是因小失大?若是有一天他们身上的银两也被耗尽,两人岂不是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她如今还想舒舒服服走到天音教看好自己的双腿,一点也不想与骆潇同甘共苦。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滚来翻滚去,最后想到,这有可能又是那个姓骆的的阴谋,他明知自己戏耍他,故意以此威胁她,看来她对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如今首要之计,还是要保障两人未来几天不会再饿肚子,于是苏依枝又指使着骆潇往路边的馒头铺买馒头。 骆潇将馒头收进怀中之际,那批官兵又不知何时窜到了大街上,挨家挨户不知在搜查些什么。 骆潇见状连忙转过了身,加紧步伐朝着另一边的城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拉锯战呐,中场休息一下~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御使 他们是从南门进的,要从北门出,北门的士兵似乎还没有接到消息,十分懒散,于是轻易出了城门。 虽弥夜也面对着连朔大漠,可相比较在大漠中穿梭,当然是从弥夜经楼楼,至金铃,再从金铃穿过连朔大漠到达天音山庄,这样的路线较为稳妥,况且金玲离天音教更近一些。 可两人刚到楼楼就发现楼楼城中戒备森严,似乎等着什么大人物来临,他们便只好绕过楼楼,本想金铃也许也是如此,做好了穿过大漠的准备,却在中途遇到了一架反倒的马车,以及七具金铃百姓的尸首,而拉车的马匹不知所踪。 他们想穿越沙漠必行需要足够的水和干粮,于是二人做了一回亏心事,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不少干粮还意外获得了两张金铃的通行令,恐怕是金铃的百姓在回家的途中不幸遇难,他们也可借此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取道金铃,而不必再受风沙之苦。 秋风乍起,夜色朦胧,夕阳向晚,天黑之后温度会低得可怕,不适合赶路,两人便决定在大漠中露宿一晚。 实话说,这是苏依枝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大漠风光,上一次,她是一个神志不清的丫头,躲在骆潇的披风下,一切都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 若不是此番际遇,也许她会喜欢这个地方。 在荒漠中赶了几天路,苏依枝已习惯了这漫天遍野一成不变的风景,见识过这样的广阔和寂寥,她才知道,骆潇的沉默来自于何。 他是沉默的,她的话也不多,反而能看清一些东西,想起一些事情。 其实这沙漠并非永远寂静,它有它的脾气,有它的一套生存法则,来去如风,不畏惧天地一般。 其实骆潇也并非生性冷漠,只因造化弄人,他也只是无可奈何,只能随波逐流。 而她,也许真的喜欢当年那个人,起码那个仗剑天下的少侠才是她心中所爱,春心蛊让她心中的这份好感延续了六年,只是六年后再相逢,他已满目寒霜,不复当年。 那时骆潇也问过他,到底追寻的是什么?是当年放荡不羁的少侠,还是如今满脸沧桑的邪教公子,江湖公敌? 她那时心中并未多想,只觉得喜欢便是喜欢了,为何要分那么清楚?什么从前现在的,她根本搞不明白,如今想来恐怕是春心蛊让她一头扎了进去,热烈却盲目。 可惜今非昔比,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改变,甚至是她的父母亲人,而她对骆潇的这份情感多年来却一成不变,注定是要落空的。 她与骆潇,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强求不得。 “在想什么?” 骆潇将烤熟的白馒头递到她面前,她下意识接过,转头去看他,只见苍茫月色下,无垠黄沙间,这人随意席地而坐,衣衫褴褛,却眉目淡然,火光将他苍白的唇色染红,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神采,仿若昨日。 “嗯?”见她没答,骆潇再一次将询问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在看你。”苏依枝缓缓开口。 “看我?”他微微一笑,又将目光移开,重落在火堆上,“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知道吗?江湖传言败絮公子惊才绝艳,世无其二。” “哈,败絮公子?惊才绝艳?”骆潇轻笑,“我难道不是天音教余孽吗?” “在敌人嘴里听到一个人的坏话不稀奇,好话却一定是真的。” “哦?你也那么觉得?”骆潇低低问道。 “那是自然。”苏依枝坦然道。 “既然惊才绝艳,世无其二,为何对我心中所爱,却无能为力。”骆潇苦笑。 “骆驸马说笑了,驸马苦恋公主多年,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出此言?” “你不明白吗?”骆潇的目光沉痛深幽,晦涩难懂。 苏依枝摇了摇头,他们之间的事,与她何干?只听她接着自顾自说道:“我只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若是能有骆驸马这样的样貌,加上英王那样的好脾气,别说是女人,怕是天下都能得到。”苏依枝惋惜。 “在你眼中我就这么不如陈端?”骆潇忽而脸色一沉,“……在下明白了。” 这下又轮到苏依枝不明白了,可她又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反正等她看好了腿,两人终究是要分道扬镳。 “驸马对公主情深似海,苦苦等待她数年,踏遍千山万水,为她四处求药,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驸马能有今日实是令人称羡,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只愿驸马好好珍惜才是,莫做那朝秦暮楚之人。”苏依枝忽而感到自己管得多了点,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在下多管闲事了,驸马别放在心上。” 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他一言不发地沉默了半晌,只见他将手中的木条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反复几次,在苏依枝靠着包袱快要睡着之时,半梦半醒之际,才听他轻声道:“是在下糊涂,回去之后便……” 后面的话她听不真切了,因为她忽而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音,让她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 穿过滚滚黄沙,由远及近。 骆潇的脸色忽而变得很难看,豁然站了起来,显然也听到了。 “什么声音?” 骆潇收拾了东西,将她背了起来。 “……是狼。” 听到最坏的答案,苏依枝脸色大变,抓着骆潇脖子的手心出了满手汗。 黑暗中,诡异的亮光越来越近,空气中暗流涌动,配合着一阵又一阵狼嚎,充满着危险的气息,谁都无法断定狼群究竟距离他们有多远。 骆潇背着苏依枝往金铃城的方向全力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远远见到守城的士兵。 金铃的守卫似乎较弥夜和楼楼更为严格。 “站住,什么人?!”他们尚未靠近,便有一队士兵将他们拦了下来。 “狼,有狼!”苏依枝高声道。 “什么?”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人长官模样的人问道,“你们究竟从哪里来。” 苏依枝从骆潇怀中拿出了通行令:“我们是金铃人,快放我们进去!” 士兵接过之后交给了城门上的守城校尉,那人看了良久,又问:“这文牒上明明说的是七口人,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我,我家人,都被狼群吃掉了,我腿脚不便,我家仆人好不容易将我救了出来,还望大官们明察。”苏依枝眼角挤出几滴眼泪,再看两人的形貌,倒真像是狼口脱险的。 这番话虽是她情急之下胡诌的,但从地点上看,他们遇上的那一家人,很可能确实死于狼口。 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那长官又看一遍手上的文牒,似乎是信了她的说辞,将她们两个放了进来。 “正好,跟朝都御史来的大夫正在此地给我们将士看病,我看二位有伤在身,不妨一起看看。”校尉起了怜悯之心。 “这……”苏依枝犹豫,他们若是真的答应,恐怕会暴露身份,可若是不答应,又会令人起疑。 “轻伤而已,不必麻烦。”骆潇出声道。 “这……”长官看了他们两眼,他身边的士兵喝道,“我们长官关照你们还不领情,找打呢?”说罢就举起了手上的鞭子。 “唉,算了,让他们走。”那长官终究是仁慈,阻止了士兵。 两人走进了城门,苏依枝已满身是汗。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进城容易出城难,两人虽摆脱了狼群,可这守备森严的样子,若是即刻出城肯定会被起疑。 “先去哈克家。”哈克家就是半路上被他们遇上的那户人家,他们的包裹中恰有一封与家人通信的书信,上面有详细地址。 骆潇对金铃并不陌生,穿过几条街巷,在转过一个弯便能到达。 就在此刻,忽而从街的另一头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是女子的声音。 骆潇顿了顿,却还是朝着哈克家走去。 苏依枝抓紧了他的衣襟,最后却还是松了手。 他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还有空管别人? “畜生,滚开,别碰我!” 苏依枝瞪大了眼镜,再一次揪紧了骆潇的衣襟。 “你觉不觉得,有点耳熟?” “谁?”洛潇蹙眉。 “……好像阿茹娜。” “阿茹娜?” “少装傻,就是金铃那个爱慕你的美女啊!” “哦。”骆潇脚下不停,继续走去。 “停下……!”苏依枝忽而动了怒,“我的体力已恢复了大半,咱们未必没有自保之力,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行凶作恶!” “……好。”骆潇听她这样说,竟真的掉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走去。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将阿茹娜摁倒在墙上,拉扯着她的衣服,欲行苟且之事。 “嘿嘿,你叫啊,再叫啊,整个金铃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给脸不要脸的臭娘们!”说着那人抬手就给了阿茹娜一巴掌。 美艳的阿茹娜在他的□□下渐渐失了生气,只会低低啜泣。 只听“啪”的一声,那人闷哼了一声,忽而放开阿茹娜,捂住自己的后颈,豁然站了起来。 “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他这一句话内力充沛,直震得人浑身一颤。 有一枚石子打在了他的肩头,石子锋利,鲜血霎时染红了衣襟,那人身形晃了晃,捂住伤口,虽受了伤却也让他锁定了敌人的方位。 只见他踏出几步,身形极快地扑向苏依枝与骆潇藏身的暗处,就在触及的那一刹那,骆潇移开了一步,骆潇就这样背着苏依枝与那人打了起来。 苏依枝原本就获得了骆潇全部的内力,又经过这一年对天音教“天女散花”的学习,功力已是举世无双,只是如今双腿不便,只能使出十之五六。 幸好骆潇这两日来病已渐渐痊愈,他虽失了内力,外功却没忘,加上他懂得五行方位,在小范围的来回之间倒还算得力。 只是过了几招三人心中一齐起了疑,对方的武功路数为何如此熟悉?竟似乎是一脉相承。 夜色深沉,之前隔得尚远,两方都没看清对方的相貌,此时望去,皆是大惊失色! “好啊,是你们两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人忽而仰天长啸。 “怎么是他。”苏依枝的脸色忽而变得很难看,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此人,“宇文晗竟然没死!” “那么说来,那些人口中的朝都御使,什么宇文将军的就是宇文晗?!” 原来苏依枝所料没错,当日宇文晗叛出天音教以后流落西邦,因他武功超群,被西邦王赏识,封他做了个将军,此次西邦王就是派他到边疆来震慑东邦军队的。 骆潇面色寒霜地缓缓点了点头。 “这不是骆潇么,怎么在东邦当缩头乌龟当腻了,跑我们西邦来当这个残废女人的坐骑?你看你现在这副德行,听说你已经武功全失?哈哈,真是报应,活该!”宇文晗眯起了眼睛,狠狠道,“新仇旧恨,今日不如我们一齐算了!” 说罢他再次出手,这次尤为狠烈。 “宇文晗,没想到你如此丧心病狂。” 今日是宇文晗大意了,他当了将军以后得意忘形,当个御使巡视边疆更是让他自尊自大,过于自信,因此此番出来寻欢作乐身边没带一个亲信,偏偏在路边就撞见了阿茹娜这样的美女,岂有放过之理。 不过也正是这样让他碰见了一直想要报仇却碍于对方驸马的身份,一直进不了身的死敌骆潇,机会难得,他更不会放过,上来就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招招都是杀招。 他记得当日这个小丫头片子功夫稀松,怎么今日却如骆潇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功夫忽而突飞猛进。 可苏依枝武功再高,此刻又怎会是宇文晗的对手,况且宇文晗又对她的功夫如此熟悉,不出十招,两人身上皆挂了彩。 宇文晗趁机一腿踢出,踢中了骆潇腹部,骆潇踉跄倒地,苏依枝也从他背上跌落。 宇文晗见状露出一丝冷笑,缓缓靠近了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好了,大家全是天音教的了~ ps,关于小蓝蓝提到的字数问题,一是前段时间电脑出了问题,一直下雨就没去修,但是这几天已修好啦;二就是篇幅原因了,有时候就是会有一种好啦就写到这里吧的这种想法~以后有时间的话一定会多多码字的。 以上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得救 宇文晗抽出了藏在小腿上的匕首,走向骆潇。 骆潇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落到宇文晗手上必死无疑,苏依枝急得满头大汗,一只手悄悄伸入衣袖中摸到了藏在里面的匕首。这把匕首还是当年骆潇送给她的,她想着毕竟是干爷爷的东西,一直带在身上不舍得丢掉。 宇文晗走到一半,竟直直走过骆潇身边,走到了苏依枝面前,抬手就是一刀划在苏依枝手背上,只听苏依枝一声闷哼,手上匕首落地。 “放心,解决了他下一个就是你,别这么急着寻死。”宇文晗满脸阴险。 “你……别伤她,是我对不住你。” “哦?”宇文晗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骆潇,反而在苏依枝身边蹲了下来,拿匕首的刀背拍了拍她的脸颊,“你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 骆潇看了眼苏依枝,沉默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你的眼光就变得这么差了,什么货色都敢要,是不是是个女人追你你都来者不拒?” “住嘴!”骆潇终于开口,“宇文晗,你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怎么?恼羞成怒了?”宇文晗怪笑了一声,“我知道这个女人对你很重要,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你这个人太感情用事,以前为了公孙晓真那落魄的模样我都还记得,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个女人吗,何必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可惜公孙晓真心有所属,你又莫名其妙看上了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臭丫头,否则你又怎会将毕生功力都给了她?” “宇文晗,你侮辱我可以,为何要颠倒黑白!”苏依枝气道,“我救了公孙晓真,他当然要报恩了……” “报恩?报哪门子的恩连一生武功都不要了?自己快死了还不想被人知道?好好做了个驸马又弄成这样?哼,当我是三岁小孩?”宇文晗说着将匕首转了过来,将刀刃贴住苏依枝的脸颊。 “既然你不好意思承认,我就帮帮你,她死或者你死,选一个吧。”宇文晗将脚边苏依枝丢下的匕首踢到了骆潇身边。 “宇文晗,你疯了吗?”苏依枝道,“骆潇与我并无任何干系,你这么做是没用的。” 宇文晗伸出食指摆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将匕首往前送了一份,瞬间在苏依枝脸上留下一道红痕,吓得她不敢再开口。 骆潇似乎熟视无睹一般,捡起了这把匕首,拿在手上看了几眼,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小枝,没想到你一直带着。” “你,你别上当……”苏依枝不敢张大嘴,说得含含糊糊。 “别怕,闭上眼睛……”苏依枝没听清,只见他将刀举了起来。 苏依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骆潇怎会真的为了她而死? 骆潇难道真的对她……不,不会的,肯定是权宜之计,骆潇怎会真的爱她,喜欢她? 耳边回想着宇文晗的话,她不敢再想下去。 “不——”角落里一直被人忽略的阿茹娜忽而扑了过来,一把撞落了骆潇手中的匕首,“骆公子万万不可,你,你要的不是我吗,放他们走吧!” 最后半句是对宇文晗说的。 眼见差一点便成功了,宇文晗一双眼睛就像是要冒火了一般,气得一把将苏依枝扔在地上,上前狠狠踹了阿茹娜一脚。 “给脸不要脸的贱货!” 阿茹娜是个弱女子,怎能受他如此重的一脚,瞬时扑倒在地,嘴边鲜血涌出。 “躲在女人背后这种事也就是你败絮公子干得出来了,我真替你害臊,你说你没了武功废人一个,活着还干嘛呢?” 宇文晗举起匕首,一把□□了骆潇胸口。 “不要……!” 随着惊呼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破空之声,只听“叮”的一声,一枚石子打在宇文晗后背上,他只觉得整条手臂都传来一阵酸麻之感,放开了插入寸许的匕首。 “什么宵小蝼蚁都敢装神弄鬼了!”他脸色一变,这人功力之深,决不在骆拓然之下。 “现在的后生越来越没礼貌了。” 只见从另一头的暗处走出一个人影,那是一位耳顺之年的老人,须发斑白,面庞柔和,一双眼睛不威自怒。 “干爷爷——!”苏依枝惊呼。 “江远博。”宇文晗牙咬切齿道,脸色变得很难看。 “宇文晗,你已叛出天音教,我本可放你一马,可你当街侮辱女子,伤害我干孙女,又要杀我孙子,口出狂言,休怪我老人家不客气!”江远博握着他的“无痕剑”凛然道。 在听到“孙子”二字时骆潇浑身一震。 宇文晗眼神一暗,自知不是江远博的对手,忽而起身虚晃几招,接着连退数步竟飞身离开了! “老头,救人要紧!” 另一个声音响起,江远博当然不会这样放过宇文晗,而眼下为了顾全大局只好作罢。 “小子,这个才是你的。”江远博走过去,拍开了那人扶住苏依枝的手,一手一个,抓起了两个女子,而那人骂骂咧咧地走到骆潇身边踢了他几脚,却发现他不知何时晕了过去,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扛起他追着江远博而去。 - 三日后,野水涧小木屋中。 阿茹娜伤得最轻,痊愈之后便又去照顾两人,再怎么说,骆潇与苏依枝都是为了救她才受了伤。 骆潇身上的伤就有点麻烦了,内伤外伤,再加上伤寒发热的后遗症,身上“一步遥”的毒一直未清,一直撑了那么久已是奇迹,身体十分虚弱,乔岚烟反倒是为他犯了难。 相比之下,苏依枝则好治多了,身上的伤并不严重,顶多有些饥饿过头,她的身体素质极佳,双腿无法动弹是因为受了重击之后淤血堵塞了穴位,时间拖得久了些,敷上吴如铁留下的秘方伤药,再加上每日的推拿按摩,不日便可恢复,苏依枝心中的巨石总算放下。 骆潇的情况却越来越糟,时梦时醒,“一步遥”之毒发作时身体不停抽搐,身上的皮肤会渗出一丝一缕的鲜血,人事不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的那般浑身是汗,苏依枝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忽而想起离开天音教那日发现倒在血泊中的骆潇,他醒来之后又说自己活不了多久,难道都是真的? 他是否因此才决定与公孙晓真成亲,是否为此才要远离她,伤害她,好叫她离开他?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脑海中忽而闪过那晚他握着匕首看她最后一眼的样子,他看的那样认真,她在他眼中看出了不舍与依恋,还有一种氤氲的,暧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眼中熠熠生辉,辗转反侧,似要在她心中留下印记一般,看得她心里蓦然一颤。 “小枝!” 苏依枝回过神来,是身后的朱志旻在唤她,这几日她的双腿渐渐恢复了一丝知觉,只是还不大灵便,山谷中恰好有木质的轮椅,多亏了朱志旻推她来见骆潇。 至于朱志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来也巧,那日一言堂受到达尔军队的突袭,大家死的死伤的伤,损失惨重,当时朱志旻被达尔的一锤给砸晕了过去,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幸亏他身上穿了朱家祖传的宝衣,卸去了大半劲道,只是晕过去了而已。达尔他们离开以后,恰好乔岚烟与几个天音教的人路过附近采药,见他还活着便带回了野水涧中养伤。 他醒过来之后立刻说明了原委,乔岚烟便知不妙,幸好当时江远博为了怀念好友,躲避世事亦在此处,听闻苏依枝与骆潇出事便急着要来找他们。乔岚烟知道骆潇必定会从轧亚山脉的秘道中逃走,便要江远博沿着西邦的路到弥夜去寻找,他便带着朱志旻去了,果不其然,甫一到达金铃便在危急关头出手救下了他们。 “骆大哥,骆大哥他怎么样,为什么还不醒……”苏依枝坐在轮椅上占据了他床头的位置,而阿茹娜便扑倒在他腿上泪如雨下,“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若不是为了救我,骆大哥也不会这样……” 自那日他们走后,阿茹娜便知晓了骆潇的身份,因此这一次救了她便换了称呼,她原本还有些恨他欺骗她,可此番英雄救美,又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是个女人都会被感动。 闻言苏依枝一怔,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这样,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可阿茹娜哭得如此伤心,她要怎样与她解释呢? “阿……阿茹娜,别自责,吉人自有天相,他,他会醒过来的。”不知怎么,苏依枝这番话说得毫无感情。 “都怪我,只要他醒过来,就算要阿茹娜的命来换,阿茹娜也愿意……”阿茹娜的眼泪扑簌而下。 “你……”不知为何,因这话苏依枝心中泛起了一些别样的味道,她不舒服地蹙起了眉,一时间那些安慰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躺在锦被中的骆潇,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头上不停冒着虚汗,心中便如在油锅里滚过一遍一般,坐立难安,便不由拿起枕边的帕子在他额上轻轻拭去。 她心中一定,这才恍然从方才的思绪中挣脱开来,暗笑那一切不过是被宇文晗影响而产生的臆想罢了,无论如何,骆潇毕竟娶了公孙晓真,他有什么理由会爱她到如此地步呢? 她看着哭泣的阿茹娜,心道,这世上值得他爱的人太多太多,不缺她一个,而她又何德何能,况且他从前并不爱她,甚至有一丝讨厌她。 这世上又有谁会真的为她如此付出? 没有了,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心对她,她不够漂亮,不够聪明,又麻烦又聒噪,做事又不够果决,即便是做了一言堂的堂主的如今,也落得如此下场。言端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根本没有能力完成他的任务,也没有能力保护一言堂的兄弟。 谁会爱她呢?她早就不期望这件事了。 “小枝,你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朱志旻见她又沉默不语,愣怔出神,便再一次出声提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次分开之后,苏依枝变了很多。 苏依枝勉强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在此刻,江远博与乔岚烟走了进来。 “干爷爷,前辈,骆潇他到底……” “正是此事,潇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与江前辈商议了一下,便先请他用内力为潇儿续命,暂行压制住一步遥的毒。” “你们先出去吧。”江远博脸上亦露出了些许焦虑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忙~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真相 江远博这一运功便从傍晚到了夜晚。 当他终于疲惫地从骆潇房中走出时,却见苏依枝仍一个人坐在外面。 “小枝,怎么还不去休息?”江远博缓缓走了过来,“那个小子呢?” “朱大哥去休息了。” “你在等我?”江远博将她推到一棵树下,自己则坐在了一旁的木桩上。 “我没想到,干爷爷你会……” “会什么?”江远博笑道,“没想到我会救他?” “他是我江家的唯一血脉,我不救他救谁?”江远博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老头子一生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对不起别人,可近来我思来想去,却觉得有两个人十分对不住。” “哪两个人?” “这其中一个便是你了,小枝,还怪干爷爷吗?”江远博看着这个已成熟不少的干孙女。 苏依枝知道她指的是春心蛊的事情,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我知道你们是有苦衷,不得已。” 却见江远博摸了摸她的头发,欣慰道:“小枝长大了,懂事了,这六个字说来容易,做来却难。可是不知为什么,干爷爷却反而有些心疼,一个人若是太懂事,总是替别人着想,便往往会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我也明白你父母的意思,我不能违背他们的意愿,有些话便不便明说。” 江远博这一番话让苏依枝心中忽而如快速发酵的面团一般,黏黏糊糊又满是酸涩,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哭了,回家的时候没哭,嫁给言端的时候没哭,面对父母的时候没哭,杀人的时候没哭……自知道那些事起她便一直说服着自己,逼自己接受现实,漠然地承受着一切,却不知为何,江远博的这番话却轻易就将她一直以来的防备和伪装都捅破,勾起了她满腹的委屈,和压抑着的愁思。 江远博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替她摸了摸眼泪,又将帕子还给了她,苏依枝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的名字是他取的,她的武功是他教的,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心里的苦呢。 不论是风光无限的王妃,还是武功高得令人害怕的一言堂堂主,恐怕都并不能使她真正快乐。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老头子我很久没见到孙女哭了,也很久没见她笑了。” 苏依枝浑身一颤,是啊,上一次觉得开心是什么时候?她的脑海中忽而闪过一副画面,她与骆潇并肩坐在天音教的屋顶上,他吹笛给她听,而她依偎在他身边,他的眼睛里荡漾着满天星辰,他的目光温柔又深沉。 那似乎是许久以前的事,久得就好像上辈子那样。 可惜,终究是美梦一场,骆潇给她编织的梦境,也是他亲手将它给毁了。 “干爷爷,这不是您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有什么痴心妄想……”她渐渐止住了眼泪,又问,“那另一个人呢?” 江远博见她平复了下来,便接着说了下去:“我对不起的另一个人,便是骆潇。” “您不怪他了吗” “怪他什么?怪他出生便没有父母,怪他生长在天音教里,怪桃知华嫁祸给他,还是怪骆拓然没有教好他?”江远博顿了顿,神色黯然,又道,“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若我能在他身边,或是他能拿着这把匕首来找我,一切都不一样了,这孩子根骨极佳,又有悟性,他绝不会是现在的什么败絮公子,而是成为像季楼主那样的英雄豪杰也未可知。” 苏依枝闻言一怔,干爷爷说的不错,骆潇本性不坏,根本不是会做坏事的人,若他真的能与江远博相认,那么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也许会在练武的时候相识,他比她年长几岁,功夫极为扎实,干爷爷必定会让他教她练功…… 不知那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他现在一身的武功废了,却还是有不少人要他性命,他若是老老实实呆在魏央便没有性命之忧,可是这孩子不知为何偏要以身涉险,千里迢迢跑到了这里,小枝,你知这是为何?” 苏依枝一愣,没想到江远博忽而会有此问。 “他为什么会以身涉险?”苏依枝想到这个问题便头疼,“还不是因为他多管闲事!” 江远博一笑,又道,“为何别的闲事他不去管,偏要管这件?” 是了,在金铃听到阿茹娜的呼救时他却是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要去相救的意思,最后还是拗不过自己才会出手的。 “小枝,你知道我没有因为他是我孙子便替他说话,我甚至觉得这孩子太过固执与冷漠,特别是面对感情的时候,总是做的多,说的少,因此让人看不到他的真心,可经过了这么多事,我这个老头子都看得出来,他的心其实一直都那么简单,一旦认准了一件事便绝不会改变。” “是吗?”苏依枝呐呐道。 “可惜……怪只怪我当日太过心硬,伤了他的心了,想必他如今不愿见到我,小枝,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方才不肯见你?”苏依枝惊道,“你是说他已醒了?” 江远博见她的反应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方才确实醒过一回,见到我又马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你救了他,他怎能如此?我,我去与他说!”苏依枝气道。 “哎,现在太晚啦,明日再说吧。”江远博阻止了正试图自己驱动轮椅的苏依枝,又道,“小枝,你可得帮我,你的话,他肯定听。” “干爷爷,我可以帮你,可他这人倔得很,我的话他未必肯听。”苏依枝不解。 “你不明白吗?”江远博哈哈一笑,“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慢慢想吧。” - 又过了几日,骆潇的病情并未好转,看来江远博的内力并未起效,而苏依枝腿上的伤也出现了新的变故。 乔岚烟原以为苏依枝的伤与前人一样,按摩与用药便能好,却不知几日过去,却仍未痊愈,必定是伤拖得太久,损伤了神经,要治好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乔岚烟翻遍了医书,最后将目标放在了寄生莲上。 寄生莲乃是上古的灵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不仅能令公孙晓真复苏,还是春心蛊的其中一味解药,可见其治愈能力之强,不仅能令苏依枝坏死的地方再生,而且可以解骆潇的毒,可谓是他们目前最需要的药了。 而这寄生莲如今只有胡落山山巅才有,要取寄生莲则是千难万难,这事苏依枝最是清楚。在场的人当中,阿茹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苏依枝双腿不便,苏依枝与骆潇目前都离不开乔岚烟,朱志旻身上的伤虽好了,武功还没完全恢复,因此江远博便当仁不让地抢过了此事。 没想到江远博走的第二日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骆潇醒了一阵子,乔岚烟让他用完药,苏依枝记着江远博的嘱托便留在他的房中。 “感觉好点了吗?” 骆潇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对着她,脸色就像白绢那样苍白:“你呢,腿好了吗?” “前辈的药很管用。”苏依枝知道他现在精力仍十分不济,便不愿与他详说此事,便含糊其辞,接着道,“是干爷爷救了我们。” 骆潇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孙子的,以前的事,你别怪他。” “怪他?我为何要怪他?他是岳云楼长老,我是邪教中人,他那么做无可厚非。”骆潇顿了顿,换了口气,又道,“他是他,我是我。” “为什么?你还不打算认他?”苏依枝难以置信。 骆潇淡淡地看着她,忽而一笑道:“小枝,我们不说他了。” “干爷爷年纪大了,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难道你要让他含恨而终吗?”苏依枝有些动怒。 “小枝……”骆潇闭上了眼睛,满脸倦容,最后像是妥协了一般,轻声道,“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的话,我会去做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然慢慢阖上了眼睛,身子向后仰去。 苏依枝心中忽而一紧,连忙转动轮椅来到他的身边,俯下身听到他均匀的鼻息,原来只是睡着罢了。 可是为何她的心仍旧像擂鼓那般,因他最后那番话而七上八下,她将他的被子拉高了些,指尖不经意拂过他消瘦的脸颊,她的手心颤抖得厉害。 她对着骆潇这张睡脸,心中越来越慌乱,一时不知是喜还是忧,不知该恨,还是该爱…… 不,不对,怎么会是爱呢?她早就对她死心了,她吃过解药的,那些盲目的爱恋根本是不存在的…… 忽而脑中传来阵阵眩晕,她定了定神,再没有看他一眼,转过轮椅离开了房间。 她又在外面呆了一会,直到太阳下山,她企图抛开轮椅自己站起来,几次都失败了。 就在这时,一道诡异的笛声传来,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苏依枝浑身一震,难道是她…… 果不其然,无数细小黑影向她袭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一把短剑破空刺来。 幸好苏依枝只是腿脚不便,内力却已恢复了七成,当下驱动轮椅击退,夺过了一击。 那人又不由分说缠斗了上来。 结识到现在,这是苏依枝第一次与她交手,诏黎寨的功夫太过诡异,已令她应接不暇,更有这些八爪爬虫不停涌上来,她手边又没有利器,很快便处于弱势。 朱志旻闻讯赶来,先前乔岚烟在另一间房中为他查看旧伤,因此并不在苏依枝身边,他不知那人究竟是谁,眼见情势危急,便拔剑挡在了苏依枝面前,替她引开那些爬虫。 不多时,那些爬虫便爬上了朱志旻的身体,他顿时发出了阵阵惨叫,长剑在空中胡乱挥舞,却刺不中身上的蛊虫。 乔岚烟与阿茹娜闻讯赶来,眼见她们就要靠近,苏依枝立刻大喝阻止了她们。 “穆黎,你究竟想怎么样?”苏依枝扬声道,“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什么事冲我来!” 穆黎终于停住了短笛,冷笑道:“苏依枝,是你杀了他,我要为蛊王报仇!” “什么?你是说桃知华?”苏依枝一惊。 “苏依枝,你装什么傻,除了你,谁还能杀得了他?” “不,不是我……”苏依枝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发生的事情,喃喃道,“我亲眼所见,是骆……” “你说骆潇?”穆黎冷哼,“怎么可能会是他?你以为当时我真的乖乖回了苗疆吗?我其实一直在你们身边,只是你们都没发现罢了。骆潇当时早就将内力全部渡进你体内,他内力全失,怎么会是蛊王的对手?你说骆潇杀了他,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依枝一愣,忽而想到那日她误会骆潇要害朱志旻,孟老也对她说过相似的话,她那时隐隐约约想到了桃知华,却不知怎么突然被别的事情引开了注意力,并没想下去。可那时剑确实在骆潇手上,不是骆潇杀的,又是谁杀的?难道真的是她? “否则你以为你是为何突然恢复了神智,还凭空得了一身天音教的内力?还是你觉得他并没有将所有内力都给你?”穆黎顿了顿又道,“吴如铁死之前我就曾听他对蛊王说过,若是有一天他死在天音教,务必要让你回到婺州,不管用什么方法。你说他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却又不忍心让你受到伤害,究竟会怎么做呢?” 随着她的话语,苏依枝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心中一沉。她服下春心蛊解药后确实听郝听郝看说过,骆潇将毕生内力都传给了她,当时她觉得骆潇并没有理由这样做,一直将信将疑,可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证明骆潇是真的武功全失,并不是骗她的。 可她不知为何从来没有细想当时桃知华的死因,也许是服用了解药之后,下意识地让她回避了这段记忆。 所以照穆黎的说法,桃知华是故意让她看见骆潇杀了他,好让他们产生罅隙,从而让她想起他生前留下的解药。她一旦服下解药,便会放下骆潇,离开天音教,也便自然而然回到婺州,过回属于苏依枝的原本的生活。 想到此处,她已浑身发冷,满身是汗。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冬夜 “什么人,敢到这里来!”一声大喝传来,原来是江远博回来了。 穆黎一惊,感到江远博内力雄厚,两人对了几掌,穆黎便知不是他的对手。 “苏依枝,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有本事一辈子呆在这里,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放下狠话后,只见她忽而收起了短剑,一个纵身,便如来时一般消失在密林深处。 那些爬虫也随着她的离去而退去。 “小枝,这个疯女人究竟是谁?”朱志旻被敢来的乔岚烟与阿茹娜扶了起来,他身上被蛊虫咬出了不少伤口,整个人阵阵发麻,只有嘴还勉强能动。 “是诏黎寨的穆黎,奇怪,她怎么会找到这来……”苏依枝喃喃道。 “吴前辈与桃知华从前生活在这里,怕是桃知华告诉她的。”乔岚烟道。 就在这时,却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江远博“哇”的,一口鲜血喷溅在地,结实的身躯震了震,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 一时间众人都大惊失色,扑上前来,只见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了那支血红的莲花,整张脸却一片死灰。 “干爷爷,你这么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小枝……别哭,是干爷爷这一生恩恩怨怨,所造杀戮太多,心魔太重,差点陷入寄生莲的幻境中无法自拔,最后受不了折磨,才选择自我了断……” 原来寄生莲对武功越是高强的人影响越大,江远博陷入幻境中痛苦不堪,无奈之下给了自己一掌,从幻境中脱离出来的同时却也震伤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之后便强撑着回到了这里,方才对穆黎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其实已是外强中干了。 “前辈,还有什么办法,救救他……”苏依枝一时慌了神,哀求地看着乔岚烟。 乔岚烟看了眼手中的寄生莲,为难地摇了摇头。 “小枝,别为难乔姑娘,我知道自己活了这么久,大限将到,我平生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只有,只有……”江远博两眼像身后望去,那里是骆潇的房间。 苏依枝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与众人一起将他抬了进去,骆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听闻动静抖了抖眼皮,悠悠醒来。 “潇……潇儿……我,你……”江远博对他伸出了手。 “咳咳……他怎么了?”骆潇一醒来便见到倒在众人当中的江远博,骤然一惊。 “干爷爷快死了,骆潇,你、你现在还不认他吗?”苏依枝急道。 “不,不会的……”骆潇脸色发白,难以置信。 “潇、潇儿……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从、从前我们交手……你未必是,未必是打不过我,可你却没有一次,用尽过全力……你是,是怕伤到我,是不是……” “我……”骆潇一怔,江远博的手终于颤抖地抚上他苍白的脸颊,骆潇却微微蹙眉,十分不习惯他的触碰一般,下意识避了开来。 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江远博哈哈大笑数声,终是断了气。 林木高耸,深不见日,山谷之中迷雾缭绕,寂静无声,唯有苏依枝的哭声撕心裂肺,响彻云霄。 - 因这几人伤的伤残的残,中毒的中毒,乔岚烟便飞鸽传书,从天音教调派了人手过来处理江远博的后事,娜仁不知死在了何处,便只能将他与吴如铁埋在了一起。 天音教的人虽不知乔岚烟的真实身份,但见她在骆拓然身边十分亲密,又常常医治教中的兄弟,便一直听命于她,依她所言很快便下到野水涧的底下,完成这些事以后便又默默离开,不曾多问一句。 乔岚烟又随即将寄生莲分成两份,一份给苏依枝用作伤药,另一份给骆潇解毒。 如此半月之后,骆潇身上已好了许多,完全清醒过来,身上也没那么痛了,只是看起来还是不大精神。 其实乔岚烟也不知寄生莲究竟能不能完全解去一步遥的毒,可是他却如小孩那般抓着她的衣袖要她别将此事与他人说起,乔岚烟知道他是不想让苏依枝知道,便只好答应。 而朱志旻却还在床上躺着,只因这些蛊虫很是邪门,若没有诏黎寨专门的解药,寻常人被咬上一口早就一命呜呼了,幸好乔岚烟留着从桃知华身上得来的解药,朱志旻才救回了一命,只不过这解药时间较久,药效有限,完全恢复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寄生莲对腿伤却有奇效,苏依枝的双腿渐渐恢复了知觉,已能下地行走,之前一直是朱志旻在照顾她,这次轮到她去照顾朱志旻了,而骆潇身边则有阿茹娜,他们两个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单独说话的机会却少得可怜。 大多数的时候,苏依枝只是愣愣地坐在外面,看着地上那一块块从密林间投射下来的稀疏光线,看着偶有几只燕雀从林子的一段飞到另一端,又从这一端,呼朋引伴,叽叽喳喳地飞到那一段,乐此不彼。 她心里面乱得很,一方面,她已知道当年桃知华的死是自己错怪了骆潇,另一方面却因江远博的死而埋怨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骆潇,因而对他越发冷漠,甚至刻意躲避。 骆潇几次欲言又止,显然有话要说,可每每见到她给朱志旻端茶送水,或是笑语嫣嫣之时,那目光便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简直能冻死个人。偏偏苏依枝不曾理会,朱志旻享受着苏依枝无微不至的照顾,巴不得他知难而退,于是两人依旧旁若无人一般,骆潇终究不曾说过什么,变得越发沉默。 这天苏依枝照例服侍朱志旻用完饭,将他的房间收拾了一番,正要转身出门,朱志旻却偷偷摸摸叫住了她。 “小枝,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说。”朱志旻神神秘秘道,“不知你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可能你住的远没有发觉,他可是与我住一个屋,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你究竟想说什么?” “骆潇在偷偷练功,他可能已经恢复了武功!”朱志旻略一沉思,又道,“……或者说,他也许从未失去过武功。” “什么?”苏依枝一惊,“这怎么可能?”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日达尔追上了我们,像孟老那样的武林高手都难逃一死,为何偏偏骆潇能带着你逃离?他为什么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而且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一开始在山洞你发现你们的时候,他已受了伤,我那一剑寻常人早就死了,刺到他身上却像是刺偏了一般,偏偏没有死……” “这也太凑巧了,你们这一路上险象环生,他却只是中毒发烧而已,并没有中什么致命的伤害,除了他其实一直在装作没有武功的样子,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沉默了半晌,苏依枝才与他道:“……此事你先别声张,明日我去问乔前辈。” “哎,小枝你真傻,他们是一条船上的,那老太婆会告诉你实话?” “乔前辈绝不是那种人,她没有理由骗我。”苏依枝说完这句便没在说什么,拿着一些东西便离开了。 一直到了晚上,她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原本已经很混乱了,却因白天朱志旻的话更加心烦。 而一想到骆潇又一次从头到尾骗了她,她就浑身发冷。 她最讨厌别人骗她,也最受不了别人骗她。 良久之后,她终于披衣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壶乔岚烟自己酿的黄粱酒,推门而出,她大口灌下几口,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弯弯绕绕走到了山脚下,几个山包孤零零坐落在那。 三个山包前头,分别立着三个排位,她走到最末那个跟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坐在那里闷头喝酒,不知不觉,一壶酒见了底。 天气转眼便要入冬,无月的夜空显得那样冷寂邈远,唯有星辉缓缓流动。忽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笛声,婉转悠长,宛若叹息一般,细细分辨,竟是《九曲断肠》。 她望着江远博的墓碑,耳畔是忽高忽低,忽明忽暗的笛声,她心中想着这世上最懂自己的那个人已永远地离开了她,躺在冰冷的地底下,再也不会起来听她说话,与她玩笑,思及此忽而大恸,伏在冰冷的墓碑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三次了,这是她第三次听闻此曲,每一次的心境都大不相同,而这曲子似乎能钻进人心中一般,那些哀婉的悲痛便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那他呢?那个吹笛的人呢?他是否与她一样的感伤?是否曾有片刻的后悔? 笛声离她越来越近,渐渐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她坐在地上,转身抬眸,只见到他那双拢在宽大衣袖间,修长纤细的手指,手上握着那支白玉骨笛。 眼看便要入冬了,山里的天气多变,不知何时会下雪,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袍子难道不冷吗?有那么一瞬间,苏依枝忘却了一切,竟想着去握一握他的手,不知究竟凉不凉。 他在她身边坐下,抬手用指腹摸去她眼角的泪水。 “别假惺惺了。”苏依枝冷哼了一声,回过神来打住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别开了头,看着江远博的墓碑后面隆起的那个山包,酒劲上来,怔怔道,“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他都要死了,就算是骗他也好,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说!他以前是误会你,伤害过你,可你也从来没在众人面前解释过不是吗?他知道真相以后很痛苦,前一天他还在跟我说对你不起……骆潇,你怎可如此无情?” “小枝,你知道吗,我从前不认他是因为他是正,我是邪,我知道我即便去找他,只要有一天我没有离开天音教,他便绝不会认我,而我是绝不会离开我师父的,不论他疯也好,傻也好。我不去找他,便不会令他为难,也不会令我为难,他最好是没有我这个血缘关系的孙子。 那日我迷迷糊糊醒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不相信他会死,那个令正邪两道都闻风丧胆的岳云楼长老怎么会死呢?谁能伤害得了他?我却没想到,他是为了寄生莲……” 骆潇叹了口气,缓缓开口,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年埋藏在心底的话,对于江远博他何尝不无奈,何尝不心痛呢?他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与养育自己长大的授业恩师师站在敌对的阵营,要他怎么抉择? 言罢他夺过了苏依枝手上的酒壶,手腕一倾,将余下的洒到坟前。 “好,很好……你总是有那么多理由,那么多道理,你总是这样,总是不愿让别人如意,看别人难过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小枝,对不起,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开心的……” “你答应过我的岂止这件?”苏依枝打了一个酒嗝,继续道,“别这么说,别跟我道歉,我受不起……我再问你,小桃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又是何时恢复了武功?” 苏依枝指着一旁桃知华的坟质问道,骆潇闻言却低头不语。 “……原本我以为,我们有缘无分,可你毕竟救了我那么多次,又将毕生功力传给我,现在又不算那么讨厌我,既然小桃不是你杀的,那么我们也许可以做朋友。可是我现在发现,我们连做朋友都合不来,因为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也最讨厌总是猜来猜去,你从来不解释,我也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苏依枝继续喃喃自语道。 “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我了。”骆潇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吗,我们曾经的那一切,真的只是春心蛊在作祟?” 苏依枝一愣,脸上一片茫然。 “你为何对我如此无情,却只对那个姓朱的好?”骆潇面色寒霜。 “你在说些什么?”苏依枝讶异,“我和朱大哥从小认识,我照顾他,对他好,只是因为他不惜性命救了我而已,我当然感激他。” “小枝,你怎可以如此偏心?他救过你,你便涌泉相报,那我呢,我究竟算什么?” 苏依枝心中一动,抬头去看骆潇,只见他双拳紧握,甚至在微微发抖,他的脸色异常难看,两眼微微泛红。 他这样高傲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低三下四的话来呢?难道是她产生了错觉? “你为什么能对别人轻易感动,却看不到我对你的真心?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春心蛊的解药让你放下了对我的感情,却也让你对我绝情绝爱,是不是?” “你……”苏依枝一怔,被他说糊涂了,她忽而不明白了,究竟是因为骆潇伤了她的心,令她下意识对他绝情绝爱,还是因为春心蛊的解药,让她忘情忘性?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根本不是爱不爱的事情……爱也好,不爱也罢,反正你做你的驸马,你爱你的公主,为何非要逼我爱你?你这人好奇怪,我爱你的时候你爱别人,我不爱了,却又不准我爱别人……凭什么?” 苏依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继续道,“我累了,我们说好的,我腿好了以后就分道扬镳,这件事是你亲口说的,不会也要否认吧?现在我的腿好了,你的毒也解了,你看你遇见我总是倒霉,我遇见你也没有好事。你说的对,我们是两路人,你走吧,以后别再见了……” 第81章 第八十章 白头 苏依枝说完这番话,整个山谷便如死一般的沉寂,骆潇当初许诺时便知有此刻,却不知面对还会让他觉得像整颗心都要裂开来那般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我明白了。” 此外他张了张嘴,却没再多说一句话,起身抖了抖长袍,晃晃悠悠地循着那条出谷的秘径走去,单薄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和迷雾所吞没。 不知为何,苏依枝就那样看着他的背影,她从没这样专注地看过一个人的背影,直到视野最终只剩下大片大片灰蒙蒙的雾霭,以及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他终于走了,终于又只剩下她一个了,她以为她会不甚欢喜,却没想到欢喜并不曾有,心里反倒是空落落的,脑海中忽而被他的画面所充斥,恐怕是他那张脸太令人难以忘怀。 然而余下的路终究是要自己走的,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她这一身武功既然还在,她便得回去继续做一言堂的堂主,面对今次任务的失败,收拾这场残局。 - 第二天她醒来之时尤觉得头疼脑涨,喉咙火辣辣地疼,整个人都不舒服极了。 她与阿茹娜住在一个屋里,一转身却见阿茹娜的床铺是空的,不只是什么时辰了。 她推开了窗,冷风夹杂着几片晶莹的雪花鱼贯而入,她打了个冷战,彻底清醒了过来。 居然真的下雪了。 她起身批了件厚衣裳,才走没几步,却见乔岚烟一脸焦急迎面走来。 “乔前辈……” “姑娘你终于起来了。”乔岚烟一改平日里温和模样,苏依枝还没说完便打断她道,“姑娘可曾见过骆潇?” “他昨日不是还在……”苏依枝一愣,随即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喃喃道,“难道他真的离开了?” “昨晚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乔岚烟满脸焦急,担忧是她脸上的沟壑又加深了几分,她一把紧紧抓住苏依枝的手腕,“我今早收到了天音教的飞鸽传书,说宇文晗带着一队人马从金铃出发,不知怎么知道了野水涧的所在,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而来,骆潇一早又不见踪影,他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出去,若是碰上了宇文晗的人,那就必死无疑了,所以你想到什么一定要如实相告。” “昨晚……我确实说了一些话让他离开,可是我没想到宇文晗竟然还不死心找到了这里。”苏依枝顿了顿又道,“可是骆潇不是已恢复了武功吗?宇文晗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乔岚烟闻言脸色大变:“武功恢复?苏姑娘何出此言?” 苏依枝便将朱志旻所言,以及昨晚两人之间的对话说了出来,昨晚还有一点让她起疑,便是骆潇从她手中夺过酒壶不经意间所使的招数,不像是完全没有武功的人能使得出来的。 闻言乔岚烟重重叹了口气道:“我见过姑娘从前对他一往情深模样,即便如今用了春心蛊的解药,我也不信姑娘就真的能对他忘情,因此即便他做了许多傻事我都不曾阻拦,没想到姑娘不仅是真的放下了,而且恐怕是对他误会极深,半点也不再相信他了。” “恢复武功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他从一年前开始修炼九曲断肠,现在只是稍有些底子,比普通门派的入门弟子稍强一些罢了,我不知为何他没向姑娘坦陈,但他也绝没有半分想害姑娘的心思。” “至于他的心思,我想姑娘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相信罢了。当年桃知华之死,只因他要逼你回婺州,这件事穆黎姑娘也知道的。骆潇之所以没有与你解释,只因他不愿让你知道他为了救你性命而将毕生功力都传给你,为你压制桃知华的秘术这件事我想你也再清楚不过。他为何做了那么多呢?你还是梅朵的时候,他又为何对你百般呵护,为你寻访名医,为你鞍前马后,昼夜不离?他又为何故意在你面前拒绝阿茹娜?我想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你是说他,他……”苏依枝的心怦怦地跳着,随着乔岚烟的话语越来越剧烈,可头脑却不知怎么忽而胀疼得厉害,也许是昨晚酒喝多了。 乔岚烟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竹棍,棍子上连着一只木雕的兔子,竟是苏依枝在金铃丢掉的那只,原本它的身体已被苏依枝踩断,如今已用木块接了起来,整个样子显得滑稽又好笑。 “这是他成婚那日,不顾性命危险,亲自去金铃找出来的东西,后来他便一直带在身上,方才我去他屋中没有找到他,却发现了这样东西。” “说来好笑,这是他第一次为别人做木雕,也是第一次有姑娘将他送出的东西弃之如敝履,你知道他当时多生气,却又对你无可奈何。”乔岚烟眼中出现一抹泪光,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他与晓真成婚也只是有名无实的权宜之计,晓真一心在拓然那里,嫁给骆潇只因她只信得过他,在东邦也有个照应,不至于落入其他野心勃勃的人手中。” “姑娘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这番话都是真的。失去了武功,失去了苏姑娘,身中一步遥的毒,骆潇原本是一心求死的,一年前却见姑娘过得委屈,他又忽而燃起了求生的意志,从未如此配合过我的治疗。如今他答应你离开,又见你与朱公子情投意合,必定是万念俱灰,身上一步遥的毒又未清除,恐怕即便没有宇文晗也无法活着回到魏央。也是这孩子命苦,注定爱而不得,喜欢一个是这样,好不容易喜欢上另一个也是这样。姑娘既真的将他放下,也便不必再为他费心,我即刻便通知天音教,好叫拓然派人来收尸罢了……” 说到最后,乔岚烟已掩面而泣,自顾自从她身边走了开去,留下苏依枝一人怔怔出神。 想起这段时间他背着她一路走来,不曾言弃;想起轧亚山密道中他发着低烧什么都没吃,却逼着她吃东西;想起山洞中两人肌肤相亲的那晚,骆潇火热的身体一遍一遍拥抱着她,像是要将她融入进自己的生命一般,那样炽热且真实地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就好像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一般…… 她的双眼一阵发酸。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迟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随着心绪起伏,她的身子好像在海中被捞出来,又像是在火中滚过那样,一阵热一阵冷,脑中昏昏沉沉,似乎有无数念头织成的巨网在脑海中翻腾,心口疼得像是要被挖出来那般。她痛苦得闭上眼睛,不支地扶住一旁的柱子,不知过了多久,腰一弯哇的呕出一口浓黑的血水。 当她再次直起身时,虽然脸上有几分虚弱,心头却像是搬走了一块巨石那般,从未如此清明。 一想到骆潇现在的处境,她的心又被揪了起来,暗骂自己糊涂,野水涧已不再是什么铜墙铁壁的地方,更何况穆黎也刚离开不久,不会就此罢休,恐怕仍在附近徘徊,她又为何要在此刻赶他走? 她的武功已恢复了大半,心中一定,将兔子木雕收入怀中,便拔足朝通往谷外的密道而去。 密道的另一头便是连朔大漠,大漠里的风雪尤为罕见,却出奇地壮观。 一路走来她脑海中全是当日骆潇在大漠中骑着马,将她裹在怀中的神情,他的脸庞在茫茫风沙中显得沧桑又沉静,偶尔低头将怀中的披风打开一丝缝隙给她透气,见她窘迫又怕生的样子时不时地忍俊不禁,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让人觉得竟比沙漠中的太阳还要耀眼。 幽幽的铃铛声远远夹杂在风雪中远远传来,她虽失去神智,那段日子却反而是最简单,最纯粹的时光。 骆潇恐怕是昨夜走的,大雪覆盖了他的足迹。 她正在焦急之间,忽而见到一个人影。 “穆黎!你果然还没走。”苏依枝注意到她手上的断剑还在滴血,雪一滴一滴地顺着剑尖滑落在雪中,尤为惹眼。 “在我决定杀你之前快点离开!”穆黎面色不善道。 “等等,这句话是我来说才对,你剑上怎么会有血?” 穆黎将剑举到面前,闻了闻上面新鲜的味道,眼眶微微发红,神色间竟有几分癫狂。 “你说呢?” 背后是白雪与黄沙的演奏,面前容貌迤逦的异族少女的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手中剑刃上开出血腥的花。 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你把他怎么样了?” “苏依枝,你真好命,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为你去死。金铃来的那帮人原本将他抓住打了个半死,还好我将他救了出来,他知道我等在这里便是要杀你,却叫我别等了,你绝不会来的。他还说蛊王是他杀的,当初那把剑确实在他手上,你却毫不知情,要报仇便找他报,只是要我答应,一旦报了仇便不可在找你寻仇。” “所以呢……”苏依枝忽而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喏,还没干呢,我信守承诺,今日便放过你。”说罢她脚踏积雪,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雪下得太大,苏依枝的半只脚已被埋进了雪地里,她想将它□□,却踉跄,有跌坐了回去。 她茫然四顾,穆黎消失的方向有一道蜿蜒的血迹,曲折的尽头出现一个小黑点。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忽而一脚踢散了脚边的积雪,迎着狂风孟浪,运起轻功循着血迹而去。 皑皑的雪地上,殷红的血花,像是刺青一般刺目。 她终于来到了他身边,只见雪已在他身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苏依枝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必定很冷很冷。 她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像疯了一般徒手拍开了一层又一层的雪,那些雪竟是粉红色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露出了他被散发遮挡住的苍白的面容。 她一把将他冰冷的上身抱在了怀中,泪水“啪嗒”一声,落在他挺直的鼻尖,又顺着鼻尖滑了下去。 “骆潇……骆大哥……”她滚烫的唇贴着他的脸颊。 “……小枝。”他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似乎是很累很累了。 “你伤到了哪里?我替你疗伤,我带你回去,我们去找乔前辈,她一定有办法……” “我、我很好,没,没事……”他的头微弱地摆动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很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却失败了。 只听他继续道:“你、你听我说……你那天问我的话……小、小桃的事……我没解释,是因为,因为我不愿意让你知道我没了武功,我不愿让你知道我是为了救你才没了武功,你肯定会难过,而我不想看你难过,不想你觉得,欠了我……” “至于我,我又开始练功……一开始我不想你知道,是怕你会拒绝我,赶我走……后来却是怕你知道我骗你,怕你讨厌我……” “……我……我跟师姑,是清白的,那一次……我也是、也是第一次……”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竟然泛起一片诡异的潮红。 “别说了,快闭嘴……”苏依枝伸手想捂住他的嘴,最后却为了怕自己哭得太难看,只好捂住了自己的嘴。 骆潇的手抖了抖,拉开了她放在嘴边的手,眼睛无力地弯了弯,又道:“我……我不想,不想与你,吵架……我只想,想……与你……” 苏依枝抓住了他的手与自己十指交缠,俯下身想听清他的声音,却发现他就那样阖上了眼睛。 冰冷的雪,冰凉的身体,苏依枝竟不知,是哪一种更令她寒冷。 黄沙与白雪愈演愈烈,不知过了多久才再一次归于沉寂,只留下这慌乱的天地,一片狼藉。 大漠依然在,不见故人来。 她其实听见了,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说,不愿与她吵架,只愿与她,白头到老…… 雪染白了他俩的发,这样算不算白头了呢? 她很想问一问,可惜他不会回答了。 可惜,可惜了……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故人 苏依枝记不清那天发生的事情了。 很久以后,当她回到大轩之后听了小道消息,又听余春南讲述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回想起来一些细枝末节。 比方说那日不知怎么,西邦东邦大轩三方的军队在胡落山脚下发生了一次不小的冲突。 不知怎么,据说有一位大轩女侠忽而大开杀戒,将宇文晗带领的西邦军与达尔带领的东邦军杀得七零八落。 再后来天音教教主出现,将那女子怀中的尸体带走了,那女子便安静了下来,后来三方的军队便也散了,毕竟谁都不想将事情闹大,更何况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混战。 宇文晗与达尔在确认骆潇已死的情况下才撤了兵,而余春南带的大轩人马显然长途跋涉而来,不熟悉沙漠作战,况且已找回了苏依枝,便见好就收打道回府。 又据说她已回王府三个月了,一开始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在桂树下一坐就是一整日。 她有时候笑,有时候痴,但若是有人喊他与她说话又很快回复正常。 她很喜欢黑色,比方说墨水或是黑玉,古井或是黑夜。 那天见到一身黑衣的楚有貌迎面走来,她不知怎么两眼发光,冲着他就扑了上去,幸好一旁的言端见状连忙将她接住,不至于让周围的奴仆看笑话。 奇怪的是,她像是没有见到走在前头一身明黄衣服的言端,以及言端身后跟着的她二哥。 原来今日是苏易柯登门拜访。 两兄妹在房中坐定,苏易柯也不多说废话,伸手从怀中拿出那只绿色的锦囊,苏依枝一见之一愣,伸手要夺,苏易柯却又将锦囊往怀中一带。 “二哥你……”苏依枝脸色一变。 当年她走之时二哥将此锦囊交给她,当她回来与言端成亲时便将锦囊完璧归赵,还给了苏易柯,因此这只锦囊才会一直在他手中。 “小枝,这只锦囊,你现在想要回去吗?” “……二哥,可以吗?” “你得告诉二哥,你嫁与英王之前还有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依枝略一踟蹰,走至窗边,伸手一把推开窗牖,缓缓开口。 其实她与骆潇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有的只是误会与伤害罢了。 言毕,苏易柯正色道:“小枝,难道你不想知道二哥与这个锦囊之间的故事吗?” 没等她回答,苏易柯自顾自说了下去。 他小时候借口学武,瞒着家人闯荡江湖,遇见了初出茅庐的败絮公子骆潇,两人不打不相识。他这个人又没有正邪之见,于是结为兄弟,结伴游过苍山五老石,见过南崇什刹海,后来听闻他要回到家中,今后不再涉足江湖,骆潇便将一支短笛相赠,苏易柯便一直将短笛放在贴身的锦囊里。 他边说边将锦囊递给了苏依枝。 “二哥当日只当你是心甘情愿嫁与英王爷,并不知你不仅遇见了骆兄,又与他有此奇缘,若是早知道这一年你是这样过的,二哥绝不会让你嫁给英王爷。” 苏依枝眼中的泪水不知何时夺眶而出,自那日来她头一次哭了出来。 “可是他已经被我害死了,二哥……若不是我逼他走,他又怎么会遇上穆黎,小桃全因我而死,他又为何要替我而死……他怎么会是穆黎的对手?” “人死不能复生,小枝,我知道骆兄的为人,不论他从前做过什么,他是真的喜欢你。”苏易柯叹息道。 “二哥,你帮我去跟英王说情,他再也不肯让我执掌一言堂了,哪里都不让我去……” “你还想去哪里?”苏易柯一愣,“难道你还想到关外去?还想去连朔大漠,胡落山?” 苏依枝低头沉默不语,苏易柯又叹了口气,道:“小枝,你还不明白骆兄的良苦用心吗?他怕自己药石无医,将桃知华的死全揽在自己身上,只望你远离这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苏易柯又坐了良久,说了许多劝慰的话才走。 到了晚间,苏依枝独自坐在桂树下,翻来覆去看着手心这支短笛怔愣出神,不觉放在嘴边呜呜吹奏,她吹得太入神而没发觉,根本不成调。 这是一支小玉笛,比骆潇手中那支白玉骨笛小了几号,样式上看却是一模一样。 她不由心中一酸,他做这支短笛之时,心中想的怕是公孙晓真吧? 楚有貌亦如往常那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有貌,为什么你要一直跟着我?” “因为……公子吩咐过。” “骆潇已经死了。” “我知道。” “为何你还不走?” “我答应过公子会永远保护您,就像这院中的桂树一样,活着一天,便在此守着一天。” “桂树……”苏依枝喃喃道,“怎么已许久不见老罗?” “在下听说……老罗死了。” “听说?听谁说的?”苏依枝眯起眼逼问道,“是不是楚有才告诉你的?” “这……” “他从胡落山飞鸽传书给你的,是不是?”苏依枝像是无意间问道。 楚有貌低头不语。 “以前我问起老罗,你们只会说他回乡下了,可今日却直接告诉我说他死了。”她顿了顿,又道,“老罗出现的时候,你便来了,骆潇死了,所以老罗也死了,骆潇就是老罗,是不是?” “这……”楚有貌苦笑,“恕有貌无以奉告。”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他走后,苏依枝颓然倒退数步,直到倚到树干,浑身像是忽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软弱无力。 “小人……的名字不值一提,大家都叫我老罗。” “王妃,可是不开心?” “这棵桂树会永远立在这里,陪着王妃……” 耳边老罗故作苍老的声音传来。 原来如此,原来他已什么都知道了,他不仅见到了她成亲,而且将楚有貌留在她身边照应她,指导她练功,只因他并未将她放下,他还惦念着她,怕她过得不好。 而这些事,她却连一个字都不曾知道,也从未想过。 是啊,堂堂败絮公子,天音教左使,东邦驸马,会到千里之外的英王府中,为着那已嫁为人妇,贵为王妃的女子,易容成一个小小的花匠? 说出去谁信? 不知何时月上中天,几滴泪珠悄然消散在清风里。 - 半年后。 言熙与言端的堂叔安王爷生辰,大摆筵席,英王携王妃赴宴归来,不知怎么那晚言端一直盯着一个坐在帘子后头抚琴的女子出神,不免多喝了几杯。 苏依枝其实与他差不多,那琴音一出现便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那人已极力掩饰。 不由被琴音勾出几分许久不起的痴念,又碍于蒙纱并未尽兴吃喝,回到府中之后又偷偷从厨房中翻出几坛陈酿,一解烦闷。 当她喝得半醉,踉踉跄跄行到后花园之时,却见言端不知何时坐在望月亭中。 “王妃来得正好,陪本王坐坐。”英王爷脸色如常,可他一开口便知醉得厉害,“你看,这花红柳绿,功名利禄,有什么好的,那些人挤破了头想要追名逐利,结果呢,只不过是被更大的牢笼束缚住罢了,有什么好的……” 他对她说着,却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他指的那些人不过是今日宴会上对他殷殷敬酒,奉承谄媚的官员罢了。 苏依枝笑道:“好啊,好你个陈端,好歹今日说了真心话,我以为两年前你恢复皇子之身,该是很高兴才是。”苏依枝喝醉了,不觉喊出了他当初的化名。 “你不明白”言端摇头晃脑道,“皇子?王爷?虚名罢了,如若不是为了母后皇兄,这个王爷不当也罢……” “莫说这种废话……”苏依枝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忽而道:“我知道你一直没忘记过她。” 言端没有回答她,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苏依枝,又向园中美景张开双臂,仿佛拥抱着这无尽的盛世繁华。 “小枝……你看我,是堂堂的王爷,你是堂堂的王妃,富贵荣华,功名利禄,享之不尽,你看啊,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为什么自找没趣?” 苏依枝苦笑:“你说的是,我是苏太傅的女儿,半点才情都没学到,只有一身野蛮任性的江湖性子,能当上这个王妃,实是小女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枝,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你……”言端黯然。 苏依枝仰头又是一大口酒灌下,目光渐渐迷离,接着自顾自道:“当年是我傻,一心只想追逐一个人,江湖那么大,日月那么长,本以为那个人总有一天会看到我,那时候他笑会是为了我,哭也是为了我,生气是因为我惹他生气,开心是因为我令他开心……后来我知道自己中了春心蛊的毒,吃了解药以后便真的忘了他……可为什么,那个人还要出现在我面前,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我根本不要他的牺牲,我只希望,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我那时替你杀人,当上一言堂堂主,是想证明自己,我要让你们刮目相看,要让那个姓骆的后悔莫及……可是现在却发现,那些事情,那些原本我以为特别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可能了……”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不由眯起眼,又忽而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让我去执行那个任务?我若是不曾涉足关外,也许他就不会出事。” 言端费劲地思索了一番,才道:“不瞒你说,我当日确实将你执行那次任务的事告诉骆兄,可是没曾想他竟会关心则乱,险些出了大事。” “已经出事了,不是吗?东邦没了驸马,公主也岌岌可危,乌云一手遮天,恐怕太平不了多久。” “该来的终究会来,骆兄已为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只是没想到他会走得这样猝不及防,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言端终于恢复几分清醒,喃喃道。 “你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约定?”苏依枝忽而抓住了重点。 “如今他不在了,我与你直说也无妨,还记得咱们成婚那日吗?我们就约见在这里,他答应我活过这三年,保东邦三年太平无事。” “你答应了他什么?” “你。” “什么?” “他只要你。他如果做到,到时就要带你走,可惜没想到咱们这交易算是失败了,他既没有信守诺言,也没法再来要你……小枝,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何必呢?”苏依枝抹了一把不知何时留下脸颊的泪水,不由苦笑,半真半假道,“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思,我也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咱们注定走不到一起,否则今日你又何必盯着那位帘子后头的琴师看呢?” “……你也觉得是她?” “错不了,此人必定是顾青曼。” - 第二日,待两人酒醒之后,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由苏依枝派人去安王爷府上查探那日抚琴的人,却得知已人去楼空。 言端深感不信,便又去询问守城的御林军,证实昨日那女子确实连夜出了城。 接下来的一年中,言端像着了魔一般,派人在江湖中寻寻觅觅,连他自己也时常在婺州与嘉陵一带走动,希望寻到顾青曼的蛛丝马迹,却往往总是慢了一步,只闻人声,不见伊人。 直到那年秋天,一切又有了转机。 事情从御医院一位姓王的御医告老还乡开始,也许王御医人到古稀忽而良心发现,向皇帝主动坦诚了自己几年前的一宗罪状。原来陈贵妃的儿子康王并非先皇亲生子,而是与侍卫私通的孩子,他帮陈贵妃撒了这个漫天大谎。 言端注意到他的叙述中还提到了另一位姓顾的御医,陈贵妃先找到顾御医却被他拒绝,之后才找了王御医,而这位顾御医最后被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言端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位顾御医生前只有一个独女,被安王爷救下,这才逃过死劫。 结合顾青蔓对苏依枝所说的身世,他可以肯定顾御医便是顾青蔓的父亲。 言端便趁言熙彻查此事之时顺便替顾御医平了反。 这么一查不要紧,他还将此事昭告了天下,自此言端脸上多了一丝笑容,整日里什么都不做,只在家中等着那个女子。 可惜一直从秋天等到冬天,还是杳无音讯。 那天苏依枝记得很清楚,连门前那株冬青都开始掉叶,言端已在家中抱恙称病一旬有余,苏依枝从哥哥们那里听说居然有人上书要参英王,加之周皇后的枕边风,皇帝震怒,已罚了他几月的开销,并派了好多御医来看,看不好就掉脑袋。 苏依枝本就是言端的帮凶,但闹到着这份上她不得不劝。 没成想话还未出口,安王爷忽而有请,请的不是英王,却是英王妃。 苏依枝满腹狐疑来到安王府,安王爷是京城中第一等的闲人,年事已高,依旧一脸富态。 略作寒暄,他便拉着苏依枝来到后院,说是知道苏依枝爱吃桂花糕,特地请王妃来府中尝尝南门大街新开那家擅膳坊的招牌桂花莲子糕,听说这个师傅还是从婺州来的。 苏依枝被他弄得满头雾水,安王府比想象中的大上许多,安王爷让她等在一个小院中,自己却不见了踪影。 这事若是放到寻常人身上必定怀疑安王爷居心叵测,苏依枝却是不怕,一来她了解安王爷,二来她仗着自己一身的武功。 半晌之后,一波一波如清泉流水一般的琴音缓缓传来,她心中顿时一喜。 循着乐律推开了房门,隔着重重帷幔,果然见到那个抚琴的身影。 “怎么不弹了?”琴音一停,苏依枝便不免遗憾。 那女子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了她那把瑶琴,如削葱根的芊芊玉手伸了出来,缓缓掀开了挡住视线的帷幔。 “依枝,好久不见。” 那昳丽的容颜一如往昔,一笑之间,芳华失色。 苏依枝心头不知怎么忽而生出隔世之感。 “青曼,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青曼 “王爷和王妃何必找我?” “别叫我王妃,咱们还和从前一样。”苏依枝脸上带着几分恳求,接着又道,“对了,为何你会两次出现在此,你与安王爷又是什么关系?” “安王爷是家父生前好友,多年前曾救过我一命,今年安王爷六十大寿,青曼身无长物,只有弹奏一曲作为贺礼罢了。” 闻言苏依枝眉头一舒,一把拉起顾青蔓的手:“总之你随我回去吧。” 顾青蔓没动。 “青蔓,你究竟……” “青蔓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感念王妃和王爷的恩德,替家父翻案,青蔓感激不尽,只是青蔓一介弱女子,实在无以为报……” “此时全由王爷一人出力,鞍前马后,不曾罢休,你要谢便去谢他。” “小枝,为何连你都不明白,我托安王爷找你来是觉得你一定能明白我。” “青蔓,你难道还不明白王爷对你的用心?” “什么用心?闻言英王爷对王妃有情有义,这些年来不曾纳过侧妃,小枝,你该好好珍惜才是。” “你简直错得离谱!唉,我该怎么跟你说才好,原本这些话该是由他亲口告诉你,今日我便替他说了,他从始至终心里只有你罢了,他怎么可能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 苏依枝顿了顿,又道,“难道说……你心中还是放不下骆潇?” “骆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罢了。” “除此之外呢?”苏依枝淡淡道,“除了报恩你就真的喜欢他吗?他这个人空有一副好样貌,脾气却臭得吓人,我行我素不爱搭理人,若是喜欢这样的人必定很累,况且他如今已死了。” 苏依枝这番话说得委实客观,似乎与自己全然无关。 “什么?”顾青曼脸色微微一变,用手指捂住了微张的嘴,“怎么会,骆公子武功如此高强,谁能害得了他……” “此事说来话长。”苏依枝走至窗边,面向院子中的萧瑟之景,缓缓道,“先前你怀疑他心中另有他人,果然不假,原来他这人傻得很,从小爱慕师姑,可惜他师姑为了救他成了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这些年来沉默寡言,隐姓埋名全都因她,两年前他便武功全失,后来做了东邦的驸马了,再后来……” 苏依枝的手指微微颤抖,说至此处停了下来,只听顾青曼在她身后轻声说道:“……其实这些事我都已知道了。” “你知道了?”苏依枝讶异,“你怎会知道?” “我原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前几日骆公子忽而托梦给我,告诉了我许多事。” “是,是吗……他为何,为何还要在此间徘徊,不入轮回?”苏依枝又转过头去,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说他原本是要跟着黑白无常走的,只可惜还有一桩心事未了,一个人放不下。”顾青曼顿了顿,又道,“他说这个人并非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是个他一直以来都辜负的人。” “……是谁?” “我也不知道呢,他只让我来问一问王妃,王妃可曾知道?”顾青曼盯着苏依枝,苏依枝背对着她,因而没见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 “我……我也不知……”苏依枝低头喃喃道,“奇怪,为何我从未梦到过他……” “他,他还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带些什么话?” 顾青曼摇了摇头:“唔……或许是有吧,我记不得了,不如下次你自己问他吧。” 苏依枝苦笑,回过神来,不再理会顾青曼略显荒唐的话语,拉着她的手恳切道:“咱们不说他了,我要跟你说的是,英王一直很想你。” “英王……”顾青曼脸色一变,“英王是谁?” “英王就是以前的陈端呐,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当初在岳云楼化名陈端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小枝,你还不明白吗,陈端是陈端,英王是英王。”顾青曼冷着脸道。 “这有何区别?” “陈公子是江湖侠客,无牵无挂,四海为家,英王爷身在皇家,肩负重任,一举一动都要合乎礼法。青曼在江湖中自在惯了,出身低微,深恐不合时宜。王妃若是念在往日情谊,不如替青曼带句话给英王,便说,便说青曼福薄命浅,有负英王厚爱,愿此生吃斋念佛,祈求英王王妃长命百岁,此不足报,尤待来生……” 顾青曼说着双眼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竟自垂下泪来。 “青曼你……”苏依枝知道说到此处便再没话相劝,便又问道,“我只问你一事,若他仍是陈端,你又当如何?” “若是陈公子……”顾青曼一愣,苦笑道,“小枝,无论如何,你是王妃,为何又要来劝我?” “青曼,我看得出来,你心中并非全无陈端,我只望你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与你直说了吧,王爷心中并没我,他之所以娶我,全因想用我的血去救他王兄,后来虽然言熙的毒解了,他又为了与我父母的承诺而不得不娶我。他与我相敬如宾,并无夫妻之实,这个王妃我早就不想当了,你就当是帮帮我,跟我回去,圆了王爷的心愿,好叫我早日脱身。” “这……”顾青曼讶异,“他怎能如此待你?” 苏依枝苦笑:“他并非什么正宗的武林中人,从小受的是皇族的教育,只要对皇家,对他们手中的江山社稷有利,他什么都会去做,这又算得了什么?婚姻在他眼中只不过是场交易罢了,甚至随时可以拿他的王妃与他人做交易,若非我还有几分价值,恐怕他也不会将我放在眼中……他早已将一切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可为何你还要为他来劝我?” “可我也欠他的,我空得了王妃的好处,享受荣华富贵,我于心不安罢了。”苏依枝又道,“是,身为皇子,这一开始就是他的命运,无可厚非,可是青曼,你让他变得不同了,自恢复身份开始他便兢兢业业为他的皇兄谋划天下局势,步步为营,可自从你出现了之后他便萌生了倦意,他为了找你为了替你父亲翻案甚至得罪了皇帝,你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全无半分王爷的锐气,这全都是因为你。” “方才的问题,你可敢说对陈端绝无半分好感?他为了你做了这么多,替你父亲沉冤昭雪,难道你丝毫不为所动?他是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弟,青曼,你已在江湖上漂泊得够久的了,也该为自己打算,以你的相貌才情,我实是不忍心看你漂泊无依,受人欺侮,王爷必定能护你余生安定。” 闻言沉默了良久,顾青曼叹了口气,郑重道:“如此,我便更不能答应了。” 说罢她又回转了身子,重新回到了帘子后面,在琴前坐下:“我心已决,小枝,你若还念着咱们相交的情谊,便回去吧,往后我也不会再出现了。” 琴音再一次响起之时,安王爷的管家适时推门进来,对苏依枝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苏依枝听闻再也见不到她,心中难过,便不再多说,耷拉着站了起来,朝着帘子后面躬了躬身:“我明白了,青曼,我走了,以后若是碰到难处,一定要来找我,今后,自己多保重……” - 回去之后,苏依枝将此事告诉了言端,言端闻言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是长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苏依枝忽而觉得他像是丢失了魂魄一般,对朝事政务也没有从前那么热忱。 这个秋天开始的时候,东邦和西邦打了起来,这个冬天还没过完,他们便忽而一齐调转了矛头,竟然攻下了大轩几座城池,一时间边关告急。 据说东邦国内早就被乌云掌握,而乌云不过是西邦王找来的棋子罢了,东邦与西邦便联合了起来。 一时间大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轩国内旧势力被清洗,新势力根基不稳,这个时候连个可以应战的将领都派不出。 正是军情紧急之时,而英王却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大轩国内,赵有德手下的将领是不能用了,周皇后的爷爷周老将军又年老体弱,只能启用新人,可谓兵行险着。 可究竟派谁去呢? 皇帝原本将此事交给英王谋划,而英王已许久不理政事,这几个月兵部的事务都是苏依枝在幕后帮忙打理,反正也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男扮女装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奇怪,办事方便许多。 这事苏依枝心中渐渐有了几个人选。 第一个便是从小跟在言端身边的余春南,他原本就是御林军后代,朝野江湖一直追随在他左右,言端回到朝廷,以他的功夫本领,便封他做了个中郎将,几次从关外带回苏依枝都是他的功劳,因此他对关外的情况是在这些人中最为熟悉的。 另一个人便是朱志旻,朱大哥人虽纨绔了些,但自从上次从关外执行任务回来,他像是忽而稳重了许多,一言堂名存实亡,言端便许了他军中的差事,让他做了个护旗校尉。这几年他在军中长进迅速,屡屡听余春南夸他,可见也是个可用之才。况且他曾涉足东邦西邦,对轧亚山脉、连朔大漠、胡落山一带地形极为熟悉,在战场上绝对派的上用场。 苏依枝此刻并不在王府中,而是以言端手下幕僚的身份巡查军机营,就在她离去之时,朱志旻却忽而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苏依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紧张,不像作伪,便神情凝重地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回到王府换回了王妃的服饰,领着燕燕,燕燕手中拎着一个食盒,去了皇宫。 她虽蒙着面纱,侍卫们即便怀疑面纱后面的人,见到燕燕身上的英王府的令牌便只得放行,于是苏依枝很快见到了皇帝。 几年前服用解药同心丹之后,言熙身上的毒也被解去,如今越发精神矍铄,显露少年天子的威仪。只是苏依枝偶尔好奇,若果真如桃知华所言,春心蛊副作用是会令人对另一人春心萌动,那么言熙是否也中了招呢?也许他心中之人便是当今的周皇后,也无不可。 言熙自然是知道她此来的目的,也由此对胞弟越发不满,两人为了这天下谋划了许久,却不知他为何在此刻忽而连番称病,难道真如皇后所说有了异心不成? 言熙心中念头急转,面对苏依枝却不露声色,苏依枝向他报告了心中人选,却让言熙起了疑。 “小枝,并非是朕信不过你,而是余中郎久居江湖,于兵事难免疏忽,朱校尉做事鲁莽,难当大任,此事再容朕想想。” 话至此处,苏依枝也明白了天威难测,便不再多言,欲起身告辞,又忽而问道:“听闻朱贵妃怀了龙子,我还没有恭喜陛下,此番带了几样婺州小点心,望亲自赠与朱贵妃。” 言熙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挥了挥手让宫女领着她去了后宫。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倒计时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贵妃 刚踏出殿门苏依枝脸上一沉,与燕燕随着宫女一路到了朱亦雪的静雪宫,奇怪的是这是言熙的第一个传出孕事的妃子,可静雪宫却在一个十分僻静的所在,此刻天色已晚,整个宫殿笼罩在夜色中,看起来竟是鬼气森森。 当苏依枝跨进宫门之事,很快被一股难闻的药味所惊。 只见静雪宫的宫女来去匆匆,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谁都没顾得上这位客人。 苏依枝脸色微变,循着药味最浓之处而去。 房门大开着,里面挂满了帷幔,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室内火炉已灭,凄冷的冬天,满室冰凉。 苏依枝扑到床边的时候,只见床上那个女子面色惨白,披头散发,身子弱得像一张薄纸一般,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身旁一个铜盆中,浸满血水。 “朱、朱亦雪,这究竟是怎么了?兰馨,快宣太医!” 兰馨便是言熙派来替苏依枝领路的宫女,两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兰馨与燕燕都被吓得面无人色,兰馨听见王妃的呼唤这才回过神来,正应了一声跌跌撞撞要出门,却被朱贵妃微弱的声音拦住了去路。 “不,不必了……”床上那不成人样的女子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苏……是苏依枝吗?” “是我。”苏依枝赶紧俯下身,听她说话。 “是不是……我,我哥……” “是。方才在军中,苏大哥说你怀了龙种他很替你高兴,说朱家终于要扬眉吐气了,可最近一段时日都没收到你的消息,他很是担心你,曾听你提过一些事情,怕有人会对你不利,要我进宫来看看……”苏依枝一边说着自己一边暗自心惊,当朱志旻对她耳语之时她尚且将信将疑,如今才知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谢,谢谢你……”朱亦雪气若游丝。 “我让兰馨去找御医,你撑着点。”苏依枝又转头去唤兰馨。 “别,兰馨,别离开……我,我有话……有话要说……”朱亦雪再一次阻止。 “这件事,兰馨,一定要替……要替我,要替英王妃作证……”她死死地盯着兰馨。 “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不要命了吗?”虽然她与朱亦雪向来是不对付,自朱亦雪进宫为妃之后她们亦没有过多接触,但见她身陷险境,她心中早已忘了往日恩怨。 “你究竟想说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究竟是谁要害你?”苏依枝颤声道。 “听、听我的……否则,否则你也会受牵连……是她,我没想到,是我的好姐姐,我一直将她当做,当做好姐妹……我们,我们从小,那么要好,我,我什么话都跟她说……甚至,当初告诉她家父相助,相助康王的事,这才害了朱家……可是我,我不怪她……虽然她位份比我高,样貌、才情,都比我好,但是,但是我们同在宫中,她是我唯一的倚靠……她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对我……” 这段话她说得断断续续,甚至有那么几刻她完全停了下来,苏依枝怀疑自己快要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她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说……皇后?”苏依枝大惊失色。 “是……周、周水月……我、我错了,苏……依枝……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做的那些……是我糊涂,对,对不起……” “你……”苏依枝不禁鼻子发酸,“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以前那些都是年纪小不懂事,我也抓过蛐蛐放进你们的香囊里,还有把墨水倒进你们的茶水里……咱们早就扯平了。朱大哥是让我来救你的,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现在觉得怎么样?她究竟对你做了什么?难道因为你腹中的龙种?” 朱亦雪灰败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没用的,她在我的安胎药里下了毒,她说,她说这药喝了能生龙子,是,是我,太相信她了……孩子,没了……她连我都要,都要弄死,十几年的相知相交,竟比不上富贵荣华,地位荣耀……苏依枝,有时候……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苏依枝的眼泪滑落下来:“我,我有什么好的……像我这样一团糟就惨了……” “羡慕你,敢想,敢做……天不怕地不怕,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不,不像我们,整日为了这些表面的风光,汲汲营营,而你,总能轻易得到想要的……这也是我以前讨厌你的地方……”朱亦雪又道,“离她,离她远一点……她,她要……” 苏依枝还没回过神来,朱亦雪便没了生气,香消玉殒了。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一定是英王妃送的糕点有毒,害死了我们娘娘……!” 通报声音传来,接着响起尖利的声音,朱亦雪的贴身婢女像是能掐会算一般,恰在此刻抢先一步出现,指认苏依枝害了朱贵妃。 “本宫知道英王妃自小便与朱妹妹有仇,没想到你竟然连龙种都不放过!”皇后恶人先告状,厉声喝道。 “不,不是的!我家王妃今日好意过来看望朱贵妃,此前从未有过多接触,她连后宫都很少来,怎么会害朱贵妃!”燕燕急忙跪倒在地,替主子辩解道。 “哦?英王妃身为王妃,竟然很少到后宫来请安,我倒想问问你,她这段时日都在忙些什么,去了哪里?” “这……”燕燕语塞,忽而又拉住了兰馨,“可是朱贵妃之事确实与王妃无关,兰馨也听见的,是不是?兰馨,朱贵妃方才明明说,说是……是皇后娘娘害了她!” “本宫就知道,你们主仆必定想嫁祸于我,本宫方才才一直与皇上待在一起,怎么有通天的本领要害我的好姐妹?” “兰馨,你说。”言熙面色肃寒,冷冷开口。 “是,是……”兰馨看了眼燕燕,目光又一一从床上的朱贵妃,倚在床边默然无语的英王妃,满脸霜寒的皇上,最后对上皇后的眼神心中一跳。 “无论是谁都与你无关,你说便是,若不说的话便是欺君之罪!”皇后喝道。 “求皇上皇后开恩,奴,奴婢不敢说……” “好啊,来人,将英王妃和这两个婢女都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慢着。”言熙面无表情盯着苏依枝,“苏依枝,你可有话要说?” 苏依枝终于缓缓抬起了垂着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回皇上的话,若我说是皇后娘娘害死了朱贵妃还有她腹中的胎儿,你信吗?” “皇后母仪天下,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周水月又要说话,却被言熙拦住,替她问道。 苏依枝缓缓摇了摇头。 “你可还有话说?”言熙又问了一遍。 “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探望朱贵妃的,皇后娘娘也同样没有证据证明是本王妃害死了朱贵妃。苏依枝问心无愧,束手就擒,还望皇上彻查此事,以慰朱贵妃在天之灵。”话到此处,苏依枝终于拜倒在地。 “来人,都带走。” - 苏依枝被关进了重思府,这是专门关押皇亲国戚,令其反思改过的地方,那两个小丫头却不知被关在了哪里。 她被御前侍卫提到了一进荒败的院中,锁在了房间里。 她恍然记得几年前被关进天音教地窖中的情景,没想到她如今武功见长,却依旧逃不了此种命运。 真如她所说,她确实是束手就擒的,否则依她的功夫要逃出皇宫绰绰有余,只是她不想在此大开杀戒。 她也想过逃脱之法,依她的武功大概有七成的把握,只是她若逃走了,两个婢女会如何,朝中的大哥、二哥、二叔又会如何,对了,也不知言端这几天在做些什么,至今她没有收到任何人的音信。 言熙足足关了她十余天,一开始她反复想着朱亦雪的话,其实她错了,她苏依枝才是天底下第一失败的人,她说羡慕她总是能轻易得到想要的,其实她反倒是那个屡屡求而不得的人。 也许是她可笑,总是努力错方向,所求的,也是旁人认为不值得的东西。 即便是这样,她也总是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做不好。 朱亦雪的失败,原因不过是她与周水月比起来,还是棋差一招,谁叫她没权没事,无依无靠,斗不过周水月罢了。 不知道得到消息的朱志旻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身为御前侍卫统领的二哥是否受到了牵连,否则为何过去了这么久,还没来看她。 别说是看她了,这个屋子里守卫之森严,连个蚊子都飞不进来。 想起那年在天音教地窖中,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不知何时会死,可那时她心里是热的。 而现在,有吃有喝,不过就是关禁闭罢了,又不会被冻死,还有一大帮宫女侍卫围着她团团转,境况实在是比天音教中好上许多。 可她心中却越来越冷,那些自己曾经熟悉的人事都已面目全非。言熙是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帝王,周水月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不折手段的皇后,连昔日同窗姐妹都要赶尽杀绝。 而她,这些年兜兜转转,却似乎又回到了原地,这些年她已刻意避开宫中的这些是是非非,最后却仍是逃不开。这间四平八稳的屋子,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这个繁华地宛若人间仙境的京城,与她来说,竟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一般,无论她武功再高,做再多事,在这里都像是使不出力气一般。 其实她不值得被别人羡慕,她也谁都不羡慕,她今生唯有羡慕过一个人,他总是任意来去,任性而为,落落洒脱,快意恩仇。如今倒好,撒手人寰,便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 他替她去死的那时候肯定没想到,她苏依枝的这个王妃是做不久的,以她的性子,横竖也不过是个死罢了。 就这样,她只要想起那些在江湖中漂泊的日子,在关外在天音教中与骆潇相处的那段时光,想起梅朵的经历,时间便会过得很快。那时的骆潇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她从未见过他对别人如此耐心与温柔,若是当时她能懂便好了,自己口口声声说着相信他,可其实她才是那个伤他最深的人。 那段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短暂到她还没有从回忆中走出来,便被打破了。 先是那天用饭的时候她便发现一丝异样,来送饭的并不是这几日眼熟的小哥,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这个老者是个驼背瘸腿,腰弯得很低,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样貌。 就在将饭碗递给她之时,那老者却忽而握住了她的手,只见他的手微微一颤,这才放开。 苏依枝一愣,却见侍卫们都候在屋外,谁都没有对这样一个有些残疾的老人起疑。 “是谁让你来的?”苏依枝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她嘴唇微张,旁人却看不出她在说话。 “英王。” 说完这两个字,那人便布完菜,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苏依枝狐疑,这倒像是英王会做出来的事,现在能救她的也只有言端了,只是此人的声音有一丝耳熟,难道是楚有貌? 是了,他们天音教的人惯会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会个易容术也没什么稀奇的。 方才那人在她掌心写了“子时”这两个字,难道是子时要来救她? 就在她出神之时,外头忽而响起通传的声音,自她来此还从未听闻有人如此高声道。 “皇上驾到——” 终于来了。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兵戎 漫漫黄沙,西风烈烈。 苏依枝站在许都城墙上的时候,极目远眺那片连朔大漠,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邵参谋?” “什么?”苏依枝这才回过神来,是了,世上已再没有什么英王妃苏依枝了,有的只是大轩征远大将军手下的邵参谋罢了。 那日皇帝驾临重思府,并没有放她走,也没有赐死她,而是告诉她苏依枝已死了。 原来她被关进重思府的当晚静雪宫便走了水,后来有宫女指认是英王妃畏罪自杀,将还没来得及抬走的朱贵妃的尸体一把火都烧光了,燕燕和兰馨都被烧死了,真正是死无对证。 她的家人还有英王已为她办了后事,他们虽难以置信,可苏易柯在余烬中发现了她随身携带的那个锦囊中的一截短玉笛,由不得他们不信。 他们不相信苏依枝会做出这种事来,却也不得不接受她被烧成灰烬的事实。 所以现在没人知道现在的她身在重思府。 这整件事都是周水月策划的,她可以瞒过天下人,却瞒不过皇帝。 可是言熙竟也默许了。 苏依枝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是为什么,言熙却说这样才能救她。 而另一面,边关告急,朝中无兵可用,英王名声渐重,皇帝不敢让他手下的余春南和朱志旻带兵,况且朱贵妃刚过世,让朱志旻在此刻出征亦极为不妥。 最后还是派了周老将军手下的程速、周潮二人分别为征远大将军与征远先锋,领六万兵马朝失守的咏州、桐关而去。 程速、周潮二人年纪虽不小,可谁都不曾涉足边疆一带,更是对三国交界处的地形毫不熟悉,让这二人领兵是十分冒险的,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懂得地形,对连朔大漠,乃至东邦、西邦十分熟悉的人做参谋。 这个人又要完全靠得住,目前最好的人选便是苏依枝。 苏依枝尚在人世的事情连周水月都不知情,是言熙暗中救下了她,却不打算揭穿周水月的阴谋,听他言语之中似是对她另有安排,只是如今军情紧急,只好利用这一点让苏依枝替他上战场。 当晚她便被送出了重思府,因此也并没碰上子时来解救她的人,也许他会将她尚在人世的消息告知英王等人,只是她此去可谓是真的生死难测了。 她是越来越看不透言熙了,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原本想做什么,只是别的事情她可能不会答应,这一件,即便是没有这些事情,她也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毕竟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再踏上这片土地,再看一眼连朔大漠,她甚至能从许都的城墙上,远远望见大漠尽头的一排黑影,仿佛那里便是胡落山。 “邵参谋,身体不适?”程速程将军那张严肃方正的脸上写满了纳闷。 “无事,邵某只是……故地重游,难免感触,程将军,方才我们说到了哪里?”苏依枝神色微敛。 “明日周先锋先领五千轻骑突袭驻守咏州的东邦军,再派五千骑兵往桐州方向阻断援军,剩下的人马该从何处攻入……邵参谋意下如何?”程速一顿,见眼前的少年毫无反应,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邵参谋?” “……不好意思,程将军,您继续。” “唉,看来邵参谋舟车劳顿,还未恢复精神,此事不如晚点与周先锋一同再议。邵参谋还是先去休息吧。” “如此也好,邵某告退。”面对面前一脸肃然的程将军,苏依枝着实有些抱歉,只是她一面对连朔大漠便心绪复杂,无心再顾其他,也许是言熙所托非人,她并不是此行的最佳人选。 程速望着她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这个邵侠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年纪轻轻又文质彬彬,看起来丝毫不是能担重任的料,想不通皇上把这种人派来有何用意,这是打仗可不是儿戏。 - 苏依枝倒是丝毫不客气,回去当真睡了一觉,甚至睡过头错过了军中的饭点,程将军本就对她有些偏见,觉得她怪癖很多,睡觉的时候也不许人靠近,哪怕是守卫都不行,这下更是索性连吃饭都没叫她。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最后是被一阵纷乱嘈杂的声音吵醒的。 “来人呐,走水啦,救火啊——” “不好,东邦军偷袭……” 苏依枝心中一惊,连忙披衣而起,开门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半夜,只见后方粮仓处火光冲天,到处都是举着火把,慌慌张张的大轩官兵,被一群黑衣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苏依枝心中大骇,怪他们太掉以轻心,东邦与西邦的联军早知道大轩会收回这两座城池,也许早就埋伏在这附近,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一举将他们击溃。 来不及细想,苏依枝捡起一把掉落的佩剑,一把推开一个大轩士兵,抓起黑衣人的衣领,一剑便刺进了他的咽喉,那黑衣人双眼圆睁,至断气的那一刻都不敢相信会被这个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小子结束生命,毕竟他们的计划如此万无一失。 那个获救的大轩士兵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身材瘦弱,貌不惊人的邵参谋从天而降,一把剑挥舞地如落花流水一般,那剑刃在黑暗中反射出股股森寒之气,每一个手起刀落之间,便是一个东西邦联军的黑衣人命丧黄泉。 连匆匆敢来的程速将军都不禁看呆,没想到这娘们唧唧的小子身上竟还有这样一身形如鬼魅一般的功夫。 苏依枝却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这一年多来不曾舞刀弄剑,身手退步了很多。加上几年前的腿伤,虽然她平日里起卧行走全无大碍,却对她的轻功造成了一定影响,雨燕双轻的功夫只能使出个五六成,否则她要杀这些人必定会让他们连最后的惨叫都发不出。 毕竟她曾是一言堂的堂主,刺杀过多少人连她自己都数不清,她非常清楚怎样出剑才会以最少的力气最快的时间杀掉一个人。而她如今的功夫,杀这些无名小卒当然绰绰有余,若是碰到真正的武林高手却很难说。 而当今武林,那些真正能被称作绝世高手的,前武林盟主高胜、岳云楼长老江远博、岳云楼楼主季翻云、天音教教主骆拓然、天音教“败絮公子”骆潇……这些人死的死,疯的疯,剩下的一代宗师级的人物则永远不可能与她交手,因此她也可以算是所向披靡了。 连杀了十来个黑衣人,她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忽而眼前黑影一晃,有一个形迹可疑的黑衣人从她面前闪过,这个人从方才开始便一直跟着她,却也不向她出剑。 苏依枝心中一跳,一剑便将他拦了下来。 那人反手将她急如闪电地一剑轻轻松松地挡了下来,接着却退了几步,顺手帮她挡开了另一个黑衣人的进攻。 奇怪,难道这个黑衣人不是和这帮联军一伙的,不知是敌是友,难不成是大轩的内应? 苏依枝心中狐疑,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唰唰唰又是连刺数剑,那人一开始只会闪躲,后来却也仗剑与她对了几招。 这几招更是令苏依枝暗自心惊,这人的武功绝不在她之下,内力之充沛犹如汪洋大海一般,深不见底。他的招式总让她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像是骆拓然的武功路数,却有更多变化,那人脸上蒙着黑布,看身形也并不是骆拓然那个疯老头。 她与那人的目光只有一瞬的相交,奇怪,他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她,黑暗中她无法细细分辨,却没来由地心中一跳,再要去看时对方却怎么都不肯再抬眸了。 “邵参谋,这些人不足为惧,快先去救周先锋。”不远处程速大将军的声音传来,他身边尚有不少士兵保护,况且这附近的战力都被苏依枝吸引了过来,程速反而安全。 “什么?可是粮草,还有将军您……” “粮草已派人去救,我更加不碍事,周先锋是皇后亲表弟,他可不能出事啊。” 就在苏依枝犹豫之间,那名可疑的黑衣人借此机会竟然远远遁了开去,混在一群黑衣人中,再也找不出来。 - 这一夜过得惊险万分,东西邦联军先是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大轩军所在的许都,接着点着了粮草,趁乱偷袭了他们。大选军损失了四五成的粮草,数万人马死伤惨重,若不是苏依枝反应及时,迅速带领一部分步兵,从黑衣人中解救了被围困的周潮,又汇集大批人马反攻,扑灭粮仓的大火,恐怕损失就远不止现在这个数目了。 此一战,邵侠的名字迅速传遍了整个边关,东西邦的联军原以为他们此番必能一举将愚蠢又自大的大轩军解决在摇篮里,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最后反倒是他们派出的夜袭部队差点全军覆没。 听说这个邵参谋本人的武功十分诡异,武功招式飘忽不定,来去无踪,身段像个女人一样柔软,举剑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跳舞,但你若是真的以为他是在跳舞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的招式虽花哨,出剑却一点都不含糊,常常在你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一命呜呼。 程速由此也对她刮目相看,甚至将一队五千人的右翼小分队交给她带领。 经过一夜的混乱,留下一批善后部队,其余人马依照原计划朝着咏州进发。 大轩军虽在开头棋差一招,被东西邦联军突袭成功,但也许正是这样反倒激起了他们求胜之心,所谓哀兵必胜,这一战足足打了一月有余,终于攻克咏州,接着一举收回了桐关。 首先是咏州,苏依枝来之前着实捏了一把汗,怕碰到达尔这个老对头,到时她难免想起当日断腿之痛来,后来才得到消息,驻守咏州的是东邦的一名叫做哈斯的将军,不知为何并没派出达尔。 苏依枝在这一战中表现出色,而程速将军也渐渐发现,邵侠这小子在排兵布阵上其实一窍不通,冲锋陷阵、攻城略地倒是个能手,而周潮这个人反倒是鬼主意比较多,想法奇特,但本人武艺不佳,于阵前又胆小怕死,恐怕皇帝从一开始就将这两人放错了位置,若是换个地方则往往事半功倍。 于是在重新组合了之后,大轩军并没有做过多停留,继续前往咏州。 而咏州的守城不出意料便是宇文晗,他初时见大轩竟派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叫阵难免轻敌,并未认出一身戎装的苏依枝。他本人武功虽高却同样没有太多带兵打仗的经验,俗话说攻城容易守城难,这次对上有备而来的大轩军很快就被攻破了城门。 最后城破之时宇文晗想要趁乱逃跑,大轩士兵都对他束手无策,却被苏依枝拦住了去路。宇文晗终于认出了眼前的对手便是当日在天音教女扮男装的苏小姐,当即大喊大骂,旁人却当他是个疯子。 苏依枝想到他当初加诸骆潇身上的诸多伤害,想到那日若不是他伤骆潇在先,也许骆潇早回到了东邦,又怎会碰上穆黎…… 念及昔日种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不愿与他再多废话,挺剑上前便将天女散花中的武功发挥到了极致,招招都是杀招。 宇文晗当然看穿了她的武功路数,心中却暗暗叫苦,上回见她还是个断腿的残废,如今居然还能在战场上相遇,她一个女子的内力竟如此雄厚,绵绵不绝,压得人丝毫没有反击之力。 胜负分得很快,苏依枝最后一剑便可刺穿他的喉头,大轩军渐渐控制了桐关城,周围皆是大轩士兵的助威叫好之声,可到了此刻苏依枝却忽而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若是骆潇他会如何?他对宇文晗向来心中有愧,她这一身内力是从骆潇那来的,而骆潇的内力则是宇文晗的父亲传授的,谁都能杀宇文晗,她却不能下这个手。 终是长叹了一声,苏依枝剑尖一偏,只刺中了他的肩膀,宇文晗当然看出了她眼中的挣扎,趁机捂住伤口滚到一边,想从一旁突围出去,却哪知大轩士兵已将他密密麻麻围了起来,见他滚来霎时将他刺成了一个刺猬球。 苏依枝见状默默闭上了眼睛,不知骆潇在天有灵能否见到这一幕,她不杀他是在替骆潇向宇文庸报恩,他又因此而亡,也算是替骆潇,替这许多受苦的桐关军民报了仇了。 就在此刻,她忽而感到有人在不远处暗暗观察着她,当她的目光搜寻时那人又忽而消失了。 这感觉已跟了她一路了,不知究竟是谁?难道是她连日征战,产生了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算不算神展开了2333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美梦 长夜过了大半,庆功宴的劝酒声渐渐止歇,“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房中燃起了火热的炉子。 来人的脚步略显不稳,她走进了屋内之后长长出了口气,将手放在炉边烤热,接着解下佩剑,脱下了泛着寒光的铠甲和厚重的棉服。 风吹起帐门,冷风灌入,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又起身将门关了严实,回转身来,一件一件脱去了中衣、里衣…… 说来好笑,似乎她成亲的那日都不曾饮过这么多的酒。 高兴,她当热高兴,打心底里高兴,许久不曾如此高兴。 想起从京城启程之日起程速大将军便对她颇有微词,方才宴席只见喝了点酒却是絮絮叨叨拉着她说了不少好话,对她赞不绝口。 甚至如今整个军营上下莫不对她这个小先锋佩服地五体投地,总说她是名福将,所到之处总能旗开得胜,化险为夷。 其实说起来,能收回这两座城池并非她一人的功劳,她的每次作战都是听从程速和周潮的指挥才能屡战屡胜。 天时地利人和,她总觉得这一路而来运气起了很大的作用,甚至有几次几发冷箭擦着她的耳边而去,她甚至有时在夜里做梦梦到白天作战的场景还是冷汗涔涔,就差那么点,若是被射中她必死无疑,可最后那些冷箭却都奇迹般地射偏了几分,也许是干爷爷在上天默默庇佑着她,令她每每都能逢凶化吉。 可是这恭维的话不论谁听了都会无比受用。 她苏依枝也许宫斗没有天赋,做杀手也不够运气,可冲锋陷阵这等事做来却意外地得心应手。 她望着那身被她挂在床头的战衣,那冰冷的银甲上曾染过多少汗水与鲜血,有敌人的,也有战友的。 记得当年在天音教中初见到佳善公主之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女子能将戎装穿得如此好看,她有多么羡慕,就有多么惭愧,多么自卑。 她当时身形狼狈,身无长物,卑微得就像那抹任人嫌弃的烂泥,而佳善公主一身戎装,英姿飒爽,锃光发亮,耀眼得就像天上的月亮。 所谓云泥之别。 曾经她是多么渴望穿上这身衣裳,可当真正穿上时才发觉那身战衣竟有千般重,并非轻易能够脱下的。 - 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程速已将她的功绩上表朝廷,言熙难道真的会封她做个大官不成? 世上已没有苏依枝此人了,难道她要以邵侠的身份活一辈子吗? 终于解开重重的束缚,她身着女子的贴身小衣踏进了房中早已备下浴桶中,里面的水仍然冒着热气。 此处并不是野外的营地,而是桐关原先的官邸,桐关原来的县丞和守城将军早就自刎殉职,这座府邸被宇文晗占领之后,又被他们夺了回来。 她也终于明白行军打仗之不易,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从没睡过一次安稳觉,每天都有新的战况,自她做先锋以来每日都是在刀光剑雨中来去。 任她武功再了得,在战场上依旧是沧海之一粟,她也曾受过伤,趟过血,踩上过别人的尸体,那背部的一道伤口如今仍是隐隐作痛。 她的双手已长满老茧,脸上饱受风霜,这副模样其实不必易容,活脱脱便是个假小子,说她是女子恐怕如今也没人相信了。 是了,她现在时战功赫赫,英雄少年的邵先锋了。 若是骆潇见到必定会对她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当她还是当年那个藏在他披风底下羸弱无依的少女了。 他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他会替她高兴吗,会为她感到欣慰吗? 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吗? 再见面的话,他会对她说些什么呢…… 苏依枝想着想着,身体渐渐向下沉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身体好像坠入了地狱一般,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她奋力地拍打着,却发现完全抬不起手…… 她的胸口越来越闷,意识越来越迷离,就在她差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却听到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小枝,小枝……” “快上来,小枝……” 她奋力地想要看清,双眼却怎么都张不开。 只听哗的一声,她忽而感到有一双有力的手掌穿过腋下将她一把提出了水面。 “小枝,小枝……” “快醒醒,呼吸……” 苏依枝仍是毫无反应,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感到唇上一片冰凉,两片柔软的东西覆上了她的双唇,接着分开了她的唇瓣,用舌尖抵开她的牙关,将空气渡进了她口中,接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填满了她的胸口。 就在他的唇舌离开的刹那,苏依枝的嘴动了动,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忽而卷住他的舌尖,随着他的舌头滑入了他的口中,那人的身体微微一颤,想要远离却被苏依枝抱住了肩膀。 “别走,就算是在做梦,别离开我……”苏依枝在他唇边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苏依枝正要睁眼,却被他伸手蒙住了眼睛。 “好……我不看,只要你别走……”视线中只剩下了他的掌心,她又重新闭上眼睛,喃喃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别离开我,我好想你……”苏依枝死死闭着眼睛,眼角有泪划出。 那人略一犹豫,这滴泪却绊住了他的脚步。 她的手哆哆嗦嗦地覆上他的脸颊,摸索着找到了他的唇畔,摩挲了一阵,再一次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那人一瞬的僵硬,却没有再推开她,而是在确定她闭着双眼后,拥着她浅浅地亲吻。 苏依枝却比他疯狂多了,身体紧紧相贴,因为无法视物,她便更加牢牢地攀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的重量都转到了他怀中。 湿漉漉的小衣挂在身上,紧贴着皮肤就和没穿差不多,那人一触到她就想离开,却又害怕她摔倒怕她着凉,只好再次无奈地将她圈在怀中,用自己宽厚的胸膛给她取暖,却不成想她竟是如此得寸进尺。他感受着她在自己口中胡乱地翻搅,柔滑软嫩的肌肤贴着自己,气息已越来越热,越来越滚烫。 直到苏依枝的手滑进了他的衣襟中,那人这才重重换了口气,稍稍与她拉开了距离,接着抓住了她作乱的小手。 “小枝……够了,别闹。” “不……我,我就要……”靠在他胸膛的脸颊已飞满红霞,“你当初又不是……又不是没做过此事……” “你……”那人语塞,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不会的,干嘛叫我姑娘,你方才不是喊我小枝?”苏依枝不满地嘟囔道。 “有人来了……” “谁?”苏依枝一惊,便感到一件衣服从头罩落,忽而感到胸口被点了两下,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接着便感到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那人又抖开了被子,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呜呜……”苏依枝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她好不容易,拼尽全身内力动了动手指头,抓住了那人转身欲走的衣角。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送到唇边轻轻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接着才将衣角抽走。 这次他没有马上转身,而是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阵,她的脸上蒙着衣服,身体被塞进被子里,她实在是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过了良久,只感到他的手掌在她头顶放了一会,接着终于转身离开,脚步声很轻很轻,轻得像是没有落地一般。 听到这脚步声苏依枝心中便凉了半截,还好她被兜头蒙住,那人没看到她早已哭花的脸蛋。 - 那晚苏依枝不知是怎么睡着的,第二日醒来一看,床边竟站着一位陌生的女子,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将军您醒了,奴家这就伺候您洗漱。” 边关的冬日格外寒冷,那女子一身梅子色的衣裳愣是将肩膀露了出来,不知她究竟冷不冷。 只见她从一边早就备好的冒着热气的铜盆中,拧干了帕子就要往苏依枝脸上抹去,苏依枝连忙偏头避过。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是谁让你来的?”苏依枝一脸戒备。 “将军稍安勿躁,奴家本是桐关的歌姬,感念远征军将我们桐关从西邦人手中解救出来,自愿来服侍将军的。” “是谁让你来的?”苏依枝又问了一遍。 “将军昨日定是喝多了。”那女子抿嘴而笑,“昨晚的宴席上程将军不是下令将奴家赏于将军了吗?” “有……有这事?”苏依枝目瞪口呆,“那昨晚,昨晚……” “程将军吩咐过,说是将军您平日睡觉不喜人靠近,因此一直在床边陪了您一宿。” “陪了我一宿?”苏依枝一脸茫然,“那么昨晚你有看到过别的人吗?” 那女子脸上一惊,露出胆怯的神色:“什么人?奴家胆子小,将军莫吓我,奴家一直在房门外等着将军您洗完澡。您躺下之后一直没听到您吩咐,外头又冻得慌,这才敢冒死进来,却见您已经睡着了。” “如此……倒是难为你了。”苏依枝一怔,依她这么说来,昨晚难道真是自己一场春梦?还是这世上真有鬼魂之说? 她低头默然不语,接过了那女子手中的帕子,胡乱抹了把脸,自己穿上了里衣之后,才敢让那女子为她穿上外衣。 系上腰带之时,苏依枝忽而慌慌张张地上下翻看自己的衣服。 一直以来她随身携带的那只木雕的兔子竟然不见了! 这只正是当年从乔岚烟手中得来的,骆潇亲手雕的,被她踩断了之后,骆潇又找出来给接了起来。 就是这只又丑又不起眼的兔子,当初言熙要造成她已死的假象时只挑了那只短玉笛,而根本没注意到这只木头兔子,这才让她一直带在身边。 骑马的时候没丢,行军的时候没丢,交锋的时候没丢,怎么就在此处睡了一觉,好端端的便丢了呢? 难道是昨日那人,难道并不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除了他,谁还会在意这样一直兔子? 思及此,苏依枝的心再次狂跳了起来。 第87章 第八十六章 墓碑 朝廷的命令尚未下达,征远大军依然驻守在边关。 苏依枝当然不希望再回去,回去她的身份岂不是很尴尬,若是进京面圣肯定会被言端和周水月等人认出,她也不想再回到笼子里去,当那个什么什老子的王妃了。 所以当人人都为自己的战绩沾沾自喜,并且期待班师回朝的那天,苏依枝表面上只得装作不甚欢喜,心中暗自叫苦,寻思着怎么令程速将自己留下来,守城也好,做个中郎将也好,总之是不能再回去了。 “嘿,邵先锋……邵先锋?”没有得到回应,郑悦不禁提高了音量。 “……?”苏依枝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说邵先锋,你这是怎么了,昨天可不是这样,难道是昨晚那娘们伺候得哥们不尽兴?”言罢郑悦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苏依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但笑不语,郑悦是是她手下的百夫长,也是出生入死跟着她一路过来的兄弟,关系较为亲近,她又是混在男人堆里,因此免不了时常那个听到一些对女人的调笑之语,平日里她早就见怪不怪,最多但笑不语,手下人顶多开她几句玩笑,倒并不十分过分。 “怎么,看样子是不和我们邵先锋的口味了?”郑悦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倒是很少听见邵先锋对女人感兴趣,难道是……” 那郑悦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苏依枝心中一沉,难道是看破了她的女儿身不成? 只见郑悦忽而用手肘撞了她一把,挤眉弄眼道:“难道邵先锋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断袖之癖?” 言罢围坐在一起的兄弟皆是哄然大笑。 苏依枝是被他给气笑的:“郑兄弟莫不是想自荐枕席不成?放心,我就算是喜欢男的,也对你们啊——没兴趣。” “既然这些庸脂俗粉都入不了您的眼,那邵先锋喜欢啥样的?”一旁年纪稍小点的胡天然问道。 “我嘛……就喜欢那种,皮肤白的,身材好的,身上的肉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这张脸嘛,必定是肤如凝脂,眉如点墨,这双手啊必定纤细修长,吹笛子的时候,那么轻轻一按一放,目光像水波一般微微流转……嘿嘿,反正说了你们也不懂。”苏依枝故作夸张地边说边手舞足蹈,旁人只当她在说笑。 “这么说来,邵先锋倒像是心里有了人了?不知这倾国倾城的美人又是哪家姑娘?”郑悦忽而抓住了重点。 苏依枝这次倒没有搪塞过去,想起昨夜春梦,长叹一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几人又开了几句玩笑,又说到回朝之后会如何论功行赏,都是一副兴奋模样,苏依枝却心事重重,呐呐不语。 就在他们几个谈笑之间,忽而听到传令集合的声音,程速迅速集合了三军,原来是圣旨到了。 是宫里来的御史太监,苏依枝尽量站在末位,压低了身形。 这一张圣旨却如当头冷水一般,浇得众将士心中皆是一凉。 皇上让他们整军待发,继续向北,先攻东邦魏央,再取西邦班达。 随着御史而来的还有三万兵马,更多的粮草和武器,以及圣上的封赏。 没想到当今圣上竟是如此野心勃勃,只是如今东邦西邦沆瀣一气,隔着漫漫无际的连朔大漠,大轩军要攻打他们,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然而圣旨已下,程速等人虽感意外,可身为将军哪能没有点热血,既然皇帝下旨,开疆辟土亦是名垂青史的功绩一件,便欣然接受了旨意。 那御史交代了一些作战事宜,又呆了两天,这两天中秘密找过苏依枝一次,大意便是说皇帝很惦念她,关心她的安危,务必要她安然无恙地回去,必有重赏。此次出征,此处熟悉地形的也只有她一个了,还望她能发挥作用,帮助大轩军旗开得胜。 苏依枝对此是有些无语的,以她的了解,此去大轩军的胜算微乎其微,如今的大轩军还很稚嫩,言熙若真有雄心壮志,不妨再等上几年,待国力强盛再攻关外也不迟,现在却是…… 可看到军中上下士气高涨,打了两次胜仗大家都信心十足,她便将话吞了回去,也许是她多虑了,放手一搏,也许真能出现奇迹。 就这样,大轩军在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再一次出发了。 这次苏依枝被程速封为右路大将军,从右路策应正面进攻。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只有东邦,而对于大轩的动作东邦不知怎么像是睡着了一般,丝毫没有察觉到暗中的危机。 据说经过这次战败东邦亦是损兵折将,东邦半死不活的王上听说乌云勾结西邦之事勃然大怒,将他好一顿臭骂,东邦与西邦的关系再一次紧张了起来,因此才暂时没有察觉。 就这样行了五日,苏依枝看着地图上的路线,已经过了大半的行程,离胡落山也越来越近。 这一日她终于下令在胡落山山脚下驻扎,大家都十分疲惫,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这次三路大军的行军路线是她与程速周潮一同定下的,她这一路必须从胡落山下经过,此处也是他们整军休息的最佳位置。 夜幕四合,鼾声渐渐响起,躲过守夜的士兵,苏依枝轻轻掠出了零时搭起的营帐,朝着胡落山上而去。 她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天音山庄。 这地方似乎比她上次离开之时更加萧索了一些。 她正在寻找原来的旧院子,忽而听到呜呜之声,她心中一惊,连忙闪身躲进了门后的阴影里。 原来是院中一个女子蹲在地上,往火盆中扔着纸钱。 “郝看……差不多也够了,公子在天之灵见你如此惦念他必定很欣慰。”屋檐下走出一个男子,走到她身边无奈地劝慰。 “明日便是公子的忌日了,可是咱们教主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全教上下也没人提起此事,我……我是怕公子在那边,过得不好,被人欺负……他生前,生前就不知道在身上带银子……”郝看边说边抹眼泪。 楚有貌长叹了一声,一丈二尺高的壮汉闻言亦不禁红了眼睛,蹲下来与她一起烧纸钱。 “对了,有貌哥,怎么有才哥还不回来,不是听说大轩的那个王妃死了吗?”郝看忽而问道。 楚有貌又叹了一声:“这个英王妃说来也惨,那么一把火就烧成了灰烬,连个尸骨都未留下,有才心中怕是有愧于公子的嘱托,势要查明原委才敢回来。” 听到此处苏依枝倒是没想到楚有才竟如此死心眼,心道他还是快点放弃吧,查不出什么的,即使真的被他查出来也是于事无补。 “那个英王妃究竟哪里好,要我们公子如此待她,他一身的武功,还有性命,都不要了……可人家未必会领他的情,早就将他给忘了……” 郝看又期期艾艾哭了一阵,打了几个哈欠,这才偃旗息鼓,收拾回房,不久之后楚有貌亦离开了,苏依枝这才从门后闪身出来。 望着地上的铜盘里还未燃尽的一息火焰,和洒落一地的纸钱,苏依枝心中喃喃自语,原来已经两年过去了,原来他是在两年前的那日在大雪中死去的,这两年来她总是极力不去想起当年那副情景,还当他在胡落山中,或是东邦魏央,好端端当他邪教公子,东邦驸马。 因为他就算是不要自己了,也好过死了。 这一切怪不得春心蛊,也怪不得骆潇,若是不曾遇上她,若是当年不曾救过她,若不是自己一开始的胡搅蛮缠,他又怎会一步步走入如此自绝的境地呢。 是的,要怪只能怪她苏依枝。 她不由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纸钱,往盆中撒去,她不知他是否能收到,也不知他在轮回的哪一节上,只愿他来生,下辈子,丰衣足食,无病无忧。 就在她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身后忽而响起了脚步声。 苏依枝眸子微动,心中狂跳,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难道是他——? “什么人,胆敢擅闯天音山庄。” 苏依枝转过身来,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有貌兄弟,是我……” “苏姑娘?”苏依枝虽身着一身便服,却仍是男装,而楚有貌却并不陌生,“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已经……” “英王妃已死,苏依枝却还活着。”苏依枝苦笑。 “苏姑娘不知有何贵干?”楚有貌阴晴不定地看着苏依枝,带着一丝戒备。 “明日便是他的忌日,我只是想来看看他……”苏依枝声音一颤,顿了顿,又道,“他是为了救我而死,这两年来我却从未在他墓前上香拜祭,可否请有貌兄弟告诉我,他究竟葬在了何处?” 楚有貌本想拒绝,却见她面带悲伤,不像作伪。 “苏姑娘既然深夜来访,必定是不愿惊动他人,既如此,便跟在下走吧。” 说罢楚有貌运起轻功,当先向庄外掠去,苏依枝跟着他一路出了山庄,上了胡落山,在野水涧的石碑边上停了下来。 楚有貌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抓住野水涧边上的一株藤蔓便整个人急速坠落了下去。 苏依枝倒是毫不意外,她当初也是如此从野水涧底部爬上来的,便随即依样画葫芦,跟着滑了下去。 这个山谷还是像她离开时那样,静谧,幽深,仿若世外桃源。 “苏姑娘想必已猜到他被埋在何处。” 苏依枝点了点头,独自循着熟悉的小路而去,果然那里孤零零地立着四座墓碑。 她一座一座地数过去,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终于走到第四座墓碑前停了下来。 在她看来,这座墓碑非常年轻,与躺在这里的其他墓碑比起来,实在是年轻得有些过分了。 她双腿一软,无力地跪倒在地,伸出手,颤抖的指尖一遍遍地抚摸着墓碑上,他的名字。 原来是真的,他真的已经不在了,这一路而来的错觉,那晚的春梦,恐怕都是自己相思成疾。 她越是逃避那段现实,逃避那段记忆中那漫天飞扬的大雪和满目的鲜血,便越是表明她的耿耿于怀,念念难忘。 可是要怎么忘,何曾能忘?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 “苏姑娘,你还是来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缓缓走近。 “乔前辈……”苏依枝仰起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苏姑娘请节哀。”乔岚烟的声音又苍老了几分,两眼望着眼前这座墓碑,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她心里的痛不会亚于苏依枝。 “他真的,真的已经死了吗……” “我明白苏姑娘的感受,可惜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是脆弱,一样是感情,还有一样便是生命。”乔岚烟叹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他……”苏依枝已泣不成声。 “都是命罢了,只是我至今不明白,苏姑娘对他可曾有过真心?” “当然,幼年时我对他一见钟情,六年的依依难忘,没想到即便是吃了春心蛊的解药,我仍是再一次对他动了情,乔前辈,也许此生我与他注定纠缠不清,不死不休,不,即便是他死了,我的心也从没改变过,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他人了……” 苏依枝终于将一切都厘清,无论她再怎么否认,再怎么排斥,她的心终究是回到了骆潇那里,不可抑制地,无法转变地。 也许这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罢了。 也许从头到尾,她中的不是春心蛊,而是一种名为“骆潇”的蛊毒。 此毒比春心蛊更为要命,一旦中招便此生难解,除非那施蛊的人垂怜,否则一辈子便不死不休。 可是这个人死了,她还没死,她身上的这种毒已深入骨髓,终身无解…… 乔岚烟又长叹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能将哭得不能自己苏依枝揽在怀中,什么都没有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行军打仗啥的,都是胡诌的2333 这篇文已走至尾声,感谢小蓝蓝喜欢~至于新文,也许会有的,如果有的话,可以关注我的专栏~ 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圆满 第二日卯时,苏依枝带领着大轩右路军,离开胡落山,继续向前定的路线行去。天际透出一缕微光,旭日冉冉升起,大漠里的日出格外壮观、辽阔,看的人心里一阵澎湃。 苏依枝逆光朝着士兵们刚毅的脸庞一一望去,将剑一把杵到地上,接着扬声说了一番激励的话。 一切都像往常那样。 今日的右路将军邵侠,在众将士们眼中看起来还是昨日那个意气风发,武力值高得吓人的少年将军,而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糊涂了两年,昨夜却如大梦初醒一般,忽然间豁然开朗。 她心爱的人已不在了,她在这世上已了无牵挂。 太阳是升起还是落下,与她来说,都没有区别了。 这天的天气特别寒冷,队伍走了没多久就有零星的雪花飘落。 尚显稚气的胡天然抱着□□缩着脖子,还道这是第一回见到大漠,第一回见到沙漠飘雪,这景象真是稀罕。 “听说将军从前来过关外,恐怕也没见过大漠飘雪这样的奇景吧?”胡天然搓了搓冻僵的手掌,问道。 “见过。”苏依枝的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又忽而转过脸来直视眼前这位年轻士兵的眸子,定定道,“而且毕生难忘。” “将军也见过?怎么样的,快跟我们说说……” “……” 然而就在他们谈笑之间,忽而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响起,一只数千人的队伍竟不知何时靠近了他们。 苏依枝心中一凛,暗道不妙,连忙下令摆出御敌队形。 然而已经晚了,对方靠近之前并未有任何预兆,二话不说上来便开战,好听点是双方交手,难听点便是偷袭了。 大轩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哀声遍野,死伤惨重。 苏依枝暗暗心惊,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定睛一看,原来那在后方指挥作战的将军手上提着两个硕大的重锤,不是达尔是谁! 她原先还道咏州中并未遇见达尔,原来是东邦保留实力,在这等着她呢。 “原来是达尔将军,难道东邦军便是如此卑鄙无耻,在背后偷袭,这名声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天下吗!”苏依枝扬声道,充沛的内力将她的声音远远传出,双方的人马都听到了。 那达尔心中一惊,讶异这大轩小将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大轩军果然卧虎藏龙,哈斯死得不冤。 “卑鄙无耻?咏州已还给了你们,是你们大轩军咄咄逼人,竟然还不知足,想要进犯我东邦,当我们东邦军都是吃素的吗?实在是欺人太甚!”达尔振声一呼,怒道。 达尔的声音亦蕴含着深厚的内力,似乎震得整个沙漠都簌簌一抖。 两位将军就这样阵前对话,已干扰到了双方士兵的耳膜,一时间双方交锋缓和了下来。 在大漠中行军打仗本就是东邦的强项,东邦军又来势汹汹,大轩军在此处于弱势,苏依枝知道不能力敌,唯有智取。 “这样吧,我看达尔将军亦是英雄好汉,咱们今日便打个赌,我与你比试,若我赢则将军必须下令东邦军束手就擒。” 达尔闻言仰天长笑数声,似乎在嘲笑苏依枝异想天开。 “好小子,好大的胆量,可游戏规则不是你定的,给我上,杀光这些大轩狗贼!” 达尔并非有勇无谋的武夫,他是一个军队的将军,当然不会逞一时之勇而将战争当儿戏。 在达尔的号令下,东邦士兵情绪激奋,再一次毫不犹豫席卷而来。 一时间血光冲天,双方的马蹄扬起漫天黄沙,东邦多产汗血宝马,坐骑早已习惯了沙漠作战,而大轩的马匹相比起来质量则没那么高了,在双方交手的那么一瞬间,高下立判。 只有苏依枝的那匹小黑马尤为彪悍,似乎与东邦的马匹无异。 这匹马竟是当年骆潇送给苏依枝的小黑马,攻打咏州桐关之时她就已偷偷给皇帝写了密函,与程速的军报一同呈给圣上,没想到宫中御使前来宣旨时竟真的将她这匹小黑马从英王府给弄了出来,送到了她手上。 东邦军彪悍勇猛,又是带着仇恨而来,人数虽不及苏依枝带的右路军,却将他们冲了个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形势越来越严峻,死伤越来越惨重,郑悦来到苏依枝身边,提议由一千人保护苏依枝冲出重围,与中路汇合,否则会全军覆没。 苏依枝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怎么肯在此刻逃走。 她知道今日之战,道义绝不在他们大轩这边,他们已夺回了两座城池,若是东邦军毫无反应,那么他们就会被大轩侵略,那么到时候国破家亡,丢盔弃甲则是他们东邦人了。 战争,从来没有正义不正义,只有成王败寇。 她是大轩人,君命难为,她明知是错,是失败,却也不得不去做。 就像程速周潮已觉得此战赢面不大,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一战无论多难都必须要打。 然而如此惨烈的境地亦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望着不远处屠杀她的士兵的东邦人,视线聚集到了那个举着重锤的人身上,她曾在他手底下吃过亏,午夜梦回仍感到腰背隐隐作痛,可这一次说什么她都要战上一战。 她扬起剑来,一跃而起,转眼间便掠到了达尔跟前。 “我正要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达尔哈哈大笑数声,抡起重锤便向苏依枝袭去。 苏依枝举剑一挡,剑上传来的力道整得她双手发麻。 两人一时间一来一去地斗了起来,周围的士兵被他们的内力所震纷纷让了开来。 苏依枝已许久没有遇到如此劲敌,她当年与达尔交手,若是没有去救骆潇,恐怕也只能打成平手罢了,而过了两年,她的武功越来越生疏,而达尔却如日中天,日益精进。 她从未感到如此吃力。 甚至达尔似乎知道自己的缺点,身形竟比两年前灵便了不少,苏依枝即使使出轻功,也难以逃过他的攻击范围。 他手上的重锤就像一座山那样,将她压制得施展不开。 她左肩和腹部都已被重锤擦过,火辣辣地疼。 而她手上的剑却无法近他的身。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脚下越来越慌乱。 就在此刻她眼角余光发觉胡天然竟然呆呆看着她与达尔,丝毫没发觉背后刺到的利剑。 她不管不顾地用尽内力一剑将重锤挡开,接着纵身将胡天然扑倒,反手将剑掷出,抵消背后那剑。 苏依枝背后空门大开,手上又失武器,达尔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眼看历史即将重演,苏依枝很清楚在此种情况下她即便是全胜时期也难以躲开。 “小子,你能接下你爷爷那么多招已经非常厉害了,就让爷爷我送你上西天——” 苏依枝闭上了眼睛,想到两年前的今日,铺天盖地的白雪和鲜血,那人就这样眼睁睁地倒在自己怀里,说着不愿跟她吵架,只愿跟她白头。 今日是他的忌日,她能去陪他,亦很圆满。 两年前就逃不开的命运,今日她依旧是逃不开。 两年前在这里欠了他一命,今日她来还。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地屏气凝神之时,忽而沙漠里不知从何处刮起了一股诡异疾风,扬起满天沙尘迷了众人的眼睛。 就在大家纷纷捂眼之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挡在苏依枝身前,一掌挥开了达尔袭来的重锤。 达尔大惊失色,重锤险些脱手而出。他这一双重锤重达上百斤,对方没用武器,赤手空拳,光用内力就将重锤抚开,那么此人的内力已到达了骇人的地步了。 达尔常年在沙漠上行走,目力惊人,旁人被风沙迷了眼,他却看清这人戴着面具,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谁。 “跟我走!”那人瓮声瓮气的声音自面具之后传来。 “可是……”苏依枝满脸狐疑,望着大轩所剩不多的士兵,没有动。 达尔又举重锤攻来,那人边打边道:“大局已定,收手吧。” 言毕他一掌将满天的风沙聚于掌心,徒然向达尔平平推出,只见这个彪形大汉瞬间被这一阵掌风推出了几丈远,同时带倒了一片人。 接着见他不由分说地将苏依枝拦腰搂在怀中,一声哨响,招来小黑马,他将苏依枝托上马背,接着自己落在了她身后,一骑绝尘而去,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之时,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黄沙尽头。 - 苏依枝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坐在马背上,不知被他带走了多远,也不知身在何方,不知是往东还是往南,似乎走到哪里都是茫茫黄沙。 “雪停了……”苏依枝喃喃道。 那人也终于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你究竟是谁?”苏依枝沉下了脸,对背后那人道。 苏依枝的手向后探去,那人却仰面躲开,苏依枝抓了个空。 她还想再出手,双手却被那人牢牢抓住,放在身前抓着缰绳,他整个人环住了她,害得她浑身一僵。 “为什么一直在装神弄鬼地跟踪我!”苏依枝气得大喊大叫,奋力挣扎,“快放了本将军,你……你这个变态!” “……是吗?邵将军……还是苏将军?”那人在她耳后低笑了一声。 “你究竟是什么人!”苏依枝心中大骇,这世上还有几人知道苏依枝尚在人世,难道是皇帝派来的? 那人没有回答,又轻声道,“小枝,你说过,今生只爱一人,不死不休,还作数吗?” 黑衣男子不再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两人又离得极近,苏依枝闻言心头一颤。 “你,你怎会知道,你昨晚……躲在野水涧偷听!” “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 “……快放我下来。” “好。”那人下了马,又将她抱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苏依枝隔着面具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深邃的双眸,仿佛漾满了漫天的星辉,那熟悉的隐忍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她的心忽而狂跳起来。 她呆呆地向前跨出了一步,伸手颤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衣袖,那人没有躲开,反手抓住了她。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触到了他脸上的面具。 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如果那后面,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呢? 手上轻轻一扯,脑后的绳结便自行解开,青面獠牙的面具从手心滑落,长发随风覆上了他如玉一般的脸庞。 她就那样定定地,愣愣地看着那张脸,似乎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说话,忘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她心里又是酸,又是涩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是那张令她疯疯癫癫,日思夜想的脸庞啊…… 风沙飒飒,而君灼灼。 面如冠玉,目若含星。 岁月几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了她,一刻都没有离开,就那样从头到尾都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随即轻轻一笑。 “小枝?” “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因他这一声,苏依枝终于回过神来,整张脸都皱到了一处,抽抽嗒嗒道,“为什么……要躲着我……不肯见我……捉弄我……很好玩吗……” 看来这个小姑娘真的被他吓得不轻,骆潇连忙上前将她搂在了怀里,轻声安慰:“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并没有骗你。” “还说没有骗我!”苏依枝抬手往他胸口锤了一记,似在发泄着满腔的委屈,“在英王府里,你为什么扮作老罗?老罗,罗桑,你是不是当我是个傻子?” “……唔,我是怕你被言端欺负。” “那我被言熙关在重思府里的时候,你又扮作瘸腿驼背的老头,会易容术很了不起吗?还是想向我证明,你们天音教的易容术有多厉害?”苏依枝又是一拳砸了过去。 “……小枝你很聪明。”骆潇被她逗笑了,“至于我们天音教的易容术,唔……我三岁的时候就会玩了,江湖骗术而已,不足挂齿。” “你……你还敢笑!”苏依枝被他气得差点说不下去,又是一拳,“还有这次在许都、咏州、桐关……你一直跟着我,就想看我出洋相是不是?在桐关,你还……你还偷看我洗澡,还……还轻薄我!” 说到后面苏依枝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桐关……我想起来了,那天不知道是哪个小傻瓜洗澡差点把自己淹死,又不知是哪个登徒女子主动……” “好了,快别说了……!”苏依枝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他将事实说出来。 被捂住了嘴巴,骆潇的那一双眸子却更亮了,仿佛在说话一般,看得她更不好意思了。 “好,我不说就是了。”骆潇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握在自己掌心,对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跟着你,是拍你受到伤害,毕竟战场要比江湖危险百倍,我不肯现身,是因为,怕你不想见我……” 这些日子以来,他又何尝好过,既要保证苏依枝的安危,又要小心不让她发觉,明明心心念念的人儿近在眼前,他却不能相认。 甚至像他这样高傲的人,有时候却会嫉妒那些小小的士兵,可以与她亲近,与她说笑,在她身边,而他却只能躲在暗处,无法触及。 那日桐关相救,实是迫不得已,他也没想到苏依枝竟抱着他不撒手,还……调戏了他,占了他的便宜,害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但是一想到她是喝多了酒,不知将自己当成了何人,便生生压下了自己的欲望,免得她醒来以后又翻脸不认人。 “算啦算啦,不说这个了……”苏依枝抬起另一只手,预想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而是替他揉了揉方才被自己砸中的地方,又道,“你没死,是乔前辈救了你吗?怪不得昨日她看起来怪怪的,并不十分悲伤的样子,还有你的武功……” “不急,慢慢说,我会一件一件告诉你……” 说罢骆潇一手牵着苏依枝一手牵着小黑马,小黑马漫无目的地悠悠地走着,骆潇便慢慢说着。 当日他确实断了气,却是因为先前修炼的九曲断肠。原来九曲断肠是一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功夫,当所练之人千疮百孔,肝肠寸断,遭受致命一击之时,这门功夫便会自动封闭所练之人的六识,看起来就好像已死去了一般,其实只是在命悬一线之时留住一息罢了。 被乔岚烟、骆拓然从苏依枝那里带回之后,骆拓然发现了此事,毕竟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于是乔岚烟费尽了心思,最后终于将他救活。 而他一旦活了过来,便能真正领悟九曲断肠的要义,从第一重直接突破到第九重,一时间内力大涨,甚至比失去武功之前还要厉害。 只是那时他毕竟重伤刚愈,身体仍然十分虚弱,就这样练武和养伤将近过去了两年。 近期他的内力才到了水到渠成的境界,乔岚烟这才准他出山,他心中记挂苏依枝,没想到一到大轩京城便听闻英王妃害死了朱贵妃,还与朱贵妃同归于尽的消息。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苏依枝已都知道了。 “这么说来,我没有害死你,太好了,真的是你,你还活着,我没有在做梦……”苏依枝高兴地一下子扑到骆潇怀中,搂住了他的脖子。 “傻孩子,你没有害死我,是我欠你的,在下心甘情愿。”骆潇轻抚着她的背说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又问。 “什么问题?”苏依枝装傻。 “昨晚说的话,作不作数?” “那你两年前说的话作不作数?”苏依枝仰起脸,狡黠道,“你若作数,我便作数,你若作数一天,我便作数一天,你活一天,我便陪你一天,好不好?” 骆潇闻言啼笑皆非地刮了刮她的鼻梁。 “好,听你的。”他顿了顿,又问,“那么我们便不回去了?” 苏依枝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眼神一黯,道,“若是回去的话,究竟该帮哪边?若是帮大轩,东邦百姓何其无辜,若是帮东邦,我又如何对得起大轩?” “那便走吧。”说罢骆潇翻身上马,将手递给苏依枝,苏依枝盯着他的手看了半晌,随即一笑,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完) 作者有话要说: he~撒花~ 不造为啥这章又拖拖拉拉写了这么长~后面想写一个甜甜的不可描述的成亲的番外,如果有时间的话~ 第一次写文,不足之处,多多包涵,不知小蓝蓝看得痛快吗?我自己写得很爽就是了,哈哈 新的故事已经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文案下周再琢磨吧,大纲也要磨很久,我码字太慢了,暂时先这样吧~ 完结,鞠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